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抄家了。
爲了不被流放,我趕緊跑好友家裏,求他納我爲妾。
好友一臉清冷:「真要嫁給我?」
我拼命點頭:「嗐,都是男人,到時候你再放我出府就行。」
於是,崔珏納我爲妾,助我查明真相,還家門清白。
一切塵埃落定,我拍他肩膀:「兄弟,謝了啊,那啥,咱們離了吧。」
然後我發現,離不掉了。
-1-
我穿越了。
穿到古代長鳴縣一家商人家裏。
古代商人地位很低,但我家還不錯,屬於大名鼎鼎的富商。
我有了個大名,叫程毅,字仰光。
大意希望我身爲程家二房嫡子,堅毅不屈,挑起大梁,以後光宗耀祖。
但可惜了,本人能躺着享受,實在不想再拼搏。
尤其不想再經歷一次高考,不,科舉。
我百日宴那天,爺爺大宴賓客。
在宴會上,我第一次見到崔珏。
崔家遭貶,崔珏的爹被小人進讒言丟了烏紗帽。
爺爺覺得崔珏的爹有大才,便主動送上拜帖。
崔珏的爹崔雍便攜帶幼子崔珏前來赴宴。
爺爺特意找人給我算了一命,說我以後會成爲貴族。
爺爺樂死了,認爲我以後定然會高中狀元。
他精心拼了兩張桌子,鋪上紅布,桌上擺着的全是筆墨紙硯、仿製的紙官帽、文書,還有武官的綬帶。
「乖孫子,去撿一樣吧。」爺爺將我放在桌上。
一大堆人圍在桌邊,邊嗑瓜子邊笑。
「仰光長得可真可愛。」
「是啊,一看就是做官的命,以後要高中狀元!」
爺爺樂得哈哈大笑,對我說:「仰光啊,去摸個東西吧。」
我看了一眼桌子上放的東西,暗暗嘆氣。
拜託,我一點兒也不想當官的好嘛ŧů⁶。
當今天子昏聵,丞相和太監掌管朝政,以我的性格,進去官場很可能會死。
做官是不可能做官的。
我扭頭打量四周,一眼看到站在桌邊的崔珏。
小孩子三四歲的模樣,梳着小發髻,小小的身子站得闆闆正正,一張雪白的小臉像個小老頭似的,一點笑容都無。
他的臉嬰兒肥,做出老成的表情,特別搞笑。
讓人恨不得捏上一捏。
惡作劇心起,我無視了滿桌子的文房四寶,不慌不忙地爬到崔珏面前,伸手捏他的臉蛋。
崔珏睜大眼睛,像是愣住了。
「哎,仰光怎麼抓了個娃娃啊!」
「還是個男娃子。」
衆人議論紛紛。
爺爺連忙道:「仰光,抓桌上的東西。」
我不。
我繼續捏崔珏的臉。
軟乎乎的,真好捏。
崔珏回過神,連忙往後退。
我用力捉住他的衣袖。
哪曾想,他的袖子居然是隨便縫上去的。
嘶——
斷袖了。
-2-
百日宴在一片熱鬧中結束。
大家都笑得很開心,只有崔珏憤憤不平。
他走到我跟前,忍着怒意說:「這是我孃親纔給我縫的衣袖!」
我假裝聽不懂譴責,咯咯亂笑。
反正我是個小孩子嘛,他拿我沒法。
或許斷袖讓爺爺看出端倪,知道崔家現在窘迫,百日宴後,他便邀請崔雍到家裏當夫子,教導堂哥程越功課,每個月奉上月錢。
崔珏自然也跟着過來一起學習。
崔雍答應了。
有了銀子,崔珏穿上好一點的衣服,身體端坐得筆直,小小年紀已經懂得控制情緒。
奶孃抱着我偶爾去書亭外觀望他們讀書,低頭對我說:「毅少爺以後也要讀書的。」
我沖涼亭裏面的人笑。
崔珏抬頭看我一眼,挑挑眉,迅速轉開,彷彿不屑與我對視。
他越是如此,我來勁兒。
只要碰到他,我必然嗚嗚哇哇撲過去,揪他臉蛋,抓他衣袖,好叫這清風明月般的小人兒氣得雪臉通紅,才心滿意足地作罷。
我是幼兒,崔珏和我計較不是,不計較也不是,後面見着我就繞道走。
其他人卻笑嘻嘻地說:「毅少爺喜歡崔公子呢!」
「是啊,感情真好。」
「毅少爺百日宴上,誰都沒瞧上,就瞧上了崔公子。」
崔珏的父親崔雍看在眼裏,對爺爺道:「不如讓珏兒帶帶毅少爺?」
爺爺遲疑道:「會不會打擾珏兒?」
「不會。」
爺爺高興地說:「好!」
於是,我每天都被奶孃帶來扔給崔珏。
崔珏指着敦實的我,小臉漲紅:「父親,我恐怕帶不了小孩。」
崔雍道:「帶得了。」
崔珏又說:「小孩會打擾我讀書。」
崔雍遲疑。
我連忙搖搖晃晃地爬到崔珏的書桌邊,拿起毛筆遞給他。
崔雍看得笑了:「毅少爺讓你讀書呢!」
崔珏愣住。
讀書的過程中,我在旁邊的小蒲團裏打滾賣萌,累了就睡覺,反正不打擾崔珏。
崔雍講完課,說:「珏兒,毅少爺乖巧得緊,他沒打擾你讀書,程家有恩於我等,以後你多帶帶他。」
「我……」崔珏一張小臉漲得通紅,隨後拱手作揖,「珏兒聽命。」
此後大部分時間,崔珏得陪我玩。
崔珏讀書的時候,我乖乖巧巧地坐在一邊,等崔雍一走,必然開始捏他臉蛋。
崔珏氣得揪住我的臉一通亂揉:「程毅,你跟我等着,總有一天必收拾你!」
收拾我?
做夢呢,哈哈哈!
-3-
一轉眼,春夏秋冬過了兩輪。
爺爺奶奶偏心,非常疼愛小兒子,也就是我爹。
我爹除了臉,一無是處,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賬。
我娘生我時,他出去鬼混,氣得我娘流血難產,最後死在產房裏。
新朝流行養孌童,開了許多南風館,男人和男人也經常勾勾搭搭的。
我爹沒娶妻,納了兩個男妾,天天在家裏咿咿呀呀唱戲,還抱着我一同看戲,說:「仰光啊,男人也得勁兒得很呢!等你長大了,我也給你納兩個男妾。」
就這一副浪蕩子的模樣,爺爺奶奶卻喜歡得緊,伯伯一家勤勤懇懇打理生意,卻不得好臉。
偏心太過,連我都看不下去。
我兩歲,該蒙學了。
我去書亭和崔珏、程越一起唸書,他們將我搬離崔珏身邊,重新放了一張桌子,讓我坐在案桌後讀書寫字。
離開的時候,崔珏筆直的脊樑挺得更直了,嘴裏長長鬆了口氣。
甩掉我這個包袱,他應該很高興。
我已經逗他逗得差不多,毫不猶豫地離開他身邊,坐到離他最遠的位置。
「讀書吧,今天繼續講《論語》。」崔雍敲了敲案桌。
我趴在案几上玩筆。
因爲道士批命的緣故,爺爺對我做官寄予厚望,但我實在不想做官,故而不認真學。
且爺爺經常罵堂兄木訥,我乾脆裝笨賣蠢,不學習,在課堂上亂爬。
我一通胡鬧,把大房嫡子,也就是我堂哥程越襯得聰明伶俐,勤學上進,像個天才。
爺奶看在堂哥程越面子上,總算對大伯一家好多了。
時間又過了一年。
這一年的夏日,天氣格外炎熱,如同火烤。
古代的夏日沒有空調,日子十分難過,但古往今來,權貴富足之家,總有辦法享受,他們早年就在陰山裏挖很深的地窖,藏了許多冰,等炎炎夏日,再拿出來納涼。
普通人家,自然擔不起藏冰的費用,也沒有藏冰的地兒,故像我們家,每年得盯着幾個大戶,等他們散些冰來,我們再買些。
藉着買冰的名頭,商人們得向權貴們交銀錢上供。
年年如此。
然而今年,天氣太過酷熱,京城最受寵的皇子安王,收羅天下冰塊,給聖人鑄了一座冰屋。
