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那年,後媽找到藉口將我擋在門外,不讓我回家。
剛應酬完回家的我爸也默認了。
我固執地沒動。
僵持間,一道女聲擲地有聲:「你們不要她的話,給我好了。」
他倆面面相覷後,沉默地關上了門。
那個姐姐的出現,我起初以爲是深淵,其實是救贖。
-1-
「陳繁,你是姐姐,陳逸是弟弟,你讓讓他怎麼了?你以後結婚了萬事還得靠你弟弟給你撐腰,現在就能打你弟弟,那以後不得翻天。
「陳繁,你也別跟我犟,從現在開始你愛去哪裏去哪裏,我們老陳家供不起你這尊大佛,隨便找個橋洞睡去吧!
「和你那賤蹄子媽一個德行,難怪離婚了也不要你。」
後媽王秀娥攔在家門口,阻止我進門,喋喋不休指着我鼻子罵,越罵越難聽。
我不肯示弱,緊抿着脣剋制着不掉眼淚,即使握成拳的指甲快掐進肉裏。
沉重的書包也壓不彎我的脊背,挺得筆直。
我與她僵持着。
我爸就快回來了,不過他向來都是站王秀娥那邊。
親爸親媽各自組成了新家庭,誰也不要我。
勉強同意養我的親爸後媽還是因爲我以後可以給弟弟換彩禮。
直到最近,我爸的項目賺了不少錢,那有沒有我也無所謂了。
沒幾分鐘後電梯到達樓層的聲音響起,我爸大腹便便,歪歪扭扭地走過來。
他應該是才應酬完喝了不少酒,面紅耳赤,肥胖的身軀酒氣熏人。
我媽先告狀:「老陳你回來得剛好,這小賤蹄子剛剛趁我去洗水果就欺負小逸,還把他推到地上,小逸頭上起了個大包,真是越大越反了天了,你快將她趕出去!」
我知道王秀娥早就看我不順眼了,一直在找機會挑起我和我爸的矛盾。
加上我爸本來也不喜歡丫頭。
陳逸適時露出半個頭,眼眶紅紅的,臉上的淚水還沒幹。
他沒說話,只是可憐兮兮地看向爸。
我爸一看怒了:「陳繁,你個賠錢貨,敢推我兒子!」
說完不由分說甩了我一巴掌。
他沒留手,打得我半張臉火辣辣地疼,腦袋發矇。
他中氣十足朝我吼道:「老子不要你了,滾,愛去哪裏去哪裏。」
「爸,我沒有……」我捂着臉十分委屈,企圖解釋。
「沒有什麼沒有,我親眼看到還能有假。」王秀娥根本不給我機會。
我爸滿臉通紅:「什麼也別說了,有本事告去,你老子能怕你,鄰居問起就說你和別的男的跑了。
「走走走!」
一邊說還一邊推搡我。
我被推了個趔趄。
一瞬間屈辱與無助同時席捲了我,眼淚蓄在眼眶模糊了視線。
我好恨,恨自己爲什麼還沒長大,爲什麼不能選擇出生,讓我攤上這樣的父母。
許是我們爭執聲太大,吵到了鄰居。
隔壁鄰居開了門,一位年輕知性的漂亮姐姐探出頭。
「你們不要她,就給我好了。」
-2-
她笑意吟吟,語氣柔和,似乎是玩笑話可神色又格外認真。
樓道爭吵聲很大,吸引了她的注意。
親爸後媽對視一眼,又看了她一眼,竟真的頭也不回地進屋關門。
用力的關門聲將我思緒拉回來,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奪眶而出。
隔壁姐姐走過來,攬過我肩膀將我帶回家。
我其實不是第一次來她家,我見過她。
有一次週末放學的早,我沒鑰匙就給王秀娥打電話。
王秀娥正在打麻將,電話那頭傳來別人「胡了」的欣喜聲音。
王秀娥輸了錢罵罵咧咧掛了電話:「催什麼催,門口等着。」
我沒辦法,就坐在樓梯口等她回來,又正逢生理期痛,腦子昏昏沉沉的,這個姐姐看見了我,讓我去她家坐着休息。
她不容拒絕拉着我回了她家。
她家裏整潔乾淨,又很香,我不敢坐。
她似是看出我的侷促,笑着按住我肩膀讓我坐下。
我只記得沙發很軟,她給我泡了紅糖水,送上熱水袋給我暖肚子。
誰承想第二次到她家也是我最悲慘的時刻。
