詩酒趁年華

我哥登基爲帝,衆人無不慨嘆。
從冷宮皇子到如今九五之尊,何等堅韌心性。
爲拉攏軍權,竟不惜將青梅竹馬的表妹作爲聯姻棋子。
又是何等無情。
不過只有我知道,我和我哥同爲穿越者。
他之所以參與奪嫡。
是因爲我看上的男人身份有點貴重。
且另有心愛之人,沒看上我。
那就只能強取了。

-1-
我第一次見到謝瑜,是在我那便宜皇帝老舅的五十大壽上。
天子壽誕,皇帝宴請百官,擺駕建章宮承光殿與民同樂,共飲萬壽酒。
我那便宜老舅年輕時也算勵精圖治,再加上前幾代皇帝都不是什麼糊塗人。雖然晚年避免不了皇帝觸發機制開始求仙嗑藥,開疆擴土算不上,但祖宗那點家業好歹是守住了。
那場壽誕可稱盛世之宴。
謝瑜就是在觥籌交錯間站出來的。
笙歌散後,閒散文人做了些奉和詩。我便宜老舅紅光滿面,要在大殿玩投壺,一下點了好幾個重臣家的小子。
年僅八歲的謝瑜不卑不亢地站出來問了禮,又在喝好聲中獲得滿堂彩,安定老侯爺笑着搖頭,對皇帝告罪說這小子行事張狂,還需要歷練敲打。
皇帝老舅笑着一擺手:「無妨,謝家得一麒麟兒!」
我當時就被謝瑜那張俊俏且沒長開的小臉迷得找不着北,拉了下正在給我餵飯的赫連章,口齒不清地說:「哥,你什麼時候登基當皇帝?」
比我小五歲的赫連章:「姐,你再大點聲密謀,明年今天你不僅過我老子的生日,還能過我的忌日。」
我一笑,奶聲奶氣地說:「先說好,你當皇帝以後把謝瑜賜給我。」
赫連章十分震驚地看着我:「如果我沒記錯,你這副身體斷奶也還不到三年吧?」
「夢想還是要有的。」
赫連章接過一旁宮女遞上來的錦帕:「還是先把你流口水的毛病治好吧!」
我惱羞成怒地踢他:「我現在纔剛滿四歲!」
我短手短腳,踢人也只能算小孩鬧脾氣,赫連章被我樂笑了,逗了我幾下,一旁臨華殿的宮女就躬身過來了。
貴妃娘娘要接我回去了。
赫連章的笑消失得很快,卻沒把我交給她,起身牽着我的手離席。

-2-
從承光殿回去的途中我們都沒說話。
赫連章穿越運沒我好,我穿來的便宜媽和當今皇帝是表兄妹,感情勉強稱得上深厚,但自幼體弱。
我爹寒門出身,在我出生前四個月時戰死沙場。
我娘悲慟萬分,撐着生下我後便撒手人寰。
當今聖上念兄妹情誼,又憐我身世悲悽,封我爲長樂郡主,養在宮中貴妃娘娘膝下。
比起一個小小宮女所生,自幼長在冷宮中的五皇子赫連章,我目前來看確實比他金貴得多。
巍峨高大的宮牆在月光下投出壓倒人的陰影,我們身後宮女侍衛、太監奶媽跟着緩步慢行。
過內殿宮門時赫連章將我抱起,身後的奶媽似乎有些不願,看我一癟嘴,連忙退回去了。
我抱住赫連章脖頸,小聲說:「你纔剛來一年,不適應是正常的,等你培養好自己勢力,就登基當皇帝。」
赫連章過了宮門,卻沒將我放下:「我苟着當皇子不逍遙嗎?非得玩奪嫡生存遊戲?」
「哼哼,你眼神騙不了我的,你就是想當皇帝。」我貼着他耳朵小聲嘀咕,「你爹現在已經開始煉丹嗑藥了,天天喫鍋灰,早晚得嗝屁。」
我再次畫餅:「等你當了皇帝,記得把謝瑜賜給我。」
赫連章掐我臉:「沒出息的,格局打開,一個男人就滿足了嗎?」
我大爲震撼,恍然大悟:「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哥你不愧是要登基當皇帝的人。」

-3-
五歲時,我發揮死皮賴臉的本事,央求我的皇帝舅舅讓我進國子學讀書。
正好皇子適齡,聖上宣召近親大臣家中年齡相仿的小子入宮伴讀。
於是我上課的第一天,典薄給我在赫連章旁邊搭了個小書案,五歲的我和九歲的謝瑜成了前後桌。
赫連章一邊嘆氣一邊幫我整理筆墨:「我就知道你爲了謝瑜來的。」
「纔不是。」我嘴甜哄他,「我是怕三皇子那個討厭鬼校園霸凌你,來給你撐腰的。」
赫連章沒說話了,但釣成了翹嘴,半晌才道:「是也沒用,以謝瑜的家世目前還看不上我。」
這倒是實話,比起盛寵不衰淑妃娘娘膝下的三皇子,以謝瑜的家世,做三皇子的伴讀是毋庸置疑的。
但赫連章伴讀是兵部侍郎的嫡次子魏遠,和謝瑜穿一條開襠褲長大,多少也能搞點擦邊關係。
我安慰赫連章,喊出那句男頻經典臺詞:「莫欺少年窮,三十年河東——」
「快閉嘴吧!」赫連章用毛筆敲我的丸子小揪揪,「不嫌丟人是不是?你男神坐你後面的。」
我立刻規規矩矩坐好,扮演深宮貴女。

-4-
國子學分六堂五廳,設六學,書目以四書五經爲主。
該說不說,我學得挺快樂的。
畢竟是九年義務教育出來的,適應良好,更別提我曾經從研究生一路讀到博士。
國子學教書的祭酒一開始只是把我當個吉祥物供着,教着教着發現我確實有點天分,多少上了點心。
再加上謝瑜天資聰穎,基本穩攬第一,我穿越人士通病,看不慣就想開大裝逼。
上了兩個月學,我天才的名氣還是多少打出了點招牌,傳了點名聲到我便宜皇帝舅舅耳中。
赫連章走中庸路線,幹啥都中規中矩。
我其實和赫連章通過氣,赫連章一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冷宮皇子,不宜太招搖,裝傻苟命最重要。
我不一樣,說難聽點,一個女子在古代有點才情構不成什麼威脅,到了適宜年齡反而能在相親市場上加點分。
穩賺不賠的買賣,好處不賺王八蛋。
只是有一天國子學放課後獨處時赫連章突然問我:「小妹你想不想當武皇?」
我反應了三秒武皇是誰,隨後大驚:「原來在你心裏我還有這個本事?」
「皇帝輪流做,今年到你家嘛!」赫連章很淡定地用我平時鼓動他的話來搪塞我,「想當嗎?」
那個嚴肅勁兒,好像我說想當他就立馬造反擁我爲女帝。
我用毛筆敲他頭:「當你個頭啊!跑來雞娃我了是吧?你給我支棱起來,趕緊當皇帝帶我過好日子!」
赫連章大破防開始發瘋:「小妹我不想努力了,我想找富婆包養我!」
我大笑,緊緊抱住他,沒有提我其實知道他昨天才遭遇了一場暗殺。

-5-
國子學雖然都是皇族宗室子弟讀書,但治下嚴謹,紀律森嚴。
但耐不住就是有大傻逼要犯事。
我說的就是三皇子那個跋扈囂張的狗逼。
即使穿越了朝代,但校園霸凌依舊經典在線,雖然被霸凌的對象是赫連章。
玩的把戲很幼稚,替換赫連章交上去的課業,在校考中指認赫連章作弊。
赫連章能忍,但我不能忍。
反正我小,又得便宜皇帝老舅偏愛,誰都知道我在襁褓裏大哭時只有赫連章能哄住我。
最弱智的手段只需要最簡單粗暴的反抗方式。
我一路哭到了宣政殿御書房,抱住我皇帝舅舅就開始哭:「舅舅!三皇兄他推了五皇兄。」
呃,不對,我重新哭:「舅舅!三皇兄他欺負五皇兄!」
順便將眼淚鼻涕抹在皇帝舅舅的身上。
這點小手段皇帝還看不上眼,也不怎麼放心上,風波以三皇子頭頂四書五經在書窗外扎一小時馬步結束。
就是有點坑謝瑜。
他在國子學的時間不多,大多時候都要去軍營跟着自己祖父訓練,作爲三皇子陪讀一回來就得陪同挨罰。
不過扎一小時馬步對他而言易如反掌啦。
我趴在書窗前,對着氣急敗壞的三皇子以及面色淡定的謝瑜吐了下舌頭。
對不起了謝小郎君,雖然你確實長得俊,但比起我將來要當皇帝的皇兄,還是我親親哥哥最重要。

-6-
我只在國子學上到了七歲。
一是所謂的男女大防,七歲不同席。
二是赫連章和謝瑜年歲漸長,身上開始擔事,在國子學潛心研讀的日子難有,我一個人去也無聊。
赫連章十二歲時封楚王,在京開府,授檢校太尉。
赫連章冊封儀式結束那天,他蹲下來拉着我的手:「我冊封出宮後再進內廷就難了,你周邊我都打點好了,以後行事我不在你身旁,自己要多加小心。」
我抱住他,沒說話。
雖然難過離別,但我更爲他開心。
出宮後他可開府置僚,支配自己的俸祿和食封收入,也可以開始經營自己的個人勢力了。
潛龍在淵,他爲等這一天已經蟄伏太久了。
赫連章輕輕地拍我的背:「想讀書就一直讀,我給你想辦法找夫子。」
赫連章一改對我的縱容,看着我的眼睛嚴肅地說:「林嵐月,你要一直讀書,不要被這座深宮同化。我早晚會接你出宮,你要做好準Ṫŭⁱ備。」
我笑嘻嘻打破他的煽情:「知道了哥,苟富貴,勿相忘,等你當你皇帝,啊好痛——」
赫連章收回彈我額頭的手,無奈地說:「知道知道,把謝瑜賜給你是吧?不過你男神也要離京了。」
這我倒是也知道,安定老侯爺奉聖上命令遠赴西南邊境平亂,從小在馬背上長大的謝瑜自然是被他祖父打包帶走了。

-7-
深宮裏的日子不好過,倒不是指物質上的,是精神層面。
我做不到像撫養長大的貴妃那般心如止水,整日與青燈古佛爲伴。
知曉了宮牆外那片天空有多湛藍自由,人的心就野了。
好在我便宜老舅憐惜我年少營銷出來的才女名氣,再加上赫連章在朝廷上名聲日益顯著,暗中操控下也給找了個教書的祭酒。
我每週有兩天時間能從內廷走到外廷文華偏殿,那有夫子教授我詩書。
雖都是些點綴太平盛世的辭藻章句,或是天文地理等和朝政不沾邊的學科。
但沒讓我學女戒我已經在被窩裏偷着樂了。
剩下有那麼一兩天我能去馬場跑跑馬,或是和後宮女眷蹴鞠玩樂。
我即將十五及笄時養育我的貴妃病重。
這個一輩子不得皇帝寵愛,整日與佛相伴的女子在榻上的最後一句話是懇求皇帝讓我出宮開府。
狗皇帝沒說好不好,牽着貴妃的手道了句這些年辛苦了。
我跪在榻前,結結實實地磕了個響頭,頭碰地時,我的眼淚奪眶而出。
便宜舅舅不愧是便宜舅舅,沒多少貴重真心,他讓我在深宮養到十四歲,無非想拿我當聯姻藩王的棋子。
「還他媽多半是鎮南王那個王八蛋。」貴妃的喪禮結束後,赫連章單獨找到我,一張嘴就出口成髒。
「身子都他媽埋了半截黃土的糟老頭子!」赫連章咬牙切齒,「讓你過去當續絃,我便宜老子真會打算盤,活該他子嗣單薄。」
我已有兩三年沒見過他,書信來往比不了見面,我喟嘆:「哥,你長高長壯了不少。」
和我相比,他已經是個成年男子的身姿了。
「你也長高了。」赫連章感嘆,「感覺我給你換尿布的事還在昨天呢!」
對着一個窈窕淑女說這話你禮貌嗎?