據說冰屋綿延幾里,每日遇光則化,需要一直有人補充冰塊。
冰塊被上供,下面的人自然用不上冰。
不知爺爺從哪裏勻些冰來,分給我和爹爹,大伯一家自然是沒有的。
崔珏小小年紀,便像個古板老頭兒,衣服頭髮一絲不亂,大熱天的居然還穿書生長衫。
很快他就中暑了。
我主動提議:「讓崔珏到我房裏住吧!」
崔雍:「這怎麼好意思呢?」
我望着涼蓆上虛弱不堪的崔珏:「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於是崔珏搬到我屋裏住,和我躺在一張牀上,牀下存放了冰。
晚上,他終於悠悠轉醒,一扭頭看到我躺在旁邊,震驚得差點從牀上掉下去。
「你怎麼在這裏?」
我揉着眼睛坐起:「你中暑了,家裏人讓你和我以後一起睡。」
崔珏沉默片刻,穿上拖鞋跑出門外,我沒理他,安靜地等着。
不久,門外響起敲門聲。
「誰啊?」我故意問。
門外沒答。
「毅少爺。」崔雍的聲音響起,「崔珏想和你一起睡,他不好意思開口。」
我暗笑,讓奶孃打開門。
崔珏紅着臉站在門外,與我對視一眼便別開眼睛。
那年夏日,我和崔珏一直睡在一起。
或許有一起睡覺的情誼,他不再處處避着我了。
也是在那年,天氣巨熱無比,又逢大旱,死了很多人。
-4-
「把鋪子全部關好,所有糧食不許賣。如果有人來買,若是權貴人家,須得通知我,若是窮苦人家,一律回答沒有。」
爺爺下了命令。
他認爲,天地大旱,作物歉收,糧食必然漲價。
他囤了很多,就等着高價賣糧食。
不只他這麼做,其他大商人也這麼做。
據說崔雍去和爺爺商量過,希望能低價賣糧,莫要讓窮人家餓死。
爺爺打了太極。
第二日,崔雍帶着我、崔珏、程越前往郊外的破廟。
裏面住着許多流民,他們不被允許進城,個個餓得面黃肌瘦。天氣炎熱,水源枯竭,好多人又餓又渴。
我們剛過去,就被人呼啦啦圍過來討要東西,人太多,我們的衣服被扯得稀巴爛。推搡間,我年紀最小,被推倒在地。
崔珏和陳越趕緊將我拉起來。
崔雍拿劍嚇退流民,又帶着我們往東走。
城外的田地已經被開墾出來,可惜都乾裂無比,裏面的農物全被曬死。水源枯竭,農民必須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一桶桶地擔水打溼農物。男女老少,衣衫縷縷,從遠處的山腳,揹着挑着木桶,頂着烈日連綿成一片。
崔Ţûⁱ雍站在高處,望着那一行行村民,一塊塊農田,眼眶溼潤:「看到了嗎?百姓之艱。」
無須言語,我們已然被深深震撼。
崔雍轉頭看向我和程越:「若沒有這些百姓辛苦勞作,我們必然不能在家裏好生讀書。我知你們讀書是爲了做官,爲了光耀門楣,可做官的初心,是得爲國爲民啊!」
「你們能否勸勸你們的爺爺,讓他開倉放糧?或者低價賣糧?」
原來崔雍帶我們出來走一遭,是這個目的。
程越喃喃道:「爺爺不會聽我的……」
崔雍道:「去或者不去,全憑自己。」
回到家裏,我問程越:「你要去勸爺爺嗎?」
程越點點頭:「要。」
我說:「那就約個時間,明天一早我們去見爺爺。」
程越:「好。」
翌日早晨,我們拜見爺爺,爺爺親熱地問我和程越功課如何,祖母、伯伯、伯母、爹爹都在。
我聲音清脆地說:「爺爺,毅兒昨日新學了一首詩。」
爺爺微笑:「哦?什麼詩?」
我:「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爺爺大爲高興:「毅兒竟然會背詩?哈哈哈!」
我一向不學無術,倒讓人驚訝了一把。
我又說:「爺爺,我們不事勞作卻能享受榮華富貴,天地變換之時,也當爲平民百姓出一份力。」
爺爺表情瞬間冷下來:「崔雍派你做說客?你聽他的,還是聽爺爺的?」
犀利的目光,讓我頭皮瞬間炸開。
我轉頭看向程越,程越原本要站出來的,見到爺爺的神情嚇得縮了回去。
-5-
所有人都盯着我,就連一向浪蕩的爹爹也緊急站起身:「毅兒,過來!」
我咬咬牙,字正腔圓地回答:「爺爺,您已大富大貴,生平憾事便是入朝爲官。您不缺銀錢糧食,缺的是名聲。不如稍稍佈施人情,百姓定然感念您的恩情,若有寒門讀書人受您的恩惠,以後程家後代入了朝堂,也有好聽的名聲。再者,倘若程家後代科舉不中,也可憑藉名聲舉薦爲官。百利無一害,請爺爺考慮!」
客室安靜。
所有人大氣不敢出。
過了片刻,爺爺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將我抱在懷裏道:「小小年紀已然懂得利害,也敢當面呈情,好!好!好!不愧是我的孫子!我們程家有望啦!」
他非常高興。
那日過後,爺爺又開了店鋪,低價售賣糧食,同時讓人轉達——毅少爺讓他這麼做的。
我勸說爺爺的過程,也被加油添醋傳了出去。
一時間,我被人奉爲有大仁義的神童。
我一個頭兩個大。
我知道,爺爺想把名聲留給我,助我入官場。
本朝當官有兩條路,一條科舉,一條舉薦。
他是鐵了心要送我當官。
崔雍待我依舊如常,崔珏卻不再躲着我。
以前我們躺一張牀,他一定離我遠遠的,中間隔着楚河漢界,睡覺必然背對着我。
如今,他翻過身,和我面對面:「咳,你挺好的。」
我壞心眼起,故意往他懷裏拱:「珏哥哥,人家哪裏好啊?」
他忙不迭地往後退:「自重,自重……」
我差點笑噴,故意像八爪魚一樣摟住他,假裝沉睡。
小孩猶豫片刻,怕打擾我睡覺,任由我抱着他睡。
他穿衣規矩,言談舉止也規矩,就連睡覺也規規矩矩。
這一睡,就睡了三年。
年年夏日,我都和崔珏一起睡覺。
純粹地睡覺。
每次醒來,我都四仰八叉地躺在牀上,佔據大半江山。
崔珏被擠到邊緣,用無奈的眼神盯着我。
這幾年間,安王在太子被廢后,成爲最受寵的皇子,如日中天。
崔雍單獨教我和崔珏,教的東西,不再是論語詩詞寫字,而是一些人情世故、官場歷史。
我本就是成年人,崔雍給我講這些,我毫無障礙地接受了,還和他交談愉快。
等過段時間,我猛然回神。
不對,這些不該是我一個幾歲不學無術的小孩知道的。
「先生,你爲什麼要教我這些?」
「父親想收你爲關門弟子。」崔珏說,「你願不願意?」
我想了想,說:「我不太夠格吧?」
崔雍笑道:「你機敏內秀,又有仁心膽識,我不會看錯的。」
謝謝你的誇獎……
我無奈道。
崔雍和爺爺說起關門弟子的事,爺爺高興地替我答應了。
堂哥程越知道後,表情黯然,但他並未過多言語,學習變得更加刻苦。
崔雍雖不在朝堂爲官,卻是個人人皆知的大才子。
我已經有神童名聲,又被崔雍收爲關門弟子,名聲更大。
可我清楚自己幾斤幾兩,所有的光環,都不過是靠着一個成年人的靈魂取得的。
真不想做官。
