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蔣敘野的浴室發現了幾根淺棕色的髮絲。
我沒哭沒鬧,也沒問蔣敘野要個解釋。
因爲我知道這是女主的。
而我未婚夫蔣敘野是註定會愛上她,拋棄我的病嬌偏執男主。
所以我識趣體面地主動退出。
隨便給他留下一句。
「蔣敘野,你真噁心,看你一眼我都嫌髒。」
就灑脫轉身,出國玩了兩年。
再回國,當晚我就被綁架。
那個不可一世的京圈大佬蔣敘野手臂滿是新舊劃痕。
他跪在地上,顫抖着語調,聲聲哀求。
「小枝,從始至終我都沒有過別的女人。
「求你再愛我一次好不好,求你……」
-1-
蔣敘野擁着我撞開臥室的門。
屋裏沒開燈,黑暗中我看不清蔣敘野的神色,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
室內寂靜,唯能聽到他重重的呼吸聲。
「小枝,小枝……」
蔣敘野語調喑啞,喉結難耐地滾動。
清疏的氣息在空氣中交纏,我聞到了很沉很苦的苦檸香。
溫熱的吐息,蜻蜓點水般掃過我的耳垂。
我緊緊攥着他的襯衫,後背激起一陣酥麻。
蔣敘野一隻手掌緊緊箍在我的腰間,另一隻手抬手打開了燈。
燈光明亮,曖昧無處遁形。
țű⁶我紅着臉埋在他的胸前,心臟快跳出喉嚨,終是忍不住抬頭看去。
他的襯衫在混亂中被我半褪到腰間,結實的腰伸手就能摸得到。
凌亂的碎髮微微遮住他的眼睫。
他抬眼定定地看向我,平時冷厲雋țű⁹寒的眉眼此時添了幾分不饜足。
看起來就很好喫的樣子。
再好喫,我也不能喫。
因爲腦中閃爍的劇情,和他浴室裏的淺棕色髮絲在不斷警告我。
到此爲止吧。
-2-
蔣敘野最近新招了個祕書。
見到那個祕書的第一天,我就覺醒了惡毒女配劇情。
原來我所處的世界是個甜寵總裁文。
女主角就是那個新來的祕書,在書迷眼裏被評爲傻白甜鼻祖的顏枝。
而男主就是我的未婚夫,殺伐果斷的京圈大佬蔣敘野。
劇情裏,蔣敘野開車撞到了女主角顏枝。
把她送去醫院後,意外得知顏枝竟跟我一樣是珍稀血型。
我經常貧血,醫院血庫裏,我的血型十分難求。
因爲我,所以蔣敘野特招她到蔣氏做祕書。
二人朝夕相處,蔣敘野慢慢對無憂無慮無心機的顏枝有了好感。
可顏枝卻覺得蔣敘野對她好完全因爲她是個移動血包。
再加上我這個未婚妻不斷地挑撥,兩人鬧出很多誤會。
大結局時,被嫉妒心衝昏理智的我找人綁了女主。
而我這歹毒的一手,也徹底讓蔣敘野堅定了自己的心意。
他爲了救顏枝,險些掉下懸崖。
顏枝得救後,兩人甜甜蜜蜜地在一起了。
我自食惡果,被蔣敘野親手送進監獄。
爸爸的公司也被蔣敘野弄破產了,可謂是家破人亡。
-3-
我被腦中的劇情嚇得冷汗直冒,可還是有點懷疑劇情的真實性。
小時候我給小夥伴們分糖,蔣敘野揹着我將所有的糖搶到自己手中,卻一顆都捨不得喫。
後來我們玩過家家,蔣敘野爲了當我的丈夫,把所有不服氣的男生都揍了一遍。
長大了一點,我搬家,蔣敘野跟着車跑了一路,回家發燒昏迷三天,直到我去看他,他纔好起來。
最後,我受不了他的佔有慾,跟他絕交,他一度瘋到精神失常。
圈子裏的發小都知道蔣敘野對我的偏執和癡迷。
私下開玩笑時甚至說,蔣敘野這個瘋子,愛我愛到能把命給我。
這樣的蔣敘野,真的會變心,親手把我送進監獄嗎?
第二天,劇情開始啪啪打我臉了。
每一分每一秒,現實都在按照劇情發展。
我開始慌了。
我讓蔣敘野把顏枝辭掉,在每一個他們會遇見的時間點都無理取鬧地讓蔣敘野陪我。
可顏枝又會和蔣敘野在商場、醫院、酒吧……偶然相遇。
我察覺到蔣敘野的目光開始漸漸不在我身上了,心也逐漸偏航。
劇情似乎在無情嘲笑我用的花招。
這讓我除了心痛無力外,又多了絲惱怒。
有一次蔣敘野喝醉,我接他回家。
他仰靠在沙發上,醉眼矇矓。
「小枝,明天的企劃案要檢查好,再幫我泡杯咖啡送進來……」
我解開他領口的動作一頓。
這句「小枝」顯然不是我「沈枝」的「枝」。
我想,大概是「顏枝」的「枝」吧。
蔣敘野話音也一頓,抬起茫然的眼向我看來。
在看清我後,他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酒瞬間醒了。
他拉着我的手,怕我誤會,無措地想要辯解。
我卻先勾起嘴角,堵住了他接下來的話。
「沒事。」
真的沒事。
我已經做了很多遍脫敏。
我接受命運了。
-4-
男人可以不要,但命得留着。
何況我們家這麼有錢,找什麼樣的男人找不到,何苦因爲一個蔣敘野家破人亡呢。
可畢竟我們已經訂婚,想分手不太好分。
利益牽扯這麼深,兩家長輩都不會同意。
想到劇情,我突然有個絕妙的主意。
我既能穩妥地分手,又能站在道德的制高點,讓他想起我這個前女友就愧疚後悔一輩子。
劇情中有一段是公司組織聚餐。
蔣敘野的合夥人裴瑜洲提議大家去蔣敘野的別墅聚餐。
蔣敘野當時在給我挑選生日禮物不在家。
裴瑜洲跟蔣敘野打了聲招呼,一行人買了食材浩浩蕩蕩地去了蔣敘野家。
恰巧裴瑜洲喜歡顏枝,索性叫了她一起去。
恰巧可樂灑了顏枝一身。
恰巧當晚下了暴雨,路段被封,閃送進不來別墅。