-8-
赫連章這些年實事做了不少,三月初的會試聖上令他與禮部侍郎共同操辦。
恰逢春寒,赫連章爲參加的舉人上下奔走,來往工部,禮部。又多次上書修葺貢院,親力親爲監工兩旬,爲參考舉人提供炭火,衣物取暖。這一番動作下來,從上到下贏得了不少人心和讚歎,連我便宜舅舅和我閒聊時都提過一嘴。
赫連章已經比我高了將近一個頭,有些生疏地摸了摸我的頭:「你放心,這樁婚事成不了,鎮南王不是個老實的,大概率要反。」
我倒是不意外,這些年書信往來赫連章從沒瞞過我政事的變動,耳濡目染多少也能有點政治嗅覺。
「誰都有皇帝夢嘛!」我調侃兩句,突然道,「如果反了,便宜老舅會派誰去?」
赫連章挑了下眉,似笑非笑地望着我:「你心心念唸的男神,謝允執。」
我懵逼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謝允執就是謝瑜。
是了,謝瑜早在前兩年就提前行了冠禮,加了元服。
我失笑:「我太久沒聽過他名字了。」
赫連章又扔給了我一個震撼消息:「西南的蠻子降了,謝瑜率八千精兵夜襲了蠻子大本營,活捉了須卜。」
「西南邊境亂了十多年,終於算是平了啊!」我問赫連章,「謝瑜回來後便宜老舅會把他放在哪個位置?」
「難說!我老子這幾年昏了頭,不能用常理推測。」赫連章說,「謝家的破軍常規兵力是三萬,平亂這幾年先後編入了數支隊伍翻了將近一倍,更別提謝瑜這幾年親自挑選帶出來的遊翊軍,將近三萬精銳騎兵。」
我倒吸一口涼氣:「三萬精兵?」
怪不得,怪不得安定侯府形勢如烈火烹油,安定侯府老太君這幾年頻繁入宮。
「三萬精兵啊。」赫連章幽幽地說,「我現在要是我老子那個位置我都睡不着。」
「他睡得挺好的。」我也幽幽地說,「昨天叫了三個宮女侍寢,三個啊!真有精力。」
我倆對視一笑,赫連章道:「他嗑藥磕顛了,謝家這次班師回朝,日子難過咯。」

-9-
八月初五,中秋佳節。安定侯班師回朝,高歌凱旋。
天子設慶功宴於建章宮承光殿,酒過三巡,安定老侯爺突然跪地叩首。
安定老侯爺痛哭不負君恩,交付破軍旗下前軍,右軍,中軍及後軍四級軍權。
君臣執手相顧,淚眼朦朧。
我在寢宮聽聞時不由自主地笑了下,安定老侯爺是個聰明人。
聰明在,交了,但又沒完全交。
果然官場厚黑學是門藝術。
八月初八,天子出京,於承德圍場進行秋獵。
天子親臨,禁軍隨行,赫連章忙得不可開交。
大恆民風開放,對女子的禁錮還不算嚴格,上層貴族世家女眷遊獵行樂是常事,此等熱鬧我當然不能錯過。
我自幼長在宮中,便宜老舅子嗣單薄,加上我他膝下兒女都只有五個。
大皇子貴妃所生,天生右耳耳疾,和貴妃一般,每日與青燈古佛爲伴。
二皇子倒是驚才絕豔,婕妤所生,但長到十五歲墜馬失去了一條腿。
就這種情況,我能有適齡女子交往就要偷着樂了,更別提什麼閨中密友。
再加上我身份貴重,天才光環好像有些營銷過度,導致京中無人不知長樂郡主天資聰穎,聖上寵愛非常,命文華殿大學士親自教導。
這就導致到了獵場後沒什麼人敢和我玩。
和誰搭話誰都是戰戰兢兢地行禮。
倍感無敵是多麼寂寞的我只好帶着侍衛獨自狩獵。
不過我箭術和騎術確實不錯。
一方面宮中實在太無聊,僅有的消遣玩成精通也不是難事。
另一方面,赫連章當皇帝是早晚的事,這條路從古到今是公認的高風險,怎麼也要學點本事苟命。
思考間林中飛躍出一隻馴鹿,我拍馬上前,快速拉弓射去,沒中。
正當我再次拉弓瞄準時,一支箭破風而來,從我馬騎側飛掠而去,正中馴鹿咽喉。
氣力之大,如穿雲破雨,馴鹿釘死在粗壯樹幹上,合抱粗的樹木枝葉劇烈搖動,箭鏃震搖嗡鳴作響。
我氣笑了,敢從我手下搶獵物,這個風頭給他裝的。
老子最煩裝逼的人。

-10-
身後馬蹄作響,來的人不少。
我轉身,看見了最前方騎着矯健白馬的男人。
身旁的禁軍侍衛擋在了我前方,男人勒馬,駿馬乖馴地停步,竟十分平穩溫順。
男人翻身下馬,我看到了謝瑜那張完全長開了的臉。
眉飛入鬢,目若寒星,玉質金相,如圭如璋。
比起記憶中那個清雅的貴公子,經過戰火歷練,如今氣質冷厲,完全是個成熟男人了。
像是收斂着的,見血的戰刀。
此刻謝瑜寬肩窄腰,緋紅短衣,金玉窄袖,所垂蹀躞佩玉,端的是長身玉立。
好吧,我心想,如果是你裝逼就裝吧!畢竟我原則跟着顏值跑。
謝瑜抱拳行禮,聲音低沉,態度疏遠:「謝瑜見過郡主,無意冒犯,還望郡主恕罪。」
他沒報官職,看來我便宜老舅也還在頭疼把他放在哪兒。
我又感嘆,不怪我小時候第一次見面就被他迷得找不到北,這氣質,這顏值,京城裏哪能找得到第二個啊!
也不怪謝瑜回京後被多少貴女宗婦盯着,多好一個香餑餑啊!
謝瑜身後還有一羣共同遊獵的世家公子和女眷。
膽小的被我身後禁軍威懾住,膽大的已經偷偷地在往這邊瞧了。
我久居深宮,便宜老舅又有意拘着我,這些年我的人設營銷搞得轟轟烈烈,對於他們來說,我確實是神祕的。
我翻身下馬,溫聲道:「無妨,遊獵玩樂罷了。」
話說出來我自己都想笑,這麼多年的貴女生活還是給我打上了烙印,裝還得是我會裝。
謝瑜身後穿着一男子上前對我見了禮:「羽林右衛知事魏遠見過郡主。」
我點頭問好:「許久不見,魏知事。」
魏遠當了赫連章多年伴讀,早已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對我他比旁人更熟悉些,當下邀請道:「郡主若不嫌棄,不妨與我們一同遊獵宴行?」
託我孃的福,我長了張美人面,具體美到什麼程度呢?
我剛穿來的時候無聊,沒事就盯着銅鏡裏的自己看。
小胖糰子時都能看出生得如瓊花落雪,更別提長開了後的現在。
赫連章曾經感慨,幸好皇帝實打實的是我舅,不然以他老子的尿性,我多半要當他小媽。
我微微一笑,不外乎聽到了壓抑的驚呼聲:「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11-
侍從已經將謝瑜獵射到的馴鹿處理好,上前詢問,可能是在猶豫歸屬權。
謝瑜道:「謝某奪人所愛,若郡主不嫌棄,可否收下這獵物?」
說實話,雖然我從見他的第一面起就打嘴炮,叫赫連章當皇帝以後將他賜給我,但我和他的交流委實不算多。
國子學求學時期礙於身份和立場,我和他的交鋒僅限於考試中爭一二名。
隨着年歲增長,更加廣闊的世界向他展開,等待謝瑜去征服和探索。
我囤於深宮之中,連他的消息都是從赫連章口中得到的。
這居然算是我們第一次正兒八經的交流。
我心下罵這喫人的封建社會,也沒多糾結推脫,乾脆利落地收了。
託我老哥的福,我現在一看到謝瑜第一反應就是「睡不着的三萬精兵」。
而秋獵自古以來一直帶着遊玩和軍事演習的雙重特徵的,尤其是這種大型的秋獵。
按照慣例,這「睡不着的三萬精兵」是肯定會參加軍演遊獵的,謝瑜這會兒有閒心和一羣貴族子弟遊獵,只能說他目前身份實在尷尬。
三萬精兵未交,我便宜老舅再糊塗都得壓着他。
皇權啊!
我心下喟嘆,面上卻不顯,溫聲和身側的魏遠閒聊起來。
畢竟魏遠邀請我狩獵是假,藉此機會和我交流是真。
我也正式和這些貴族圈的都見了一面。
這些少男少女正是青春,這會兒穿着胡服,無一例外地活力飛揚,我喜歡這種生命力。
最後向我見禮的是周太傅的孫女,不卑不亢,通身有股書卷氣,這書卷氣甚至蓋過了她柔美精緻的臉。
周止容對我笑:「這些年一直聽祖父提起長樂郡主才名,這會兒可終於見到真容了。」
「哪有什麼才名?」我純粹就是佔了個穿越的便宜,真正的才學肯定比不上週止容這種詩書簪纓之族裏實打實教導出來的。
我促狹地眨了眨眼:「周太傅指不定看在我郡主的身份上不得已哄騙你們的。」
衆人笑了起來,魏遠笑得最大聲:「郡主果然同殿下所說一般風趣可親。」
我挑眉:「這話說不定也是他看在是我皇兄的份上哄騙你的。」
這下連謝瑜都笑了,冷美人笑起來實在好看,眉宇間的冷峻都如冰山消融了般,這個時候倒是看得出他符合他的年齡了。
也是,二十歲,擱現代還是個青春男大呢!
魏遠哎了聲:「允執你居然笑了!」
謝瑜迅速面無表情:「你看錯了。」
衆人鬨笑,天高風遠,我在人羣中光明正大地看他。
恰好謝瑜在此刻與我目光交匯,我對他微微一笑。
他似乎愣怔了下,抿了下脣。
好萌,我壞心眼地想,還是個反差酷哥來着。

-12-
這羣少男少女遊獵都是有熟悉搭檔的,上了馬後基本上就分出了圈子,各自結隊進入了密林。
魏遠卻沒上馬,大概率是想邀請我同行。
男色雖然誘人,但這兩位身份過於敏感,我已及笄,這檔口我的婚事正是關注點,能少點麻煩最好,
我想了下,主動說:「我身後有禁軍,怕掃了二位的興致,不如兵分兩路吧?」
魏遠領會我的意思後上了馬,惋惜地嘆了口氣:「早就聽聞郡主騎術精湛,原以爲能夠領悟一番呢!」
我正接過禁軍遞來的弓箭,心想這小子也太會討人歡心了,沒忍住笑:
「你聽誰說的?五皇兄?他對我的誇讚可不能都信。」
魏遠大概是沒想到我會和他開玩笑,立刻上前:
「殿下提過不止一次郡主愛馬,允執回京後帶了匹好馬,殿下特意囑託我給郡主留一匹呢。」
這驚喜我倒沒聽過,不過,我將目光移到了謝瑜胯下那匹威風凜凜的白馬上。
謝瑜的白馬無人不知,相傳極通人性,戰場上立了好幾次大功不說,更是救過謝瑜性命。
是故這匹白馬性格極傲極烈,等閒人不可進,連餵食洗馬等都是由謝瑜親自做的。
感受到我的視線,謝瑜卻依舊不動如山,魏遠喊了聲允執,他才勒馬上前。
矯健的白馬走到我面前,打了個響鼻,居然低下了頭。
我有些驚訝,手上動作也不耽誤,輕柔地摸了摸它潔白的馬頭。
白馬閉上了眼,還有些享受。
那我就不客氣了,我直接加大了擼馬力度,邊擼邊夾着聲音說:「好乖好乖。」
這下,白馬直接閉上了眼,用鼻子去頂我的手心,這親近的姿態別說其他人,連謝瑜都有些驚歎。
「平時有人靠近,它都不搭理的。」謝瑜挑了下眉,「第一次見這小子這麼溫順。」
魏遠對此十分有發言權:「我都沒摸過它。」
我問道:「可有名字?」
「追風。」謝瑜勒緊馬繩,讓越來越諂媚的馬兒遠離我,說,「新到的這批馬裏,最快最健碩的那匹也是白馬,殿下已經提前爲郡主訂下了。」
「那我就裝作不知道好了。」我背上了箭筒。
謝瑜對我態度疏離,甚至有些刻意遠離。
在宮中這麼多年,這點觀察本事還是有的。
我忽略心下沉甸甸的失落,對謝瑜道:
「走了,謝公子。」
話落,拍馬而去。

