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見到張絮的時候,是在朋友的婚禮上。
她仍舊對我沒有一個好臉色,字裏行間都是厭惡。
我強忍着心中的酸澀,只是在角落注視着張絮的背影。
直到婚禮結束,張絮不見蹤影,我才終於慌亂起來。
最終,我在離現場不遠的角落中找到了她。
她蹲在地上,將自己蜷縮在一起,紅着臉,也紅着眼。
我走上前,將外套蓋在了她的身上。
「張絮,回家了。」
「我沒有家,餘陳安,你也不要我了,對嗎?」
「爲什麼,我這麼信任你,你卻勾引我的男朋友!餘陳安,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張絮的拳頭打在我的身上,最終醉倒在我的懷中。
我伸手,撩開了她額前的劉海,輕輕吻在了她的眉間。
「你是笨蛋嗎?」
「明明這麼多年,我只愛着你一個人……」
-1-
程十鳶與林聽晚的婚禮定在了愛爾蘭。
解決了林聽晚新書出版的事情後,我便急忙趕往機場。
路上,接到了林聽晚打來的電話。
「餘姐,機票我們已經幫你買好了,還要麻煩你來給我們做伴娘。」
手機那頭的林聽晚聲音溫柔,帶着笑意。
我猜,程十鳶大概就在她的身邊。
也只有跟在程十鳶的身邊,林聽晚纔會露出這樣的語氣來。
她們交往的這一年時間裏,林聽晚的變化我看在眼中。
如今,她們能夠修成正果,我也是打心底裏覺得歡喜。
「有什麼麻煩的,是我應該謝謝你邀請我纔對。」
林聽晚頓了頓,接着道:
「阿鳶的朋友和你是一班飛機,等落地了,我們來接你們。」
我沒有將林聽晚的話放在心上,腦海中還是她新書封面的事宜。
所以,當我抬頭看到坐在邊上的張絮時,下意識愣在了原地。
張絮顯然也是剛剛結束工作趕來,那張素面朝天的臉還顯得有些憔悴。
她手中拎着電腦,眉頭緊鎖着,與我對上視線後,更是絲毫不掩飾眼中的不耐。
「怎麼是你,真是晦氣。」
「早知道這樣我還不如自己買票呢。」
我的心臟處傳來隱祕的疼痛,立刻低頭掩飾流露在臉上的神情。
藉着看向窗外的動作,我幾乎貪婪地注視着窗戶上張絮的倒影。
說出口的話,卻與腦中所想的截然不符。
「說得好像我願意遇到你一樣。」
張絮還想說些什麼,可此時空姐已經走了出來,飛機馬上就要起飛,張絮心中對我有再大的不滿,也只能坐在了我的身邊。
她冷哼了一聲,竭儘可能地遠離我的身體。
我的鼻尖傳來張絮身上淡淡的櫻花香味。
我知道,那是她沐浴露的味道。
從高中開始,張絮就偏愛一切櫻花味道的洗漱用品。
我曾開玩笑地說,她是個成了精的櫻花樹,張絮卻說,等以後長大了,要和我一起去日本旅遊。
「等那個時候,你也要用我的沐浴露,和我一起做成精的櫻花樹。」
後來,我們真的長大了,各自都有能力實現當初的夢想。
但我和張絮,卻不再是我們了。
飛機在一陣抖動後順利起飛,我戴上耳機,餘光卻看見身旁的張絮身體僵硬,雙手死死抓着邊上的扶手。
張絮恐高,讀大學的時候去上海玩,她連東方明珠塔都不敢上去。
從前這個時候,我總會往她的手心裏塞一個捏捏。
這樣她就不會因爲害怕,而導致長指甲傷害自己。
我猶豫了片刻,打開了自己的包。
因過大的動作,包裏隨身攜帶的捏捏掉落在了地上。
可我恍若未覺,拿了東西后,便將包合上,偏過頭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等我再微微睜開眼時,張絮的手中已經握着那個掉落的捏捏了。
我終於鬆了口氣。
這些日子忙於工作,竟真的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等我再醒來的時候,卻感覺肩膀上有些沉重,偏過頭,才見張絮的腦袋靠在我的肩膀上,呼吸平穩。
她似乎睡得並不安穩,眉毛中間都有了些皺紋,睫毛顫抖着,臉上的那些小雀斑顯得格外可愛。
我緩慢坐直了身體,能夠讓她睡得更加舒服。
她的長髮落在我的脖頸處,有些發癢。
我伸手,輕輕捻起她的髮尾,和自己的頭髮打成了一條三股辮。
很鬆,一扯便沒了。
可這樣,大約也算是所謂的,結髮爲妻……
-2-
我和張絮相識至今,已經快要二十年。
三年時間裏,我將她看作自己最好的朋友。
往後十餘年,我將她看作自己此生摯愛。
張絮從不知道我愛她,她這輩子都不會知道。
我們本該是一輩子的好朋友,如果不是因爲那個男人。
我盯着張絮的臉出神,腦海中浮現的,卻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那個時候,高中剛剛開學沒多久。
我是農村孩子,家中貧困,父母重男輕女已是常態,我連個像樣的衛生巾都沒有。
所以當校褲被鮮血染紅,班中男生鬨笑一片的時候。
我除了窘迫之外,更多的是責怪自己。
責怪自己爲什麼非要在這個時候來月經。
責怪自己爲什麼沒有準備好一切。
責怪自己爲什麼這麼丟臉。
責怪自己,爲什麼是個女孩。
那個時候的學生時代,遠沒有現在開放,女生來月經是一件難以啓齒的事情。
女同學們漲紅了臉,面對我的求助齊齊搖頭。
張絮就是這個時候站出來的。
她毫不猶豫地將衛生巾遞給我,用校服纏繞在我的腰間。
然後站在我的身前,對着所有嘲笑我的人破口大罵。
「你們笑什麼笑?!你們媽媽不來月經嗎!不來月經哪來的你們!」
「自己就是女人生的,還來嘲笑別的女生,我呸!」
其實我已經不太記得她那個時候的神情了。
只記得張絮腦後的那根麻花辮,晃啊晃啊。
晃進了我的人生中,也晃進了我的心裏。
自那天之後,我和張絮成了很好的朋友。
她有一個和我截然不同的家。
父母恩愛,家庭優越,所有人的愛都傾注在張絮一個人的身上。
她是在他們的期待中長大的。
直到很多年後,我上了大學,第一次接觸了網絡。
才終於明白,原來我心中對張絮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並不是友情。
而是愛情。
直到飛機即將落地的聲音響起,我才恍然從自己的思緒中驚醒。
原來我竟看着張絮出神了這麼久。
張絮的眉頭輕皺,我急忙閉上眼將腦袋靠向一邊,裝作自己還沒有醒來的模樣。
直到感覺自己肩膀一輕,我的心中閃過一絲失落。
要是從前就好了。
要是從前,我還能借着是她朋友的身份,多與她說說話。
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覺握成了拳頭。
我裝作剛剛睡醒的模樣,餘光卻頻頻看向身旁的張絮。
她的臉有些發紅,大約是空調太熱的緣故,身體卻坐得筆直,也許,是爲了儘快從我的身邊離開。
我跟着張絮下了飛機,遠遠走在她的身後,就像從不相識的陌生人一般。
直到看見不遠處的林聽晚與程十鳶朝着我們招手。
我才終於找到藉口,快步走到了張絮的身邊。
被她靠過的肩膀,輕輕擦過張絮的肩頭。
「餘姐、張姐,你們總算到了,我和晚晚等了好久了。」
程十鳶還是和之前一樣開朗,笑着抱了抱張絮。
我很少嫉妒一個人。
但現在是真的很嫉妒她。
但好在,程十鳶抱了張絮後,下一個就抱了我。
這樣……算不算間接擁抱呢?
「餘姐,明天你和張姐是伴娘,衣服已經準備好了,等到了酒店你們試一試。」
程十鳶的話音剛落,我和張絮便同時瞪大了眼睛。
張絮伸手指着我,驚訝道:
「我和她都是伴娘?!」
「程十鳶,你故意整我呢?!」
我深深看了眼林聽晚,伸手在她疑惑的目光中拍了拍她的肩膀。
這些年,我果然沒有白疼她。
太好了。
可以和穿着「婚紗」的張絮一起走進教堂。
可以假裝,我們已經結過婚了。
-3-
不管張絮多不願意,她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
畢竟程十鳶是她手底下成績最優秀的演員,也是她很好的朋友。
程十鳶和林聽晚的婚禮,並未邀請多少人。
只有雙方的家長,還有幾個交好的朋友。
婚禮當天,我跟着林聽晚早早就到了教堂。
身上的白色修身禮服,讓我有些不太習慣,一直忍不住拉扯着裙襬。
林聽晚注意到我的動作後,笑道:
「餘姐,只是伴娘服你就不習慣了,要是結婚的時候怎麼辦?」
林聽晚不知道。
我大約是一輩子都不會結婚的。
「晚晚!」
教堂門口傳來陌生女人的聲音,我抬頭看去,便見到了一張與程十鳶有着五分相像的臉。
而林聽晚的話,也確認了我的猜測。
「是阿鳶的父母,我先過去一下。」
我看着林聽晚的背影。
她與程十鳶的父母輕輕擁抱,程十鳶的母親拉着她的手,臉上滿是笑容。
那雙眼睛裏,帶着我此生都不敢奢望的柔和的母愛。
這一刻,我明白了程十鳶身上的朝氣蓬勃究竟來自哪裏。
也明白了,這一條本該無比曲折的路,爲何她們走得如此順利。
「伯母,這是我的編輯,也是今天的伴娘。」
林聽晚牽着程十鳶母親的手走到了我的面前,喚回了我遊離的思緒。
我笑着與她握手。
「伯母。」
「餘小姐生得真好看,我還以爲是阿鳶的同事呢。」
我知道程伯母不過是在寒暄。
非要論相貌,我最多也只能算是個清秀,但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遭受了這麼多年工作的挫折,只怕是連清秀都沒有了。
說起好看……
「爸媽,你們怎麼來了也不給我打電話啊!」
我抬頭,看向程十鳶走來的方向。
她穿着精緻的婚紗,可我卻一眼看到了她身後的張絮。
大波浪的長髮盤成丸子頭,露出了她修長的脖頸。
稍有些斜方肌的肩膀,並未成爲她的減分點,反倒自帶溫潤的韻味。
那化着精緻妝容的臉,更是如同月亮般,散發着柔和的光澤。
讓人只一眼,就挪不開視線。
「說起好看,誰比得過她呢……」
「餘姐,你說什麼?」
我回過神來,才恍然驚覺自己竟將心聲說出了口。
張絮跟着程十鳶走上前來,對上我的視線後,狠狠剜了我一眼。
「看什麼看!」
像只炸毛了的貓,可愛得不行。
我沒有理會她的話,生怕開口便忍不住想要說愛她。
張絮見我無視她,以爲我看不見,在邊上對着空氣打了個上勾拳。
我忍了又忍,纔沒有笑出聲來。
幾人閒聊了幾句後,婚禮便開始了。
程十鳶挽着她父親的手臂,朝着林聽晚緩緩走去。
我站在林聽晚的身邊,目光卻落在程十鳶身後的張絮身上。
她似乎有些緊張,嘴脣一直小幅度蠕動着。
我盯着她看了很久,才終於明白她在說些什麼。
【蘿蔔大白菜。】
蘿蔔大白菜。
這是我大學時教她的。
那個時候她要競爭學生會會長,卻害怕站在講臺上發言。
我便告訴她,那就將底下的人都看作蘿蔔大白菜,就不會害怕了。
「陳安,你是笨蛋嗎,要是我不小心說出來怎麼辦!」
大學時期的張絮聽完我的話笑了很久。
她笑起來的時候,鼻尖皺皺的,會露出一點點牙齦,不知道多可愛。
可雖然張絮這樣說,等到了演講的那天,她還是默唸了好多遍的蘿蔔大白菜。
然後一蹦一跳來到我面前,誇讚這個方式竟然真的有用。
只可惜,那個她的髮絲常常擦過我指尖的歲月,到底是回不去了。