所以顏枝擅自用了蔣敘野的浴室,又穿了一件我留在那兒的衣服。
第二天,我發現浴室顏枝的髮絲,又發現衣服少了一件後。
和蔣敘野大吵了一架,關係也正式出現裂痕。
而現在,我要利用這段劇情徹底分手。
「小枝,可以嗎?」
蔣敘野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眼底滿是難耐的渴求。
思緒漸漸回籠。
我看着面前的蔣敘野,呼吸一窒。
我摸上他緊實的腹肌,萬般不捨地將他推開。
「我去洗澡。」
-5-
「蔣敘野,這就是你說的愛我?」
蔣敘野站在浴室門口,欲色的潮紅早已盡然褪去,轉爲可怖的慘白。
「小枝,你聽我解釋……」
我擦乾眼淚,裝作失望的樣子冷笑連連。
「蔣敘野,我再也不想聽你的狡辯了,我們分手。」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撿起散落在地上的包。
蔣敘野見我要走,從身後不顧一切發狠地摟着我。
勒得我骨頭痠疼,我像只孱弱的小動物落入獸鉗般,絲毫動彈不得。
他眼眶通紅,語調哽咽,好似下一秒就要哭出來般。
「你別說分手,求你別說分手。
「你打我罵我都行,只要不分手。」
我死命扯開他的手臂,轉身給了他一個巴掌。
蔣敘野被我打得偏過頭去,紅色的巴掌印在他臉上絲毫不顯狼狽,反倒添了些脆弱破碎的美感。
「蔣敘野,你真噁心,看你一眼我都嫌髒。」
蔣敘野呆呆地看着我眉眼間的厭惡。
他怔愣在原地。
像是不會動,也不會說話的人偶,連哭都忘了該怎麼哭。
直到我離開,他仍然保持那個姿勢站在原地。
-6-
開車離開後,我後知後覺地有些內疚了。
雖然他以後會愛上顏枝。
可就事論事,這次不是他的錯。
我的話似乎太重了些。
可是不離開他,我既改變不了結果,又只能落得個慘死的結局。
這一巴掌,就當是爲前世的我打的吧。
這樣想,起碼還能好受一點。
我長吁了一口氣,把他的所有聯繫方式統統拉黑。
並把前因後果告訴了發小們和父母,防止他們替他說好話。
確保所有路子都斷得乾淨利落。
回到家,我洗了澡,一身輕鬆地躺在牀上睡覺,一夜好夢。
第二天,發小安然和周昃怕我難受,叫我出去喝酒。
我剛到包廂,就發現裏面水靈靈地站了十個男模。
這麼多年,我被蔣敘野看得死死的,哪見過這陣仗。
安然豪邁地摟住我的肩膀。
先是義憤填膺地罵了一頓蔣敘野,然後一字一句,苦口婆心地勸慰:
「姐妹,我知道你跟野哥這麼多年感情了,他這麼傷你,你肯定一時半會兒緩不過來,可是……」
安然手指向那一排水靈靈的男模。
「人生是曠野啊。
「今天不開心爽了,誰也不許走,幹!」
安然往我手裏硬塞了杯威士忌。
三杯下肚,旁邊一直沉默的周昃看不下去了,他搶走我的酒杯道:
「好了,別喝了,安然那酒鬼喝起來沒輕沒重,你也跟着她瘋。」
我雙眼迷濛,只嘿嘿地笑。
周昃不經意地撇頭看向我的側臉,眸色流轉,似乎有什麼話想說。
「怎麼了?看你欲言又止的。」
我主動開口問道。
「你跟蔣敘野真分了?」
周昃斟酌着開口。
「那還有假?」我拿過酒杯,又悶了一口。
周昃撇過頭去,暗暗抿起嘴角。
「喂,你有沒有良心啊,我分手了,你竟然偷笑。」
我沒好氣地衝周昃嚷道。
周昃轉過頭剛想說話,就被我的手機鈴聲打斷。
我看着屏幕顯示的名字。
「裴瑜洲。」
直接掛斷。
可電話鍥而不捨地又打來了。
我索性把裴瑜洲也拉入了黑名單。
身旁的周昃看見名字,默不作聲地喝了一口酒,然後不緊不慢地開口:
「是蔣敘野公司的人?我就知道那個瘋子不會跟你分手。」
「管他怎麼樣,我說分了就是分了。」
「想圖安靜的話,不如出國讓他徹底找不到。」
我看着周昃的眼睛,認真思考起他說țû₊的話。
有些道理,那不如說走就走。
-7-
第二天,酒還沒醒的我和說出國看項目的周昃在機場會合。
臨登機時,我收到三條新好友通知。
【我是顏枝,麻煩通過一下好友。
【你誤會蔣總了,那天的事我想跟你解釋一下。】
最新一條是:
【蔣總現在在醫院,情況很不好,無論你是不是還在生氣,都請你來醫院看看他。】
我記得這段劇情,原著裏我和蔣敘野大吵一架後,他也因爲胃出血進了醫院。
而趕到醫院的我,看到的卻是正給蔣敘野擦拭胸膛的顏枝。
兩人熟稔又親暱的樣子氣得我腦子充血。
想到這兒,我冷冷地彎起嘴角,回了一句:
【有你就夠了,何必找我?】
然後將顏枝也拉入了黑名單。
我拔掉一直在來電話的 sim 卡,扔進了垃圾桶。
和周昃一起登上了飛機。
-8-
在國外的兩年,我前所未有地自由。
四大洋七大洲我幾乎跑了個遍。
一週前安然給我打電話時,我還在巴黎盧浮宮和女頂流合影。
一週後我就閃現悉尼,帶着春意氣息的藍花楹恰好盛開。
這兩年裏,除了獨自一人的夜晚,我偶爾會想起蔣敘野。
其他時間我都在全身心投入新的生活。
有時會刷到蔣敘野和蔣氏的新聞,我都是掃一眼便滑走。
這兩年裏,安然知道我不願意聽到他的消息,所以從不跟我提起。
有一次她喝醉了跟我打視頻,無意中說起他。
「我們剛開始都以爲他對不起你,後來才知道是個誤會,當時野哥不在家,顏枝自己用的浴室。但是看你態度這麼堅決,也沒人敢勸和。