-13-
楓林如火,我騎着馬行於山間,在思考謝瑜對我態度爲何如此冷淡。
身後禁軍離我較遠,是個不打擾的距離。
遊獵範圍內早已提前放好了獵物,我目標十分明確,只要兔子。但兔子體積小,行動又敏捷,加上一直在想謝瑜,射了五箭,都落了空。
失望倒是談不上,就是有些可惜,我還想喫烤兔子呢!
身後跟隨的禁軍見狀,上前詢問:「可要爲郡主將獵物圍趕過來?」
我沉悶的心緒一掃而空,頗有些忍俊不禁,搖了搖頭。
調來保護我的禁軍都是老熟人,可以說從幼年起就跟在我身旁,於我,他們總有些老父親心態。
這也太溺愛了。
我騎着馬悠悠晃晃地行走在山林間,心胸在奔跑間逐漸開闊暢快,信馬由繮間,恰好闖入了謝瑜和魏遠的狩獵範圍。
我勒馬停步,抬起了手,身後的禁軍悄無聲息地停駐。
他們在捕獵一隻野鹿,兩人配合極其默契,一追一趕間,謝瑜反抽長箭,在疾馳中拉弓,箭如霹靂弦驚,破空嘯響,奔逃的野鹿應聲而倒。
好牛的動態視力!
我不禁慨嘆,我這三腳貓功夫,和別人從戰場上真槍實彈下來的,果真不能比。
正慨嘆間,我耳尖一動,立刻反手抽箭搭弓,果斷地向前方破空一箭。
身後禁軍打馬向前,一隻被釘穿後腿的白兔子。
魏遠策馬向我奔來:「郡主獵到了什麼?」
「一隻兔子。」我說,「總算是捕到了。」
謝瑜帶來的侍從熟練地處理那隻死去的獵物,他依舊停留在原地;
魏遠走到我跟前,「郡主可是看兔子可愛,獵來當玩寵?」
這倒不是,我笑了笑:「沒有,只是想喫烤野兔。」
話落,衆人笑了起來,魏遠道:「若郡主不介意,可嚐嚐允執的手藝,我們正準備野炊,他行軍多年,這燒烤的功力可是一絕。」
我看向不遠處的謝瑜:「不知今日可有這個口福?」
謝瑜對我拱手行禮告罪:「燒烤的野味腥味厚重,郡主矜貴,恐怕喫不慣。」
果然拒絕了。
我倒是笑了,眉目卻冷了下來:「若我今日就是要喫呢?」
氣氛頓時有些緊張,魏遠剛想說什麼,卻見謝瑜神色不變:「謝某之幸。」

-14-
烤野兔最終還是沒能喫成,剛架好火,羽林衛就快馬來報。
天子在圍場遇刺!
堪稱平地驚雷,謝瑜與魏遠對視一眼。
我詢問情況。
壞消息,老東西命硬,沒死。
更壞的消息,五皇子救駕爲天子擋了一劍,危在旦夕。
我面色大變,驚怒萬分,上馬揚鞭而去。
我趕到行宮時正好看見御醫端着一盆血水出來,我一時頭暈目眩,連手指尖都在顫抖。
看見赫連章毫無血色地躺在牀上時,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如果赫連章出事,那就誰都別想玩了。
我先殺狗皇帝,將他挫骨揚灰,再自殺去黃泉路上陪赫連章。
反正在這封建社會過着也沒什麼活頭。
但萬幸赫連章沒讓我有機會報復社會,他傷的並不是要害處。
最兇險的已經過來了,餘下好好靜養就行。
我呼出一口長氣,慢慢回過Ṭū́₉味來了。
以赫連章的苟命程度,怎麼可能去幹這種送命的虧本買賣?
赫連章是第二天醒的,看見我時眨了眨眼,我於是知道,戲要開場了。
於是接下來我觀看了一幕父子情深的情景劇,雙方入戲程度之深,臺詞推敲之深奧,讓我自愧不如。
大戲落幕後赫連章長呼一口氣:「累死了。」
我沒說話。
赫連章立刻哎喲了起來,我知道他不想讓我生氣,嘆了口氣:「別哎喲了,也別花時間哄我了,留點精力靜養吧。」
赫連章笑了起來,沒笑幾下就開始劇烈咳嗽,我連忙去拍他背。
赫連章拉住我的手,低聲說:「小妹,哥哥已經身不由己了。」
他說:「這是我自己選的路,無論如何都只能走到黑。」