於是,我開始故意藏拙,崔雍在上面發奮講課,我在下面拿筆畫畫,一有機會就逃出去玩,還經常拖上小古板崔珏。
崔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那日,我拖着崔珏去看鳥,出了事。
-6-
來到古代社會,我一開始也想像小說男主那樣大展宏圖,搞肥皂,建商鋪,制玻璃,造飛機……穿過來才明白,一切都是妄想。
古代的階級劃分非常嚴重,三教九流,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都分得很清楚。
哪怕爺爺放到現代社會,算是成功人士,在新朝,也算不入流。
我們家也就在長鳴縣有勢力,但若官員下來,大家都得跪着響應。
古代交友也得看祖上是否做過官,出沒出過名人。
此種氛圍下,人人嚮往做官。
我曾經想拿錢開商鋪,被爺爺一口否決,他讓我繼續讀書。
對此,我無能爲力。
在現代那麼寬鬆的環境裏,好多人都只能隨波逐流,何況是古代等級森嚴的社會。
我只是個普通人而已。
那日,我帶着崔珏去看鳥。
聽說市場上賣禽類的老頭,捉到了一種罕見的鳥,通體雪白,頭頂戴紅,疑似仙鶴。
我立即拉着崔珏去市場,準備買下來。
黃老頭和我商議好價格,將籠子遞給我。
我看了一眼,丹頂鶴無疑。
「這隻鶴,我們要了。」
一道傲慢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轉過頭,後面站着一名年輕人。
「總管!」有人喊道。
崔珏上前道:「在下是岷山崔氏的崔珏,這位是長鳴程家的程毅公子,這隻鶴我們已經買下了。」
「岷山崔氏?」前頭的年輕人上下打量崔珏,冷笑,「崔珏?崔雍的兒子?」
崔珏疑惑。
「當初我們父子在你們崔家做事,你們卻隨便找個罪名將我們趕走,哪曉得現在又遇到了。」年輕人說,「崔珏,別擺崔氏的派頭。天下誰人不知崔氏已經和你們劃清界限,崔雍淪落到商人家裏做夫子,這就叫報應!把鶴給我!」
「不給!」我聽他羞辱崔珏和崔雍,便來了氣,「這是我先買的。」
年輕人終於把眼光落到我身上,輕蔑道:「商人之子,也敢攔我們興南侯家嗎?」
興南侯家,是當今最受寵的安王的妻子的孃家。
在門閥森嚴的新朝,我們的確得罪不起。
那年輕人道:「崔雍卑鄙無恥,德不配位,教出來的人果然也不懂禮數。」
「你罵我父親?」崔珏忍無可忍,指着年輕人道,「沐猴而冠,狐假虎威!」
年輕人暴跳如雷:「崔珏,是你自找的,打!」
幾個人圍上來拉扯崔珏。
我這邊只帶了一個僕人,根本不是對手。
崔珏被打得遍體鱗傷,丹頂鶴也被搶走。
我撲在他身上大叫:「安王當街打人啦!安王當街打人啦!快報官啊!」
一嗓子叫得驚天動地。
安王野心勃勃,覬覦天子之位,我不信他會縱容下面的人給他惹麻煩。
我身上捱了兩腳,差點沒把我內臟踢出來。
集市上的人認得我,有人去通報家裏,有人真去報了衙門。
「程毅,你沒事吧?」崔珏驚恐地抱着我。
我躺在地上裝死。
「不許走,拿住他們報官!」崔珏指着想要跑的年輕人大喊。
我被緊急送去看大夫,縣令和程家的人跑來扣押了年輕人,必要叫他血債血償,年輕人終於怕了。
此事因我一直昏迷不醒鬧得極大,尤其我喊的:「安王當街打人」更爲口口相傳。
太子被廢后,皇子明爭暗鬥,都想拿對方把柄。
此事涉及崔雍、崔珏,我又是當地有名的、咳、神童,竟把事情傳到京城去了。
病牀邊,崔珏拉着我的手默默流淚:「毅少爺是爲了我才被打傷的。」
等人走光,我從牀上一骨碌坐起身:「快給我點兒喫的,我要餓死了。」
崔珏目瞪口呆。
-7-
爲了收拾那年輕人,我硬生生在牀上躺了一個月。
其間是崔珏給我偷偷送喫的。
崔雍知曉真相,笑罵我:「年紀小,心眼子卻多!」
從他口中得知,崔雍曾經官拜翰林大學士,是廢太子的支持者,替廢太子求情纔會被革職。
是他自己主動不回崔氏,怕連累族人。
崔珏還有個姐姐,跟隨孃親在崔氏。
最終,侯家派人登門道歉,送上厚禮,此事才了結,那年輕人也不能在侯家做事了。
又過了幾月,廢太子病重,皇后跪祭壇忽然口吐鮮血,聖人大爲觸動,召回廢太子。
未復位,也無名,就讓他在莊子裏養着。
崔雍淪落做商人的先生,還被曾經的下人欺負的事情,也流傳到京城。
也不知道廢太子如何說的,聖人憐憫心起,又將崔雍召回進京,重入翰林院。
崔珏自然跟着離開。
離開前一天,崔雍和爺爺在屋裏聊了很久,崔珏和我在書亭裏收拾東西。
「崔珏,以後回了京,記得給我寫信。」我在他身邊笑眯眯地說。
崔珏回頭深深看我一眼,點頭:「嗯。」
就嗯?
我有點失落。
這麼多年情分,要走了,只說一個嗯?
但我又想,崔珏一直不喜歡我,從小到大,都是我自己貼着他跑,我又是他最討厭的不學無術那種人,估計心裏正想擺脫我吧。
罷了。
我轉身走出書亭。
翌日一早,丫鬟輕輕搖我:「毅少爺,毅少爺。」
我迷濛地睜開眼睛:「怎麼啦?」
「崔小公子要離開了,你不去送送嗎?」
我拉被子蓋住腦袋:「好走不送。」
等到天大亮了,我伸着懶腰,慢悠悠地洗漱好,懶懶散散地走出房門,心裏琢磨着去東邊賞花,還是去西邊釣魚。
此時已到春天,陽光明媚的好日子。
我剛走出門,便看到門口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少年背脊單薄,身姿頎長。
即便安靜地站着,也有種人如美玉的高雅之感。
「崔、崔珏?」我着實大喫一驚,結結巴巴道,「你怎麼沒走?」
崔珏在陽光裏微笑:「總要和你道了別才能走。」
我:「……」
一時間心情很怪異,也不知是高興、驚喜,還是純粹的喫驚。
十足怪異。
崔珏說崔雍需得及時回京,先走一步,他則留下來等我。
「程兄,我走了。」崔珏說。他如玉的臉曬得有點紅。
他的話一向很少,因爲崔雍教導我們,少言少錯,謹言慎行。
崔珏這個小古板自然遵照執行,我不同,我想放什麼屁就直接放。
我愣着沒反應。
崔珏向我拱拱手,轉身進入車駕。
我回神,連忙喊道:「崔兄,一路珍重。」
他從車窗裏探出頭來,朝我揮揮手。
馬車沿着青石板離開。
我靜靜望着馬車離去,不知何時,堂兄程越站我身後道:「人已經走了,回去吧。」
我想:「哦,他真走了。」
心情非常失落,就像丟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8-
爺爺忽然將我單獨叫進書房。
我以爲最近玩得太瘋,要遭他查功課,他卻忽然問我:「毅兒,你覺得廢太子還有復起的可能嗎?」
我心裏一驚,爺爺居然問我這事兒,擺明想着從龍之功!