「你都不知道,你剛走那一年,野哥瘋起來真是誰也管不了。
「我記得有一次海城那姓王的老小子來談生意,幾杯馬尿下肚,不知天高地厚地調侃起你了,張嘴閉嘴的生殖器官。
「野哥坐在座位上,一句話都沒說,就平靜地看着那老小子。
「攢局的知道野哥脾氣,怕出事,拽姓王的袖子示意他趕緊閉嘴。結果他一點逼數沒有,看野哥沒反應,得寸進尺,越說越起勁。
「你知道嗎,姐妹,我當時心裏就兩個字:完了。
「果然,姓王的說得差不多了,野哥才雲淡風輕地把煙捻在菸灰缸裏,站起來拎起酒瓶直接就捅到那姓王的喉管裏了,當場就見血了,姓王的嚇得哆哆嗦嗦的,尿都出來了哈哈哈哈,牙牀子上全是血。」
安然拍着大腿大笑。
「不過今年他好像也慢慢放下你了,整個人正常得很……」
我垂下眼眸,並不搭茬,也不意外。
他放下我,徹底愛上顏枝。
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按照劇情的進度,他倆現在應該也有了不錯的進展吧。
雖然再次聽到蔣敘野的名字,我心中仍有隱隱的痛意。
但完全可以忽略不計,我近乎自虐地平靜。
安然見我不接話,自知說了太多不該說的,轉而說道:
「對了,姐妹,你要不要回來看看我啊?我快訂婚了,你得到場啊。」
「好啊。」
-9-
我是掐着時間回國的,安然訂婚前夜,我才踏上祖國的土地。
剛落地,我就直奔安然的單身派對。
一如安然的性子,她的單身派對辦得像個小型音樂節。
知名樂隊和說唱歌手在舞臺上盡情揮灑汗水,他們扯着青筋嘶吼吶喊着。
彷彿今夜所有參加的人都要燃盡自己才能拿到離開的通行證。
我找了很久,纔在人羣裏發現安然的身影。
「啊啊啊啊啊!姐妹,你終於來了!」
安然上來就給我了個熊抱,我一面摟着她,一面笑着跟發小們打了個招呼。
「周昃說公司有事不來了,我還以爲你也要鴿我呢。」
安然給我塞了杯酒。
「姐兒們今天最後一個單身日了,不醉不歸啊!」
「知道啦,大小姐,你今天最後一個單身日,怎麼不見你之前總叫的那羣小男孩?未婚夫管得嚴?」
我笑着接過酒杯,調侃道。
安然聞言哀怨地看向我。
「你出國後某人查你行蹤,查到我帶你去了他們的店還點了男模,第二天店就關門了。」
某人自然是蔣敘野,原來是因爲我連累的。
我自覺地閉嘴,尷尬地轉頭,無意往蛋糕塔的方向一瞥,發現了個老熟人。
熟悉的齊劉海,熟悉的丸子頭,熟悉的側臉,熟悉的笨手笨腳。
不是顏枝是誰?
她穿着服務員的工作制服,在我看過去的瞬間,恰好弄倒一桌子的蛋糕。
「她怎麼會在這兒?」
安然循着我的目光看去,也愣住。
「那個服務員是顏枝?」
顏枝此時已經弄出不小的動靜,手忙腳亂地收拾着沾着蛋糕的地面和桌子,朋友們紛紛看過去。
有一個瞭解的朋友開口:
「啊,你們不知道?這場地不是裴家的嗎,這女孩聽說是裴少一直在追的。
「之前裴少把她塞進好多公司,可惜這女孩業務能力不行全都勝任不了,所以裴少就把她放在自己身邊了,爲這事,裴伯父還生了好大的氣。」
我轉頭看向那個朋友。
「裴瑜洲?」
「是啊,可不就是他。」
我嗤笑一聲,作爲原著裏的深情男二,裴瑜洲還真是專一不移。
-10-
安然跟經理說了聲讓顏枝別再進場地,我也就沒再管她的存在。
也不知是經理傳達沒到位,還是我和顏枝註定冤家路窄。
顏枝端着紅酒撞到了我。
紅酒準確無誤地灑了我半身。
我強忍怒氣,緊閉雙眼,額頭青筋突突直跳,全場目光向我們看來。
我好像聽到心裏的木魚寸寸崩裂的聲音。
「顏小姐,請問你是沒長眼睛嗎?有眼疾的話先去看病,不用勉強自己出來工作。」
顏枝怯懦地低着頭,雙手緊緊攥着托盤,咬着下脣,神色委屈又難堪。
「對不起,沈小姐,我不是故意的……你看今晚上我送去幹洗,明天送去你家可以嗎?」
「跟了裴瑜洲這麼久,連最起碼的常識都沒有嗎?這襯衫碰了水就廢了。」
安然翻了個白眼,陰陽怪氣道。
顏枝眼含淚花,倔強地抬起頭看向我。
「好,多少錢,我賠給你。」
「10 萬。」
顏枝驚恐地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重複道:
「你說這件衣服 10 萬?」
我抱着臂膀面無表情地冷冷點頭。
顏枝傻眼了。
剛纔口口聲聲說賠的氣勢瞬間殆盡。
她無助地孤零零站在原地,一旁的經理見形勢不對,打了個電話後馬上迎了上來安撫我的情緒。
我無意爲難經理,讓安然陪我上樓換了件衣服。
換好衣服剛到樓下,門口走進來一個高大的身影。
我看不清面容,單從凌厲的身形來說,是頂級帥哥的配置。
男人毫不遲疑地走了過來。
我以爲來人是經理打完電話趕來救場的裴瑜洲。
可沒想到,是蔣敘野。
-11-
對上蔣敘野定定看過來的目光,他的黑眸看不出什麼情緒。
我心跳不可控制地停止一瞬。
回來的時候,我就預想過可能會遇見他。
我沒想到,是這樣狼狽的場面。
我下意識後退一步,可蔣敘野的眼神早就鎖定我了,退又能退去哪裏。
「姐妹,我怕你尷尬,所以今天沒叫野哥來派對,我發誓。」
安然怕我誤會,忙在我耳邊小聲解釋道。
既然不是安然叫來派對的,難道是爲他的傻白甜女主來出頭的?