-15-
重陽過後,赫連章傷好了大半,我多年來一直被忽略的婚事突然被我的便宜舅舅提上了議程。
鎮南王元妻已過世三年,朕與鎮南王感情深厚,實在不忍見義兄孤苦傷懷。
長樂,朕知道委屈了你,你從小在朕身邊長大,猶如我的親女。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溫馴地抬起頭,有些羞澀地說:「舅舅,長樂願意的。」
我行了個禮:「舅舅養育我多年,恩澤難報,長樂願爲舅舅分憂。」
從宣政殿出來後我不得不感嘆,皇宮是個塑造人的地方啊!
我如今的演技也槓槓地,這臉說紅就紅。
夜半我和赫連章照例集合。
這次不同的是,赫連章帶了跟了他多年的幕僚和親信。
我掀簾進去時坐着的幕僚連忙起身見禮。
我一愣,看了眼赫連章,道:「各位先生都客氣了,還請坐。」
幕僚以赫連章爲主位坐了一圈,不多,就四個人,這個人數應該是他最信任的心腹了。
我打眼望過去,禁軍的,禮部的,兵部的,還有個狗皇帝的近身太監福全。
近到什麼程度,狗皇帝剛找我談婚事時這太監就在外室候着茶。
我真的鹹喫蘿蔔淡操心,這些年赫連章混得堪稱風生水起。
我走到赫連章身旁坐下,自顧自地倒了茶,把大致情況給赫連章說了下。
雖然他肯定早就知道了。
「鎮南王都能當你爹了。」赫連章冷笑,「半截身子入了土,看來着急,得幫他把另外半截塞進去。」
我把玩着杯子,聽他們向赫連章彙報情報。
「對了。」赫連章說,「謝瑜要可能要訂婚了。」
我手一抖,茶水濺出來燙到了我手指。
赫連章連忙給我拿帕子:「看你這出息,一個男人至於嗎?」
他見我低着頭沒說話,語氣又軟了下來,輕輕地握着我指尖給我吹氣,哄道:「一個男人而已,你要什麼哥沒給過你,有什麼難過的。」
他身旁的幕僚震驚到失色,像是三觀崩裂,還是福全會看眼色,連忙取了藥膏來。
赫連章若無其事地給我塗藥膏,其實根本沒多大事。
但我這些年養尊處優,一雙手纖細如削蔥根,十指不沾陽春水,那點溫度居然還給我燙出了個小泡。
我問赫連章:「京城哪家小姐?」
「不是京城的,他祖母外家的一個遠房表妹。」赫連章拿了張冰絲帕給我搭在手上,「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只是有這個端倪,我想着試探下你想法。得,這還試個屁。」
遠房表妹。也正常。
謝瑜手下三萬精兵未交,從任何角度上來看,他未來妻子無任何背景纔是最佳的選擇。
赫連章接過一旁太監遞來的手帕擦手:「別想了,這樁婚事成不了的,我本來一開始也沒想讓他成,無論是你的還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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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章從不妄言。
十日後,鎮南王舉兵謀反。
天子震怒,朝野動盪,聖上除謝瑜爲鎮南經略使,前去平叛。
我便宜舅舅心理素質不太行,震怒後開始中風,喫這麼多年鍋灰的副作用終於體現,狗皇帝癱了。
我這門婚事宣佈告吹,一時之間,宮廷風聲鶴唳。
我的直覺告訴我,這次鎮南王謀反絕不簡單。
果然,隨後我收到赫連章密信,這次謀反活動,我們親愛的三皇子大概率是主策劃和執行人。
好傢伙,我直呼好傢伙。
人有多大膽,謀反活動就有多勇敢。
勇氣可嘉,實在是勇氣可嘉。
兩日後,三皇子與左羽林將軍等人發動政變,齊攻白武門,斬關而入;
恰時羽林將軍夏元徵反水叛變,於太極殿的諸衛兵、飛騎披甲響應,斬殺三皇子。
我接到消息時想了半天,反應過來夏元徵就是我和赫連章幕僚會面時那四個人之一。
我就說赫連章這些年混得風生水起的。
他穿越金手指應該是萬人迷,誰見他都被他迷得七葷八素,要死要活地爲他賣命。
一個月後,鎮南經略使謝瑜大敗叛軍,班師回朝。
赫連章搞完政變後又勤勤懇懇地在他老子面前伺候了一個月,於大恆二十四年,冊立爲皇太子。
苟了十多年,赫連章終於升職。
下一步,人生目標,劍指皇位。
忙完冊封儀式後我和赫連章見面,赫連章第一句話就是:「夢想還是要有的,你看這不就實現了嗎?」
我沒理他,直接問:「你什麼時候和謝瑜勾搭上的?」
赫連章羞澀:「這你都看出來了?」
老天爺,你搞錯了吧,按照穿越定理萬人迷光環不應該點在我頭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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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章升職太子後爲了業績忙得不可開交。
老皇帝癱瘓在牀,一時之間我倒是清閒了下來、
八月十五,月中折桂,又是一年中秋佳節。
壓在我頭上的「大山」擱牀上躺着,我終於能夠出宮湊熱鬧。
這次難得的出宮機會興奮得我一覺沒睡,赫連章嘆口氣,說我可憐得像刑滿釋放的。
我做男子服飾打扮,僅僅只是行動方便,也沒特意隱去女性特徵。
穿過一道又一道封鎖我的宮牆,厚重的高臺樓閣碧瓦朱檐在我視線中漸漸遠去,馬車從朱雀門出。
朱雀門直走到律京橋,橋南過去就是整個京城最繁華的夜市一條街。
中秋的節日氛圍濃厚,家家門面綵樓,大門前立帶花飾的旗杆,護城河邊酒樓更是高朋滿座,笙簫鼎沸。
街上車水馬龍,來往人羣含笑載歌,滿街馥郁桂香,我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土狗,被迷得七葷八素找不着道。
赫連章在後面彷彿閒庭信步,我剛買了個用黃蠟澆鑄的玉兔,回頭向他炫耀:「好可愛的兔兔,等會兒我們去喫麻辣兔頭吧!」
赫連章剛要回話,眼神卻突然一頓,我意識到什麼,一轉身,就在燈火輝煌處看見了謝瑜一行人。
這一行人實在熱鬧,我一眼望去,謝瑜,魏遠,周太傅的嫡長孫周雲鶴,以及羽林將軍之子夏嶺。
後面都各自帶着家中女眷,錦羅玉衣,亭亭而立。
一衆人就要行禮,赫連章連忙拿着我用來裝逼的摺扇輕輕一點:「恰逢佳節,我帶家中小妹出來玩樂,莫要拘禮。」
家中小妹的我沒說話,只是點頭頷首,當打了招呼。
魏遠最會來事,也和我們最熟悉,當下站出來詢問:「若不嫌棄,主上可要與我們一同玩樂?」
我挑了下眉,覺得這小子太上進,社交一把好手,下班了還和領導一起逛街是真不膈應啊!
我和赫連章對視一眼,其實一起玩不介意,但赫連章體諒下屬,魏遠倒是無所謂,其他人可不一定想和直屬領導一起搞另類團建。
赫連章身份不好說這話,我也不想文縐縐拐彎抹角,丟着手中的玉兔玩,笑說:「難得佳節,怕你們不自在。」
剩下的幾人包括謝瑜都表示沒關係,我嘆了口氣,小聲對赫連章說:「我不信他們真沒關係,哥你到古代了都還搞職場霸凌啊!」
赫連章用扇子給了我一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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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要同行,避免不了要見禮,在場男士我都見過,嘴閉得很嚴,謝瑜甚至對我見的是男子禮。
真上道啊。
這態度對我也是真冷啊。
身下都是各自的家中女眷,彼此簡單自我介紹了一下,謝瑜妹妹謝笙見完禮後落落大方地介紹了她身後氣質文靜賢淑的少女,對我笑了笑:「這是家中表妹。」
啊,我想,謝瑜要定親的那個遠房表妹。
少女一直低着頭,聞言對我福了禮,我看不到臉,只能看到她如雲般的髮髻和低頭時纖細白皙的後頸。
是很大家閨秀的性格和氣質呢!
原來喜歡這種類型的嗎?
我心下有幾分酸澀,也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再怎麼無出其右,在感情方面,其實和大多數男人也差不多。
我對少女的關注過高,高到其他人都側目,赫連章毫不客氣地再次用扇子敲了我一榔頭。
我抱着頭:「你能不能給我點面子!」
衆人很給面子地笑出聲。
京城魏遠最爲熟悉,一路打點去了護城河邊最高的酒樓——玉輝樓。
玉輝樓臨河,夜晚燈火璀璨輝煌,照得水面如浮光躍金;樓內歌聲隱隱,晚風掠着酒香撲面而來,還未到就已感受到了喧譁熱鬧。
果真是人間富貴地。
我和赫連章走最前,魏遠與謝瑜一左一右落後我們半步。
謝瑜在我身旁,不冒犯且疏離,步調平緩,行走間我甚至聞到了他衣物的薰香。
淡而雅,帶着點冷烈的尾調,不僅好聞,還很合我的審美。
這個朝代講究薰香,宮中多用厚重的暖甜香,我卻偏愛冷調淡香。
上行下效,不僅是簪纓書香之族,便是普通富貴人家,都會去香藥鋪裏買配好的香來燻。
謝瑜魏遠等高門子弟更是講究,他們多半是自己合香。
是了,我一笑,反應過來。
謝瑜雖是武將,但實打實是個貴公子,君子六藝基本技能全部點滿;年少時在國子學,他讀書天賦也是佼佼者。
魏遠見我笑,問:「郡主在笑什麼?」
此刻走上了拱橋,我嗅了嗅鼻子:「好香的酒。」
「這是玉輝樓最著名十年春,等會兒郡主可試試。」魏遠說,「只是這酒烈,郡主可別貪杯。」
魏遠溫聲爲我解釋:「玉輝樓臺前有個池子,池中有一銀雕的羽鳳,池中注滿美酒,整夜從羽鳳嘴裏噴出。
「所以纔有這酒香撲鼻。」
玉輝樓是回字形,共有三樓,我們一行人在小廝的引領下上了二樓。從高處望去,果然見大堂正中池內酒水流轉,銀雕閃耀,光華奪目。
正逢佳節,樓內早已坐滿。不知魏遠使了什麼手段,小廝一路恭敬地帶着我們上了二層望樓旁的雅座。
赫連章負手遙望護城河一線,他不坐,其餘人都只能站着。我拿過了他手裏的扇子,坐在了臨欄邊。
「您老人家坐着行嗎?讓着一堆人大過節的陪你站着嗎?」
赫連章失笑,坐在了我對面,溫聲說:「都別拘謹,隨意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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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座裏位置坐得挺有趣,也就是這一坐下,我才反應過來我思維上的一個極大誤區。
在我眼裏,佳節難得,衆人肯定不想和頂頭上司一同聚餐,我甚至做好了氣氛尷尬的準備。
但我忘記了時代,更忘記了赫連章的身份。
他是太子,往後,他更是萬人之上的帝王,今日共同遊樂的,是他未來的臣子。
宦海沉浮,又有多少人能得見天子真容?
如此難得的機會,衆人怎會放過,從交談到落座,這些貴族子弟姿態從容又妥帖舒適,一切以赫連章和我爲首,氣氛竟十分和諧歡暢。
覺得尷尬的只有我。
我寂寞地搖了搖扇子,反省了下自己的天真。
小廝上前拱手齊胸,俯首躬腰,笑臉相迎,殷勤卻不討厭。
小廝穿着統一,明顯經過培訓,看出這羣權貴子弟以赫連章爲首,笑盈盈地遞上水牌:「貴客要什麼酒?」
有趣,我一笑,上來就點酒。
赫連章將水牌遞給我:「你來。」
我手指點了點:「爲何沒有十年春?」
小廝作揖:「客人莫怪,十年春每天只出售五壇,今日已經售完了。」
一旁羽林將軍之子夏嶺聞言就要發火,我抬起手,溫聲問:「那我就是想喝呢?」
小廝不卑不亢:「貴客請看,大堂酒池羽鳳嘴裏含着玉璧,若貴客將箭穿過玉璧並射中對面酒盞,我們不僅爲您獻上十年春,更免除貴客今日的一切開銷。」
我眯了眯眼,纔看清了樓下酒池裏的玉璧。
我:「……」
不想賣就直說。
我看向赫連章。
赫連章坦坦蕩蕩:「看我也沒有,我沒這本事。」
我又看夏嶺,小孩哥臉色通紅:「鄙人武藝不精。」
武藝精的人倒是有,但人家不想賣我這個面子,我也不想自討沒趣。
而且將要和謝瑜定親的姑娘也在這,再開口就太冒犯太沒界限感了。
我收斂神情,垂目看向菜單,正準備隨意點份酒,就聽見赫連章說:「早就聽聞允執箭術精湛,百不失一,有百步穿楊之名,不知今日可否有幸見識一下?」
我看向赫連章,赫連章神色如常,收起扇子,溫聲說:「也是想嚐嚐這十年春是否真的名不虛傳。」
啥話也不多說了,我給大哥倒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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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瑜站起來行禮:「謝某之幸。」
我將目光移到了謝家表妹身上。
她和女眷一塊都坐得遠,聽到謝瑜開口臉色未變,姿態和神情都無可挑剔。
標準的大家閨秀。
赫連章舉起茶杯喝茶,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小樣,得逞了吧。
我最終目的確實就是想讓謝瑜爲我贏這壇酒。
人得不到,得一罈酒做個念想也不錯,對此不臉紅。
謝公子站起身接過了小廝遞來的弓箭,他身量極高,最起碼一米九往上,寬肩腰窄。在赫連章面前氣勢總會收斂,然而當他搭上弓箭時,整個人陡然一變,戰場上歷練的壓迫感和寒血氣隨之而來。
利剪破風而去,穿過玉璧猛然射中酒盞,死釘在牆上震搖,箭鏃嗡鳴作響。
酒樓一片寂靜,隨後發出震天的喧囂,無數看客拍手叫好,氣氛熱烈非常。
小廝敲鑼,在喝彩聲中高聲唱:「二樓貴客贈十年春一罈。百年莫惜千回醉,一盞能消萬古愁。」
不出片刻,侍女端着托盤上了樓,托盤內的酒杯做得十分精緻,她盈盈一拜,爲各位倒了酒。
十年春果真不負盛名,我淺淺啄飲,衆人舉酒與赫連章碰杯,在一片喧囂中,我對謝瑜輕聲說:「這杯酒敬謝公子。」
謝瑜沒拒絕,從容舉杯:「謝某之幸。」
燈火璀璨輝煌,人聲鼎沸,我們彼此碰杯,酒太香太烈,從我嗓子眼一路燒到我胸口。
十年春下肚,我斷了對他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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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場中秋遊樂最後的記憶是模糊的。
赫連章點醒我說是因爲我最後喝太多發酒瘋,大腦自動屏蔽了丟人的記憶。
我給他倒茶,對這個說法不置可否。
赫連章沉默了會兒,突然問:「小妹,你真的喜歡謝瑜嗎?」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我四歲見他就心懷不軌了。」我說,「一條狗唸了十年都有感情呢,更何況是人。」
「那日回宮,你喝醉了,我抱你上馬車,回宮路上,你在我懷裏一直在哭。」
「所以呢?我就是喜歡,又能如何呢?」
我垂目看茶,漫不經心地回他:「他都要訂婚了。」
「謝瑜拒絕了,他沒同意。」
我手一抖,驚訝地看向了赫連章:「爲什麼?」
謝瑜因爲平亂婚齡已經推到了二十,在這個朝代已經屬於大齡未婚青年了,更別提他的身份地位,簡直就是勳貴的政治漩渦中心,誰都想喫一口這個香餑餑,不然安定侯府不會這麼快速地爲他定下遠房表妹。
我颳着茶沫,思考道:「謝家想和你關係更近一步?不,已經夠近了——」
「謝瑜有心愛之人。」赫連章像是不忍心,偏過頭去,輕聲說,「金吾衛消息,謝瑜遊翊軍裏有一隨行女醫,二八年華,失恃失怙。」
我張了張嘴,沒說出話,直到感受到指尖一股麻意,才壓下了舌尖的苦,啞聲道:「你的金吾衛連這個都打聽啊?」
赫連章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翻了個白眼。
「那他拒婚是爲了娶這個女醫嗎?」
不,謝瑜的品行絕對不會這樣做,我反應過來。
如果他爲那位醫女而拒家中表妹的婚,無疑是將那位醫女架在火上烤;要想保護她,唯一的辦法就是毫不聲張,一絲一毫的情意都不能泄露。
況且,安定侯府情況實在複雜。
謝瑜的父親謝二爺是嫡長子,卻天資平庸,且是個遠近聞名的癡情種,但癡情的卻不是謝瑜生母,而是謝二爺的已逝元妻。
元妻是戶部尚書的嫡長孫女,生下嫡長子謝銘後香消玉殞。三年後戶部尚書將嫡次孫女再次嫁給了謝二爺,續上了這段姻親緣分。
謝銘天資同樣愚鈍,又深受謝二爺溺愛,等謝老侯爺從邊疆回京一看,得,玩球了。
謝瑜倒是個不出世的麒麟子,然而是嫡次子,行三,本不能承爵;謝二爺心眼又偏得沒邊兒。謝瑜打下來的軍功說到底是謝家的,是他以後同父異母的大哥的,光環再盛,也不能脫離安定侯府。
謝瑜頭上偏心的爹壓着,承爵的大哥頂着,生母又是繼室本不討好,別說他無法娶個孤女,就算一番運籌娶進去了,他捨得自己毫無背景的妻子去面對形勢複雜勾心鬥角的侯府嗎?
「明面上謝瑜的說法是立業後再成婚。」赫連章看我臉色,嘖了聲,「背地裏我不是叫金吾衛纔去查出來的嗎?」
先立業再成婚,我笑笑,好敷衍的理由,他的同齡人,誰能成得了他的業?
「所以呢,嵐月,我希望你給我答案。你還要嫁給他嗎?」赫連章很認真地看着我,「一個男人而已,你想要什麼我沒給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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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這當了太子就是不一樣啊!
「你要是一輩子不想成婚也好辦,運作一下讓你去靜安寺祈福靜養,人生短短幾十年,你金蟬脫殼,天地任你行,愛去哪兒去哪兒。
「當然,你就想在京城當個享受榮華富貴的郡主也沒關係,或是想要權進朝堂也可,身居高位掌握大權的公主前朝又不是沒有。
「而且你嫁給他,對我百利而無一害。」赫連章說,「我不是我老子,三萬精兵我是真的睡不着覺。」
我沒忍住笑,赫連章也笑,他喝了口茶,像是有些不好開口,我見他猶猶豫豫,嘖了聲:「你到底想說啥?」
「小妹。」赫連章好像有些緊張似的,轉了轉手上的玉扳指,「你有沒有考慮過嫁給我?」
赫連章見我驚訝地看着他,急忙道:「就是名義上的,我們做假夫妻真兄妹,只是佔個皇后名頭,你想幹什麼都可以。」
「不想。」我脫口而出,「皇宮坐了十幾年的牢我好不容易要出獄了,好傢伙你直接給我來個無期徒刑是吧!」
「而且你不膈應啊?」我笑說,「我們二十一世紀的好青年不搞表妹文學。」
赫連章低頭笑笑:「也是。」
他抬起頭望向我:「當初你說讓我登基後把謝瑜賜給你,我當你這麼多年哥,你從沒向我要過什麼。」
「小妹。」赫連章溫聲說,「無論你嫁給謝瑜還是顧瑜,我對你只有一個願望,就是希望你開心。」
「如果嫁給謝瑜能讓你開心,那我會爲你做到。」
氣氛有些不太對,我轉移話題:「在這謝瑜顧瑜的像選妃一樣,人家拒不拒這門婚事都不一定呢!」
赫連章輕笑一聲,頗有些天涼王破的氣質:「皇命難違。」
「我是說他個人意願。」
赫連章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他個人意願有用嗎?」
沒用。我沉默了,卻不是爲謝瑜。
什麼時候起,我那個連看到小太監被杖刑的哥哥也會說出皇命難違這四個字呢?
「我現在要你一句話。」赫連章看我一眼,「你要是真想搞個真愛,那就後面慢慢挑。要是就是想嫖個男人,整個京城也沒有下一個謝三郎了。」
我一口茶噴了出來。
「瞧你這出息。」赫連章給我遞帕子,「至於麼?」
我接過帕子擦嘴,「他對我什麼態度你沒看到啊,避我像洪水猛獸一樣。」
「身份如此,避你也正常。」赫連章摸了摸下巴,「他的性格,是個頂悶騷的,說不定就喜歡你這種強制愛呢!」
我翻了個白眼。
「初九重陽,我要率內臣登高祭祀,到時候謝瑜同去,你和他單獨聊聊。」
我放下茶杯,挑眉看他。
「都是二十一世紀好青年了,還搞什麼盲選盲嫁。」赫連章十分淡定,「多接觸多聊多看,說不定就祛魅了呢?」
「當然,你要是能給我把這三萬精兵給拿下,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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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重陽,登高賞菊。
便宜老舅依舊癱着,赫連章身爲太子,率領內臣於崇山天壇祭祀。
金吾衛開道,禁軍隨行。浩浩蕩蕩的隊伍延綿數里,纔到了天壇昭亭門。
太子下車入祀門。
此時距我起牀已經過了五小時,我在馬車裏昏昏欲睡,一想到這纔剛開始就頭大。
後悔了,不應該來的。
謝瑜美色實在誤人。
不過這個想法在中午見到謝瑜時消失殆盡。
崇山有一避暑園林,我喜靜,赫連章特意將我分到了隔湖的秋水軒。
眼熟的小太監向我行了禮,道太子殿下得了一罈好酒,邀我過去品嚐。
我當時正準備午休,穿着打扮都挺家常,聽聞隨意披了件浮雲袍就準備出去。
小太監笑着作揖:「殿下說請郡主稍作打扮。」
我皺了下眉,意識到點什麼,貼身侍女上前,詢問我要穿什麼風格。
我摸了摸下巴:「清純一點,先試試,不行下次再換。」
侍女有些疑問,不明白什麼叫「不行下次再換」,默不作聲地脫下我的浮雲袍,溫柔問:「披件紗羅衫可好?」
怎麼不好,多纖細多風流。
打扮好後小太監帶路,確實是太子住處的方向;穿過長廊,環繞了半個湖,小太監終於在臨溪閣停下了。
閣內謝瑜坐在茶案前,芝蘭玉樹,穿的是緋袍官服,腰間掛了魚袋,見我來躬身行禮:「郡主。」
廊下全是把守的金吾衛,全都眼光眼鼻觀心,我心想真服了赫連章。
你說他獨處吧,這確實是獨處私會了。
還正大光明的是太子住處。
ẗù₊臨溪閣旁是大片的竹林,此時風過,吹起我的羅衫,我喚了聲謝大人。
謝瑜抿了抿脣,我看見了他右臉頰的酒窩。
謝瑜很明顯已經是赫連章一派的人了,他從鎮南平叛回來,雖是經略使,身上卻沒擔事,誰都看得出來是在等赫連章登基。
會把他放在哪個位置呢?
我一邊想着一邊和謝瑜落座,謝瑜抬手,水凌空而下,不急不緩,他將茶遞到我面前:「郡主請。」
多端方知禮的君子。
我垂目看茶,青綠碧翠,嫩得能聞到茶香,湯色清亮,頂好的茶。
可惜我今天來不是和他賞湖品茶的。
我指尖摸了摸杯壁,開門見山:「謝大人可知今日你我爲何相見?」