而且,他屬意的人選可能是廢太子,不然,當初也不會請崔雍到家裏做西席先生。
這種事,我肯定不能答。
答了,意味着要擔起整個家族的責任,並且大概率要被推進官場。
我搖頭說不知。
爺爺笑:「毅兒但說無妨。」
我無奈道:「爺爺,天子聖人,皇子皇孫,乃老天屬意的人選,非我等凡人可以左右,若想知道答案,不如去問問老天爺。」
我隨便甩了個鍋。
爺爺卻像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我不明所以。
隔天我醒來,聽說爺爺去了普濟寺拜佛,一月纔回。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普濟寺裏,住着一位出了家的長公主。
爺爺回來後,誇我是福星神童,然後堅定不移地選擇支持廢太子。
我無奈。
我知道,他一開始就有傾向性。
這是一場豪賭,賭贏了,所有人都能飛黃騰達,賭輸了,全家遭殃。
春末,我收到崔珏的第一封信。
我挺驚訝。
他現在是官員之子,不該和我這等不入流的商人之子混在一起。
信裏,他講述了回到京城的一些瑣碎小事,問我安好,並且明確要求我回信。
我想了想,拿起毛筆隨手寫了一封,打發人送去京城。
就這樣,我們幾乎月月都在送信。
他每次來信,都明確要求我回復。
霸道得和他謙和有禮的形象格格不入。
時間久了,我也習慣了。
這種感覺很奇怪,那個人明明不在身邊,卻又像從未離去。
一晃眼,又過去了八年,我已年滿十六。
那日丫鬟將我書房裏的東西拿出來晾曬,我才發現崔珏給我寫了一箱子的信。
更奇特的是,我竟然把所有信件都收了起來。
八年,可以發生很多事。
比如,安王橫徵暴斂、圈地練兵之事曝出,被聖人貶黜。
廢太子再度獲得聖心,成爲太子。
他能重新回到太子之位,除了能臣輔佐,自然也離不開錢財。
長鳴程家,是當初供養廢太子的富商之一,因此廢太子迴歸後,便求皇帝定下程家爲兩位皇商之一。
我們一家,喜氣洋洋地搬往京城。
所有人都說:「程家發達啦!」
「程家以後要做貴人啦!」
但我並不這麼想。
京城雖繁華,然也是龍潭虎穴。尤其處於皇位之爭的波濤中,稍有行差踏錯,就可能萬劫不復。
在京城,我再次見到了崔珏。
剛搬來那日,我們家宅子東西還沒安置好,一片混亂。忽然僕人通報:「老爺,崔大人和崔公子來啦!」
我跑出去一看,八年不見的崔夫子款款走進來,臉上蓄着鬍子,身後跟着一名身高腿長、氣質清冷的青年。
那青年穿着一身白衣,烏黑頭髮挽起,用一根碧玉簪簪住,容顏俊美,眼神平靜。
不是崔珏是誰。
「崔珏!」我高興地衝他招手。
青年抬起頭,看到我,平靜的眼眸裏浮起一絲驚喜:「程毅。」
久別重逢,自然無話不談。
這八年,我不想科舉,上課上得亂七八糟,從神童變成寂寂無名之輩,頗有傷仲永的意思,且因做事放浪形骸,和三教九流一起廝混,成爲人人搖頭的紈絝子弟。
崔珏卻聲名鵲起,才名如珍珠般璀璨,且因長得俊美,被稱爲京城八大公子之一。
我們兩個,天上地下,相差甚遠。
-9-
崔珏並沒有嫌棄我。
我們在小院裏喝了不少酒。
很奇怪,明明八年沒見,見面卻十分熟稔。
或許是經常寫信的緣故,崔珏像是一直在我身邊,他的離去,恍如昨天。
他來見我,表現如八年前般,叫我很快和他混成一團。
月光明亮清晰,淡淡銀輝灑落大地,崔珏坐在石桌邊,容顏如玉,恍若神仙。
他連喝酒的姿態,都好看得讓人心癢癢。
大概喝了兩罈子酒,大家都醉了。
崔珏眼裏蒙着一層水潤潤的光,直盯着我瞧。
我搖着酒壺,醉醺醺地問:「看什麼?」
他說:「剛見面差點沒認出你,變化真大。」
我使壞湊到他跟前,攬住他胳膊:「那我是變好看了,還是變醜了啊?」
他的臉倏然紅了,甩開我的手:「不要這麼放肆無禮。」
我嘿嘿笑:「我又不是第一天放肆無禮,本少爺一向放肆。」
崔珏別過頭。
「回答啊,本少爺是好看了,還是難看了?」我推他。
他瞪我一眼,沒說話。
我搖搖晃晃湊到他跟前:「你變得真好看。」
崔珏的白皙的臉頰浮上紅暈。
我哈哈大笑,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回自己位置。
「小心。」他站起來扶住我,無奈地說,「都說了不要貪杯。」
「酒逢知己千杯少,高興嘛,哈哈哈!」
我撲到他身上,醉倒了。
迷迷糊糊間,我像是被人抱起放到牀上。
半夜被尿脹醒了,我睜開眼睛,準備翻身下牀,一伸手摸到個溫熱的物體。
黑暗裏傳來悶哼聲。
「誰?」我嚇了一跳。
「是我。」那物體說。
我敲了敲腦袋,慢慢回神。
「崔珏?」我問,「你怎麼在我牀上?」
崔珏在黑暗裏說:「你不讓我走。」
是嗎?
我記不得了。
我猶豫片刻,總不好從崔珏身上跨過去,想想家裏沒收拾好,茅房很遠,便懶得去了,重新躺回牀上。
一晚上我都很緊張。
崔珏似乎也很緊張。
我緊張是因爲尿太脹了。
我不知道崔珏緊張是不是也因爲尿脹。
應該是吧,畢竟喝了不少酒。
我等着他去上茅房,我也可以跟着去,這樣我們可以一起上友好的茅房。
但他一動不動地躺着。
我忍不住了,問他:「你尿脹不脹?」
他說:「不脹。」
黑暗裏,崔珏沒動靜,他應該睡着了。
我忍了大半夜,悄悄爬起身,準備從他身上跨過去,誰知黑暗裏傳來崔珏低沉的嗓音:「你要做什麼?」
我只好老實回答:「撒尿。」
他沉默片刻,默默讓開位置。
之後幾日,我都和崔珏混在一起。
他走到哪兒,就像偶像一樣被人圍觀,連帶着我也像猴兒一樣被圍觀。
於是我有了標籤——崔珏那個放浪形骸的朋友。
崔珏的朋友都是些高門貴族,即便門閥低的書生,也都舉止規矩,見面必稱「某兄」,再拱手行禮,一絲不苟。
我覺得太累了,不想這麼做,喜提放浪形骸之名。
爺爺教訓我:「我們想這麼做都沒資格,你要做啊,你不做,怎麼顯得與不識字不識禮的人不同?」
我說:「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有無禮儀,在內而不在外。」
爺爺笑罵:「把你這副機靈勁兒放到讀書上,早考中狀元了!」
早前崔雍回京後,給我和程越作了保。
我們兩個商人子孫,終於可以參加科舉。以崔雍的身份,即便不中,我們身爲他的弟子也可以進行薦舉,直接做個小吏。
我考縣試,胡亂寫了幾筆睡大覺,理所當然沒中。
程越考中了。
小小年紀考上童生,一舉成名,後又中鄉試,大出風頭。
從此,長鳴縣的神童變成了程越,我成爲小時候得意長大不行的傷仲永。
我不介意。
來到這個世界,我只想隨心所欲地生活。
如果可以,我甚至不想承擔任何責任。
我只想隨心所欲地活。
-10-
堂兄程越考中後,伯父一家終於揚眉吐氣,得到爺爺的尊重。
爺爺不再偏心不成器的爹爹,用力培養程越,這幾年不停花重金爲他拉關係,帶他出行見貴人,就連太子,也帶着去過一次。
衆人皆知程家有個神童程越,提起程二郎程毅,都搖頭。
爹爹很不服氣。
我罵他:「你個老不羞,天天不幹活就可以喫香喝辣,還不好嗎?不知道要得越多,劫難越大?伯父他們要名,你就給唄!真鬧翻了,看他們養不養你!」
爹急道:「萬一以後爺爺不把財產留給我們父子,那就完了啊。」
我罵他:「你個豬腦子,我是崔雍的弟子,又是兄弟,都是一條船上的,撕不破臉。程越要做官,他是商人之子,必定更珍惜自己名聲,怎能幹獨吞財產之Ṫŭ̀₀事?人家謀的是官,是光宗耀祖,誰求你的金銀財寶了?」
爹被勸高興了,不再作妖,一家人變得格外和諧。
偶爾伯父伯母炫耀,我們都真誠誇獎,他們開心,我們也開心。
如今搬到ṱů₊京城,伯父忙着帶程越出去尋關係,見世面。
我沒事做,天天吊兒郎當地閒逛。
我想找崔珏玩,但崔珏和我見面的時間越來越少。
他很忙,他在準備考試。
某日,他忽然來尋我,帶我出去。
我問:「去哪兒?」
他沒說話。
到了才知是一處書屋。
「你帶我到書屋幹什麼?」我問。
「買書。」他淡淡地說。
「買書?」
「對,明兒起,你和我一道去白鹿書院。」
「什麼?我纔不要去書院。」
書院裏管得特別嚴,我也不喜歡學四書五經。
崔珏皺眉:「程毅,你都多大了,還要這樣渾渾噩噩過日子?時日寶貴,你儘早收斂一些,好好讀書。」
我扭頭就跑,他迅速抓住我的後領。
崔珏看起來文質彬彬,力氣居然奇大。
我想起崔雍當初帶我去看流民,似會使劍,難不成崔珏也練了武?
但練武又如何?
看我黑虎掏心!