我收回落在張絮身上的視線,做好一個伴娘的本分。
程十鳶和林聽晚緊握着手,站在牧師的面前。
她們的眼中只有彼此。
張絮的眼中都是她們。
而我的眼中,全是張絮。
「林小姐,您願意和程小姐共度一生,不論健康還是疾病,富有還是貧困,都不離不棄嗎?」
「我願意。」
我願意。
我看着張絮的臉,在心中默唸着。
儀式結束後,程十鳶手中拿着捧花,遞給了張絮。
「張姐,這麼多年辛苦您了,這也算是我對您的祝福吧。」
垂在身側的手捏住裙襬,我等待着張絮接下這束捧花。
然後在不久後,嫁給一Ŧŭⁱ個我不認識的男人。
出神之際,我冷不丁和張絮對上視線。
她冷哼了一聲,偏過頭去。
「我不需ṱû³要,反正我也不會結婚的。」
「你還不如給餘陳安,沒你的祝福,她這輩子都懸了。」
不會,結婚…
是因爲他嗎…
-4-
張絮從高中開始,便有不少追求者。
她成績優異,能歌善舞,性格爽朗,沒有追求者纔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但那個時候,她以「不能早戀」爲藉口,拒絕了所有男生。
後來上了大學,追求她的人不減反增。
但張絮仍舊沒有談戀愛。
她說,她的人生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把時間浪費在戀愛上。
彼時已經明確自己心意的我,曾卑劣地在心中祈禱她這輩子都不要戀愛。
但好景不長。
大學畢業後,張絮因機緣巧合進入娛樂圈,成了經紀人。
然後結識了周承山。
那一年,張絮二十五歲。
她和周承山的戀愛延綿而漫長,像是一場看不到頭的酷刑。
每一天,都在剜取我身上的肉。
「餘姐,那捧花送給你吧。」
林聽晚的聲音喚回了我的思緒。
我下意識想要拒絕,卻又深知我與張絮都拒絕後,林聽晚二人會有多尷尬。
於是到嘴邊的話生生轉了一圈,又被我嚥了回去。
「謝謝。」
我接過捧花,對着林聽晚笑了笑。
「有些人啊,別以爲拿了捧花這輩子就能幸福了。」
「像你這種欺騙別人感情的人,這輩子都不會得到幸福的。」
張絮從我身邊經過的時候,用嘲諷的目光瞪了我一眼。
她的語氣裏滿是冷嘲熱諷,我卻只是扯了扯嘴角,沙啞道:
「彼此彼此。」
張絮恨我。
因爲在她眼中,我是那個勾引周承山導致他們分手的罪魁禍首。
我至今都無法忘記張絮那天看向我的眼神。
不可置信,震驚,痛苦,憤怒。
更多的是失望。
我不喜歡周承山,不單單因爲他是張絮的男友。
更多的是因爲周承山浪蕩的私生活。
他是業內著名導演,有少年天才之稱,當初與張絮戀愛的時候也足夠轟轟烈烈。
如果我沒有看到周承山與旁人去酒店開房,或許我真的會祝福他們。
我和張絮之間沒有祕密。
所以我毫不猶豫地將這件事告訴了她。
張絮比我想象中的要冷靜很多,只是輕聲道了句知道。
再後來,他們開始鬧分手。
周承山用張絮的手機將我約了出去,說是有重要的事情和我商量。
等我到了之後,卻被人從身後打暈。
等我醒來時,就發現自己衣冠不整地躺在周承山身上。
而身後,是推門而入的張絮。
她的嘴脣顫抖,眼眶泛紅,臉色慘白。
我慌不擇路想要解釋,張絮卻第一次甩開了我的手。
她說,餘陳安,你讓我噁心。
這句話成了日後很多年裏,驚醒我的噩夢。
而毀了我和張絮多年感情的這件事,對於周承山來說,卻只是對我的一個小小的反擊。
自那以後,周承山對我進行了業內的封殺,我的編劇生涯就此斷送,不得已轉行爲編輯。
而張絮從那天開始,從我的生命中逐漸消失。
「餘姐,到跳舞的環節了,我和阿鳶要跳第一支舞。」
「第二支舞,你和張姐一起跳,行嗎?」
林聽晚抬了抬下巴,示意我看向不遠處的張絮。
程十鳶正對着張絮雙手合十做拜託狀。
她皺着眉,下意識朝我看來。
對上視線的那一刻,張絮毫不猶豫偏過頭去,雙臂環胸,冷哼道:
「行了,既然是你們婚禮,當然你們最大。」
「僅此一次。」
「嗚嗚嗚,張姐,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
程十鳶拉着張絮的手腕朝我走來。
我的手心裏逐漸覆蓋了一層汗水,連率先伸出哪隻手都有些茫然。
更別說被禮服包裹着的身體驟然變得僵硬,如同提線木偶般失去了自我操控的能力。
而能夠操控我的人,只有張絮。
「餘陳安,你是傻子嗎?」
「大學交誼舞課上學的,一點都不記得了是嗎?」
張絮牽起了我的手。
-5-
我已經不知多久沒有牽起過張絮的手了。
溫熱的,柔軟的,她的手如從前一樣,沒有任何變化。
好像時光總是對張絮格外寬容,讓人心生嫉妒。
我不太會跳舞。
大學的時候跟着張絮報了交誼舞的課程,卻也是左腳絆右腳,常被她嘲笑。
這麼些年過去,我的身體也沒有什麼長進。
幾個節拍下來,不知踩了張絮幾腳。
「餘陳安,你故意的是不是?!」
張絮忍無可忍,抬頭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自知理虧,抿了抿嘴脣沒有說話。
「算了,今天是阿鳶的好日子,我不和你計較。」
「聽我的拍子,別再跳錯了。」
低頭的那瞬間,張絮掉落下來的一縷長髮擦過我的手臂,有些癢。
「知道了…」
她的聲音很輕,離我很近,像是一個纏綿般的擁抱姿勢,讓人想入非非。
「餘陳安,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張絮報復性地踩了我一腳,終於讓我回過神來。
我不敢再遊神,只能聽着張絮的話,小心踩着她的節拍,跟上她的動作。
樂隊放着愛樂之城的主題曲,我跟着張絮翩翩起舞,目光片刻不敢從她的臉上挪開。
但張絮一直沒有看我。
她看了很多個地方,唯獨沒有我。
我多想這一刻可以一直持續下去,多想張絮身上的櫻花香味,可以在我的鼻尖多停留一會兒。
但音樂總會結束。
而她抽手離開的那一刻,沒有絲毫的停留。
張絮轉身便走了,自那之後,我便再也沒有見到她。
直到婚禮結束,程十鳶神情緊張地找到我。
我才意識到,張絮消失了。
「我們分頭找,張絮是個路癡,走不了太遠的。」
林聽晚安撫着程十鳶的情緒,我強忍着心中的慌亂,丟下這句話後便轉身離開了。
人生地不熟的,張絮能去哪裏……
心臟幾乎要從胸口跳出來,我脫下了高跟鞋,赤着腳在附近的街道上四處尋找,不停問路人有沒有見過張絮。
可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樣的。
大腦像是亂成了一團漿糊,我根本沒有辦法理智思考。
所有可能出現的後果在我的眼前一一閃過。
而每一種,都意味着我將失去張絮。
我承擔不了這樣的結局。
所以只能向過路神仙祈禱。
祈禱張絮平安,祈禱讓我找到她。
哪怕代價是她永遠不原諒我,也沒有關係。
像是祈禱終於有了回應,我最終在一個巷子裏找到了蹲在角落的張絮。
她身上的禮服已經髒了,腳上的高跟鞋不知去了哪裏。
眼眶紅腫着,像是剛剛哭過。
我鬆懈的心,立刻又高高懸起。
「張絮,你怎麼了?」
我蹲在張絮的面前,顧不得她厭惡我這件事,扶住了她的肩膀。
她抬起頭來,仍舊含着淚水的眼睛看向我,怔了很久,然後猛地將我甩開。
「我不用你管!」
我跌坐在地上,這才注意到張絮腳邊的酒瓶。
她的酒量不好,這麼些酒,足夠她神志不清。
「阿絮,我來接你回家了。」
我將臂彎處的外套蓋在了張絮的身上。
「家?」
張絮歪了歪腦袋,輕笑了一聲。
眼淚順着她的眼眶落下,月光下,張絮看上去脆弱得彷彿下一秒便會裂開。
「我沒有家了。」
「餘陳安,你也不要我了,對不對。」
-6-
我伸手,接住了那一滴從張絮的下巴上滴落的,滾燙的淚珠。
張絮帶着哭腔的聲音,一次又一次地在我的腦海中迴響。
還不等我開口,她的身體卻已經向前撲來,倒入了我的懷中。
酒精的味道伴隨着張絮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如同世界上最強烈的藥物,刺激着我的神經。
我下意識伸手攙扶住了張絮的腰肢,只要微微低下頭,便能親吻我日思夜想的人兒。
可就在我低頭的那一瞬間,卻聽到了張絮的呢喃。
她說,餘陳安,你這個混蛋。
我的動作僵硬在了半空中,最終仍舊只是用鼻尖蹭了蹭她的發頂。
「哪有人喝醉了還在罵人的。」
「阿絮,我永遠不會不要你。」
「這世上,我最愛你。」
寂靜的巷子中迴響着我的聲音。
張絮無法回應我。
也正是因爲她的無法回應,才讓我如此大膽。
我背過身,小心將張絮背在了身上。
她輕得讓我心疼,也不愧是娛樂圈內出了名的拼命三娘。
一年三百多天,連三天的休息時間也不給自己。
也不知道這樣拼命,到底是爲了什麼。
我揹着張絮,晃晃悠悠朝着酒店的方向走去。
月光將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讓我想起剛畢業的時候。
那會兒我和張絮都是初出茅廬。
名不見經傳的小編劇寫出來的劇本,無人喜歡。
張絮便帶着我,去見一個又一個的導演。
兩人都喝多了酒,就這樣相互攙扶着,走在回家的路上。
北京的冬天很冷,北漂的人心中冷上加冷。
最窮的時候,我和張絮一起住在地下室裏,沒有暖氣。
難捱的冬日靠着在網吧蹭空調度日。
那會兒的她,雄心壯志地拉着我的手,說我們一起能夠在北京生存下來。
後來,我們都買了房。
一個在北,一個在南,像是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
再長的路,也會走到盡頭。
接到消息的林聽晚二人在酒店門口等着,看見趴在我背上不省人事的張絮,急忙走上前來。
「天吶!張姐,我結婚你再怎麼開心也不用喝這麼多吧!」
程十鳶嚷嚷着,便要將張絮從我身上扶下來。
我側身避開了她的動作,輕聲道:
「不用了,我背上去就好。」
我在程十鳶疑惑的目光中揹着張絮走進了電梯。
然後小心翼翼將她放在了牀上。
她睡得安穩,不知做了什麼美夢,連嘴角都帶着笑意。
我伸手,想要替她整理一下臉邊散亂的碎髮。
可還沒碰到張絮的臉,便聽到門口傳來的說話聲。
像是做賊一般,我收回了手。
程十鳶摸了摸張絮的臉,喃喃道:
「可能也是想起她爸媽的煩心事了吧,所以才喝多了。」
我抬頭,有些不解。
「她爸媽怎麼了?」
印象裏張絮的父母感情不錯,對她也格外寵愛。
這樣的家庭,我本以爲不會有任何差池。
但程十鳶似乎比我還要驚訝。
「你不知道嗎?其實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清楚,我只是無意間聽到張姐給她爸媽打電話,好像鬧得挺兇的。」
「張姐說什麼……那就當沒生過我這個女兒之類的,她不願意多說,我也就沒多問。」
我低下頭,看向張絮。
過去,她什麼煩心事都會說給我聽,外人面前雷厲風行的張姐,在我這兒,是個連中午喫麪老闆加了香菜都要絮叨很久的小女生。
我走了之Ṭū₎後,這些煩心事,她又說給誰聽呢?