-23-
還能是爲何,相親嘛。
先相着,若是謝瑜願意那就再好不過,不願意的話——
那就用權力壓。
強扭的瓜不甜,但能解渴就行。
杯中茶葉舒捲,謝瑜舉起茶杯的動作似乎停滯一瞬,我似有所感,抬頭望他。
神色依舊冷峻,頗有些臨危不亂的意思。
原來是錯覺。
不過這養氣功夫實在是好啊!我遺憾,看來還是得強扭。
「殿下已告知謝某。」謝瑜從容喝茶,輕聲問,「郡主身份矜貴,金枝玉葉,大好兒郎隨意挑選,爲何偏偏挑中謝某呢?」
面對悶騷,最好的方法就是打直球,我笑說:「我心儀你多年。」
謝瑜微怔,臉上浮現幾分訝然,我心想,他大概以爲我是爲他的三萬精兵而來。
嗯,雖然也是事實啦。
不過,我看着他的眼睛:「況且,你也說我身份矜貴,整個京城,還有下一個謝三郎嗎?」
答案是沒有。
我四歲第一次見他就上了心,我就是不想要將就,哪怕是男人,我也要最好的。
謝瑜垂下了眼睛:「恐怕謝某有負厚愛。」
「我知道你爲何拒絕。」話到此處,剩下的就是博弈了,「你有心上人對吧?」
謝瑜猛然抬起了頭,目光鋒利而審視,我笑了笑:「別這樣看我,我要是能動手早就動了,況且這也不是我的作風。」
「太掉價太低級了些。」我毫不避讓他銳利的目光,「說難聽點,我本不需要你的意見,直接讓太子殿下賜婚即可,我相信無論是安定侯府還是太子殿下,都樂意至極。」
「我今天來和你見面,是尊重你,同時,也是因爲我心悅你。」
謝瑜沒說話,但避開了我的眼睛,繃緊的下顎線條也柔和了下來。
「謝公子,安定侯府的形勢誰家姑娘嫁過去都得刮掉一層皮,但我不一樣,我是天家人。」
我慢條斯理地給他倒茶,「我嫁過去,行的是君臣之禮,而不是孝悌。誰都不敢甩我臉子,不高興了我直接回郡主府,但你常年在宮中伴駕值守,娶了其他人,受委屈了給誰說,她能回孃家嗎?」
謝瑜摩挲着扳指。他出身名門,後宅磋磨人的腌臢手段,他不可能不知道。
更何況他的生母本就深受其害。
「若成婚後,郡主有何條件?」
「我要和你當真夫妻。」我說,「你怎麼對你妻子,就要怎麼對我。」
謝瑜有些疑惑:「你嫁了我,便是我妻子,妻者齊也,自當敬你護你。」
失策,忘記了這是個正兒八經的古代人,從不把婚姻當兒戲。
協約夫妻的概念對他來說還是太超前了。
「還有,不準納妾,更不接受你今後納你心上人爲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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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他的眼睛:「我不管你以前有多愛你心上人,但既和我成親,你就要斷得乾乾淨淨。」
謝瑜臉色未變:「我十四進了軍營,南征北伐多年,家中無一通房,今後更不會納妾。」
「我與她清清白白,無一處出格。」他停頓了下,說,「而且,我已爲她挑選了一門好親事,今後各自嫁娶,互不相干。」
我挑了下眉,心下卻沉甸甸的。
果然是真愛啊!連讓她做妾都不捨得。
「既然如此,」這場博弈得出了想要的結果,我收穫勝利果實,「婚期就定在殿下登基之後吧!」
茶也冷了,我將腰間的玉珠解下來遞給他:「我久居深宮,聯絡麻煩了些,我給你後悔機會。
「冬至之前,如若悔婚,拿着玉珠去外延芳華殿找德元公公。」
謝瑜未接,開口時語氣卻溫和了不少:「郡主爲何做到如此地步?」
「我不是說了嘛。」我笑笑,「我心悅你,就像你心悅她一般,總是不忍勉強你的。」
謝瑜沒說話,低頭喝了口茶,我目睹了他從脖子一路紅上了臉的全過程。
謝大人的養氣功夫最終還是被我給破了。
我甚至懷疑要是天氣再冷點,他頭上都能冒熱氣。
我笑着問:「你意如何?」
謝瑜呼出一口氣,臉倒是沒那麼紅了,但薄薄一層粉在他那張神顏上,美得有些讓人口乾舌燥。
謝瑜站起身,鄭重地彎腰向我行了大禮:「謝某絕不負郡主。」
這就夠了。
謝瑜離開了水榭,半小時後,赫連章坐在了我面對:「如何?」
我把玩着謝瑜始終未接的玉珠:「你不是都知道了嗎?」
「何必如此委屈自己呢?」
「總沒有圓滿事,也談不上什麼委屈。」我說,「一個心上人而已,我不信我拿不下謝瑜,就算拿不下,白嫖也不虧嘛。」
赫連章嘆了口氣起身:「我真是欠你的,這些年我給你又當爹又當媽,還得操心你出嫁。」
我笑嘻嘻地恭送我爹媽。
兩月後,我便宜舅舅因病退位,太子赫連章登基,改國號爲鄴。
謝瑜除中尉統領,統領遊翊軍,駐屯京城及近畿。
新皇登基後的第二年,我被賜婚給安定侯嫡次子謝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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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旨一出,滿朝震動。
衆人心驚新帝權衡之術的無情。
爲拉攏軍權,竟不惜將自己的青梅作爲聯姻棋子。
畢竟,以我和赫連章這麼多年來的情分,誰都以爲我會入主中宮。
京中貴女婦人無不扼腕惋惜,謝瑜多好一個香餑餑,貴胄之家,將門之子,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可惜被我喫到嘴了。
沒辦法,要怪就怪謝瑜太誘人,以至於我四歲第一次見到他就向赫連章預定了
預定時我身份還夠不上,赫連章爲我發憤圖強,一路捲到皇位,誰看了不感嘆一句感天動地兄妹情。
賜婚後禮部忙得不可開交,新皇踐祚後的第一件大喜事,政治意義更是非凡,誰不想在新領導面前露個臉啊。
我終於出宮開府,選址在最熱鬧最繁華的中心商業地帶,在赫連章原先的親王府隔壁,和安定侯府更是隻隔了一條街。
除此之外,作爲我最大的後臺,給我又當爹又當媽的當今聖上,賜給了我長安城寸土寸金地段三套房子,外加長安城郊外和終南山三套山莊和兩套別墅。
這些賞賜雖說過於豐厚,但也在情理之中,衆人只會認爲這是當今聖上對我賜婚的補償。
但隨後,新帝加封我事實封五千戶,帳內府兩個衛隊千餘人。
這個就有些非比尋常了,給予我的賞賜遠超過規格,更別說這幾乎在明面上意味着我享有軍隊自主權。
開國至今沒有哪個郡主,甚至是公主實設帳內府的。
果然第二天早朝就有大臣彈劾,新帝穩坐高臺,什麼套話都不說,只打感情牌。
從我幼時失恃失怙,身世悲慼,再到和他兩小無猜,相互扶持患難與共,甚至失態抹了眼淚。
我聽聞只能感嘆一句彈劾的大臣何必呢?
赫連章這影帝天賦是從小就開始練的,玩感情你還能玩得過他啊?
當天下朝赫連章來Ṫü⁴我這就摔了杯子,威嚴的帝王氣質崩塌得稀碎,穿着朝服罵了二十分鐘那個彈劾的大臣。
罵爽以後當今聖上優雅地喝着茶,說:「你最大的背景在這坐着的,過得下去就過,過不下去就當白嫖謝瑜然後和離,一個男人而已。」
赫連章最後擺擺手:「禮部日子選出來了,你收拾收拾待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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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六,我和安定侯世子謝瑜大婚。
我從郡主府出,嫁妝一路從北向南繞了整個京城抬進安定侯府。
謝瑜帶着他的一隊鐵騎精兵來迎親,赫連章不顧禮部反對,坐在高堂主座,聽到這個消息時臉差點都沒繃住。
能繃住嗎?那可是讓他睡不着的鐵騎精兵呢!
在一片祝賀聲中,赫連章握住我的手,緩緩地放在了謝瑜的掌心。
他用只有我們三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我妹妹就交給你了,允執,你上半生保家衛國,下半生,你好好護着她。」
我心神震動,謝瑜握住我的手,緩慢地說了聲「好」。
我就這樣走出了郡主府,更是走出困住了我十五年的皇宮。
婚車走得很平穩,街道兩旁全是百姓祝賀的聲音,我掀開蓋頭喫了點東西填肚,想謝瑜還挺受百姓愛戴歡迎的。
隨後我在鞭炮聲和喝彩聲中被謝瑜牽着下車,跨過火盆,在喜婆一唱三嘆的調子中拜了天地。
直到坐在婚牀上,謝瑜牽着我的手都沒放開。
婚服袖口寬大,遮掩着我們牽着的手,婚房裏早有小輩在看熱鬧,我蓋着蓋頭,聽見一個稚氣的聲音說:「小叔可真捨不得新娘子啊!一路手都沒放過。」
頓時婚房裏一片鬨笑。
「娶媳婦呢!人生第一回,誰不喜歡呀!」
「開竅了老三,知道想新娘子了。」
謝瑜似是怕我不好意思,握了握我的手就要放開,卻不想被我柔柔地牽住了。
謝瑜動作一頓,下一秒反握住我的手,十指相扣。
我聽見他低沉的聲音:「說我就行了,別唐突了郡主。」
婚房沉默了一瞬,隨後又熱鬧起來:「結婚呢!還喊郡主呢?行不行啊謝三!」
這聲音我聽出來了,是魏遠。
今日在新房的,都是他的親信和好友。
時間已到,衆人安靜下來,在喜婆的唱嘆中,謝瑜終於放開了我的手,拿起了喜秤。
光線從暗到明,空氣中的薰香味漸濃,在一片喜慶裏,我撞進了謝瑜黑亮的眼睛裏。
兩兩相對,我眨了眨眼,對着面前卓犖英姿的新婚丈夫淺淺一笑。
婚房裏傳來一陣壓抑的驚呼聲,隨後便是一片喝彩祝賀。
紅燭搖曳,氣氛旖旎,有人在唱:「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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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對視良久,久到一旁的婦人都拿帕子掩笑:「新娘子太美,三叔看傻了不是,要結髮喝交杯酒了!」
喜婆端來托盤,謝瑜拿起剪子,剪下自己一縷長髮,又小心翼翼地靠近我,執起我的頭髮。
呼吸交融,帶着暖香,我又笑了聲。
喜婆又唱:「結髮爲夫妻,白首不相離。」
或許是氣氛太好,當我們喝交杯酒時,呼吸相融的一瞬,我居然感到了一絲緊張。
溫酒下肚,交杯禮成。謝瑜垂目看我,低聲說:「郡主多喫點東西墊肚,人走後就洗漱,自在一些,我陪完客就回。」
新郎官去前頭宴請賓客了,我身份在這,鬧洞房的也極有分寸地散了,只留Ŧū́ₔ了倆端方夫人。
謝瑜前面兩位大哥,一個嫡長子,一個庶長子,都不是善茬。
他們的夫人,那就更不是了。
不過嘛,我身份在這壓着,再硬的茬在我面前都得軟。
個頭微高的婦人先笑:「郡主,我是三叔的大嫂,這是二嫂。」
二嫂聞言和我行禮,我沒攔,溫聲說:「不必多禮,今日過後便是一家人。」
兩位婦人做足了禮,一番噓寒問暖後才離開了。
謝瑜所居的院子叫霜露院,我喫着甜酒湯圓時叫來了謝瑜原本伺候的侍女瞭解情況,才知道謝瑜常年不住侯府,他回京後住的院子也不是在這。
霜露院是賜婚後重新規劃出的院子,位置格局最好,連修葺都是謝瑜全程盯着的。
短短幾句話,我都能想到爲了這院子發生的齟齬,但有什麼用呢?
我代表的是天家,是新帝,大房二房再有意見,也不敢在院子上有任何意見。
我沒再多問,後宅事今後我也不會去沾,還有更重要的事等我去做。
我認了一遍房裏伺候的人,瞭解各自的職位,分了賞後就讓他們出去了。
我穿着寢衣環視婚房,終於知道掀開蓋頭時的熟悉感從哪兒來了。
這婚房的擺設,和我寢宮的是一個風格。
大約過了三刻鐘,我聽見外間行禮的聲音,我從書中抬起頭,我俊逸的新郎官走了進來。
我下牀,卻不見他靠近。
我也不急,藉着燈光欣賞。
這燈下看人美三分,更別提謝瑜這張讓我心心念唸的美人面,此刻喝了酒,端的是朗月入懷的風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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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對我行了一禮:「我身上都是酒氣,怕燻着郡主,待我先行洗漱。」
說完轉身進了浴室。
我挑了下眉,靠在牀前看我的春宮圖。
宮中御用畫師出品,畫質清晰,姿勢多樣,品質非常有保障。
看到一半時謝瑜終於洗完了,換了身雪白的中衣,身上有股清新的潮溼。
我全程都沒說話,直到謝瑜走出來,我才拍了拍牀沿,溫聲說:「坐。」
牀是拔步牀,極大,放下牀簾就是一密封的小空間。
謝瑜沉默地站了會兒,終於坐在了身旁,成男的氣息和壓迫感撲面而來。
我笑了笑,關上了書,看着他:「重陽那日在水榭說的話還記得嗎?」
謝瑜表情一如既往的淡,聞言點了下頭,看不出任何成婚的喜悅,不過我挺喫他這套的,越冷臉等會兒睡起來越爽嘛。
我說:「我名嵐月,你若不習慣,可喚我長樂。」
謝瑜喊了聲長樂。
「我如何喚你?」我撐着頭調戲他,「謝郎,三郎,還是……夫君?」
謝瑜臉色未變:「你喊什麼都可以。」
我伸出了手,謝瑜有些沒反應過來,我直接傾身上前牽住了他的手。
寬大修長,掌心有粗糙的繭,溫度很高。
謝瑜肉眼可見整個人都僵硬了。
我能感覺出來,謝瑜不太想和我同房,是故一直在拖延。
那怎麼能行呢?我搖了搖他的手,我嫁過來就是嫖他,今天洞房呢!這都喫不了何談以後?
「謝郎,今日過後我們便是夫妻,夫妻相處就是如此親密,你要習慣。」
謝瑜輕輕包住了我的手。
「對,就是這樣。」我輕聲問他,「爲什麼不看我?我不漂亮?」
謝瑜細密的睫毛一抖,抬眼和我對視。
紅燭帳暖,清冷的薰香在對視間曖昧升溫,我再次問:「我不漂亮?」
謝瑜抿了抿脣,他表情管理能力確實強,那張臉依舊冷,但耳際卻紅了,半晌他偏過頭:「漂亮……」
天哪好爽。
怎麼會有這麼帶勁兒的男人。
態度再硬點,表情再冷點;壓迫感越強越帶勁兒嘛。
我嘗試激怒他:「這麼漂亮爲何還不想和我洞房?還想你心上人?」
謝瑜軟下來了一點的臉部線條再次繃緊,那雙眼睛裏剛纔的溫情消失殆盡,淡聲說:「崇山水榭一別後,我早已斷對她的念想,郡主沒必要屢屢提及。」
味道對了,就是這樣。
我伸手撫摸他的喉結,謝瑜陡然抬眼看我,我迎着他的目光笑:「但還是不想和我洞房對嗎?」
謝瑜喉結滾動,聲音沙啞地說:「宮中派來聽房的尚宮是你的人。」
「是的,那又如何呢?」我猛然推倒他,在他震驚訝然的神情中搭上了他的肩,「今天這洞房非圓不可,你要是不行,我就自己來。」
謝瑜胸膛劇烈起伏,從臉到脖頸全紅了個透。
想他出身勳貴,十四歲上馬背,多少生死關頭都過來了,怕是做夢都不敢想有一天會被人霸王硬上弓。
謝瑜眼睛都氣紅了,他眉眼深邃,鼻樑高挺,看人時總會有種拒人千里之外的距離感,此刻怒氣的模樣倒是沖淡了那股冷意,整個眉眼都生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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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他的聲音像是擠出來的,「自……自重。」
我歪頭看他:「你在新婚之夜叫你的妻子自重?」
「而且不是說好不叫我郡主的嗎?」我語氣完全軟下來,委屈巴巴地去親他的鼻尖,小聲說,「謝郎,你本就知道,我心悅你多年。」
謝郎冒煙了,結巴了。古代這規矩,他這情況,謝瑜活了二十年,除了他生母,今天怕是第一次接觸女性,而且一來就是重量級。
我埋在他滾燙的頸側,用鼻尖去蹭他乾燥的皮膚,軟着聲音又叫了聲謝郎。
喜燭燃燒間發出噼啪聲,紅帳垂落,燭移帳影,掩蓋了過重的呼吸與水聲。
牀帳透出的影子交頸相依,慢慢地倒入了牀榻間。
我解開了謝瑜束髮的金冠,青絲傾斜而下,我笑了笑,勾起他的髮尾將他拉下身,小聲說:「輕些,謝郎。」
時隔多年,我再次享受到了男色。
此男色活色生香,雖然第一次有些經驗不足,但勝在十分聽勸,好調教,事後還帶着點職業習慣,會自行復盤總結。
我痛了踹他一次,下次就絕不會再讓我踹。
一晌貪歡,紅燭燃盡,迷糊着睜開眼時我喉嚨有些幹,面前是起伏的胸肌。
皮膚溫熱乾燥,有兩個我咬的牙印,帳外傳來我侍女的聲音:「郡主,到時辰了,該醒了。」
謝瑜已經睜開了眼,被我窩在他懷裏這個姿勢震撼了下。剛準備起身,就被我勾住脖頸,頭埋進頸窩蹭了蹭。
「再睡一刻鐘。」
謝瑜身體僵硬了一瞬,但很快放鬆下來,他有些笨拙地攏了攏我鬢邊的發,低聲說:「郡主,該起了,想睡敬完茶後回來睡。」
我徹底清醒,抓住他的髮尾拖着尾音說:「這還沒下牀呢!你就翻臉,昨晚你叫的可不是郡主。」
大早上的,謝瑜又開始冒煙,耳尖那點紅直到穿完衣才消下去。
新婚第二天,圖喜慶都穿紅,走出院子下臺階時侍女扶住我,我看着身側的謝瑜,握住了他的手。
謝瑜腳步一停。
侍女們退後一步低下了頭。
「到內廳就放開。」我晃了晃我們相牽的手,「你要習慣,今後還有很多次。」
謝瑜抿脣,再次行走時速度卻慢了下來,我說:「你穿紅的,很好看。」
謝瑜還是沒說話,但是掌心一片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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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庭堂上都是說笑聲,通報後我放開了謝瑜的手,
一般來講給公婆敬媳婦茶時新婦是要跪下的,但我不是一般人。
錦繡蒲團只放在了老侯爺的面前。
這個是可以跪一下的,無論是這位老侯爺爲國做的貢獻還是尊長。
我和謝瑜同時跪下,遞了茶,喚了人,在老侯爺的笑臉中接過禮物。
剩下的就沒必要了,我的身份不用拜見公婆。
只是給侯爺遞完茶後,我對着謝瑜的生母,如今的侯夫人笑了下,態度明顯親切不少:「母親請用茶。」
侯夫人本就慈愛的表情更加柔和不少,握住我的手,連說了三聲好。
基本到此就結束了,大房二房雖是尊長,但我身份直接壓了一頭,彼此走過場見禮就行。
無驚無險的新婦見面就如此結束了。
按大鄴法律,官員新婚有七天假,走出內庭時我又握住了謝瑜的手,這次他習慣多了。
「這幾天有什麼打算嗎?」我問。
「我在京郊有一莊子,仿的江南書齋,後院有天然的溫泉水,這幾日可去莊子消磨時間。」
我挑了下眉:「我還以爲你會借公務之由避開我呢!」
謝瑜腳步一頓,轉身看向了我:「在你心裏,我就是這樣的人嗎?」
謝瑜表情依舊未變,但我就是知道他生氣了,也不轉移話題:「不怪我,成婚前你避我如洪水猛獸,加之你有心上人,我以爲你討厭我呢!」
「討厭你就不會和你成婚。」謝瑜說,「你是我妻,這些是我該做的。」
我笑起來,這會兒已經進了我們的新婚院子,我停下來靠近他,晃了晃他的手:「是我不對,別生氣了。」
謝瑜這個頂悶騷沒經歷過這種又打直球又搞懷柔的政策,以至於從昨天到現在都被我牽着鼻子走,我見他依舊冷着張臉,抱住了他的腰,自下而上地看着他,委屈巴巴地說:「彆氣了嘛!」
謝瑜偏過臉去,很快又轉過來,他扶住我肩膀,深呼一口氣似乎是想訓斥我不合規矩,但不知爲何一看到我的眼睛就放棄了。
連扶住我肩膀的手都失去了力氣。
「我沒生氣。」謝瑜剛準備喊我郡主,見我嘴一癟,拐了個彎,「長樂,我沒生氣。」
這不就對了,我對他一笑,卻乾淨利落地放開了他,轉身就往院子裏走:「那趕緊收拾着,最好明兒一早就走。」
走了幾步,才聽到後面傳來的腳步聲,我勾脣一笑。
小樣兒,不信還拿不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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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我和謝瑜就去了郊區的書齋。
去的路上我在馬車裏問他平常在書齋裏都幹什麼。
「刻閒章。練字靜心。暮春時或去騎馬踏青欣賞田園風光,或是垂釣消磨。」謝瑜看着靠在他肩上坐沒坐相的我,非常真摯地問:「你昔日在宮中也是這般散漫?不會被教養嬤嬤訓誡嗎?」
「小時候會,還捱過板子!」我語氣懶洋洋的,「後來太子出宮開府後就沒人敢管我了。」
謝瑜語氣聽不出什麼情緒:「新帝與你感情確實深厚。」
我沒法反駁,玩弄着他的手,突然說:「我父親戰死兩個月後我母親也撒手而去,我被接進了宮。」
謝瑜愣了一下,看向了我。
「先帝子嗣單薄,我一進宮就受到了喜愛,於是將我放在貴妃娘娘膝下教養。娘娘喜靜,住的芳華殿與清月殿相隔。新帝,當時的五皇子因生下來有離魂之症,癡傻瘋癲,就住在清月殿這座冷宮裏。」
謝瑜沒打斷,握住了我的手。
「我第一次見他,他從兩殿相隔的宮牆洞裏爬出來,餓慘了,問坐在花園裏喫糕點的我能不能賞他一塊。」
話到此處已經是逾矩了,但謝瑜卻罕見地沒叫停。
「我給了他,後來他不知爲何突然神志清明,從此成了五皇子。」我說,「就因爲那一塊糕點,他始終將我視若親妹。」
當然,有些東西我隱去沒說,比如當我說出「奇變偶不變」,赫連章對出「符號看象限」後我們抱在一起號啕大哭。
同一來處,纔是我和他感情如此深厚的原因。
「我與你成婚,確實是因爲新帝要拉攏軍權。」我看着他的眼睛,「但如若我不願,新帝不會勉強我,我之所以願意,只是因爲你。」
謝瑜像是受不了我的目光,移開了眼睛,只是半晌後緩慢地攬住了我的肩。
我得寸進尺,大半個身體都靠在他身上。
很奇怪,明明我們婚禮直接完成了生命大和諧,水乳交融過,但謝瑜依舊會爲一些親密的舉動感到無法適應。
不過沒什麼關係,我閉上眼想,打破這種人的內心防線,纔是最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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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走了兩個時辰終於到了書齋。
看得出來書齋深受謝瑜喜愛,屋裏屋外有精心維護的痕跡,我估摸着他所有的空閒時間都在這裏度過了。
休整好後我和謝瑜沿着田園小道去散步,這會兒我牽他手倒是沒那麼抗拒了;
微風拂過,帶來野外清新的草木香,遠處村落炊煙繚繞,傳來水牛的哞叫聲。
我開始和謝瑜閒聊,出於時代侷限性,古代士大夫都有通病,和妻子的聊天僅限於家長裏短,絕對不會上升到精神層面ţų₋的交流;
一方面是居高臨下地認爲女子無才,閨閣女兒家見識短淺;另一方面,被規訓的女性確實無法達到精神交流的水平。
是故回去路上謝瑜突然沉默了會兒,道:「我第一次和女子這樣聊天。」
「習慣吧,和我在一起,以後還有很多個第一次。」我突然跳轉話題,「你和你心上人,有像這樣聊過天嗎?」
謝瑜握住我的手一緊,他面色未變,看了我一眼,搖了搖頭:「我和她除了受傷時的問診對話,再沒其他交流。」
我不置可否,笑說:「所以你看這婚結得好吧?」
當天晚上在庭院裏喫燒烤,魚是附近農戶特意送來的。夜空下蟬鳴不斷,謝瑜盤腿坐在蒲團上爲我烤魚。
「終於能喫上謝公子的烤魚了。」我裝模作樣地感嘆,「真不容易啊!」
謝瑜已經習慣了我的調戲,紋風不動地說:「以後想喫就給你烤。」
我轉頭看他專注的側臉,心想,進化得有些快呀!
才第二天呢!
我心又開始癢癢,問:「給你心上人烤過嗎?」
柴火噼啪一聲,謝瑜淡聲說沒有,半晌又道:「我和她沒有任何出格之處,她甚至都不知道我心思。」
這我倒是相信,在這個時代,恐怕連療傷時都沒獨處過。
不過嘛,我看着謝瑜冷硬的下顎線,知道他又不開心了。
我笑笑,俯身「吧唧」一口就親在了他的臉頰上。
謝公子差點嚇得跌坐在地。
他轉身看我,火光將他明亮的眼睛照得水潤,帶着震驚和訝然。
我笑出聲:「你要習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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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沒嫁給謝瑜之前,我就知道,謝瑜絕對沒有和女性構建過親密關係。
這也導致我欠得慌,對入侵他的私人空間,打破他個人界限這件事懷有極大興趣。
比如洗漱上牀後窩在他懷裏看書。
謝瑜會皺眉,這個時候需要在他脖頸間蹭,蹭幾下後謝瑜會嘆口氣,將手搭在我腰間。
這個習慣的養成只需要七天,當第八天我上牀後謝瑜甚至會十分自然地張開懷抱,等我窩進去在他胸肌上找好位置後將我抱緊。
又比如時不時提他心上人,在他面無表情地放冷氣時抱他的腰撒嬌。
謝瑜會下意識地僵硬一瞬,隨後身體慢慢放鬆,這個時候需要用非常可憐委屈的神情看他,軟着聲音說我喫醋嘛。
喫醋當然是假的,我連他心上人姓什麼都不知道。
這個習慣的養成需要十六天,第十七天時我只要靠近他,他會下意識地張開雙臂,等我抱住他勁瘦的腰後用手在我背後輕拍安撫。
又比如在他回來時要一個吻。
這個就沒那麼輕鬆了,因爲謝瑜會躲避,這個時候需要進行放置,收回對他所有的熱情,不和他說話,也不對視。
謝瑜的態度會從無所謂到無措,在上牀我背對他後徹底破防,轉身抱住我,沉默半天才擠出聲音:「現在ŧû₎可以親……」
這個習慣的養成需要久一些,大概是二十一天。謝瑜婚假休完回宮給我皇帝老哥打工,下休回來時我正在桌前整理我的嫁妝。
他換了家常衣服,走進時我剛好抬頭,謝瑜就這樣自然而然地向我俯身。
在脣吻上我之前,我們同時反應過來,那一瞬間,謝瑜養氣功夫再次破功。他脖頸紅了一片,快速蔓延到了臉上,熱氣連我都能感受到。
謝瑜立刻就要起身,被我勾住了脖頸,我拉他下來,在呼吸交融間和他對視,半晌我垂下眼睛,輕輕地在他鼻尖上親了一下。
謝瑜渾身一顫,卻沒動,我無聲笑了笑,吻了下他的脣。
下一秒天旋地轉,謝瑜打橫將我抱起,外室的侍女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紅帳垂落。
當天晚上我撐着爬下牀,書寫總結這段時間發現和實踐的規律。
我起筆:【論貴公子的倒下:何爲高攻低仿】。
副標題嘛,就叫【謝三郎使用指南】。
不,我盯着這行字看了幾秒,劃掉,重新寫道:【謝三郎食用指南】。
嗯,對味了。
我伸了個懶腰爬進牀裏,謝瑜睡夢間本能地張開了懷抱,我不客氣地一頭扎進去。
調教成功!