我仔細回想着原著有沒有這段劇情,還沒想出個結果,蔣敘野已然站到我面前。
良久,他才輕聲說了一句:
「好久不見。」
我垂眸避開他的視線,語氣淡淡。
「好久不見。」
「這次回來,還要再出去嗎?」
蔣敘野語氣溫和,眼底看不出絲毫偏執的意味。
好像真如安然說的一樣放下了。
我沒什麼耐心和他拉家常,模棱兩可地回了句:
「不一定。」
就閉嘴不再多言。
蔣敘野看出我並不想和他多說話,於是也適時地不再開口。
「敘野……」
顏枝含着眼淚,眼睛裏的無措和委屈滿得快要溢出來。
我們現在這個樣子,真像惡毒女配在欺負小白花女主。
蔣敘野低頭掃了顏枝一眼,神色漠然冰冷。
裴瑜洲終於趕到了。
-12-
顯然他是一路跑過來的,大口喘着粗氣,握着顏枝的肩膀擔心地問她:
「有沒有事?」
顏枝搖搖頭,倔強地擦掉眼尾的淚。
「沈小姐說要賠 10 萬,可是我沒有那麼多錢……」
裴瑜洲怒目看向我。
「一件衣服而已,以沈小姐的身家何必這麼咄咄逼人,難爲她呢?」
我冷冷地彎起嘴角,笑意卻絲毫達不到眼底。
「裴公子家裏的錢是大風颳來的,我家可不是。
「既然裴公子這麼紳士,心心念念想爲清貧少女打抱不平,那精神損失費再來個五百萬吧,以裴公子的身家,這錢應該不難給吧?」
「你!」
我「噓」了一聲,輕聲打斷裴瑜洲的怒喝。
「裴公子別壞了紳士風度啊,顏枝可在旁邊看着呢。」
裴瑜洲臉色紅了白,白了紅,變了幾番,怒不可遏地帶着顏枝走了。
衆人看完戲,早就有認識蔣敘野的人圍了上來獻殷勤。
我走至無人的角落坐下,打算再待一會兒就悄悄回家。
臺上結束表演的說唱歌手來跟我敬酒。
酒杯相觸之際,我憑空打了個冷戰。
背後好像有一道冰涼刺骨的注視,正默默地盯着我的一舉一動。
我頓時汗毛倒立,猛地轉頭看去。
大家有的在推杯換盞,有的在玩遊戲,有的隨着歌聲扭動身體。
我衝蔣敘野看去,他正坐在沙發上,冷白的指尖一下一下輕叩把手,眉眼雋寒散漫。
旁邊和他談話的男人滔滔不絕,他沒有向我看來,一切都毫無異樣。
可那道不適的注視感沒有散去。
我轉過頭,和說唱歌手說話間,試探性地輕撫上他的肩膀。
果然,身後那道陰冷的目光更甚了。
我的背上陡然升起了針刺般連綿發麻的感覺,那是種無法言說的危機感。
陰冷,厚重,像是寒潭池水,一點一點浸透我的身體,拉着我墜入無盡深淵。
是蔣敘野,我敢肯定。
必須離開了。
趁着無人注意之際,我強壓下內心慌張不安的情緒,一路跑到停車場。
氣息還沒平穩,剛打開手機打算叫人來接我,下一秒眼前一暗。
我緩緩抬眼,蔣敘野站在我面前,他輕笑着,語氣和善溫柔至極。
「我送你回家吧。」
-13-
「不用了。」我冷着臉想繞開他。
他信步擋在我面前,高大的身體完全籠罩着我,他眉骨下壓,俯身貼近我。
「小枝連朋友也不想跟我做嗎?連送你回家的機會都不願意給我?」
他語氣委屈剋制,可眼底卻閃着勢在必得的光芒。
好像一隻狡猾的貓,興趣盎然地逗弄着飛不出手中的鳥。
看它不停掙扎,看它驚慌失措,看它失去所有力氣。
「蔣敘野,你放我走,別讓我們的關係更糟。」
我無力地威脅着他。
他知道我明白了他的意圖,若有似無地嘆了一口氣,散漫地站直身體。
「小枝,我保證只傷害你這一次。」
語畢,我眼前驀然一暗,身體軟倒進他的懷抱。
失去意識前,我感受到他輕吻上我的臉頰。
-14-
再次醒來時。
蔣敘野坐在我的牀邊。
「醒了?」
我勉力撐起綿軟的身子,蔣敘野見狀想扶我,我抗拒地推開他。
蔣敘野沉默在原地。
我戒備地環顧四周,發現這個房間眼熟得不像話。
「這是哪兒?」
「你 13 歲搬家之前住的房子,我買下來了。」蔣敘野倒了杯溫水,想餵我喝。
我冷冷地撇開頭,罵了句「滾開」,用力拂開他的手,水灑在牀上。
蔣敘野瞬間紅了眼。
「小枝,你就這麼討厭我?」
「哪個枝?顏枝不是很喜歡你嗎?」
我歪着頭,我承認我就是故意噁心他。
蔣敘野語調輕顫,急切地解釋,修長冷白的脖頸泛着紅,眼尾濡溼。
「從來就只有你一個人,小枝,當時我不在家,我不知道她用了浴室,我想跟你解釋,可是你不理我……」
蔣敘野語調染了絲絲哭腔,竭盡全力地想要解釋給我聽。
我涼涼地笑了一聲。
「這次像你所說的是個誤會,好,那上一次呢?