我迅速轉過身,抱住崔珏的腰,使勁撓他胳肢窩。
崔珏的胳肢窩很容易癢癢,一撓就會笑。
「程毅!你個混賬!」他一邊笑一邊罵,「早晚有一天,我會收了你!」
我繼續撓他癢癢。
他一邊笑一邊飆淚一邊罵,終於反剪我的雙手,將我壓在地上。
他:「還鬧不鬧?」
我:「鬧!鬧你個天翻地覆!」
他忍無可忍,憤恨無比地抬手打我屁股:「還鬧不鬧?」
啪啪啪。
有點疼。
我覺得挺丟臉,都十多歲的人了還被打屁股,齜牙咧嘴地掙扎:「屁股都被你打腫了!放開我!」
他壓住我不放。
在我們拉扯間,一羣小姐走進書屋,看到我們衣衫不整壓在一塊兒的模樣。
「……」
崔珏連忙放開我。
我老臉一紅,趕緊起身,衝幾位小姐招手:「我們剛剛鬧着玩兒呢!」
小姐們驚訝:「沒想到崔公子也會和人打鬧?」
崔珏拱拱手,咬牙低聲罵我:「都怪你。」
我聳肩。
小姐們轉頭叫來老闆:「春日來先生的書到了沒?」
老闆說:「到了到了!」
幾個小姐高興得不行。
「春日來?」崔珏臉色突變,「你也在賣春日來的書?」
老闆賠笑不敢說話。
「讀書是件神聖的事,你們把春日來的書和聖賢的書放在一起,就是侮辱聖賢!」崔珏生氣地說。
老闆打了個哈哈帶着小姐們去選書了。
我走到崔珏身邊:「你很討厭春日來?」
崔珏握拳:「當然,這傢伙寫些豔情書籍就罷了,還把我的名字寫進去!若要我抓到是誰,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縮了縮脖子。
鬧了半天,崔珏給我買了一堆書,讓我滾回去準備,明天來接我上學。
我回到家的書房裏,翻開書稿發愁。
春日來就是我,我就是春日來。
爺爺不讓我接手商鋪,我開始寫小說賣錢,一開始沒想如何,沒想到大受歡迎。
現代的男頻小說肯定不敢寫,被查到要被定造反之罪,就只能寫寫風花雪月。
我好歹經受過現代的偶像劇洗禮,寫出來的東西雖然爛,但在古代已經算很超前。
爲了打響名氣,我借用了崔珏的名頭,杜撰了一本言情小說。
即便以後崔珏查出是我,看在同窗朋友的面子上,他也不會真砍了我。
後來我的名聲真打響了,賺得盆滿鉢滿。
-11-
我被崔珏壓着上學。
我對古代的京城很感興趣,這段時間一直在京城裏遊玩。
崔珏帶我到處見人,但大多人對我痛不癢,畢竟我只是個商人之子,他們只是看在崔珏的面子上敷衍罷了。
我不介意。
老實說我不喜歡這樣的場合。
但令人意外的是,因爲我會鬥蛐蛐、玩鳥、下棋、看戲,居然得同樣愛好的一幫紈絝子弟賞識,其中就有翊王。
他作爲聖人弟弟,胸無大志,整天喫喝玩樂。
我擅長喫喝玩樂,自然得他的喜歡。
聽說我和翊王混在一起,崔珏極不高興:「你不知道他好男色嗎?你長這樣,懂不懂得避嫌?」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喫驚道:「……啊?有人看得上我?」
崔珏氣得扭頭就走。
其實我也並不太喜歡和貴族子弟鬼混,但翊王發請帖,我總不能推了。
我去赴宴。
奢靡的宴會上,翊王叫來幾個男人陪客,喝多了,竟然當場辦事!
我看得目瞪口呆。
事後,翊王將我招到身邊親切問候,手居然放在我的大腿上。
我嚇了一跳,絞盡腦汁想走。
「崔公子來了。」有人喊道。
崔珏從門外大步走進來,一張臉黑沉沉的。
他朝翊王行完禮,指着我道:「殿下,他是我的人,還望殿下放過。」
翊王喫了一驚:「原來崔公子也是同道中人。」
崔珏沒答。
我問:「翊王殿下和崔公子是朋友?」
翊王殿下說:「當然是了。」
我厚着臉皮站到崔珏身邊:「朋友妻不可欺,殿下,我可以跟崔公子走了嗎?」
崔珏瞪我一眼。
翊王愣了一下,上下打量我:「你這不要臉的勁兒,真討人喜歡,若你不是崔珏的人,我今天就辦了你。」
我汗毛倒豎。
「走吧!」崔珏皺眉。
我趕緊溜到他身邊,被他帶出王府。
崔珏靜靜地往前走,一言不發。
我蔫頭蔫腦地跟在他後面,不敢放屁。
「我說過什麼?」半晌,他忽然扭頭,冷冷道,「讓你不要和翊王鬼混,他好男色!」
我縮了縮脖子:「我又不知道他真會看上我……」
我在長鳴縣橫着走,聽過男人喜歡男人,但沒想到自己初到京城就被人看上。
「以後注意點兒。」
「知道了,知道了。」
我摸着自己的臉,陶醉地嘆氣:「都怪我長得太俊……」
崔珏氣得甩袖離開。
翊王嚇到了我,爲屁股着想,我閉門在家,問就是在讀書,實際在寫小說。
其間一直很平靜。
兩個月後,我的身份被崔珏發現。
當然,我早就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天。
我們關係很好,他在我的房間裏進出自由。
那日我出去了,丫鬟將他放進屋等我。
然後他就看到我還沒寫完的手稿。
等我回來,看到他陰沉的臉,以及放在書桌上沒來得及收起來的書稿,立即明白事情敗露。
此情景早就在我腦海裏演練過無數次,我當下撲通跪倒在地,抱住他的大腿哭號:「我都是被迫的哇!」
崔珏咬牙切齒地指着我,手指顫抖:「春日來居然是你!程毅啊程毅,你……你就是欠收拾!」
「打我吧,罵我吧。」我嗷嗷哭。
「你……」
崔珏揚起的手放下又舉起,放下又舉起,好一會兒,一甩袖,氣沖沖地離開房間。
我得意地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衣服上的灰塵,衝他的背影扮鬼臉——你能拿我如何?
說白了,我就仗着他不會拿我如何,纔敢肆無忌憚地將他寫進我的小說。
崔珏一連幾天都沒理我。
我知道他還在生氣,也不湊過去膈應他。
除了暗地裏寫點兒豔情小說掙錢,我平時極其低調,不再像以前那般鬥雞走狗,老老實實地去白鹿書院唸書。
我深知,京城天子腳下,太多王宮貴族,若不小心惹了他們,一個皇商算什麼?
我極力避免,依舊還是出了錯。
那日學院休沐,我和崔珏一前一後慢悠悠地走着。
我知道崔珏已經不那麼生氣了,便厚着臉皮圍着他討好。
貴公子一臉清冷高貴,不管我說什麼都嗤之以鼻,不肯搭理我。旁邊的人本就不喜歡我低微的身份,如今見崔珏和我關係不和,便說了些嘲笑的話。
崔珏立即怒道:「你們有什麼資格嘲笑他?商人之子又如何?若論出身,在座各位祖上往上數,也有卑微的時候。聖賢書裏講究禮儀,你們的聖賢書是讀到狗肚子去了嗎?」
說罷拉着我趕緊下山,耳提面命道:「你跟我好好讀書,不求你金榜題名,至少得考個進士。我之前給爹說過,讓他舉薦你做官。他說你學得不好,名聲不足,即便少有才名,他也不會舉薦你。我爹最近在考慮向陛下進諫取消薦官之事,他不可能舉薦別人……」
「取消薦官?」我驚訝。
崔珏沉着臉點頭。
我倒吸一口涼氣:「那不得捅馬蜂窩?」
「你知道我爹的脾氣,再難,只要正確的事,他都會做。如今的薦官早就失去初心,淪爲權貴金錢交易之物。爹的意思是,薦考不薦官。」
「Ṫŭ₎薦考不薦官……薦考不薦官……」我大笑道,「好!好!好!」
崔珏瞪我一眼:「好個屁,我爹已經不可能舉薦你,你現在唯一的路只有科舉,知道了嗎?」
「知道了,知道了。」我嘴裏叼了根草,無所謂地掏掏耳朵,「哎哎哎,我們高雅的崔公子,剛纔居然說好個屁……」
「還不都是你,次次都是你,沒見你之前我絕不這樣……你以後好好跟我讀書,別再放浪形骸……」
這小古板,不說話則已,一說話又開始嘮嘮叨叨。
無趣得緊。
我趕緊往前跑了。
跑了沒兩步,前面出現打鬥聲。
-12-
我跑過去一看,被圍毆的居然是堂兄程越!
而圍毆的幾個人,都非富即貴。
我心裏咯噔一聲,程越怎麼惹上了這夥人?