-34-
謝瑜變化確實很大。
雖然還是冷着一張臉,氣場拒人千里之外,但心情是愉悅的。並且,下值回家越來越早。
早到赫連章寫信對我大力讚揚,問我是怎麼把這悶騷調教出來的。
我畫了箇中指回他:當皇上這麼閒嗎?
謝瑜這個人,雖然是武將,但文化素養很高,並且很有生活小情趣。
謝瑜的霜露園大而靜。前院種了大片的梅林,後院卻是一個天然湖泊。湖岸種滿了大片竹林,湖中央建了水榭,卻只有一條道直通霜露院後院。
這也就意味着,水榭幾乎被霜露院壟斷。
「霜露院原本就是老侯爺給公子的,可侯爺心偏得沒邊,二爺成婚後索要霜露院,侯爺來找公子,讓公子讓給二爺。」
臉圓得像胖糰子的小廝雙手接過我給的核桃,他年齡小,還未束髮,沒常年跟在謝瑜身旁貼身小廝那般嘴嚴守規矩,給點零嘴就什麼都交代了。
「霜露院本就是最好的院子,前院的梅林種了百年,老侯爺給公子時說這梅最顯公子本性。」小胖墩一邊喫嘴還叭叭的,「公子最喜晨起在梅林前練劍,風雨無阻。夏時喜歡去水榭納涼,或是喝酒作畫,或是撫琴賞月。」
我笑了笑,這幾天收拾書房,看到過謝瑜早些年寫的隨記。
雖然沒感受到什麼親情,但他確實是在富貴鄉中長大的。
冬時梅林賞雪,夏時水榭垂釣,悠閒之意撲面而來。
我問:「那三郎給了嗎?」
「肯定沒給,那時西南作亂,公子跟着老侯爺去了西南,他一走院子就空着,侯夫人在,二爺也不敢強佔。」小胖墩嘆了口氣,「不過公子回來後也沒住霜露院了,在偏房住着,要不是郡主,我們還回不來這霜露院呢!」
小孩老成樣地感嘆:「還是霜露院住着舒服呢!」
我沒忍住笑,還想再問,就聽見侍女報:「公子回來了。」
小胖墩連忙對我作揖,又對謝瑜見禮,捯飭着短腿飛快地跑了。