還是每個夜深人靜的深夜,都只能自己嚥進肚子裏。
「餘姐,你腳上受傷了。」
我低頭看向自己赤裸的腳。
大約是路上踩到了玻璃片,腳底板傳來陣陣刺痛。
方纔沒覺得有什麼,現在安定下來,確實有些疼。
我皺着眉,不在意地道:「小傷,沒事。」
林聽晚站在我的身後,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張絮。
「餘姐,你喜歡張姐?」
-7-
她暗戀了七年沒開口。
到了我這裏倒是開始打直球了?
我準備拿紙巾的手頓在了空中。
房間裏安靜的一時之間只能聽到張絮翻身的聲音。
程十鳶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張絮,起身一把抓住了林聽晚的手臂。
「你說什麼呢!餘姐和張姐關係不是很差嗎,她怎麼可能喜歡張姐呢!」
程十鳶的話就如同一塊石頭,壓住了我劇烈跳動焦躁不安的心臟。
不愧是她。
被人喜歡了七年都沒發現。
應該的。
我的動作恢復了正常,扯出紙巾擦拭着自己腳上的血跡,不敢直視林聽晚的眼睛。
「你寫小說寫傻了吧?畢竟以前是朋友,總不能把她丟在路邊不管。」
林聽晚沒說話,可我卻能夠感覺到她落在我身上探究的目光。
我一直都知道,林聽晚性格敏感,身爲文字工作者,她的觀察比旁人更加細緻。
卻沒想到,竟然如此細緻。
我不怕承認自己對張絮的感情。
卻不得不考慮,張絮得知此事後的感覺。
她這樣厭惡我,怕是連我稍稍的好意都會覺得無比噁心。
如果是那樣,倒不如殺了我來得乾脆。
或許暗戀是一個人的事情。
但喜歡不是。
她已經討厭我了,總不能讓她恨我。
我強忍住心中的酸澀,隨手將紙巾丟進了垃圾桶內。
「行了,這裏交給你們了,我先回去了,明天還要趕飛機。」
「餘姐,你不留下來嗎?」
身後傳來程十鳶的聲音,我沒有停下腳步。
「不了,她也不會想看見我的。」
怎麼不想留下來呢?
可我現在,卻連關心她的資格都沒有。
大概是因爲久違地和張絮有了身體接觸,夜裏的夢中都是她的身影。
那個如同曖昧的擁抱,在夢中有了後續。
她的呼吸、淚水、紅了的眼,在夢中都有了別的解釋。
鬧鐘響起後,滿牀荒唐。
我捂着自己的腦袋,還沒從那個夢中回過神來。
「真是沒救了……」
飛機便是今天下午,回國還需要繼續工作。
我中午便退了房,卻在離開酒店的時候被工作人員叫住了。
「女士,這是您朋友留給您的東西。」
前臺遞來一個袋子,裏面裝着創可貼。
我猜應該是林聽晚他們留給我的。
「謝謝。」
這次之後,不知多久才能見到張絮。
——我本是這麼想的。
卻沒想到,手底下作者改編的電視劇主演,竟也是張絮的藝人。
片場見到的時候,張絮早就和那晚喝多了哭得滿臉淚水的女孩截然不同。
她站在藝人身邊,皺眉叮囑着什麼。
猛地回頭見到我,更是瞪大了眼睛。
「怎麼是你!」
我扯了扯嘴角,無奈道:「我也想知道,怎麼是我。」
張絮眉頭皺得更死,我心中卻笑開了花。
只是沒等她說話,我卻又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來!演員到這裏集合一下!」
機械轉頭看去,我見到了一張夢中都想要扇幾個巴掌的臉。
周承山。
還沒死的周承山。
-8-
周承山見到我和張絮倒是沒多少驚訝的神情。
他挑了挑眉,笑道:「還真是老友重逢。」
「好久不見了,阿絮。」
周承山掠過我對張絮打着招呼。
還是記憶中那般漫不經心的懶散樣子,讓人多看一眼都覺得頭疼。
好在張絮並未回應他的話,只是冷哼了一聲。
這次的拍攝只是個低成本的網劇,也是我手下作者第一個影視化的作品。
所以雖然是網劇,我也花了不少心血。
張絮的想法大約與我一樣,坐在現場緊緊盯着她的藝人。
「張姐,這場戲我演得還不錯吧?」
二十歲出頭的小姑娘臉上的笑容明媚,喊了卡之後便蹦蹦跳跳來到了張絮的面前。
小姑娘生得算不上明豔,勝在年輕又有靈氣,演起這種校園劇來幾乎算得上是本色出演。
只是還不等張絮開口,坐在邊上的周承山就已經率先說道:
「演得很好啊,都是一條過。」
「你很上鏡哦,我拍了這麼久的戲,很少見到鏡頭裏比本人還好看的。」
「好好努力,你一定會成爲當紅小花的。」
這樣的話也不過是娛樂圈內的套話罷了。
可偏偏周承山生了張不錯的臉,尤其那雙桃花眼看着一個人的時候總會顯得格外認真而專注的模樣。
小姑娘顯然也被周承山的皮囊所欺騙,紅暈立刻爬上了她的兩頰,連眼睛都像是裝着星星一般。
「真的嗎?我……」
「假的,這種話他不知道和多少人說過了——周承山,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就不能換個手段嗎?」
「我不管你在外面怎麼樣,別對我的藝人出手。」
張絮皺着眉,語氣更是絲毫不掩飾自己ṱũ⁸對周承山的厭惡。
而周承山顯然也習慣了張絮這樣的態度,臉上的笑容沒有絲毫的變化。
「小阿絮,別那麼兇嘛,整天皺着眉容易變老哦。」
「再說了,我又不是隻有這個手段,當初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不就是通過相親認識的嗎?」
周承山的話讓我有些驚訝。
我一直以爲他和張絮是自由戀愛,畢竟那個年紀遠遠不到相親那麼嚴重。
而張絮顯然不想再說起那個過去,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她猛地站起身,冷聲道:
「我說過的周承山,別再提起當年的事情。」
她丟下這句話後便大步離開了。
小姑娘臉色茫然地看了看周承山,又看了看我。
我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容,示意不用擔心。
而周承山絲毫沒有惹惱張絮後的擔憂,甚至輕車熟路地坐在了張絮的椅子上。
「餘陳安,她這些年脾氣一直這麼差嗎?真是越來越不可愛了。」
我一直都看不懂周承山,更不懂他爲什麼還能夠裝作沒事人一般來和我說話。
明明這些年我和張絮之間所有的誤會,都是因爲他。
見我不理會,周承山搬着椅子,乾脆直接坐在了我的身邊。
他歪着腦袋看我,壓低了聲音道:
「其實我對張絮還是有感情的,餘陳安,要不你再幫我追追她怎麼樣?」
我不知道該用什麼話來形容現在的心情。
盯着周承山的臉看了良久,最終只能罵道:
「你有病?」
「有病就去看醫生,別來煩我。」
本來看見他就煩。
聽到他呼吸就更煩了。
但周承山就像是聽不懂我語氣中的厭惡——又或者說是聽懂了假裝不懂,湊得離我更近了。
「我知道你喜歡張絮,餘陳安,要是你不幫我,我就告訴她。」
「你也不希望她知道這件事吧?」
我本準備離開的動作頓在了空中。
回過頭去,周承山收起了臉上的笑意,難得一見地露出了認真的表情來。
然後看起來更煩了。
「我拒絕。」
「我寧可她恨我,怨我,討厭我一輩子,也絕對不會做讓她難過、生氣的事情。」
我不得不進行自我反思——我真的有表現得這樣明顯嗎?
先是林聽晚,然後是周承山。
好像全世界除了張絮,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歡她。
和周承山待在一個空間,連一分一秒都忍受不下去。
我起身便要離開,可身後卻傳來了周承山的聲音。
「餘陳安,我不管你信不信。」
「當年的事情,不是我做的。」
-9-
我一整個下午都在思考周承山所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不是他做的。
不是他做的,又會是誰做的?。
不就是爲了報復我,讓張絮與他分手嗎?
看着在片場到處亂竄的周承山,我的心情越發惡劣。
只覺得在這裏是一分鐘也待不下去了。
偏偏前腳剛走,後腳就收到了作者的消息。
【餘姐,導演說今天晚上一起喫個開機飯,讓你把張絮姐也叫上。】
他怎麼不自己去叫?
沒等我輸入,她就像是有讀心術般,發來了第二條消息。
【導演說你們住在同一層,要是不去,他就自己去和張絮姐好好聊一聊。】
……這已經算得上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奈何我還真的受這個威脅。
看着手機上的房間號,我長嘆了口氣,回覆了對方的消息。
我並不想去參加這個什麼開機飯,因爲看見周承山的臉會讓我難以下嚥。
但我已經很久沒有和張絮一起喫過飯了。
如果她願意去,我也想去。
可她如果真的願意去,又是不是爲了見到周承山,所以才鬆口的呢?
我不知道。
腦袋裏的思緒很混亂,像是好多根棉線糾纏在了一起,讓我的不停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又不停的抽出一個新的想法來。
等我回過神的時候,身體已經格外誠實地站在了張絮的房間外。
心臟的跳動越來越快。
我在心中暗自練習着等會兒要說的話。
周承山讓我來找你晚上一起喫飯,劇組所有人都在。
不行,這樣一來,不就真的成了是爲了見周承山纔去的嗎?
那就….
那就說晚上劇組一起喫飯,順便來問問她要不要一起去。
可這樣要是她拒絕,是不是就是拒絕我了呢?