「你喝醉了喊『小枝』那次,也是不小心?也是誤會?也有苦衷?」
-15-
蔣敘野懊悔自責地皺着眉頭,淚水滑出兩道痕印,他好像陷入巨大的痛苦中。
「我必須跟你承認,從顏枝出現開始,我體內彷彿多出了一股力量,它妄想操控我,讓我關注顏枝,可我的心從未偏移半分,我發誓。
「喝醉的那次,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等我清醒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小枝,你恨我沒關係,因爲我更恨我自己。
「你出國的這兩年,我沒有一天不痛恨我自己,也沒有一天放棄抗衡那股力量,現在我已經找到辦法了,它已經聽話了。」
蔣敘野淚眼婆娑地看着我,死死壓抑着喉嚨中的哽咽聲。
「小枝,我知道什麼神祕力量這些子虛烏有的東西聽起來太像是我胡亂找的藉口。
「可從始至終我都沒有過別的女人,就算有一天我的靈魂被人代替,有一個導演強迫這個軀殼繼續演完他定下的劇本,我也會從地獄裏爬出來,拖着我被蛆蟲啃食殆盡的身體,親手了結自己。
「蔣敘野,永遠只忠誠於沈枝。
「求你再愛我一次好不好?求你……」
蔣敘野無力地跪在地上,像是最虔誠的信徒,祈求他的主的原諒。
我知道這是個正在繼續的劇本,我知道劇情裏蔣敘野拋棄我的事情從沒在現實裏發生。
可我忘不了他愛上顏枝後,看我像看垃圾的眼神。
我忘不了他是怎樣把我親手送進監獄的。
我忘不了我白髮蒼蒼的父親,跪下求蔣敘野高抬貴手放我一馬的可憐樣子。
我害怕。
我不敢賭。
這兩年裏我拼命壓抑着自己的情緒,可原來,這一切我從沒忘記過。
視線漸漸模糊,我忍住眼淚,胡亂抄起枕頭和玩偶狠狠砸向蔣敘野。
「我不信你!我不信。
「滾出去,我不想看見你,滾!」
蔣敘野僵着身子,頹然地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我拖着虛浮的身子走下牀,拼命地推打他。
「滾啊!」
推搡間,我無意看見他胳膊、手腕上,似乎有很多深淺不一的劃痕。
我把蔣敘野推出房間,「砰」的一聲關上房門,脫力地滑坐在地上。
-16-
蔣敘野把我囚禁ťúₑ了,雖然沒限制日常活動,可除了別墅我哪也不能去。
我的手機不翼而飛,我試過各種蠢辦法想聯繫上外界,都沒等實施,就被蔣敘野堵死了路子。
他像個既有耐心,又很警惕的獵手。
冷靜有序地看着獵物掉入他的捕獸夾。
獵物或許會掙扎,他便會不緊不慢地扯緊獵物脖頸間的繩套,用實際行動打消獵物的念頭。
獵物會漸漸陷入絕望中,再生不起反抗的心思。
這種絕望,遠比最開始不給希望來得更絕望。
我把自己關在房間,逃避現實般,徹夜地昏睡。
睡夢中有什麼冰涼鋒利的東西,輕輕在我脖頸處滑動。
我渾身戰慄,可無論怎麼樣都睜不開眼。
似是感受到了我的恐懼,冰涼的東西輕輕拍了拍我的頸動脈。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這動作竟帶了些安撫的意味。
冰涼的東西終於離開我脆弱的脖頸了,我心下稍松,頸上又突然傳來溫熱的觸感。
溼潤,溫熱,刺痛。
我嗚咽出聲,睜開混沌的眼。
天已經黑了。
脖頸有點痛,我走下牀,照了下鏡子。
鎖骨,鎖骨下面,有好幾個吻痕,有的甚至輕微破皮,上面被擦了藥。
青紅的吻痕,像是野獸的標記。
夢中溫熱溼潤的觸感原來不是夢,那個冰涼的東西又是什麼?刀嗎?
我渾身起了寒戰。
-17-
門外傳來敲門聲,我沒理。
三聲過後,蔣敘野推開了房門,手上捧着個蛋糕,還有幾個精美的袋子。
「小枝,今天是你的生日,兩年前的生日我沒給你過上,加上我們又錯過的兩年,總共三個生日,今天我終於能全部給你補過了。」
蔣敘野把蛋糕和禮物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如果你不把我囚禁在這兒,我今天應該跟我爸媽或者朋友開開心心地過我 28 歲的生日。」
蔣敘野垂眸,聲音極輕。
「如果我不把你囚禁在這兒,你又會逃得無影無蹤。小枝,我不想再忍受第二個兩年了。」
急促的電話鈴聲打斷了屋內的寂靜。
蔣敘野掛斷了電話關機後放在桌子上,我看到了他的手機屏保,依然是兩年前我和他的合照。
「許個願吧。」
蔣敘野漆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向我,似乎比我還期待我的願望。
我沒什麼興趣地轉過頭。
蔣敘野見我不理他也不氣餒。
「那,我們先唱生日歌?
「小枝,我想聽你唱小時候你經常哄我唱的那首。
「就是五歲時,我爸我媽吵架,我逃到你家,你哄我睡覺唱的那首,好久沒聽過了。」
我依然沉默。
屋外暴雨驟至,豆大的雨滴瘋狂地敲打着門窗,屋內顯得愈發安靜,人的感官也被無限地放大。
低沉繾綣的嗓音響起,蔣敘野看着我。
蠟燭的火焰照在他側顏,一覽無餘地映出他眼底的癡迷和炙熱。
「小小的一片雲,慢慢地走過來。」
剛開始他不知道佔有慾是什麼,只知道他不想跟任何人瓜分沈枝的好,所以他把所有的糖都搶到了自己手裏,可自己卻一顆也沒捨得喫,到現在依然留着。
「請你歇歇腳,暫時停下來。」
後來他明白了「丈夫」這兩個字的含義,那代表他獨屬於沈枝,沈枝也獨屬於他。
所以他揍遍所有男孩,一拳一拳地拿到了沈枝丈夫的角色。
「山上的山花開,我纔到山上來。」
長大後,一天他醒來身體有些不對勁,他沒覺得羞恥,反而越來越想和沈枝待在一起。
想對沈枝做夢裏的事,想將自己的氣味標記沈枝全身。
可沒想到變故來得這麼突然,沈枝搬家了,他追着車跑了一路,最後被保鏢強制帶回了家。
蔣媽媽求着沈枝來看自己,那時候所有人都明白了,沈枝就是蔣敘野最好的特效藥。
「原來你也上山,看那山花開。」
屋外的暴雨越下越大,可蔣敘野的嗓音卻清朗可笑。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隱忍剋制地唱着。
嗓音低緩輕柔,每句都彷彿壓抑又叫囂着瘋狂的愛意。
我捂着耳朵,字字句句還是清晰地傳進來。
「夠了,我說『夠了』!」
我把蔣敘野攆了出去,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雨夜裏,任由自己淋溼。
-18-
我拿起桌子上的手機,開機後需要密碼。
我試探性地輸入兩年前的密碼,我的生日,開了。
屏保、壁紙,全部都是我的照片。
我點進微信,入目看見了蔣敘野的微信置頂。
是我。
指尖輕顫,我點了進去。
一排的綠色,前面雖然總是有個紅色的感嘆號,可他一直髮着。
從兩年前我拉黑他之後,每一天,沒有斷過給我發着他今天做了什麼,遇到了誰,最後一句總是那句發了千百遍的。
【小枝,我想你。】
心臟瑟縮,我拿着手機的手心驀然滾燙。
我死死咬着脣,抖着手,強迫所有的理智不去看,給安然打去了電話。
「安然,我給你發位置,你幫我報警。」
警察來得很快,安然護着我走的時候,隔着漫天大雨,我依然看見了那雙通紅的眼。
-19-
我動搖了。
我被蔣敘野動搖了。
我訂了最早一班去克羅地亞的飛機,我要儘早離開危險。
蔣敘野沒給我機會。
周昃的公司出事了,是他的手筆。
他這是逼我主動去見他,他知道爲了周昃,我一定會見他的。
走到他辦公室門口,我就聽見裏面傳來了爭吵聲。
透過門縫看去,周昃怒氣衝衝地站在辦公桌前,蔣敘野氣定神閒地喝着茶,一個眼神都沒分給周昃。
我敲了敲門,屋裏的兩人向我看來。
周昃氣得面色漲紅,我有些抱歉地看着他。
「我跟他說,這事是我對不起你。」
周昃沒說話,擦着我身邊出去了。
蔣敘野神色淡淡地靠在椅子上,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我。
我如他所願地來了,可他似乎並不怎麼高興。
「我們就不能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談談嗎?爲什麼你每次都要這麼極端?」
「你會坐下來和我心平氣和地談嗎?」蔣敘野反問道。
嗯,不會。
-20-
「我不會對周昃趕盡殺絕,但是你要答應我不離開京市,留在我看得到的地方。」
這話說完,蔣敘野自己都有點笑話自己了。
最開始的時候因爲愛,他不敢傷害沈枝。
後來因爲愛沈枝,又強忍着不去傷害她身邊對她重要的朋友。
到現在,連敵人他都不能下太重的手了。
因爲他知道,一旦把事情做絕,就真的無法挽回了,他不會做到那一步。
-21-
「你放心,我說過只傷害你一次,留在京市而已,我不會再限制你的自由。」
蔣敘野說完,就給我倒了杯茶,好整以暇地在等我的抉擇。
我根本沒得選不是嗎?