-35-
他已換了常服,習慣性地俯身貼了下我的臉,問:「在聊什麼?」
「聊這個院子呢。」我給他倒茶,「霜露院到你我成婚之前才拿回來嗎?」
謝瑜接喝了口茶才嗯了聲,沉默了下,又道:「你喜靜,霜露院梅林竹林隔着最是清靜,後院有天然湖泊,夏日裏不用冰也不難捱。」
我笑嘻嘻:「所以是爲了我嗎?」
他剛纔探出的觸角又收了回去:「郡主矜貴,自然什麼都要是最好的。」
不錯,雖然拐彎抹角地不說爲了我,但這話我也愛聽。
我又問:「你怎知我喜靜?」
謝瑜神色淡然:「上次在崇山避暑園林,你的住所隔着湖,是最遠的。」
我總被他這副模樣勾得心癢,湊過去把玩他的手:「我今天收拾書房看到了你以前的隨記,你還會撫琴呢!」
我晃他手,熟練地撒嬌:「等會兒喫完晚飯在水榭撫琴給我聽嘛。」
謝瑜沒說好不好,但以我對他的瞭解,他最喫這套,現在不答應,喫完飯第一時間拿出琴的準是他。
我猜得沒錯。飯後我裝作忘記一般在躺椅上看話本,謝瑜坐着喝了半刻茶,眼神都往我這裏晃了幾次,才咳嗽一聲,叫小廝去他的內書房取琴。
我用話本蓋住臉笑出聲,謝瑜似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吩咐侍女去水榭點燈。
月印冷湖,燈光璀璨照得湖面如流金般波動,風吹起湖面的水汽,消散了夏日的酷暑。我爲謝瑜點了薰香,看對面芝蘭玉樹的公子調琴。
其實光看謝瑜如今的氣質,很難想象他書卷氣的一面。
戰場上下來的他總有種寒血氣般的壓迫感,但我是見過他年少時期的,皮膚白皙,舉止間有種貴公子的典雅。
謝家二爺從了文,基本從根上斷絕了他科考的路子。
悠揚婉轉的琴聲迴盪,我坐在他身旁,想了想,又推開了琴,坐進了他懷裏。
謝瑜見怪不怪地嘆口氣:「這也要在懷裏坐着嗎?」
我嗯了聲,仰頭親他喉結:「冷,你給我擋點風。」
謝瑜不說話了,將我抱緊了點,隨後,拿着我的手放在了琴上。
皓月當空,棲息的鳥兒在合奏的琴聲中撲棱羽翅,一曲結束,我們十指相扣。

-36-
謝瑜下巴擱在我頭頂上,外衫爲我擋住了所有的冷風,我問:「不能科考,甘心嗎?」
「我做什麼都能做好。」謝瑜語氣平常,「談不上甘心不甘心,可能已經習慣了,我父親心裏就是沒有我這個兒子。」
我轉身抱住了他的脖頸,頭挨着他頸窩輕輕蹭他:「以後我疼你。」
謝瑜卻沒什麼反應,我心想不對啊!他個悶騷平時最受不了直球的。
我剛要起身看他臉色,卻被謝瑜輕輕釦住了後腦,將我按在了他的懷裏。
溫熱的氣息和他身上冷調的薰香撲面而來,我腰被緊緊抱住,謝瑜低頭靠在我的肩窩,語氣居然有些溫柔:「那以後就仰仗郡主了。」
天哪,他進化了!
我被進化的謝瑜迷得有些七葷八素,一時之間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薰香太讓人上頭,趴在他耳邊說:「謝郎,我好喜歡你的薰香。」
「上次在玉輝樓就聞到了,但你那時候對我好冷淡哦。」我悶聲悶氣地說,「當時就想給你要方子的,可你連壇酒都不給我,更別說薰香方子了。」
「我的錯。」謝瑜側頭,我耳際有什麼溫熱的東西一觸而過,我反應過來是什麼,瞬間僵了一瞬。
謝瑜在我耳邊啄吻:「總是我的錯,明天給你合香好不好?」
天哪,超進化!
我像是被雷劈了一樣僵在了他的懷裏,謝瑜的吻從我的頰邊一路到了脣側,他語氣沒剛纔溫柔,甚至有些冷淡,但話語卻截然相反:「以後要喝酒我給你釀,要什麼香我給你調,好不好?」
我暈暈乎乎,心想他媽到底是哪句話打通他的任督二脈了,這進度太快了我本事都還沒使出三分之一呢!
冷調的香被我們的體溫焐暖,我也放出大招,軟聲說:「謝郎,這是除牀上之外你第一次親我。」
謝瑜動作停頓了一下,像是投降一樣抱住我:「長樂,你說話爲何總是這般直白?」
我哼哼:「你不喜歡?」
謝瑜沒回答,只是低下頭,吻住了我。
晚風拂過水麪帶起水浪,在冷月當空的夜色下,竹海和梅林合着水波一同搖曳,濤濤樹海舒展翻動。
萬物奏響,春心動。