停滯在空中準備敲門的手一會兒前進一會兒後退。
我想此刻要是有人從我的身後經過,大概率會覺得我是個腦子有問題的智障。
指不定還會報警把我抓起來。
我對自己的懦弱和軟弱感到懊惱,終於下定決心要敲響張絮的房門,卻在手掌落在房門上的那一刻陡然驚覺,張絮竟然沒有將門關上。
大約是進去的時候太過着急,以至於出現了紕漏。
這樣不小心。
我在心中暗自嘆了口氣,正準備出聲,卻聽見房間內傳來了張絮的聲音。
我很久沒有聽到她這樣慌亂而急切的聲音了,帶着隱祕的哭腔,讓我的心臟瞬間高高懸起。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我不會和他有聯繫!你還想怎麼樣?!」
「從小到大,我什麼不是聽你的,做你心目中的好女兒!就這麼一件事,您就不能放過我嗎!」
「我不會和他在一起,也會和他保持距離,算我求您了,您非要逼死我才甘心嗎…」
垂在身側的手,無意識緊握成拳。
張絮的每一句話,都如同一個錘頭,砸在了我的心臟上。
我死死咬着嘴脣,聽着她爲了另一個人忤逆自己的母親,聽着她這樣歇斯底里地爲另一個人痛苦而哀嚎。
身體裏的血液,像是瞬間被人抽乾一般。
直到張絮掛斷電話朝着我走來,我都沒能回過神。
「餘陳安?你來做什麼?」
張絮的眼眶還有些泛紅,那雙剛剛被淚水浸透的眼睛如今看着,是如此晶瑩剔透。
她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卻又距離我這樣遙遠。
好像無論我走了多遠,無論我付出多少努力,都無法觸碰到張絮的一片衣角。
我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可剛剛思考好的臺詞,卻一句也想不起來。
最終也只能啞着嗓子道:
「晚上劇組一起喫飯,你去嗎?」
張絮愣了愣,怔怔看了我幾秒後才道:
「去。」
也對,她怎麼會不去呢。
剛剛打電話的時候都說了,這兩日是在劇組的最後兩天。
她這樣放不下週承山,怎麼會拒絕了。
我僵硬地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卻在走了兩步後,突然聽到身後傳來張絮的聲音。
「餘、餘陳安!你也會去的,對不對?」
-10-
我不知道張絮爲什麼要過問我的選擇。
身體卻在大腦的前一秒鐘反應過來。
「嗯。」
張絮像是得到了自己理想中的答案,鬆了口氣後轉身回了房間,關上了門。
直到確認張絮離開,我才終於敢轉過身看向她的房門。
像是可以透過這扇房門,見到裏面的張絮。
有很多事,我都想問問她。
我想問她,如果原諒了當初的周承山,是不是也可以相信我的話。
我想問她,爲什麼明明這樣厭惡我,卻又在好幾次讓我覺得,她在意我。
我想問她,在她的心中,我到底算是什麼,這些年,她又是否像我懷念她一樣懷念着我。
可我不敢開口。
我害怕得到那個答案,害怕看見她毫不在意地,如同注視着螻蟻般的眼神。
更害怕的是親耳聽她說厭惡我。
如果是那樣,那我寧可永遠活在如今這樣的懸崖邊緣。
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我才終於拖着疲倦的身體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晚飯定在了晚上六點半,周承山拉了個羣,人數衆多。
我看着手機屏幕上與張絮的頭像緊貼在一起的我的頭像。
本躁動不安的心驟然之間像是好了許多。
黃昏,我換了身衣服出門,明知不是和張絮的約會,卻還是洗了個澡化了妝。
等我到包廂的時候,已經來了不少工作人員。
周承山坐在主位上,對我調侃道:
「喲,餘大編輯,到底是我們上班的時候不配你認真打扮,每天洗個臉就來了。」
「今天晚飯有誰在啊,這麼隆重。」
我沒有心思理會周承山,只是對着他翻了個白眼。
四周尋找了一圈張絮無果後,便自顧自坐在了空位上。
張絮不在,我也沒有社交的心情,索性低頭玩起了手機。
卻也錯過了周承山對準我的攝像頭。
約莫半個小時後,張絮才姍姍來遲。
她穿着一件天藍色的連衣裙,看上去倒是與我身上天藍色的襯衫格外相配。
像是……情侶裝。
這三個字出現在我腦海的那一刻,我整個人都渾身一震,頓時覺得這包廂內的溫度也實在是有些太高了。
偏偏張絮沒給我一個正眼,很快就從我的身邊掠過了。
她像是在找空位,正準備坐下,卻聽周承山喊道:
「哎!那位置有人了,你換個地方坐!」
「麻煩。」
張絮只得直起腰來,重新尋找位置。
這樣一來一回了三四次後,我總算是看出來了,周承山在故意找張絮的麻煩。
就在張絮準備落座到他身邊時,我眼看着周承山又要說話,皺眉道:
「周承山,你別太過分了。」
「剛剛那兩個位置我看的很明白,從我過來到現在,就沒人坐過,你是不是故意的?」
周承山挪開了視線,往自己嘴裏丟了顆花生米。
「他們去上廁所了,還沒回來。」
「去這麼久,該檢查一下自己的腸胃功能了吧?」
周承山的臉色一僵,剛想繼續說話,卻被我打斷了。
「周承山,不就是幾年前把你甩了嗎,你至於這麼小心眼嗎?」
「自己邀請張絮來喫飯,現在又不讓張絮落座,你想幹什麼?!」
原本今天這一天,劇場的工作人員便對周承山與張絮的關係有所猜測。
被我捅破窗戶紙後,更是人人都瞪大了眼睛看向兩人。
張絮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咬牙切齒的模樣像是要將周承山撕爛吞進肚子裏。
但好在最後,她還是如願坐在了周承山的身邊。
我鬆了口氣,藉着低頭喝水的姿勢擋住了眼中的落寞。
讓她得到自己想要的,或許是我能夠爲張絮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這一餐飯,我們喫到深夜才結束。
周承山作爲導演少不了被人灌酒。
張絮或許是吸取了之前林聽晚婚禮的教訓,滴酒不沾。
倒是我,也喝了不少。
只有這樣,當我看見張絮與周承山說話的時候,纔不會顯得太過於難受。
我的酒量其實還算可以,但人在心情惡劣的時候,總會很容易喝多。
等聚會結束,我早已是步履蹣跚。
一回頭,卻看見張絮和周承山二人在飯店門口糾纏着你來我往,張絮眉頭微蹙,時不時看向我,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我想,也許是擔心和周承山過於親近,我會生氣。
其實張絮實在是多慮了。
對她,我無論如何也不會生氣,只是和周承山走得過近又如何。
只要張絮開心,我甚至可以出席他們的婚禮,做個證婚人。
終於,張絮結束了和周承山的糾纏不止,抿着嘴脣朝着我的方向走來。
只是還不等張絮走到我的面前,我卻已經大步朝Ŧűₖ着周承山跑了過去。
與張絮擦肩而過的那一刻,我看到她臉上的驚訝與迷茫。
下一秒,我將愣在原地的周承山猛地推開。
「餘陳安你幹什麼!你……」
周承山的話有沒有說完,我已經不知道了。
只因那從天而降的杯子,已經砸在了我的頭上。
-11-
我像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在夢裏,我回到了高中的時候。
已經忘了前因後果,只記得張絮第一次在我的面前落淚,哭得梨花帶雨,手中死死捏着那張試卷。
「怎麼辦啊陳安,我這次考試這麼差,我媽肯定會罵我的…」
「要是我考不上好的大學怎麼辦,陳安,我真羨慕你,你爸媽都不會因爲你考試考得不好罵你……」
張絮哭得聲音都沙啞了,臉上滿是淚痕。
我不太會安慰人,只能坐在張絮的身邊陪伴她。
如張絮所說,我爸媽並不在意我的學習成績,或者說,他們連我這個人都不在意。
高中的學費和生活費,是我打工一點點攢的。
其實我也很羨慕張絮。
羨慕她的父母永遠這樣在乎她,無論是捱罵還是誇讚,至少,張絮能夠被注意到。
那天,張絮到底還是啜泣着離開了。
第二天見我的時候,仍舊是往日那副陽光明媚的模樣。
只是六月初已經有些悶熱的日子,張絮如何也不願脫掉身上那件廉價的校服外套。
體育課跑了八百米後,她熱得滿頭大汗。
我一邊給她遞水,一邊埋怨她穿得太多。
可張絮只是笑着坐在地上,臉色煞白道:
「你不懂,出的汗多了,才能減肥。」
夢中的張絮,是我許久沒見到的少女無憂無慮的樣子。
這個夢,就在這裏戛然而止。
我戀戀不捨地睜開眼睛,見到了死死皺着眉毛,臉色鐵青的張絮。
頭上傳來一陣陣刺痛,我下意識抬手便要觸碰,卻被張絮一把握住了手腕。
「你亂動什麼?」
「餘陳安,平日裏也沒看出來啊,你這麼勇猛呢,這麼喜歡做英雄拯救世界是吧?」
「那杯子怎麼沒一下丟死你呢!」
張絮的聲音尖銳,和夢中的區別實在是太大,讓我一下子有些沒反應過來。
我怔怔看着她,沒漏掉她泛紅的眼眶和緊繃的嘴脣。
「看我幹什麼!給你丟傻了是不是!」
「我只是,不想你難過。」
嘴巴比我的大腦先一步開了口。
張絮的神情僵硬了,我在回過神後也有些懊惱。
平白說出這樣的話,讓兩個人都難堪。
躲避了張絮的目光後,她鬆開了手。
被她抓過的手腕殘留一陣暖意,我忍不住用另一隻手輕輕觸碰。
病房裏頓時陷入了一片寂靜。
直到房門被人推開,本該在國外度蜜月的程十鳶和林聽晚走了進來。
「餘姐,你沒事吧?」
林聽晚手中拎着大包小包跟在程十鳶身後,程十鳶則是大步走到我的病牀邊,上下打量着檢查我的身體。
「我沒事,你們怎麼來了?」
「接到張姐的消息就趕來了,人沒事就好。」
林聽晚將東西放在了我的牀頭櫃上,笑容柔和。
「餘姐,你也太不小心了,怎麼還會被杯子砸到,丟杯子的人也太沒素質了吧!好在你沒事,只是傷了點腦袋。」
張素冷哼了一聲。
「本來腦子就有問題,現在問題更大了。」
我沉默着沒有開口,像是挨訓的小學生。
張絮的手機鈴聲突兀地響了起來,皺眉看了眼手機屏幕後便一言不發地離開了病房。
大概是見我興致不高,林聽晚和程十鳶二人主動向我訴說起度蜜月時發生的故事來。
總體是程十鳶開口,林聽晚安靜陪伴在她的身邊,時不時補充幾句。
看着她們的互動,還有落在對方身上的目光,實在是讓人豔羨。
張絮一直沒有回來。
直到病房外的黑夜降臨,她仍舊不見蹤影。
我想,能在病房陪着我醒來,已經是張絮最大的耐心與溫柔了。
倒是周承山,突然出現在了我的病房門口。
他難得一見的神情嚴肅,沒有往日的嬉皮笑臉。
林聽晚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主動拉過程十鳶的手道:
「餘姐,我和阿鳶出去喫點東西,你想喫什麼,我們給你帶回來。」
「都行。」
我沉浸在張絮的離開中,毫無胃口。
程十鳶看起來還想說什麼,卻被林聽晚無情帶走了。
「有事嗎?」
我看向周承山,他卻沉默着走到了我的病牀邊。
「餘陳安,我知道如果我告訴你這件事,張絮一定會和我生氣。」
「可我想,你有必要知道。」
我不懂周承山的意思。
卻仍舊在對上他的眼睛時,驟然心中一緊,下意識覺得,這似乎不會是什麼好消息。
我死死抓着被子,周承山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張絮走了。」
「被她媽帶走了,可能….永遠不會回來了。」
-12-
「什麼叫,不會回來。」
我無法理解周承山的話,只能呆呆看着他。
周承山的臉上出現了一抹痛苦的神色,深吸了一口氣。
而我接下去聽到的話,幾乎反轉了我的整個前半生。
「餘陳安,你只知道你喜歡張絮,卻不知道,張絮也喜歡了你很多很多年。」
「當初,我和張絮相親戀愛,是她演給她母親的一場戲,就是爲了讓她母親放過你。」
「只可惜,這場戲最終還是沒能成功,那天,是她母親用張絮的手機將你約了出去,也是她將你打暈,將我迷暈,丟到了一張牀上。」
「她以爲這樣,張絮就會對你徹底死心,可張絮想的,卻只有遠離你,讓你平安。」
我看見周承山的嘴巴一張一合。
他的聲音變得格外空靈。
我在周承山的口中,得知了一個與我所知的截然不同的張絮的家庭。
張絮的母親來自一個高知家庭,自小學習優異,她父親是商人,工作忙碌,所以張絮自小是她母親帶大的。
張絮的母親很愛她,但與愛相輔相成的是希望張絮可以成才。
因爲她沒有兒子,便渴望張絮成爲那個比兒子更加厲害的人。
讓她能夠爭一口氣。
在我眼中,張絮已經很優秀了。
可這一份優秀,顯然不足以完成她母親的目標。
「我不知道伯母是什麼時候知道張絮喜歡你的,只知道從那之後,她開始不停地用死亡威脅張絮,還因爲這件事,和伯父鬧了離婚。」
「伯父覺得,她沒有管教好張絮,所以……所以纔出了這麼一個怪胎。」
周承山說出最後兩個字的時候,有些難以啓齒。
可我卻已經對這兩個字耳熟能詳。
我在很早之前,就已經和爸媽斷絕關係。
那天他們也是這樣指着我的鼻子唾罵我,說我是白眼狼,是怪胎,是畜生。