倘若插手,我可能也要捲入其中。但又一想,我們又沒分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總歸逃不掉。
便趕緊上前阻攔。
「別打架啊,大家有話好好說……」
幾人看我一眼,罵道:「滾!」
我護住堂兄,幾個人乾脆連我也打。
「住手!」崔珏趕過來。
在崔珏的調解下,幾人恨恨看了我們一眼,轉身離開了。
「怎麼回事?」我問程越。
程越懊惱道:「他們幾個老是看不起我,發生了點口角,他們罵我是商人之子,我一時氣急,罵他們是叛臣之後……」
我倒吸一口涼氣。
剛纔那幾個人來頭並不小,祖上是投靠新朝的臣子,也是被鄙視的地方。
他們非常不喜歡別人提這件事。
崔珏將我們送回家。
到了家裏,爺爺罵程越:「你平時寡言少語,我還當你穩重,卻不想惹出這種事!不如學學你弟弟,看着風流不羈,實際上謹小慎微。」
堂兄垂頭喪氣。
我道:「爺爺,先別罵了,我們被人看不起不是一天兩天,這京城遍地權貴,惹不起啊,不如我們回長鳴縣如何?」
爺爺不肯:「毅兒啊,你來京城感受低人一等的滋味,就該明白,爺爺我爲什麼一定要讓你們科舉做官。」
我嘆了口氣:「爺爺,你可明白。崔夫子出身大族崔氏,平時清正嚴明,尚且在朝堂起起落落,若不是太子殿下復起,他可能一輩子也只能做我們家的西席先生。我們家祖上無官,朝廷亦無黨朋,一旦踏錯,全族皆危啊。」
爺爺沉默良久:「那就一輩子做被人拿捏的商人嗎?毅兒,我們不往前衝,後人會怎麼想?就像你剛纔所說,倘若我們先祖有人在朝爲官,我們也不會如此艱難。」
我道:「爺爺,我們在長鳴縣這麼多年,不說一手遮天,但絕無他人可惹。安居一隅,繁衍生息,順其自然即可,沒必要現在冒險。若有不對,我們可退往南方,那邊商人地位高些,若留在京城,怕會橫生枝節。」
爺爺:「富貴險中求,毅兒,男子漢大丈夫,當要入朝拜相,光宗耀祖,庇廕後代。」
我知他心意已決,不再勸解。
新朝的罪,動不動就連坐三族,連坐九族。除了嫁出去的女兒,全都要被追究。
爺爺是當家人,他做了決定,我們只能用力和他一起走。
最後,爺爺帶着厚禮,和程越一道登門道歉。
原本以爲此事了了。
那日,我約崔珏去郊外踏青,程越感激我仗義,將他新做的馬車送給我。
那馬車參照了京城貴公子出行的派頭,華麗非凡,叫人一見就喜歡。
我見他誠懇,便收了他的禮。
我邀上崔珏一起駕車去回龜寺,路上山清水秀,風景宜人。
小古板冷着個臉,不怎麼說話。
路過一條崎嶇山路,忽然,馬車顛簸幾下,輪子居然脫落,車身翻向懸崖!
車伕見勢不妙,直接跳車。
我和崔珏在車內還沒爬出來,車已經翻入懸崖。
崔珏大吼:「拉住我!」
我下意識拉住他的衣服,崔珏在車沒有翻下來之前,已經爬出半個身子,只見他用力掙脫,眼疾手快地抓住一棵樹。
我在他後面抓住他的衣服,掛在半空。
謝天謝地,車子寬大,前方的車門也很大,我們纔有機會爬出來。若是小馬車,恐怕身子就卡在車門邊了。
馬車摔到底下,發出轟隆的聲響。
我拉着崔珏的衣襬,在空中晃來晃去。
好一會兒,我才從眩暈中回過神,說:「這就叫飄飄欲仙吧?」
崔珏罵道:「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開玩笑。」
我笑着說:「壽數有天定,咱們死裏逃生,肯定能活下去。」
崔珏愣了一下,笑罵一句:「趕緊爬邊上去。」
我差不多已經平靜下來,經過努力,我們兩人爬上了樹枝,坐在樹幹上喘氣。
遠方太陽昇起,山川雲霧繚繞。
我大笑着說:「崔珏,你看,也不全然是壞事。我們處於這個位置,剛好可以獨佔這份美景,說不定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呢!」
我靜靜望着景色許久,忽然,我注意到崔珏沒有看前方,而是一直在盯着我。
我扭過頭:「你盯着我瞧什麼?」
他迅速別開眼,臉有點紅:「沒什麼。」
過了片刻,他似乎恢復鎮定,嘆氣:「不愧是你,還能說出這種話。倘若和你死在一起,葬身於如此美景中,倒也不算差。」
光照着他的側臉,給他鍍一層淡淡的金。
他的側臉線條,優美凌厲,眸子如星辰璀璨。
我忽然感受到了他對女人的吸引力所在。
心頭一跳,我轉開頭,轉移話題:「崔公子,看不出你一表人才,臂力很強啊。」
崔珏說:「我在你不學無術的時候,早起讀書,上午練劍,下午除了讀書外還要彈琴作詩……瞧瞧你這身板。」
「行行行,崔公子最厲害了……」
我們說笑着,分析爲何馬車會突然失靈,大概率馬車被人動過手腳。
馬車是程越的,想必有人要害的是程越,程越將馬車借給我,才讓我和崔珏遭了殃。
如果這次不是有崔珏在,我已經粉身碎骨了。
好久都沒人來,我開玩笑緩解心情:「崔公子,你救了我,要不要我以身相許啊?」
我每次逗他,他都會面紅耳赤,罵我放肆。
這次,他卻說:「行,回了京,你就嫁給我。」
我:「……」
我訕訕閉嘴。
-13-
等到大中午,我們才被人撈上去。
馬車之事徹底激怒了崔家父子。
他們連夜去了東宮,隔日太子便高調派人到程家送禮。
不久,我在書院裏老老實實唸書時,當初毆打程越的領頭兩個,被查出貪污腐敗之罪,又有毆打死平民,殘害程家崔家子孫之舉,最終革職流放。
榮華之家,轉眼覆滅,之前高高在上的貴族,轉瞬成爲喪家之犬。
一轉眼,春闈到了。
程越閉門不出,挑燈苦讀,在春闈前,我幾乎沒見過他。
崔珏和程越參考,我爲他們加油鼓勁。
到了放榜之日,崔珏理所當然地中了狀元,程越中了二十名進士,舉家歡騰。
爺爺已然垂垂老矣,眼睛卻興奮得猶如孩童。
那日,他帶領我們全家到祠堂跪拜,又想大宴賓客,被我阻止了。
「越兒好不容易考上進士,爲何不擺宴席?」伯母很不高興。
我拱手道:「兄之前得罪李家,李家落罪,此事纔過去沒多久,我們當低調行事。」
「考進士都不能慶祝,那還有什麼意義?」伯父拍着程越肩膀,「錦衣夜行,不如不行。」
我默然片刻,退到一邊。
程家大宴賓客,向許多人發了請帖。
崔家父子上門,就連太子也送了份禮物,京城權貴瞧見這一幕,能來人的來人,不想來的也送了禮物。
一時間,程家風光無限。
我依舊當着我的紈絝子弟,天天浪。
崔珏入了翰林。
歷來有句話,不入翰林,不做丞相。
二品以上官員,都是翰林出身。翰林院在文人以及官員心中,地位非同一般。
程家想通過崔家關係讓程越入翰林,剛好崔雍呈請聖人取消薦官制,拒絕了我們家的請求。
爺爺和伯父厚着臉皮去,被掃地出門,很是惱怒。
「當初他落魄,是我家收留了他,如今卻連舉薦都不肯,十足忘恩負義。」
我聽得眼皮子直跳,趕緊勸:「爺爺,崔大人有自己的苦衷。再說,入了翰林失意者比比皆是,不如求個別的門路?」
伯母氣道:「程毅,你哥中進士,居然連宴席都不讓擺,如今要做官,你也不肯去求崔家,我們是一家人啊,你當真嫉恨你哥到如此地步?」
我嘆道:「爺爺,倘若崔大人真是忘恩負義之人,今日我們也站不在天子腳下。我們能有今日,崔大人定然在太子殿下面前美言的,不然天下富商這麼多,太子殿下爲何獨獨將皇商資格給了我們家?官場兇險,崔大人又處於風口浪尖,您讓他薦官,那不是自打臉嗎?」
其他人都看着我,目光裏充滿懷疑。
若說上次宴會之事,令家人不快,我不肯去求崔雍,則惹惱了大伯一家。
做官是程家畢生夢想,我居然拖後腿,他們自然會生氣。
爺爺和伯父談事情不再叫我。
也不知他們怎麼做的,程越真入了翰林。
不久,崔珏問起我之時,才知伯父走通了忠王的門路。
「你可知,忠王與父親政見不和?你們走他的門路,是要和父親作對嗎?」他有點生氣,眉頭緊皺。
事情尷尬了。
我連忙回去問爺爺,爺爺端着茶水淡淡道:「他崔雍忘恩負義,不肯薦官,我們能ƭŭ₊如何?自然要找別的門路。」
爲了讓忠王推薦,爺爺送給忠王三千兩白銀。
我苦笑。
家裏居然這麼有錢。
爺爺如今精神矍鑠,掌握大權,伯父跟着做生意,爹爹不事生產,爺爺堅決不讓我和程越碰生意,故而我一直不知曉程家到底有多少錢。
既然做都做了,於事無補。
我閉嘴。
過了不久,爺爺找到我,說:「忠王讓我們辦一件事。」