我窩火地點點頭。
如果蔣敘野一輩子卡周昃的脖子,難道我一輩子留在京市?
想到這兒,ţų₂我抿抿脣,放軟了語氣。
「做不成戀人,我們也可以做姐弟,你何必執着於我。
「小時候你還一直在我後面『姐姐、姐姐』的,那時候我們也很開心。」
蔣敘野抬眼看着我,眸色幽深。
良久,他從胸間悶出一聲笑,語調極沉極冷。
「姐弟?曾經睡在一張牀上會接吻的姐弟?」
「蔣敘野……」
蔣敘野右手握成拳頭咳嗽了一聲,我這才發現他面色是不正常的潮紅。
「不用說了,說多了也是讓我自己更生氣。」
蔣敘野打斷我的話,咳得眼尾緋紅,眼睫溼了,臉色蒼白。
我拎起包,站起身出了辦公室。
屋內的咳嗽聲還在繼續。
-22-
周昃在大廳等着我,我們一同去了咖啡廳。
「不是你對不起我,是我自己無能。」
周昃望着窗外,好像在回憶些什麼。
「小時候他搶走你給我的糖,我膽子小不敢要回來。
「後來玩過家家,他打了我一頓,我也只敢懦弱地跟父母哭訴。
「現在我依然沒有能力對抗他,小枝,一直都是我懦弱無能。」
周昃雙拳緊握,骨節用力到泛白,始終不看我。
「明天我會去倫敦,將公司重心慢慢移到國外,大概不會再回來了。
「小枝,從小我就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
門上懸掛的風鈴叮噹響,門開了又關,周昃走了。
我自己坐在咖啡廳,思緒萬千。
好像想了很多事情,也好像什麼都沒想。
手機鈴聲響了,我接通電話。
「沈枝,我是裴瑜洲。
「蔣敘野發燒暈倒了,如果你還有點良心的話,就來醫院看看他。」
電話掛了。
發燒?是因爲那天淋的那場雨嗎?
我握着杯子的手漸漸用力,內疚和糾結交雜,心如亂麻。
-23-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車已經停在醫院樓下了。
不用糾結了,心裏明明已經有了答案。
來都來了,我就遠遠地看一眼吧。
走至病房門口,透過窗子,我看見蔣敘野雙眼緊閉地躺在牀上,他眉頭緊皺,即使在睡夢中好像也極不安穩。
病房裏除了裴瑜洲外還有一個人,顏枝。
看見顏枝的瞬間,我轉身就走,而顏枝比我反應更快,她滿臉憤慨地追了出來。
「沈枝,你站住!」
我站在原地,轉身冷眼看她。
「你竟然還有臉來,看見敘野這麼難受虛弱地躺在病牀上,你很得意是不是?」
顏枝越說越生氣。
「你明明知道只有你一個人能影響他的情緒,爲什麼每次還一定要這麼故意傷害他呢?
「你知道他這兩年是怎麼過的嗎?這兩年,就因爲你,他的身體越來越糟,你難道沒看見他滿胳膊的傷痕嗎?
「傷害他對你來說就那麼有趣,讓你那麼有成就感嗎?」
我舌尖頂了下左臉頰,提步走向她。
「你是個什麼東西,認識蔣敘野兩三年,就自以爲是地覺得能管我們之間的事了?顏枝,你未免太跳樑小醜了點。」
顏枝臉色紅了白,我接着道:
「你喜歡他,可怎麼辦呢?不論你再喜歡再心疼,他也只喜歡我。
「顏枝,我給了你兩年的時間,你都沒能把他從我身邊搶走,醫院樓底下那條瘸腿流浪狗,都沒你廢物欸。」
顏枝氣得渾身顫抖,大大的杏眼裏蓄滿了眼淚。
我勾起嘴角,不屑地笑笑。
「小枝……」
病房裏的蔣敘野醒了,眼神迷濛,看向門口的我們。
-24-
顏枝擦乾淚水,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飛快地轉身跑了回去。
我抬腳想走,身後突然傳來巨大的倒地聲。
我轉頭看去,蔣敘野趴在地上,脖子上青筋暴起,手本能地向我伸來,嗓子啞得不像話,嘴裏仍重複地喃喃着:
「小枝。」
他身旁的裴瑜洲、顏枝半跪在地上想把他扶起來。
他一把甩開他們的手,還在拼盡全力衝我爬來。
汗把他的碎髮溼透,面色蒼白得不像話。
這一幕我恍惚想起我們絕交那年瘋了的蔣敘野,心裏的酸澀滿得快要溢出來。
我快步走上去,攙住蔣敘野。
「我在。」
他壓抑着哭聲用力地箍住我的腰身。
「我好想你,小枝,我好想你。」
蔣敘野哽咽地哭着,喘氣似乎都沉重費力起來,可他仍緊緊抱着我不鬆手。
「我知道,我在。」
我安撫地輕拍着他。
顏枝雙眼通紅,恨鐵不成鋼地看着蔣敘野,轉身出了病房,裴瑜洲追了上去。
我扶蔣敘野躺回牀上,他即使意識混沌,仍然一眼不眨地看着我,緊緊攥着我的衣角。
彷彿放鬆一下,我就會飛走了一樣。
我給他蓋上被子,目光瞥到他胳膊上密密麻麻的劃痕,恍惚想到剛剛顏枝說的話。
「你胳膊上的劃痕是怎麼回事?」
蔣敘野埋頭抱着我,他體溫高得嚇人,如同燒紅的木炭。
他本能地回答我:
「是懲罰。
「每次想起小枝,每次想起我對小枝做過的事,我就控制不住地想懲罰自己。」
「如果有一天你愛上別人,這個劃痕你要怎麼跟新女友解釋?」
「不會有別人,從前、現在、以後都不會有,蔣敘野只要沈枝就夠了。」
我抿着嘴脣,想着不可避免的劇情。
「我是說如果,如果有一天,你註定愛上別人,比如……顏枝。」
「不會。」蔣敘野抬起哭得腫脹的眼看向我。
「無論是誰,都不能把我從你身邊分開。」
蔣敘野的語氣實在太過篤定,我回想起他曾說過的神祕力量,又說他已經找到辦法,試探性地開口問道:
「你之前說的神祕力量是什麼?辦法又是什麼?」