他們說,早知如此,還不如當初在肚子裏的時候就將我打掉,落個乾淨。
我一點都不難受。
因爲我從來沒有感覺過他們的愛,自然也不會被他們口中的孝道綁架。
但張絮,她和我不一樣。
我至今都記得,高三那年最辛苦的時候,張絮的母親是如何每一日做好飯菜,送來學校。
風雨無阻,哪怕是大雪,也沒有一日遲到。
我曾經,很羨慕這樣的一份母愛。
可這份母愛,卻成了捆綁着張絮的,難以剝離的枷鎖。
「然後呢,這次,又是爲什麼。」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靈魂卻像是漂浮在了空中,俯瞰着自己在牀上的身體。
「伯母知道張絮最近和你有了聯繫,威脅她如果不離你遠一點,就跳樓。」
「張絮答應她,會回家去,今天之後不會再見你。」
「可是餘陳安,我擔心她,你不知道…餘陳安,你不知道張絮這些年,到底有多辛苦…」
周承山一米八幾的男人,說到最後,近乎哽咽。
我甚至感覺不到自己心臟的存在,胸口處傳來一陣又一陣的疼痛。
指甲嵌進了手心中,手腕處傳來的灼燒是如此的明顯。
就連每一次的呼吸,都讓我的肺揪緊。
明明四周都是氧氣,但我卻覺得自己像是漂浮在深海中。
四周的水壓,快要將我擠壓成碎片。
「餘陳安,你哭了。」
我哭了嗎,我不知道。
我低下頭,看見水漬落在我的手背上,酸澀的眼眶讓我難受。
但這樣的難受,又哪裏比得上張絮的千分之一。
我最怕她痛苦。
可爲什麼,導致她痛苦的人,是我。
如果非要如此,我寧可張絮從未喜歡過我。
我寧可,她真的不愛我。
寧可從頭到尾,都是我一人的獨角戲……
-13-
如周承山所說,張絮再也沒有出現過。
住院期間,都是林聽晚和程十鳶來照看我。
大約是看出了我心情不好,程十鳶總是努力讓我開心。
大多數時候,我都會配合着她的話,露出沒有那麼勉強的笑容來。
可一個人的時候,我總會想起張絮。
不知道她在做什麼。
不知道她有沒有好好喫飯。
不知道她有沒有好好睡覺。
而我越是想念張絮,便越是羨慕和嫉妒程十鳶與林聽晚的感情。
「餘姐,你筷子拿反了。」
林聽晚的話,讓我回過神來。
我對上程十鳶疑惑的目光,輕聲道了抱歉後,將手中的筷子掉了個頭。
林聽晚坐在我身邊,緩緩嘆了口氣。
她輕聲道:「餘姐,要是想見她,就去見她吧。」
我夾菜的手一頓,佯裝不解的模樣。
林聽晚卻不準備讓我繼續裝成白癡。
「餘姐,我是寫小說的,寫小說最會的,就是觀察。」
「你知道當初爲什麼你和張姐都是伴娘嗎?是她主動找到我的。」
「離開那天的創可貼,也是她交代買好的。」
「就連你們的這一次合作,也是張姐特意讓她名下的藝人試鏡搶來的。」
「餘姐,她比我們想象的要堅強,也比你想的更加愛你。」
林聽晚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溫和,不急不緩,卻讓我的心一沉再沉。
我從前只在夢裏能夠暢想的事情,如今真的變成了現實。
可我,卻沒有那麼想要了。
我努力抑制着手的顫抖,不敢抬頭看她的表情。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張絮不是回家見她媽去了嗎,這樣挺好的。」
「等時間過了,她自己會回來的……」
是了。
等時間久了,一切都會過去。
她和她母親會和解,會走上既定的人生道路。
不會像現在一樣辛苦。
也一定會忘了我。
不會再愛我。
這樣就好。
如果忘了我,她可以過上幸福快樂的人生,那便忘了我吧。
如果愛我會讓她痛苦,那就不要……
「餘陳安,你真的是個膽小鬼。」
林聽晚的話,喚回了我的思緒。
我手中的筷子被人拿走。
茫然抬起頭來後,對上的就是林聽晚格外憤怒的神情。
她死死皺着眉,聲音低沉,臉上的肌肉卻在控制不住地顫抖。
「你還不明白嗎!」
「張姐明知會發生什麼卻仍舊一點點接近你,就是因爲她愛你!」
「她在和你求救!在告訴你哪怕前路坎坷也要繼續愛你!」
「她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可你呢?!餘陳安!你就要繼續這樣裝作縮頭烏龜,等着事情平息嗎!」
「當年我剛剛入圈被讀者謾罵的時候你是怎麼告訴我的?!」
【別一味等待,想要得到什麼,就主動出擊。】
那一年的我,雖然離開了張絮,卻仍舊意氣風發。
林聽晚深吸了一口氣,壓下了原本激盪的情緒。
「餘姐,這條路一直都不好走,可爲什麼總有人前仆後繼,因爲愛。」
「她努力了,你呢?你當初不知道她愛你,也有勇氣跟在她的身邊,如今知道她愛你了,爲什麼不敢了呢?」
爲什麼…
或許是因爲,愛本就容易讓勇敢的人軟弱。
我太害怕了。
害怕見到她痛苦而絕望的樣子。
「餘姐,阿鳶曾經告訴過我,愛情的力量很強大,它讓我從原本軟弱的林聽晚,成爲了如今的林聽晚。」
「難道你們的愛比我們要單薄嗎?所以才無法改變你。」
我看着林聽晚的眼睛,不得不承認她與程十鳶在一起後改變了很多,如今竟也會用這樣的語氣和我說話。
到底時光飛逝,當初那個打個照面都低頭裝作啞巴的林聽晚已經一去不返。
我笑着,被淚水遮擋的眼睛看不清東西。
「晚晚,你長大了。」
「你說的對,她努力了,現在輪到我了。」
林聽晚終於如釋重負,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這就對了,你放心,餘姐,我們都會幫你的。」
她說着將筷子遞給了我,卻被身旁的程十鳶扯了扯衣角。
順着動作看去,卻對上了程十鳶茫然的目光。
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林聽晚。
「你們在說什麼?」
林聽晚:……
我:……
忘了。這還有個什麼都沒發現的傻子。
-14-
程十鳶將張絮如今的地址給了我。
直到站在小區門口的時候,我仍舊覺得這一切玄幻得就像是在做夢。
腦海中只剩下臨走前程十鳶眼含熱淚,死死握着我的手不肯松時所說的話。
「餘姐!你一定要把張姐帶回來啊!」
「我還等着參加你們的婚禮啊!嗚嗚嗚,餘姐我們都支持你!」
林聽晚嫌棄她有些丟人,站得很遠。
我無措地只能一遍遍安撫程十鳶的情緒,直到飛機馬上就要起飛,程十鳶才戀戀不捨地鬆開我的手。
導致直到現在,我仍舊有些魔音繞樑。
也不知道林聽晚平時是怎麼安撫她的……
我有些唏噓,朝着小區內走去,程十鳶告訴了我張絮住在幾幢,可奈何我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
依稀看見前面有位穿着居家服的阿姨,散亂的頭髮用發抓隨意紮在腦後,一眼便知是當地人。
我快走了兩步趕上前去,伸手搭在了對方的肩膀上。
「請問——」
然而我話還沒有說完,那阿姨就已經轉過身來,熟悉的臉讓我瞬間愣在了原地。
張絮素面朝天,眼中露出了一抹驚訝和慌亂。
「你怎麼在這裏?!」
下一秒,她反應過來自己如今的模樣,立刻解開頭髮試圖擋住自己的臉。
卻還是沒能擋住她髮間泛紅的耳垂。
「餘陳安你神經病吧!誰允許你私自來我家的?!」
「你腦子有問題吧!趕緊給我滾我不想看見你!我….」
張絮沒能繼續把自己的話說完。
因爲我已經伸手將她抱入了懷中。
這是我好幾天前就已經想做的事情。
此刻,當張絮柔軟的身體真的緊緊依靠着我的時候,我纔可以確認,一切都不是我的夢境。
我真的見到她了。
太好了。
「餘、餘陳安你幹什麼!你鬆開我!」
懷中的張絮在片刻的呆滯後,開始瘋狂掙紮起來。
可她越是掙扎,我便抱得越緊。
「阿絮,讓我抱抱你,一會兒就好……」
「餘陳安你是不是傻了,我們已經絕交了!絕交了你知道嗎,你….」
「周承山都告訴我了。」
張絮的話戛然而止。
我將臉埋進她的脖頸,近乎算是貪婪地聞着她身上的味道,像是一場很快就要甦醒的夢。
我不敢有一點點動作。
深怕動作太大,這個夢就會被驚醒。
「阿絮,你怎麼捨得。」
「怎麼捨得這麼些年,和我分開……」
淚水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我能感到張絮原本緊繃的身體一點點鬆懈下來。
直到最後,伸手扯住了我的衣角。
她的聲音是那樣的委屈,帶着哭腔,讓我的心都攥成一團。
「我能怎麼辦?」
「陳安,你說我能怎麼辦呢……」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要怎麼辦,就像我也不知道,我們該怎麼辦。
張絮帶着我坐在了小區內健身場地邊上的長椅上。
她一直在說話,可我的目光卻只是注視着和她緊握着的手上,挪不開視線。
這還是張絮第一次和我十指相扣。
大學的時候,我知道自己喜歡她,總忍不住將她看作是我暗戀的對象。
別說是十指相扣,就連牽手也有些僵硬。
像是褻瀆了自己心中的神明,總有些羞愧。
張絮曾說我有肌膚接觸恐懼症,殊不知,是依賴症。
因爲太喜歡她。
所以總擔心每一次的觸碰,都讓我捨不得放手。
「餘陳安,我和你說話呢!你聽見了沒有?!」
張絮的腦袋湊到了我的面前,才終於喚回了我的理智。
大拇指忍不住摩挲着張絮的皮膚。
「你說什麼?」
「我說你還是盡快回去,要是被我媽看見你,她……」
張絮說到一半,臉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了,臉色變得慘白,就連嘴脣和瞳孔都在顫抖。
我順着她的視線轉頭看去。
卻見到了一個手中拿着菜刀的女人,正惡狠狠地站在我們身後……
-15-
「媽…」
張絮的聲音止不住地發顫,我這才從女人那張猙獰的臉上看出了和張絮五六分的相似。
我們曾經是見過的。
很久之前尚且還在讀高中的時候,也與她有過幾面之緣。
印象裏是個衣着光鮮的女人,看向我的時候眼中總是上位者的些許憐憫和同情。
她對我不錯,總讓張絮送我些衣服和食物。
像是施捨路過的貓貓狗狗。
第三次見面,也仍舊叫不出我的名字。
哪怕,我是張絮最好的朋友。
「伯母,我…」
我急忙站起身,想和她解釋些什麼。
來的路上心中準備好的所有話,此刻都如鯁在喉,難以說出口。
張絮的母親也並未給我開口的機會。
她猛地朝我衝了過來,一把扯過了張絮的手腕,將她帶到了自己身後。
如同一隻老母雞一般護着自己的孩子,用警惕而威脅的目光注視着我。
「我知道你是誰!」
印象中如同黃鸝般悅耳的聲音此刻沙啞得不像話。
她死死盯着我,菜刀橫在自己胸口,已經長出皺紋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的友善。
就好像,我是即將帶着她女兒墜入地獄的惡鬼。
「餘陳安是吧,你別想誘拐我女兒!」
「你自己是個神經病怪胎,就想禍害我女兒!我呸!」
「我女兒清清白白,一直是我的驕傲,還把你當作自己最好的朋友!」
「結果你竟然有着這樣噁心的念頭!你這個畜生不如的東西!難怪你爸媽都不喜歡你!」
她的聲音越來越響,直到最後引起了周邊所有人的注意力。
我站在她的面前,有一瞬間突然覺得自己好無力。
張絮拉扯着她的衣服,聲音裏帶着卑微的祈求。
「你別說了,媽我求你了…你別說了…」
「爲什麼不能說?!要不是她蓄意勾引你怎麼可能生出這種念頭!」
「我們家就沒有這種先例!一定是她的問題!是她勾引你的!」
「餘陳安,你自己的人生已經徹底完蛋了,還要來禍害我女兒嗎?!」
「當初要不是她,你早就已經爛在泥裏了!你這個恩將仇報的東西!!」
張絮的母親眼中滿是紅血絲和淚水。
她身材並不高挑,或許是因爲年紀大了,格外瘦弱,用力嘶吼起來的時候,脖頸和額頭上的青筋炸裂,看上去嚇人極了。
我的耳邊又一次出現瞭如同電流般的聲音。
周遭聚攏的人羣,對着我指指點點。
「嚯,小姑娘看着人模人樣的,沒想到竟然是個同性戀!」
「噁心死了,禍害好人家的姑娘,人家把她當朋友,她呢,一肚子腌臢事情。」
「是說不是呢!指不定祖上就是這種人,我聽說同性戀可是會遺傳的。」
「啊?不會傳染吧,我可不想我兒子也得這種病……」
「聽說電擊有用,不知道真的假的。」
「真的啊!我有個親戚也是,十六七歲的年紀非說自己喜歡女生,直接被她爸媽送去治療了,沒多久就康復了,現在看到女的就想吐。」
「這還差不多,女人和女人在一起,男的咋辦?咋生孩子啊!」
「要我說,肯定是她蓄意勾引在先,張家那小姑娘我看着長大的,根本不是這種人!前幾年還談戀愛了呢!」
我幾乎要被這些話給淹沒。
那些好不容易攢起來的勇氣,也如同沙子一般從我的手心中流走。
我張了張嘴,試圖解釋,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來。
身體內,一直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地告訴我。
就這樣吧,餘陳安。
你還想禍害張絮到什麼時候呢?