我立即道:「他收了我們三千兩白銀,還要我們做事?爺爺,程越的事已經了了,你可千萬別再和忠王搭上關係。崔大人敢向聖人提議取消薦官制,肯定獲得太子殿下許可,您已走了忠王的門路,又送白銀。咱們可是太子殿下點的皇商,把錢送給外人,還走別人的門路,再牽扯下去,殿下會生氣的。」
爺爺嘆氣:「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忠王想讓我們買下安王在郊區的宅子。」
安王和太子是死敵,那宅子如今被封着,雖說可以買賣,卻無人敢動。
「你出面去買。」爺爺說。
我無言以對。
-14-
我把此事告訴崔珏,崔珏挑挑好看的眉:「好端端的,忠王買安王的宅子做什麼?」
「不知道。」
崔珏思索片刻,道:「這事兒你不能答應。你買宅子,定然會激怒殿下。」
我:「那現在該怎麼辦?」
崔珏手指輕釦桌面,道:「我來處理,你在家好好待着。」
喫過飯後,崔珏匆匆離開。
不久,有盜賊夜闖安王宅子,被發現了。
太子殿下向聖人稟明,聖人命人去徹查宅子,居然發現宅子下方還有一處密室,裏面藏着賬本,以及一堆書信。
其中就有安王和忠王的親筆書信,以及私吞鹽礦的賬本。
崔雍上朝彈劾忠王,聖人大怒,將忠王罰到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一輩子不得進京。
忠王一走,崔雍取消薦官制,無人阻攔。
天下文人苦薦官制久矣,知道消息後爭相慶祝。
崔雍對薦官實行考覈,若過不了考覈,一律停用。
此等動作極大,想來是太子想整頓吏治,籠絡寒門之心。Ṭũₘ
若太子這般人物能當皇帝,我入官場,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我真準備好好唸書了。
爺爺和我下棋,我嘆道:「爺爺,你讓我去買宅子,實際上是想通過我向崔家父子通風報信吧。」
爺爺下一顆棋:「忠王以爲我屬太子黨,購買宅子不會被阻攔,他看不起我,認爲我膽小,不敢忤逆他,卻不知有個詞……」
我接口:「老奸巨猾。」
爺爺哈哈大笑,笑了片刻說:「之前終究是我錯了,毅兒,你是對的,我不該走忠王的門路,還好能及時糾正錯誤。」
他又盯着我嘆道:「倘若你肯花心思做官,我又何苦非要供你堂兄。你啊……哎,你在我心裏纔是最好的。」
我輕描淡寫道:「下次我去科考。」
爺爺喫驚抬頭:「你終於願意科舉了?」
我點點頭。
「好!好!好!」ẗů₂爺爺大笑,「我們程家,必然飛黃騰達!」
翰林院裏一堆關係戶,都是通過薦官進來的,其中也包括程越。
崔雍親自到翰林院裏考覈,崔珏帶我作陪。
日頭很大。
進考場前,程越走到我和崔珏面前,拱了拱手,嘆道:「費盡心思,終成笑話,讓二位見笑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哥,你有真才實學,不怕。」
程越深深看我一眼,轉身走進考場。
鑼鼓響起,考覈開始。
我趴着欄杆往下望,有些人神色惶惶,有些人痛哭流涕,反觀程越,鎮定自若,下筆如飛。
崔珏在我身邊道:「不用擔心,程越會留下來。」
我轉頭:「嗯,這次真要多謝你。」
他笑了笑:「感謝我,也沒見你拿出實際行動。」
我壞笑着趴他肩膀:「那要不選個日子,我以身相許?」
他俊臉微紅,氣憤道:「放肆!你能不能改改性子?」
我嘿嘿笑:「改不了,要不要以身相許啊?不要就拉倒。」
崔雍宣佈留下的名單後,我和崔珏便悄悄離開了。
我們請崔珏在杏花樓喝酒,算是償還他的恩情。
崔珏這樣的貴公子,神情變化極少,但我感覺得出,我把他哄高興了。
這段時間,爲忠王的事,我緊張得幾乎睡不好覺。
就怕事情不順,最終牽連到程家。
還好結果是好的。
在所有人以爲程家蒸蒸日上之際,一夕之間,忽然發生了一件大事。
程越受邀出去喫飯,竟打死了人!
打死的那個人,是太后的侄子。
-15-
程越被下了監。
那天下大暴雨,天地一片陰沉迷亂。
我買通獄卒,偷偷跑進監獄裏詢問程越。
程越抱着頭痛哭。
原來,程越是忠王的薦官,忠王倒臺後,他也受到影響。
後續崔雍整頓吏治,翰林裏尸位素餐之人走得七七八八,程越考覈過了留下來。
然而,新來的官兒憎恨薦官,抱團排擠他。
程越回家從未多說,實際日子過得非常艱難。
那日,幾個留在翰林院的薦官抱團在酒樓喝酒,和另一撥人發生口角,最終打了起來。
程越有前車之鑑,不敢插手,匆匆跑了,卻不想中間死了人!
我仔細詢問,程越堅決否認:「我沒打人,當時的小二可以作證。」
我暗暗鬆了口氣:「沒關係,你沒參與打架,應該沒事。」
我和崔珏說了此事,崔珏道:「如果程越所說爲真,此案他定然無辜,就怕……有人藉此攻訐。」
我悚然一驚:「程越小小官員,能惹什麼人?」
崔珏無奈道:「程越不算什麼,如果背後之人想要對付的是程家呢?當初你們程家在京城露臉,十分高調,一介商人如此富足,能不遭人嫉恨?我叮囑過你們,切記莫要招搖……哎。」
「僅僅是高調,也不該用死人栽贓吧?」我說。
「當然。」崔珏頷首,擰眉沉思,「衆所周知,程家是太子的人,我擔心有人利用程家對付太子。」
崔珏一番話我明白了。
依舊是權勢之爭,有人想對付太子,便想剷起黨羽。程家底蘊不足,行動又高調,自然成爲首選。
我心裏沉甸甸的。
倘若只是一個殺人意外,程越肯定沒事,但若牽扯其他,只怕程家也會遭殃!
「仰光,這事兒你莫要出頭。」崔珏捏住我的手,目光殷切,「記住,先不要輕舉妄動,就怕忙中出錯。」
我用力點頭。
崔珏這才鬆開手,匆匆離去。
回到家裏,一家人問我崔傢什麼看法。
我告訴他們,不要輕舉妄動。
伯母急壞了,哭着道:「我的越兒啊,早知道就不讓他做官了……」
「住口!」爺爺重重拍桌。
伯父趕緊拉着伯母離開。
事情果然往最壞的方向發展,殺人案還沒查出所以然,有人在朝堂彈劾,程家向太子行賄。
那人居然拿出賬本等證據。
程家也的確給過太子金銀,太子見勢不妙,第二日又揹着荊條負荊請罪。皇后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在皇帝面前哭訴太子曾經多麼艱難,喫不飽穿不暖,才接受了程家救助。
聖人終究喜愛太子,他放過了太子,把怒氣撒向程家。
太后因侄子之事,對程家不喜,也不知怎麼回事,原本與程越一夥喝酒的人,竟紛紛指認是程越殺人。
太后大怒。
程家被抄家、流放,一族人到最偏遠的地方服徭役,子孫後代,不得離開邊境。
「天要亡我!天要亡我!」
在聖人正式下旨之前,我們已經得到了消息,爺爺發出驚歎,口中吐血。
「爺爺!」我們衝上去,圍着他默默垂淚。
「我無顏去見列祖列宗啊!」爺爺捶胸頓足。
我咬咬牙,轉身跑出程府。
「毅兒,你去哪兒?」
我頭也不回:「崔家!」
-16-
「你、你要嫁給我?」崔珏驚得手中的筆都掉了。
我用力點頭:「本朝有嫁出去的女兒不涉罪之律法,人人皆知我程二郎不學無術,從不參與朝政,也不涉及經營,貪生怕死下趕緊找個人嫁了,聖人也不會追究我。你是我朋友,仁義上救我,也說得過去。」
「可是……」崔珏結結巴巴,「可是……」
我急道:「不是真嫁,我哪敢佔你崔家的門楣?我做你的妾,你把我納了,在律法中也算行得通的。我留在京城周旋,先把程越的罪給減了,至少不用發配那麼遠。等時機成熟,你再給我放妾書,兩全其美!」
崔珏怔怔地望着我:「……哦。」
好一會兒,又不自在地問:「若你做妾,不怕被人看不起?」
我苦笑:「京城遍地貴族,又有幾個看得起我程二郎的?反倒是你,未成婚納男妾,怕是要被非議……你若不願,我也不會怪你。」
京城繁華,卻不是商人子弟的地盤。
森嚴的門閥等級,不是一個穿越者揮揮手就能改變的。
我見他猶豫,起身要走,崔珏忽然站起身,拉住我的袖子:「我……我願意。」
我回頭望着他。
燭光裏,崔珏的眼眸黑而潤澤。
我高興地抱了抱他:「好兄弟!」
崔珏的臉紅了。
見過崔雍,他嘆道:「仰光,你總讓我喫驚,絕境下竟被你想出這條法子。能屈能伸,大丈夫也!」
他也贊同此法。
倘若他出手調查,那就是與聖人太后作對。
我出手就沒問題。
於是,在聖人下旨的前一天,崔珏敲鑼打鼓地抬着轎子到我家,把我給娶了。
我穿着大紅嫁衣,吊兒郎當地靠在門口,任由人稀奇地打量。
家人默默站在我身後。
我大概是第一個光明正大被娶的男妾,畢竟,不招搖過市,別人怎麼知道我嫁給崔珏了?