-25-
蔣敘野苦笑了一聲。
「你可能不會信,從顏枝出現開始,我似乎就被一股力量操控,開始我感覺有些奇怪,到後來我發現那股力量是吸取我和顏枝間的能量活着的。
「我如果當天碰到了顏枝,不論發生什麼,那股力量都會膨脹。
「直到你出國……
「那之後看見顏枝我就深惡痛絕,可那力量還試圖操控我,所以他每給我一次暗示,我就讓顏枝倒黴一次,那力量也會隨之減弱一分。
「直到今年,顏枝已經不會莫名其妙地出現在我身邊了,那股操縱的力量也淡得幾乎察覺不到。」
「所以顏枝總換公司,這事是你乾的?」
蔣敘野無謂地笑笑。
「這是對顏枝最輕的處罰,有一次我給顏枝製造了場車禍,我能感覺到那力量的不安,後來它再也沒有暗示過我。
「現在你回來了,小枝,我向你保證,顏枝從不是我們之間的威țū́ₙ脅。」
我垂眸迴避開他炙熱的視線。
他撫上我的手掌。
「小枝,你可不可以再給我次機會……」
我抬眼看向他漆黑的眸子。
「你這麼竭盡全力,我似乎也沒有理由退縮了。」
蔣敘野眼尾瞬間紅了,我看着他強調了一句:
「不過我可沒答應在一起,還要再考察一下……」
蔣敘野急切地把我擁進懷裏,動作太大又悶聲咳嗽起來。
我忙拿起水杯,水杯空了,我站起身出門接水,剛走出房間就聽到他極力壓制的哭腔和低喘聲。
-26-
「顏枝失蹤了。」
接到裴瑜洲的電話時我蒙了一瞬。
顏枝,女主,失蹤了?
「查不到任何失蹤前的信息,沈枝,我懷疑是蔣敘野乾的。」
「爲什麼這麼說?」
「他一直厭惡顏枝,尤其浴室那次的事之後你出國,他把所有的錯都怪到顏枝頭上。這兩年裏顏枝因爲內疚,一直想要彌補他、對他好,可他絲毫不領情。
「而且我查不到任何蹤跡,這事就蔣敘野辦得出來。
「我也是沒辦法了纔來找你,我會帶顏枝出國,不會再讓她出現在你們面前,我懇求你幫幫我。」
我撂下電話。
第一反應不是爲顏枝擔心。
而是一種近乎詭異的興奮,和古怪的安全感。
我知道我這個想法可能太違反道德,可這種安全感讓我感到踏實、心安。
我隱祕地喜歡這種感覺。
說我冷漠也好,沒人性也好,我是真的不在意顏枝的死活。
可是如果女主真的消失了,會發生什麼?
-27-
「放了顏枝吧。」
我看着蔣敘野,語調輕哄。
蔣敘野懷裏抱着我的玩偶,神色不太高興。
「我不是怕顏枝怎麼樣,我是不想你惹上官司。」
蔣敘野眉頭稍稍舒展,嘴角不Ťû⁶太明顯地勾起。
「你擔心我?」
「當然。」
「你怕我出事?」
「廢話。」
「你更在乎我還是更在乎周昃?」
沒等我開口,蔣敘野揪着玩偶的耳朵,又委屈地嘟囔一句。
「好吧,我不想聽。」
嘴上說着不想聽,可眼睛裏分明期待我說在乎他,我和周昃出國,他是真的很在意,能耿耿於懷到今天。
我撇撇嘴,故意逗道:
「不想聽的話,就周昃吧。」
蔣敘野壓了上來,捏着我的嘴角讓我再說一遍。
我忍着笑意,目光相撞,空氣漸漸曖昧。
蔣敘野緩緩貼近。
我紅着臉。
「你還生病呢,不行。」
蔣敘野語調喑啞,目不轉睛地看着我。
「你幫幫我。」
氣氛升溫。
過了好久,蔣敘野才放我離開。
-28-
聽說裴瑜洲是在通往邊境的小轎車上救下顏枝的。
救下她的時候,她還一臉茫然地以爲這是星探公司的車。
一如裴瑜洲承諾的,我和蔣敘野的生活裏再沒有顏枝的出現。
他也不敢再把顏枝放在蔣敘野的眼皮底下。
畢竟,蔣敘野是恐怖如斯的存在。
一年後,我和蔣敘野參加國外的商業峯會,是在一個孤島的豪華遊輪上舉行的。
意外碰到了同樣來參加的裴瑜洲和顏枝。
因爲蔣敘野的所作所爲,顏枝現在根本不想看見他。
整晚舞會她都沒露面。
晚上,舞會結束後,我獨自在甲板吹風。
顏枝卻慌里慌張地朝我的方向跑來:「沈枝,救救我!」
她一臉驚恐,身後彷彿有鬼在追。
下一秒,甲板的門打開,幾個黑衣人走到我們面前。
我無語望天。
怎麼每次碰到顏枝,都能有這麼離譜抓馬的事。
我和顏枝被綁着雙手下了地下室țú₁。
不同於樓上的燈火輝煌,香衣美酒。
樓下簡直就是人間煉獄,昏暗,腐爛,地上還有散亂的骨頭架子。
我震驚於這個郵輪竟然還有這麼個地方。
走到盡頭,我們被黑衣人推了進去,爲首的中年男人穿着儒雅,目光卻兇狠陰鷙。
「我什麼都沒看到,求求你放了我。」
顏枝涕泗橫流,首先開口了。
原來是撞到不該撞的了。
中年男人嫌顏枝太吵,摳了摳耳朵。
隨即就有黑衣人走上前敲暈了她。
他仔細打量起我,他旁邊的黑衣人悄悄跟他說了幾句話。
他盯着我用蹩腳的中文說道:
「你的男人是蔣敘野嗎?」
我戒備地抬頭看向他,他怕嚇到我,擠出自以爲柔和的笑容。
「別怕,我知道你是無辜的,你什麼都沒做就被我的手下抓來了,我爲人善良,可以放你走。」
顏枝瞪大眼睛看着我,眼裏似乎說着讓我救救她。
「但是我和你男人蔣敘野之間有筆賬要算算,所以得委屈美麗的女士在這多待一會兒。」
那中年男人一點頭,便有黑衣人走了出去。
「什麼賬?」
「哦,沒什麼大事,我有個義子,喏,就是那個,早年在蔣敘野手下喫過虧,這個臉我得幫他討回來。」
中年男人指向角落裏斷了一個胳膊的刀疤男。
我看着那個斷手刀疤男,只覺得越看越熟悉。
我想起來了,在泰國的時候這人還身體完整地尾隨過我,後來我躲進警局,再出來他就不見了。
這跟蔣敘野有什麼關係?