你無父無母,是個孤兒,可張絮不一樣,她有愛她的、關心她的母親,不該和你一起同流合污。
就這樣吧……
張絮的母親眼中閃過一絲得意。
「趕緊給我滾蛋!你要是再來騷擾我女兒,我和你沒完!」
「不是的…」
就在我決定放棄的時候,卻聽到了一個微弱的聲音。
如同一顆石子,砸入了我本就波濤洶湧的湖水中。
我對上了張絮的眼睛。
那是孤注一擲的,什麼都不管不顧的,決絕的目光。
「陳安沒有勾引我。」
「我愛她,從很早很早之前,就愛着她。」
-16-
這是我第一次親耳聽到張絮說愛我。
我很難形容自己如今的感覺。
像是整個灰黑色的世界,以張絮爲中心綻放出了繽紛的色彩。
自此以後,我的世界再也不會是一塵不變的色調。
而我,也因爲她的存在生長出了所謂靈魂的美妙東西。
張絮掙脫了她母親的束縛,走上前來。
她的眼中含着淚水,可嘴角卻微微上揚,好像所有的嘈雜與人羣都與我們無關。
從這一刻開始,只有我和張絮二人而已。
「我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可能是大學每一次身體不舒服的時候,都是你在身邊照顧我。」
「可能是你挑燈陪我做 PPT 和作業的時候。」
「可能是高三畢業的那一年,你看着我的眼睛說會和我去同一所學校,永遠不會和我分開。」
「又或許是更早的時候……或許,是我們初次交談的時候。」
「等我意識到這一切,你對我,早就不再是朋友這樣簡單的意義。」
「我不知道什麼是同性戀,不知道什麼是正常的,什麼是奇怪的。」
「我只知道,我愛你,無論性別,只是張絮,愛着餘陳安。」
這是我三十餘年來,聽過的最動人的情話。
也是我唯一聽到過的情話。
淚水順着我的眼眶落下,我嚐到了它的味道。
酸澀之中帶着些許甜蜜。
只可惜,一個清脆的巴掌打破了原本所有的氛圍。
張絮的母親大口喘着粗氣,好像她面前的人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而是她怨恨無比的仇人。
「阿絮!!」
我尖叫出聲,她露出來的那半張紅腫的臉,成了我未來許多日子中難以忘懷的夢魘。
「伯母!我和阿絮是真心相愛的,我知道您尚且沒有辦法接受這件事,可、可阿絮是您的親生女兒啊!」
「您難道不想看見她幸福嗎?!」
「幸福?」
她冷哼了一聲,眼眶通紅。
「她最大的幸福,就是根據我準備好的道路一直走下去!」
「你又算是什麼東西,竟敢對我指手畫腳!」
「餘陳安,毀掉這一切的人是你!!不是我!」
「是你毀了張絮的人生!毀了這一切!」
我走上前去,將張絮擋在了自己的身後。
此刻在我眼中,她早就不是張絮的母親,需要我尊敬和愛護的人。
而是傷害張絮的魔鬼。
我本沒有勇氣與她當面對峙。
可張絮說愛我。
只要她愛我,我就可以面對一切流言蜚語,甚至是飛沙走石。
她站在那裏,就是對我最大的支持。
「不。」
「毀了張絮的,從來不是我,是你自己。」
「伯母,是你的偏見和執着,毀掉了你們之前的親情,也毀了張絮對你的愛。」
張絮的母親身體顫抖着,緊緊咬着牙關。
正Ṫùₚ當我以爲她會對我動手的時候,她卻直接用菜刀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我的瞳孔猛地收縮,上前一步道:
「伯母!您這是做什麼?!」
「你別過來!」
她後退了一步,越過我看向了我身後的張絮。
每一個字,都帶着咬牙切齒的恨意。
「張絮,我就問你一句話。」
「跟不跟我走。」
「你要是不跟我走,我就直接死在這裏!反正你跟女的在一起我也不想活了!」
寒意,順着我的皮膚如同蟲子一般爬滿了我的全身。
這一刻,我感到了深深的無力。
好像所有的努力和掙扎,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陳安…」
身後,傳來了張絮虛弱的聲音。
我機械地轉過身去,看到她臉上慘淡的笑容。
那雙總是帶着磅礴色彩的雙眼,變得暗淡無光。
「阿絮…」
求你了,別說出口。
別放棄我。
別放棄,我們。
「陳安,你回去吧,好嗎?」
-17-
好嗎。
不好。
既然已經知道她愛我,我又怎麼可能這樣輕易地離開。
張絮已經足夠努力了,接下去的事情,便應該交給我。
我沒有想過帶着張絮遠走高飛。
別說這件事情幾乎不可能完成,我想,張絮也很難丟下從小帶她長大的母親不管。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的母親認同我。
這很愚蠢。
但卻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我在張絮小區附近租了個房子短住,然後便常在小區門口蹲點。
張絮的母親很少出門,卻會在每天黃昏的時候下來遛彎。
那是我與她交談的最好時機。
只可惜,她幾乎聽不完我說一句話,便會高聲呼喊保安趕人。
幾次之後,我連小區的大門都難以踏入。
可我仍舊不死心,鬼鬼祟祟地躲在大樹後邊,等着張絮母親走進的時候與她說話。
「餘陳安,你腦子有病嗎?!我是絕對不可能同意你和張絮在一起的!」
「你信不信我報警把你抓起來?!」
張絮的母親反應激烈,用一種看殺父仇人般的目光看着我。
我不肯鬆手,只是梗着脖子道:
「伯母,我相信您對阿絮的愛,既然您愛她,那就應該希望她得到幸福!」
「您不能操控她的人生!」
她冷笑了一聲,上下打量了我兩眼。
「得到幸福?你是說她和你在一起就會幸福了?」
「一個小小的編輯,出生農村,就連讀高中的時候連喫飯的錢都沒有。」
「餘陳安,你說愛一個人就希望她得到幸福,那你告訴我,張絮和你在一起除了得到大家的白眼和唾罵之外,還可以得到什麼?」
「餘陳安,你什麼都不懂!」
她抽出自己的手腕,一步步逼近我。
每一個字,都像是砸在了我的心上。
「我的女兒,本應該在大學畢業後出國留學,繼承她父親的公司,按照我計劃的路線一步步走上人生巔峯!」
「可就是因爲你!她拒絕出國,甚至拒絕她父親給她找好的聯姻對象,說自己喜歡女人。」
「荒謬!」
「我們家變成現在這樣,都是你害的!」
「你自己家庭不和諧,就要害的所有人和你一樣是不是?!」
不是的…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張絮得到幸福的人生。
但看着她母親的眼睛,這一刻,我竟說不出話來。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屋內,放在茶几上的手機不斷傳來震動。
有領導的消息,也有程十鳶和林聽晚的消息。
前些日子,張絮母親在小區內唾罵和威脅我的事情被人拍了下來發在了網上。
如今已經發酵得沸沸揚揚。
其實我和張絮都不是什麼知名人物,可偏偏有人認了出來,她是程十鳶的經紀人。
順藤摸瓜,找出了我在林聽晚書籍上的名字。
有心人拿此做文章,說接近我和張絮的人,都會變成同性戀。
手底下的作者和藝人,都因此慘遭連累。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
有些事情,有人支持,必然有人厭惡。
更何況是在大家壓力都如此嚴重的二十一世紀,所有人都想借此發泄自己的情緒。
沒有人在乎,我和張絮是活生生的人。
此刻,我竟然有些慶幸。
慶幸張絮的手機被她母親搶走,她暫時看不見網絡上的評論。
屋外的陽光一點點消失,本來落上一層黃昏光線的客廳也陷入昏暗。
我看着視頻裏不斷重複播放的張絮那痛苦而悲傷的臉,點燃了一根菸。
淡淡的咖啡香味在我的口腔中擴散,我盯着遠處出神,突然想起高中畢業的時候,我對着張絮問起之後的人生打算。
她坐在我的身邊,六月末的夏夜悶熱而躁動。
不遠處的蟬聲陣陣傳來,張絮的雙眼無神,像是個任人擺弄的玩偶。
「我不知道。」
「或許,就是聽我爸媽的吧,陳安,有時候我很羨慕你,你的人生,就是你的人生。」
我從不覺得她矯情。
痛苦從來不值得比較。
我的家庭也好,她的父母也罷,都不是值得學習的對象。
這是她的夢想,也是我能替她做的最重要的事情。
深吸一口氣,我站起身,做出了最後的決定。
既然談判得不到想要的結果,那我能做的,只有帶她離開。
而未來,交給未來評判。
我打開房門,卻見到了站在我家門口的張絮。
像是在做夢。
不,我連做夢,也夢不到這樣好的事情。
她的手還停頓在空中,雙眼腫得像是核桃,勉強着自己露出了一抹笑,對着我歪了歪腦袋道:
「陳安,你願意帶我離開嗎?」
-18-
我怎麼會說不願意呢?