-37-
謝瑜不對勁。
從水榭撫琴後。
我撐着頭,運筆寫:【從被動到主動——謝瑜心理轉變與應用研究】。
門外侍女輕聲說:「郡主,宮中來信。」
我接過信,不是密信,那就是赫連章閒得沒事幹開始找人吹牛打屁了。
後面跟着一張請柬。
我先打開書信。
開篇點題:【你是不是把那個悶騷拿下了?】
中間論述。
論據一:【上星期朕賞了謝瑜一塊頂好的和田羊脂白玉,又暗示長樂郡主最喜玉珠墜子。後來朕八卦得心癢難耐,叫金吾衛去打聽,謝瑜果然將那玉送到玉慧軒加工了。不出意外的話你今日就能收到。】
論據二:【昨天上書房議完事後朕慣例拉家常和臣子交流感情,謝瑜這個平常八竿子打不出一個屁的人居然主動向朕詢問你的小字。你有個屁的小字啊!朕心情好喊小妹,心情不好喊狗蛋。】
【狗蛋你自己看着辦吧!】
最後陳詞總結:【你們感情好朕十分欣慰,你抓緊把他心上人的事解決了,給朕牢牢抓住這三萬精兵的心。
後面一個賤兮兮的簡筆畫小人。】
我提筆就回:【實在閒得沒事幹把你皇后給選了,被大臣集體催婚你老實了。】
一氣呵成,我吹了吹墨,遞給侍女:「送進宮吧。」
隨後打開了請柬,不出所料,謝瑜下屬給他這個上司發的婚禮請柬。
很正常的社交往來,之所以被赫連章截下來,是因爲這個下屬娶的是謝瑜心上人。
謝瑜特意挑的人,然後把他的心上人嫁過去。
那麼,我垂目敲了敲這封信,謝瑜會不會帶我去赴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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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間傳來侍女對謝瑜見禮的聲音。
謝瑜下值了,今天比平時還晚半個時辰。
我不慌不忙地收好密信和請柬。謝瑜換了常服進了書房,見我坐在桌前,他一手撐在桌上,俯身問我在寫什麼。
「在看我名下酒樓的賬目。」
謝瑜垂下眼睫,輕輕蹭了下我的鼻尖,隨後吻了下我的脣。
這是水榭撫琴後他養成的習慣,回來親我之前他總喜歡蹭蹭我鼻子,像是給我心理準備:我要親你了。
以往我總會勾住他脖頸膩歪下,但今日沒這個心情。謝瑜抿了下脣起身:「玉輝樓對面的那個酒樓?」
我嗯哼了聲:「一定要把玉輝樓打趴下,成爲天下第一樓。」
謝瑜輕微笑了下,去牽我的手:「你不是喜歡我的薰香嗎?皇上說你偏愛冷香,今晚給你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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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瑜這個人,或許是長期沒與人建立過穩定的親密關係,婚後我逐漸發現,他有些皮膚飢渴症。
一開始還能抑制住,但隨着被我打破個人界限以及我時不時地親吻擁抱,他越來越沉溺於身體接觸。
比如現在,合個香而已,都要把我抱在懷裏,時不時地揉捏我的手把玩。
侍女進來續茶時見怪不怪,畢竟我們才成婚兩個月,但全侯府上下誰不知道,謝三郎和長樂郡主伉儷情深。
謝瑜下巴擱我頭頂上,溫和地給我講解香料,我已經非常熟悉他這種嗓音了,偶爾還會懷念一下他以前冷冽的聲線。
懷抱舒適溫暖,我漸漸有些睏倦,謝瑜吻了下我的鬢髮:「困了嗎?」
我嗯了聲,又想,好夾呀!
我笑了起來,謝三郎這嗓子要夾冒煙了吧!
下一秒,我手心一涼,某樣冰潤的東西被謝三郎放在了我手裏。
一串玉珠墜子,打磨得十分精緻,墜子是淡雅的青綠,一看就知道用心。
「喜歡嗎?」謝瑜聲音又有些淡了,但我知道這是因爲他緊張。
「喜歡。」我習慣性地蹭他頸側,親了下他的喉結,給予直白的情緒價值,「本來就很喜歡這串玉珠,但因爲是你送的,就更喜歡了。」
謝瑜抱緊了我,和我相貼,發出微不可察的嘆息。
這小子又在暗爽。
薰香嫋嫋,我把玩着珠串,他把玩着我的手,氣氛一時十分柔情。
半晌後謝瑜開口:「五日後我屬下新婚,下值後要去喝杯酒,你不必久等,早些睡。」
我沉默了下,問:「是你心上人嫁的那個下屬嗎?」
溫馨的氛圍瞬間一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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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瑜把玩我手的動作停止了,聲線也變成了初見時的冷硬,帶着點壓迫:「你偷看我的書信。」
我從他懷裏離開,和他面對面而坐:「你不也對我隱瞞了嗎?」
我冷笑:「怎麼,心上人要嫁人了,趕着去見她最後一面?」
「去婚禮只是因爲他們都是我的下屬。」謝瑜氣壓更低了,「郡主,你爲什麼總是提她?」
我被他那一聲「郡主」給徹底激怒,抬起眼看他:「因爲你在乎她!」
謝瑜一愣,慍怒在看到我眼裏的水光時一泄,我將手裏的玉珠砸在他懷裏,玉珠作響,連帶着我的淚珠。
我看了他一眼,轉身而去。
侍女們惶恐地低下了頭,只有從宮中來的貼身侍女隨着我進了內室。
她溫柔地捏着帕子給我擦眼淚,我吸了吸鼻子:「別擦了,總共也沒擠出幾滴淚。」
她無奈地笑了,我的哭戲是在先帝老登兒那裏從小練就的,講究的就是梨花帶雨,斷線珍珠。
「郡主還是急了些。」她說,「依我看,謝公子未必對那位女子有多少情意,不過是身在局中,自己也看不清罷了。」
「我知道。」我接過絲帕搭眼睛上,「兩個月了,也該下一劑猛藥了。」
如我所料,我和謝瑜陷入了冷戰。
當天夜裏他就宿去了內書房,原本說今晚夜色不錯,要去水榭露臺邊垂釣的,也沒成行。
不要錢一樣的熱情和愛意給夠了,也該收斂一下。
就是時隔兩個月再次一個人睡,還挺不習慣的。
我開始早出晚歸地考察巡視酒樓,特意避開了和謝瑜下值見面。直到第五日,謝瑜貼身小廝來傳達,請我與他一同去參加婚宴。
我梳妝打扮好時謝瑜早已在馬車內等待良久,上馬時我們目光相撞,我看了幾秒,移開眼睛坐到了馬車另一側。
一路無話,安靜得只有呼吸聲,下馬車時謝瑜扶了我一把,卻沒放開,我垂目看了看,柔和卻不容拒絕地推掉了他的手。
謝瑜胸膛劇烈起伏了一瞬,手指無意識地蜷曲,像是貪戀那點溫度。
這種場合,我與謝瑜不可能喫酒席,到來只是給個臉面表示器重,更別提新娘子不見外客,我走一圈回去上了馬車,連謝瑜心上人的臉都沒見到。
我等了半個鍾,謝瑜上來了,撲面而來就是一股酒味,我皺了皺眉。
謝瑜神色清明,見我皺眉輕聲道歉:「都是我的同僚下屬,酒推不了。」
我沒說話。
馬車裏再次沉寂下來,我突然問:「她有我漂亮嗎?」
沒有回答,我有些失望,剛閉上眼,就聽見謝瑜說:「沒有。」
我睜開眼,撞進了謝瑜專注又溫和的眼睛裏,他再次說:「沒有誰能比你更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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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住,像是沒反應過來似的看着他。
「她相貌很平凡,自立又倔強,醫術高超,軍營裏很多人都服信她。」
不知爲何,明明他是用欣賞的語氣說着那位姑娘,我卻沒有絲毫喫醋和不適,因爲謝瑜望着我的眼神溫柔得像是要把我溺死。
「那不肯定的嘛。」我小聲說,「怎麼也是你看上的人。」
謝瑜笑了笑。
「她不會像你一般調皮地笑,不會在我懷裏大大方方地撒嬌,更不會軟聲叫我謝郎。」
我有些生氣了:「是是是,你就巴不得她這樣對你做是吧?」
「不是。」謝瑜握住了我的手,「我只喜歡你這樣做,一切的前提是你。」
我啞火了,打直球者終被打。
「你和她是完全相反的人,我進國子學第一眼見到你,就在想,這位郡主生得真好看,如此冰清玉潤。」
我猛然抬頭看他,他卻始終垂目看着我的手。
「你天資聰穎,祭酒講的任何東西你一遍就能記住。明明身份尊貴,性子卻十分和善,就是太愛捉弄人了些。」
「長樂,我沒想過能和你成婚的。」他終於看向了我,臉卻泛着一層薄紅,「我有些時候不知道如何招架你的熱情和愛意,被冷太久的人陡然接觸到火焰,會害怕被灼傷的。」
「成婚後的每一天,我都像是從沒喫到過糖的人掉進了蜜罐。」謝瑜試探性地抱住我,「我對你根本毫無辦法,你一撒嬌我就想把什麼都給你。」
「你別不理我行嗎?」謝瑜語氣居然有些委屈,「我受不了你這樣對我,我會很難過的。」
我沒回抱他,輕聲問:「那你心上人呢?」
「現在還要提這個嗎?她哭我只會無措。」謝瑜將我的手放在了他胸口,「但是你哭,我這裏會疼。」
我抱住了他的脖頸,和他貼臉:「你心上人是誰?」
「你啊。」謝瑜偏頭吻我的臉頰,像是渴水的人看到綠洲般滿足地嘆息,「你是心尖上的人。」
我們不再言語,用盡全力擁抱,心跳聲在此刻統一。在彼此逐漸升溫的體溫裏,我突然想到,皮膚飢渴症原來也是會傳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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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至凜冬,初雪降。
前院梅園一瞬間掛滿了雪,寒風中紅梅傲然綻放,冷梅香沁人心脾。
門外小廝在掃雪,謝瑜離京剿匪已有一月有餘,算日子這段時間應該也快回來了。
我在屋內練字,侍女通告:「郡主,楚姑娘已在前院客廳等候了。」
楚姑娘,謝瑜下屬陳副將的新婚妻子。
也是謝瑜曾經的心上人。
我披着大氅走進待客廳,坐着的女人連忙起身:「見過郡主。」
「快請起。」我笑說,「勞煩你來跑這一趟了。」
新帝這兩年位置坐穩了,欲重啓女官制度,幫助協領六宮事務,教導嬪妃,從而分掉前朝遺留宦官的勢力。
宮中十分缺女醫。
楚姑娘性格寡言,更是連基本社交客套都不想做, 這樣一看,倒是十分適合在宮中辦事。
我直入主題, 談完一看, 天都黑了大半。
侍女續了茶,我伸了個懶腰,正事講完,現在倒可以說些家常事了。
楚姑娘有些外冷內熱, 聊了兩個時辰她似乎對我更熟悉了些,她看着我手裏摩挲的玉珠, 忽而一笑:「郡主果然如傳言一般容貌昳麗,天資過人。」
我一愣,她又說:「和謝中尉十分般配。」
我失笑:「謝郎還說自己從沒向你泄露過一絲情意呢!」
「本就沒有情意,何來泄露呢?」楚姑娘看着我驚訝的眼睛,笑說, 「我父親曾救過謝中尉一命, 故而我稱他爲世兄, 我父親去世時,將我託付給了他。」
「我對中尉只有對兄長的敬重,中尉於我也只有對姊妹的愛護之意。」楚姑娘不再多說,起身告辭,「我很滿意我現在的生活。」
我放下茶杯準備送她, 心口卻突然泛上來一陣噁心,我捂住了嘴。
楚姑娘挑了下眉:「我爲郡主把一下脈。」
欲要上前滿臉擔憂的侍女們停住了腳步, 眉梢泛出了喜意。
雪越發大了,壓彎了攲斜的梅枝。
我在書桌前給我皇帝老哥寫關於女官制度的項目書, 滿屋的侍女從把完脈以後就把我當易碎琉璃一樣護着, 時不時就要進來叫我休息。
我敷衍地嗯嗯, 卻聽見庭院裏小廝笑着跑進來:「公子回府啦!」
我披上大氅就往外走,侍女們焦急地喊:「外面雪大, 郡主當心身子!」
我充耳不聞, 提着裙襬一路小跑,寒風夾雜着冷梅香,我過了橋,看見了一行人快速走來。
爲首的男人見到我身影,停頓了下, 下一秒,疾步向我跑來。
我笑着撲進了謝瑜的懷裏, 寒氣和熟悉的冷香包圍了我。
謝瑜語速又快又急, 拉起大氅爲我遮擋風:「雪這麼大, 跑出來做什麼?受寒了怎麼辦?」
我纔不怕他, 軟聲說:「我想你嘛!」
謝公子氣消了,啞火了,打橫將我抱起,抬腳就往霜露院走。
我抱住他脖頸, 在他耳邊小聲說:「回去就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謝瑜輕笑:「現在不能說嗎?」
我哼哼:「現在說怕你太激動了丟人。」
冷月如霜,寒雪紛紛揚揚,長廊留下腳印又快速被覆蓋,梅樹崎嶇的剪影斑駁, 梅花在有情人漸行漸遠的呢喃聲裏隨風飄然。
萬山載雪,滿地皆白,唯情炙熱。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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