-29-
沒一會兒,蔣敘野來了,見到我的瞬間他陰沉了臉。
走到我面前。他仔仔細細地看我沒受傷也沒有被凌虐的痕跡,才微微鬆了口氣。
他抬眼向上首的男人看去,眉眼間滿是戾氣。
「說吧,你的條件。」
「還記得他嗎?」
中年男人拿頭一點,斷手刀疤男走上前。
蔣敘野毫不在意地挑挑眉。
「在泰國,差點讓你廢掉的人,你竟然沒印象?」
中年男人眼含讚賞。
「我很喜歡你,小子,但是我不能不替我兒子出口氣。
「這樣吧,你站在原地,挨我兒子三個子兒,如果你還能挺住,你的女人,你帶走。」
聽到這話,我瞬間頭皮發麻,就是鐵人也扛不住啊。
我用力搖着頭。
蔣敘野卻眉眼無波無瀾,爽快地同意了,中年男人眼中的欣賞更甚。
「小子,你要是扛得住,我倒是有幾筆生意想跟你談談合作。」
「我有個條件。」
「你說。」
「如果我扛住了,抓我女人進來的幾個黑衣人和這個刀疤男交給我。」
中年人眸色微動,揚起興味,不甚在意地點點頭。
「可以。」
「你瘋了,蔣敘野?你不要命了是不是!」我怒目看向蔣敘野,希望他能現在撤回這個決定。
蔣敘野走到我面前,摸了摸我的髮絲,語氣溫柔:
「別怕。
「乖,你先出去,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就來。」
有黑衣人將我帶出房間。
我用力拍打着,只能從門縫中依稀看見裏面的場景。
那個刀疤男似乎沒想到蔣敘野真能同意這條件,而泰國的回憶又讓他太痛苦害怕,他看着面前散漫輕鬆的蔣敘野。
握着武器的手沒來由地慫了。
「快點吧,我沒那麼多時間陪你在這耗。」
蔣敘野神色不屑。
那刀疤男大喊一聲,打了第一下,四周寂靜,蔣敘野眉毛都沒動一下。
刀疤男太緊張,空了。
衆人反應過來他空了,頓時噓聲一片,坐在上首的中年男人也冷哼一聲罵了句「沒用」。
刀疤男似乎被噓聲噓醒了。
滿臉猙獰地打了第二下。
這下射中了蔣敘野的肩膀,蔣敘野被打得身體一晃,沒倒下。
他無所謂地掃了一眼,勾起嘴角,眼裏滿是嗜血的興味。
他看着刀疤男,指了指自己的腦門。
「還有一下,站穩了打準點,照這兒打。」
其實這個時候, 誰輸誰贏早就高下立見了。
刀疤男握着武器的手不住地抖。
中年男人沒什麼再看下去的興味,他冷冷地揮揮手,幾個黑衣人和刀疤男被綁了起來扔在蔣敘野面前。
等待他們的, 必是野獸般血腥。
「等有空談談我們的生意吧, 小子。」
蔣敘野擦了擦身上的血, 往門口走來。
「這女人你不要嗎?」
中年男人踢了踢暈死的顏枝。
蔣敘野轉身, 撂下一句:
「隨你處置。」
-30-
直到我和蔣敘野回國, 因爲這事,我還噩夢連連了好幾天。
每次從夢中驚醒,都生怕蔣敘野已經不在了。
聽蔣敘野說裴瑜洲花了一億美金, 才救下要送往國外混亂地方的顏枝。
這事又過了兩年, 裴瑜洲回國了。
走到書房門口時, 我無意中聽到裴瑜洲和蔣敘野的交談。
「當年郵輪那個事,以你的腦子有一千種解決方法, 你偏偏選了最讓沈枝心疼的一種, 蔣敘野, 你還真是瘋子。」
蔣敘野輕笑一聲, 不甚在意地回道:
「這事過後,顏枝對我徹底死心,還因爲你救了她徹底被你感動, 你該謝謝我。」
裴瑜洲也笑了。
「等你和沈枝結婚,我一定給你包個大的。」
蔣敘野從口袋裏掏出結婚證。
「你都知道了?雖然婚禮還沒策劃好,但是證辦了。」
裴瑜洲:
「?」
「我怕小枝疼,所以不打算要孩子,滿月錢你可以省省。」
「……」
「不過蜜月我打算休一年, 公司的事, 你得管。」
裴瑜洲抬腳離開了。
-31-
晚上,我洗好澡從浴室出來。
蔣敘野放下財經報, 看着我敞開了雙臂。
我撲進他的懷裏,揪着他的睡袍帶子, 問道:
「蔣敘野, 從小到大你爲了讓我心軟, 是不是做了好多我不知道的事?」
蔣敘野眸色微動,輕聲說道:
「小枝,我是在祈求神的垂憐。
「手段高超也好, 卑劣也罷, 總之, 無論何種形式,只要最後你的心偏向我, 就夠了。
「還好,神聽到了我千萬次的祈求。」
蔣敘野抱我抱得更緊了些。
「蔣敘野,你有多愛我?」
蔣敘野漆黑的眼看着我, 眼底閃着細碎的光。
「我愛你腳下的土地,頭頂的空氣,觸摸過的每一件物品,說過的每一句話。
「我愛你所有的神情,每一個動作, 你的全部。
「沒有什麼能阻擋我對你的愛。
「包括,死亡。」
蟬嘈雜悠長地叫着,晚風把樹葉吹得沙沙作響。
愛意在月亮下見證。
它的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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