張絮告訴我,她是趁着母親睡着的時候偷偷溜出來的。
我不知道她做出這個決定究竟用了多少勇氣。
只是在清明的月光下,死死握着她的手。
這一刻,無論是天涯還是海角,只要她陪在我的身邊,我都願意去。
這是我十餘年的歡喜,是融入我骨子裏無法割捨的愛。
只可惜,我和張絮這浩浩蕩蕩的私奔,只來得及走出小區。
迎面,便遇上了我許久不見的,困擾我前半生的夢魘。
我的父母。
「安安!總算找到你了!快跟爸媽回家!」
「你弟弟的房子還沒着落呢!就靠着你買房了!」
他們被太陽曬得黢黑的臉,在看見我後露出了雪白的牙齒。
我全身發冷,連牙齒都在哆嗦。
母親沒有絲毫的僞裝,上前來拽着我的手便要離開。
每句話,都離不開她千辛萬苦上下來的那個兒子。
「安安不是媽說你,你兩是親姐弟,打碎骨頭連着筋。」
「當初說的不過是氣話罷了ẗŭ⁴,你竟然還真的忍心這麼多年不回家!」
父親站在路燈下抽着煙,泛黃的眼白和被劣質煙燻得焦黃的手指。
他吐了口痰,冷笑道:
「長本事了唄!以爲自己翅膀硬了!也不想想當初是誰供她讀書的!」
我和他們的最後一次見面,已經是很多年前。
我攢了錢,一次性買斷了我們所有的親情,也算是還了他們此前在我身上爲數不多的投資。
那個時候,他們雖然罵罵咧咧,卻還是看在錢的份上與我簽署了協議。
我換了手機號碼和居住的地方,消失得一乾二淨。
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找到這裏來的。
但母親的下一句話,讓我明白了一切。
「安安啊,下次你可不能這樣了,咱們說什麼也是一家人!」
「這次還要多感謝那個女人,要不是她給我們的消息,我們也找不到你。」
張絮母親的臉立刻出現在了我的腦海之中。
短暫晃神的功夫,母親便要掰開我與張絮的手。
我急忙後退了兩步拉開距離,用謹慎的目光注視着他們。
「我不會和你們回去的。」
「當初白紙黑字寫的很清楚,我和你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父親聽到我的話,兩眼一瞪脫下鞋子便要打我。
從前的我,很懼怕他這樣的眼神。
可現在,我有想要保護的人,有想要抵達的未來。
我再也不會害怕他了。
「你有本事打啊!你今天敢打我,我下一秒就敢報警!」
「你以爲現在是在村裏嗎?!任由你動手!」
「我告訴你餘建成!我不怕你了!!」
父親已經衝到了我的面前。
這大概是他第一次見到我這樣無所畏懼的模樣,高高舉起的那隻手臂竟始終沒能落下。
我大口喘息着,過往捱打的經歷猶如潮水向我湧來。
可我不再恐懼。
我的雙腿不再發抖,我的舌頭不再打結,我的眼淚不再分泌。
因爲我的手中牽着我的全世界。
「餘建成,你壓榨了我這麼多年還不夠嗎?」
「你們不是總說他比我有出息,那就讓他給你們頤養天年啊!來找我幹什麼?!」
「我有自己的生活,絕對不會和你們離開。」
我趁着他愣神之際,拉着張絮繞開他朝前走去。
但沒走幾步,就見到了不遠處的張絮母親。
她的手中仍舊拿着一把菜刀。
雖然一句話沒有說,可我卻已經明白她的意思。
還是一樣的威脅。
用自己的生命威脅愛着她的女兒妥協。
我的雙腿突然像是注了鉛,再難走出一步。
我可以捨棄自己的父母,因爲他們從未愛過我。
可張絮呢。
她切身感受過她母親的愛。
那樣的愛,是否真的可以讓她堅定地選擇我。
我不知道。
軟弱像是一隻難以剷除的害蟲,一點點啃食着我的心臟。
直到身後之人向前一步,走在了我的前面。
她偏頭看向我,帶着淚痕的臉上是柔和的笑意。
那雙殘存着懼意的眼睛,卻帶着一往無前的果敢。
「怎麼不走了?」
「陳安,帶着我一起往前走。」
往前走吧。
丟下所有的一切,不要回頭。
-19-
我沒有再鬆開張絮的手,而是牽着她一直向前走去。
直到即將與她母親擦肩而過的那一刻,我才終於聽到了對方的聲音。
事到如今,她母親的語氣中仍舊帶着威脅的味道。
「張絮!你要是敢走,我就死在這裏!」
「這個狐狸精有什麼好的!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是不孝不忠!我從小怎麼教你的你都忘了嗎?!」
「我在你身上花費了這麼多的心血,你怎麼能…」
「我沒有忘記。」
張絮的聲音很輕,在這樣靜謐的黑夜中,顯得格外清晰。
我轉過身看向她。
記憶中學生時代總是對家長的怒火感到瑟瑟發抖的張絮,不知何時,也成長成了如今這般堅強的模樣。
她緊緊握着我的手,像是拽着生命中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張絮的母親神情猙獰,盯着我的樣子猶如豺狼惡虎。
「媽,這些年我連做夢都不敢忘記你的話。」
「不敢忘記當初的你因爲我沒有考到滿分,是怎麼用衣架和木棍打我的,也不敢忘記你在打完我之後,是如何抱着我痛哭,說自己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我好。」
「我知道您不容易,當初嫁給我爸後,爺爺奶奶都不喜歡您,所以您憋着一股氣,想讓我爭氣,讓所有人看得起您。」
「這麼多年,我沒有一刻忘記過。」
「可我也是人啊!媽,我不是您用來爭氣的工具,也不是來給您養老送終的工具人,我知道您付出了多少,我沒有辦法指責您,也沒有辦法不愛您。」
「可有的時候,我真的覺得,如果我不是您的孩子就好了。」
「如果……我從來沒有出生過,就好了。」
淚水順着張絮的下巴滴落。
可她的聲音是如此的平靜,甚至沒有絲毫的哽咽。
我不知道這些話,她究竟在心中演練了多少遍,纔可以這樣流暢地,不帶任何情緒地說出口。
只是這一瞬間,我是如此希望自己可以帶着她遠走高飛。
「您總用自己來威脅我,不就是認定了我愛您嗎?」
「那我現在不阻止您了,您要死,那就去死,大不了您死了之後我給您陪葬。」
「媽,您敢嗎?」
張絮的母親嘴脣顫抖着,好幾次一張一合想說些什麼,都沒能說出話來。
她不敢死的。
如果真的敢,就不會一直拖到現在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手中的菜刀掉落在了地上。
我能感受到,張絮是鬆了口氣的。
不管她說得多麼絕情,眼前之人都是她的親生母親,怎麼可能真的不管她的死活。
張絮對着她,深深鞠了一躬。
「對不起,媽。」
她轉過身,拉着我飛奔起來。
我也不知道前路是在哪裏,只是想跟着她一起跑下去。
路燈和月光混雜着的燈光落在張絮的臉上,她的笑容明媚,掙脫了所有的枷鎖和束縛。
恍惚間,我像是看見了高中時的張絮。
她家教嚴厲,週末也不得玩樂的時間。
卻總是在輔導班結束後偷偷溜出來和我見面。
那個時候的我們也是這樣,手牽手在巷子裏狂奔,一起大聲歡笑,一起發瘋玩鬧。
那個時候張絮的笑臉,成了我埋藏在心中許久的回憶。
我不曾想過,有朝一日竟還能看見這樣的她。
我們坐了最後的一班飛機回到原來的城市。
張絮不肯回家,留在了我的家中。
她穿着我的睡衣出來的那一刻,像是許多夢境恍然成真。
我們睡在一張牀上,長髮交織在一起,張絮的呼吸離我這樣近,每一分鐘都在告訴我,這是真的,不是做夢。
「阿絮,再和我說說吧。」
「你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
十指相扣,呼吸糾纏。
我們一夜未眠,有說不完的話,做不完的事情。
直到天邊矇矇亮,才終於迷迷糊糊閉上了眼睛。
次日一大早,卻被程十鳶的電話吵醒。
「餘姐,張姐在你邊上嗎?!」
「不好了,她媽在網上亂說話,非說是你勾引了張姐讓她們母女分離,還找來了你爸媽……」
「這些日子你先別上網了,我怕……」
-20-
我早就猜到張絮的母親不會這樣輕易放過我們。
卻沒想到,會這樣快。
躡手躡腳起身後,我輕聲道:「我知道了,這件事先別讓阿絮知道,我怕她擔心。」
「我會處理好的……」
「別讓我知道什麼?」
身後傳來張絮的聲音。
我沉默着,電話那邊的程十鳶卻突發惡疾,爆發出尖銳的喊叫聲。
「餘姐!!張姐昨天住你家的嗎?!」
「你們——唔唔唔,晚晚你幹嘛捂我嘴不讓我說話!」
「抱歉,餘姐,你們商量好再給我們打電話吧。」
「不打擾了。」
林聽晚到底是靠譜一些,電話很快就被掛斷了。
張絮從身後攀上了我的肩膀,身體貼在我的後背上,雙臂越過我的肩膀搶走了我的手機。
「不是說過了嗎,陳安,以後不管遇到什麼困難,我們都要一起面對。」
「密碼。」
她對着我晃了晃手機,我抿着脣,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你的生日。」
張絮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卻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原本有些擔憂的臉上露出了一分笑意。
她解開我的手機,熟練地點開了微博,神情凝重。
我看着張絮一言不發的模樣,心中有些忐忑不安,急忙道:
「阿絮,你別看那些評論了。」
「網友只是外人,對我們沒有那麼瞭解,要是不開心的話就不要……」
「誰說不了解的,我覺得他們對我們挺了解的。」
張絮的臉上帶着柔和的笑意,我下意識接過了她遞來的手機。
【我認識她們!我和她們是高中同學,高中的時候張絮和餘陳安就是很好的朋友,沒想到現在竟然走在一起了,朋友變成戀人,多好的事情啊!】
【我是餘陳安的大學室友!她一直沒談過戀愛,一直說自己有喜歡但是沒可能的人,我還以爲是對方有喜歡的人呢,沒想到是這個意思。】
【這都什麼時候了!喜歡女孩子又怎麼了!大清早就滅亡了!】
【支持所有同性戀和異性戀,只要沒有影響到別人,就都是美好的戀愛!】
【+1!我看這個博主也沒多愛自己女兒,無非是覺得同性戀給自己丟人了,與其說是女兒還不如說是個工具!】
【同意,真正愛自己女兒的人根本不會用生命威脅對方。】
還有另外一對爸媽,我是餘陳安高中同學,她高中的時候過得很困難,從來沒見她爸媽出現過,家裏還有個耀祖等着伺候,就在餘陳安身上吸血,傻冒!