衆人驚駭又好笑:
「程家二郎,爲了活命居然嫁人了!」
「拋下家人獨自享福,還是做男妾,簡直不知羞恥!」
「果然,低賤之人行低賤之事!」
大概我是現代人,又大概因爲我活過兩世,故而心理素質極其強大,別人怎麼嘲笑,我都嬉皮笑臉的,不怎麼在意。
馬車裏,崔珏緊緊握住我的手,彷彿在安慰我。
我說:「沒事。」
回到崔府,裏面掛着幾條紅綢,幾個紅燈籠,囍字倒貼得端端正正。
崔珏不好意思:「婚事辦得匆忙,你……將就吧。」
我哈哈笑道:「無妨,能一天之內搞成這樣,已經算不錯啦。」
我拍拍崔珏的肩膀:「謝了兄弟。」
他說:「走吧,進去拜堂……」
「拜堂?」我驚訝,「還需要拜堂嗎?」
崔珏不看我:「做戲總要做全套。」
我:「哦。」
我走進喜堂,崔雍坐在主位,笑眯眯地看着我。
周圍的佈置,弄得像模像樣。
我有點不自在。
咋真像拜堂啊?
我和崔珏當真拜了堂。
說實話,路上招搖被人嘲笑的時候我沒什麼情緒,拜堂反而讓我極不自在。
我以爲大門一關,就該扯下身上的喜服,坐下商討事情的,結果居然還得拜堂!
好吧,拜就拜吧。
我以爲拜完堂就該沒事了,結果不久又來了個太監,竟是太后身邊的紅人羅公公。
「太后聽說程二郎嫁給崔公子做妾,特意派奴婢前來瞧瞧。」羅公公笑眯眯地說,「太后她老人家想知道,這妾是真做,還是假做啊。」
我簡直想爆粗口:他孃的!
死老太婆擺明了想坐實我做妾的事,羞辱我。
但我是什麼人?
我笑道:「公公放心,我和崔公子情投意合,我們是真心相愛的。」
真做就真做。
我扭頭打量崔珏,這傢伙長得一表人才,相貌俊美,被他壓也不算喫虧。
-17-
晚上。
那死太監居然在門口守着,非要聽牆根。
我和崔珏直挺挺躺在牀上乾瞪眼。
過了一會兒。
崔珏說:「咱們起來搖牀,弄出響動,或許他就信了。」
我深深嘆了口氣:「算了,既然都到這一步,也不差最後一步。」
崔珏一下子沒了聲音。
好一會兒,才幹澀地問道:「來真的?」
「太后特地派了個公公過來守着,擺明了要讓此事成真,再作假恐怕更惹她生氣。」
我雙眼一閉,大刺刺地展開四肢:「來吧,不要憐惜我這朵嬌花。」
崔珏僵硬片刻,緩緩起身。
第二天我根本下不來牀。
死太監進來看我悽慘的樣子,心滿意足離去。
下午,聖旨下達,官吏直接綁了程家人,覈對好賬目,便將人送出城去。
我因爲傷勢太重,沒法送行。
我嫁入崔家,證明程家並沒有完全落敗,京城裏還有人在。
崔家如日中天,沒人敢惹。
抄家也有各種抄法,派去的官吏雖然鄙視我,但又怕得罪我,怕萬一我吹枕頭風什麼的喫不了兜着走,故而抄得不太過分。
家人拿了點錢財上路,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有崔雍打點,路上也不會太辛苦。
等我能下牀,立即開始在京城活動,調查事情真相。
從程越獲罪入獄到太子被彈劾,事情發生得太快,根本來不及反應,如今我有了充足時間。
我靠春日來的筆名存了不少錢,當初我擔心程家落難,這筆錢我以化名存在別處,誰也不知,如今派上用場。
靠着這筆錢,我多方打聽,總算找到了當初酒樓的小二,殺人事件的目擊者。
崔珏和崔雍被其他事情絆住,想來是有人不願意他們插手,故意使壞絆住他們。
小二還沒跑多遠,路上差點被人殺了。
我行動很快,將他帶回京城,直接去了大理寺。
崔珏脫身趕來爲我護持,逼得大理寺重審案件。
不久,程越的冤屈洗清了。
拿到結案,崔珏道:「解鈴還須繫鈴人,此事太后盛怒,纔會讓程家一夜覆滅,咱們得去見太后。」
我大喜:「好!」
在崔珏的周旋下,我見到了太后,將案件呈報給她。
太后的怒氣已經消了大半,親自扶我起身:「孩子,委屈你了,哀家被人愚弄了。」
我叩頭:「太后明鑑。」
從宮裏出來,我的腦子渾渾噩噩的,知道案件逆轉,鬆了口氣,人忽然往前撲去。
「仰光!」
最後聽到的,是崔珏驚恐的聲音。
醒來已經是三天後的晚上。
崔珏握住我的手,眼眶紅紅的,目光又驚又喜。
「如何了?」我喉嚨乾澀。
崔珏柔聲道:「沒事了,太后已經和聖人求情,父親也進宮面聖。不過程家行賄證據確鑿,改判抄家不流放,程家可以直接改道回長鳴縣。」
我鬆了口氣:「那就好。」
雖然沒收了一輩子的家產,家人肯定很難受,日子後面也不好過。
但好歹,不用去邊境受苦,人能保下來。
我手上還剩了些銀錢,養家餬口沒問題。
最後查出來的,居然是安王的殘餘勢力在搗鬼, 他希望扳倒太子,重新回京, 然而失敗了。即便捅出太子受賄之罪, 聖人也不願意責罰他。
我極少生病, 但這次一病不起,很是虛弱。
大夫說我內心鬱結、憂心過重。
我說:「已經不鬱結了,會好起來的。」
崔珏摸我額頭:「似乎不發燒了。」
我有點不自在地別過臉。
崔珏如今的言行舉止十分親暱曖昧, 讓我緊張。
我也弄不懂是何心情。
原本只想做一場假戲,結果因爲太后從中作梗,我們居然真有了夫妻之實。
要說討厭他,並沒有。
我不反感他的接觸,也並不覺得噁心。
可我從沒想過真和男人一起過!
他是我朋友!
我動了動,想起身。
崔珏居然直接將我抱起來。
我掙開他,往牀裏面縮了縮:「我自己會起來。」
崔珏收回手。
我說:「啊對了,事情了結,你也該放我走了。」
崔珏神情微微僵硬, 隨即又恢復自然,他給我整理被角,起身道:「你先養好病再說吧。」
我點頭。
又過幾日,我病好下牀, 向他提放妾之事, 崔珏避而不談。
後面甚至開始躲我。
我氣得在院子裏跳腳發脾氣。
熬了一個月, 崔珏避無可避。
我逮着他質問:「我家人在長鳴, 你爲何不放我走?你到底幾個意思?」
崔珏沉默良久, 說:「行, 我放你走。」
我鬆了口氣。
第二天, 他將我帶出城, 給我派了個小廝,一輛馬車:「你去長鳴吧。」
我伸手:「放妾書呢?」
他冷冷道:「沒有!」
我瞪大眼,沒有放妾書, 我以後都是他的妾!
「喂, 崔珏!你不能這樣!」我破口大罵。
他轉身騎馬, 留給我一道挺拔的背影:「走不走?不走就跟我回去。」
我氣得吐血:「你讓我就這樣走?咱們不是說好了演戲嗎?現在戲演完了,你該給我文書,放我自由……」
「誰給你演戲了?」崔珏騎在馬上,居高臨下道,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你當我是什麼?」
「去長鳴待一段時間, 待夠了就回來,如果不回來,我來接你。記住了,你是我的人。」
說完,他扔下我騎馬回城。
我目瞪口呆,回過神, 我連忙追他:「喂!你站住!崔珏!」
車伕問我:「公子,走不走啊?」
我站了會兒,爬進車內,氣沖沖道:「走!」
崔珏, 我跟你沒完!
想和我鬥,我必鬧個天翻地覆。
等我回來,咱們慢慢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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