我一條條翻閱着底下的評論,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有這樣多支持我們的人。
才知道,原來我高中時的表現已經如此明顯,有這樣多的同學發現了我的感情。
我甚至收到了不少老同學的微信消息,大多都是來安慰和支持我的。
無法避免地,一定有人厭惡我和張絮的愛情,可沒有關係,現在的我已經可以很好地將這些厭惡看作是嫉妒。
「陳安。」
我順着聲音茫然看去,就見到張絮對着我摁下了快門。
手機裏出現我剛剛睡醒後懵懂又有些雜亂的臉,其實並不好看。
可張絮卻如獲至寶,換成了自己的手機屏幕。
她拍下了我們二人牽手的照片,發在了所有的社交媒體上。
【朋友,戀人,也是親人。】
這樣可以被看作宣戰一般的行爲,引起了她母親的狂轟濫炸。
張絮沒有理會,索性直接將對方的手機號碼拉黑了。
最令我和張絮想不到的是。
她的父親居然會主動站出來替張絮說話。
【我和你離婚根本不是因爲女兒,而是因爲你!】
【我受夠了你的控制慾和對女兒的操控,受夠了你陰晴不定的情緒,也受夠了你抱怨個沒完的生活。】
【林莉,你纔是導致我們分開的罪魁禍首。】
張絮看見這段話後沉默了很久,我問她有何感想。
她只是露出了一抹帶着嘲弄的笑容。
「現在說得這樣錚錚有詞,可我媽變成如今的樣子,不都是因爲他嗎?」
「如果他能夠在我奶奶罵我媽的時候站出來說幾句,事情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他把我媽逼成了瘋子,然後裝出痛苦不堪的樣子離開,留下她一個人崩潰,這不是男人的老把戲了嗎?現在又裝什麼清醒呢?」
張絮說得對,這確實是男人的老把戲。
好在,我們不是男人。
所以,我會永遠愛她。
-21-
事情解決得差不多了之後,我和張絮一起回了拍攝現場。
其實作爲編輯,我沒有必要留在ƭŭⁿ這裏。
之前,是爲了多看幾眼張絮。
現在,是爲了留在張絮身邊。
「喲喲喲,這不是一對小新人嗎,不去增進感情,來我的片場幹什麼?」
周承山的話讓片場所有人都朝着我們看了過來。
我尚且沒有辦法承受住這麼多人調侃和八卦的目光,頓時倍感壓力。
但張絮卻像是什麼都感覺不到一般,自顧自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甚至頗爲貼心地將我的椅子挪到了自己的身邊。
「我來看我的藝人演戲,和你有什麼關係?」
「還你的片場,真會爲自己臉上貼金。」
張絮毫不留情翻了個白眼,語氣中嘲弄的味道更是毫不掩飾。
周承山立刻不幹了,瞪大眼睛道:
「要不是我,你和餘陳安會這麼快在一起嗎?我可是你們的媒人,知不知道!」
「這件事我確實要謝謝你。」
張絮突然變了一張臉,認真看着周承山道謝起來。
不過以我對她的瞭解,張絮是不可能這麼快承認自己在言語交鋒之中落人下乘的。
果不其然,周承山的臉上剛剛出現了幾分驕傲的神情,張絮便話鋒一轉道:
「既然這樣,作爲報答,我幫你去聯繫一下那位吧。」
「畢竟我也不是什麼知恩不報的人,不如——」
「咳咳,好了,中場休息夠了,繼續下一場戲!來來來,全體注意!」
張絮的話還沒說完,周承山便已經變了臉色,急忙轉過身去故作正經地開口。
我看着張絮眼中那一抹得意的神情,心中憋着笑意。
「跟我鬥!」
張絮和我說過,之所以當初會和周承山假裝戀愛,一是爲了穩住她母親。
二則是因爲周承山有喜歡的人,二人一拍即合。
雖然不知道這個年少成名的天才導演心中放不下的白月光是誰。
但不是張絮就好。
其他人,和我沒有關係。
當天夜裏,程十鳶與林聽晚恰好也在這座城市。
爲了感激二人對我們的幫助,我和張絮決定邀請她們一起喫飯。
張絮很西化,您喫我做的飯菜,恰好程十鳶也想要嘗一嘗,所以聚會的地點便定在了我的家中。
「餘姐,張姐!我們來了!」
「我給你們買了紅酒!今天晚上咱們不醉不歸,知道嗎!」
「打擾了,餘姐。」
我站在廚房中處理着食材,就聽見外面傳來一陣喧譁聲。
沒多久,林聽晚便拿着大包小包的東西走進了廚房內。
「餘姐,我來幫忙。」
廚房推拉門打開的那一點縫隙,我看見張絮斜躺在沙發上喫着薯片,程十鳶坐在地毯上,笑容明媚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暖黃色的燈光落在她們的身上。
幸福在這一刻,有了具象化的體現。
「那你幫我把菜洗一下。」
「好。」
林聽晚接過菜籃,挽起了袖子。
我頭也沒抬,吼道:
「張絮!給我把零食放下!等會兒晚飯喫不下了!」
廚房外傳來張絮的慘叫聲。
林聽晚臉上帶着笑意,不動聲色道:
「阿鳶,別喫張姐剩下的零食。」
第二聲慘叫如約而至。
人多,飯菜也多,直到夜幕完全降臨,我們才終於做好了所有的飯菜。
程十鳶嚷嚷着要不醉不歸,可實際上最終喝多的只有她和張絮。
一頭一尾躺在沙發上,呼呼大睡。
我剛給張絮蓋完毯子,抬頭就看見林聽晚正給程十鳶穿襪子。
對視的那一刻,二人皆露出了無奈的笑意。
走到陽臺上吹風,如今的一切對我而言都像是一場夢。
林聽晚不知何時來到了我的身後,手中還端着一杯紅酒。
「餘姐,你想過和張姐的以後嗎?」
以後。
我隔着陽臺的玻璃,看向張絮。
她睡得安穩,嘴脣微張,臉頰兩邊帶着些酡紅,看上去就像是個孩子。
「晚晚,我也想結婚了。」
-22-
嘿!
我是張絮。
趁着陳安不在,我來偷偷寫幾句。
我覺得餘陳安就是個傻子,不允許任何人反駁。
她喜歡我喜歡的這麼明顯,怎麼就感覺不出來我也喜歡她呢?
還說程十鳶是個笨蛋,我看她自己也是。
喜歡上餘陳安對我來說,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她出生在一個那樣狼狽不堪的家,卻像是懸崖峭壁上的格桑花,那樣努力而頑強地盛開着。
你們沒有見過高中時候的她。
我第一次注意到餘陳安,是在剛剛開學沒多久的時候。
我做慣了年級第一,那一次卻被她超越。
我很不服氣,憋着一股氣將餘陳安劃入了人生厭惡人員排行榜的第一名。
卻無意間看見放學後的餘陳安躲在角落裏偷偷擦眼淚。
後來我才知道,那一天,她爸媽逼着她退學。
一個被逼着退學的人,怎麼還能考到年級第一名呢?
我開始下意識地觀察她,才發現餘陳安就像是個上了發條後不知疲倦的機器人。
不僅上課的時候從不走神,就連午休時間也在寫卷子。
於是,厭惡成了好奇。
好奇不知何時,成了連我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歡喜。
我和餘陳安成了很好的朋友。
再後來,我們一起上了大學。
發現自己喜歡她這件事,是在大一的時候。
同社團的男生想通過我的關係結識餘陳安。
他人還算不錯,生的也還行。
可我就是怎麼看他都不順眼。
我煩躁了好幾天,餘陳安這個傻子卻以爲我是有了新的朋友。
我不明白自己的情感來自哪裏,直到室友的一語驚醒夢中人——
原來,我喜歡餘陳安。
那個時候,我歡喜又憂愁。
喜的是,喜歡的人是她。
愁的是,我知道這條路一定不好走。
我不害怕受傷,可我害怕她受傷。
然後,接下去的事情你們就都知道了。
事實上,直到我看見周承山與餘陳安躺在同一張牀上的那一刻,我才恍然驚覺,原來母親這樣厭惡她。
這一次她可以污衊餘陳安背叛我。
那下一次呢?
下一次,她會不會因爲我,而對餘陳安動手。
我不知道,我不敢賭。
所以我只能借着這一次機會,假裝真的相信了一切,離開餘陳安。
那是我人生中所度過的,最痛苦的幾年。
我沒有一刻不再思念着她。
沒有一刻不再愛着她。
餘陳安總說,那幾年時間中,她用盡了所有辦法,想要與我偶遇。
卻不知道,我也是這樣。
當我得知程十鳶的緋聞對象是林聽晚的時候,比起更多的是驚喜。
我想,這樣我就可以見到她了。
我不知在夢中多少次描繪我們再次見面的景象,卻仍舊在見到餘陳安的那一刻,仍舊感到鼻酸。
她瘦了,看上去更加憔悴。
像是沒有睡好的樣子,可眉眼仍舊是我所熟悉的模樣。
我多想衝上去抱住她,像之前一樣,撒嬌握着她的手不放。
可我知道不行。
甚至,連多說一句話,也不可以。
但母親還是知道了這件事。
她歇斯底里地朝着我怒吼, 打開了家中的煤氣要和我同歸於盡。
直到我跪在地上抱着她,向她發誓我再也不會和餘陳安有任何聯繫, 才終於放過我。
當她又一次哭着摩挲着我的臉, 說愛我的那一刻。
我是真的想要,一死了之。
我也是這樣嘗試的。
直到程十鳶告訴我,她和林聽晚要結婚了。
多好啊, 她們要結婚了。
她邀請我參加她的婚禮, 做她的伴娘。
我旁敲側擊, 讓餘陳安成爲了另一個伴娘。
就連去往婚禮現場的飛機票,也是通過我的手買的。
只有這樣, 我纔可以坐在她的身邊。
當看見餘陳安的那一瞬間,我便知道,我不是真的想死。
我只是受不了這個沒有她的世界。
於是,我假裝睡着, 靠在她的肩膀上, 擁有了這些年來,最安穩的一次睡眠。
我真的以爲,那會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可餘陳安卻一次又一次地朝着我走來,抱住我。
她存在在這裏。
我又怎麼捨得離開……
-23-
收回我說餘陳安是笨蛋的話。
她竟然真的隱瞞了我。
一瞞還瞞了個大的。
當我收到高中班主任的電話,讓我回學校做演講的時候,我從未想過,等待着我的竟會是餘陳安的求婚。
她穿着高中的校服,扎着馬尾辮, 手中拿着一束粉色的玫瑰。
「阿絮,還記得嗎,在這裏,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
我從前總覺得視頻中被求婚的女生, 哭得說不出話來虛假。
可輪到自己的時候才明白, 我是真的說不出一句話來。
開口,便只有啜泣。
餘陳安一步步朝着我走來,那張因歲月而變得沒有那麼年輕的臉, 此刻卻像是回到了二十年前。
「我曾經無數次夢到這樣的場景,卻從來沒有想過會變成現實。」
「那天晚晚問我, 會不會覺得這一路走來太過辛苦。」
「可她不知道, 當終點是你的時候, 我便無論如何也不會覺得辛苦。」
「能得到,已經是人生之大幸,又怎麼覺得坎坷呢?」
她笑着, 眼中卻有淚花閃爍。
餘陳安握住我的手, 緩緩跪在了我的面前。
「阿絮,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走過未來的每一天, 再也不和我分開。」
我說不出話, 只能一個勁地點頭。
直到冰冷的戒指戴在我的手上,我撲入餘陳安的懷中, 死死抱着她的脖子。
「餘陳安, 只要是你,哪怕再多一倍的坎坷,我也心甘情願。」
「不會再有了,阿絮。」
「自此以後, 都是晴天。」
與她在一起,怎麼不會都是晴天呢?
相遇的第二十年,我終於緊緊抱住了我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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