我不知道我爸和王秀娥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但確實沒管我。
姐姐盯着我臉上的紅腫,拿了冰袋給我,溫聲細語道:「你敷一下臉。」
我木訥地接過來貼在臉上,垂下眼瞼。
剛坐了幾分鐘,我情緒還沒緩過來。
有人敲響了門,姐姐去開了門。
門口正是我僞善的後媽,她手中拿着個灰撲撲的布袋子,裏面裝着我爲數不多的衣服和書本,她覥着臉笑:「這些都是陳繁的東西,你如果也不要她的話把她趕出去就行了,不用特意來告訴我們。」
姐姐瞥了兩眼她手中的東西,因爲背對着我,我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
但她似乎笑了,目色溫柔而堅定地朝後媽伸出手:「好,都給我吧。」
我神色蒼白地站起身,身體控制不住地抖着。
我真的被趕了出來。
王秀娥一隻手能拿完我的全部東西,多可悲,又好笑。
而我親爸連面都沒露。
姐姐關了門,她把袋子提到沙發邊放下:「我叫許沐,暫時先住在這裏好嗎?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待會兒你情緒穩定下來我們再聊好嗎?」
她目光澄澈柔和,我擦乾臉上的淚水,緩緩點了頭。
許沐朝我笑了笑,起身收拾房間去了。
不住這裏,哪個橋洞可供棲息我都在考慮了。
她拿了件長裙給我:「這條我沒穿過,你將就穿一下,明天帶你出去買其他的。」
我訥訥接過來,看向她Ťŭ̀ₙ。
她身上自帶一種令人心安的氣質。
「先去洗個澡吧,大夏天怪熱的。」說着領我去了衛生間,拿了新毛巾和牙刷給我。
那種寄人籬下的陌生與膽怯,令我無所適從。
我在她的安排下住下。
-3-
房間內每一處嶄新無不提醒我,我沒家了。
是許沐暫時收留我,給了我一個容身之處。
兩邊都是小兩居的設計,在陳家我睡的是狹窄逼仄的陽臺,還是公共空間,它也會用來晾衣服。
比較下來,這樣溫馨乾淨舒適的房間彷彿只是一場夢。
我躺在牀上,那種不真實感才稍微消退一點。
屬於我的破舊布包安靜地躺在房間門口牆壁邊。
我不敢確定我的歸處,衣服還是不要拿出來了。
許沐敲了敲門走進來,她手中拿着杯熱牛奶遞給我:「喝個牛奶再睡吧。」
我連忙坐起身,接過來。
在她柔和的目光下一口一口喝着。
許沐語氣平和而溫柔:「我們之前見過的,記得嗎?」
我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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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害怕,我對你沒有企圖,我幫你只是因爲看到你的遭遇,像看到了當初的自己。」
她坦蕩又柔和說出那些話。
我有一瞬間的錯愕,猛地抬頭看她。
她朝我笑了下,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好了,今天先好好休息吧,剩下的我們以後再談。」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轉身帶上門。
我將喝完的牛奶放在牀頭櫃上,久久無言。
即使前路迷茫未知,這天晚上我還是睡了個好覺。
隔天醒來時許沐已經買好了早點,她笑着招呼我:「也不知道你喜歡喫什麼,就都買了點,刷了牙過來喫飯吧。」
我洗漱完拘謹地走過去。
她看出我的不安,拉着我坐下。
桌上擺着番茄牛肉粥,油條豆漿,包子饅頭,雞蛋牛奶,糖油果子。
我舀了一口粥喝下,粥有些燙人,燙得我眼淚都流țŭ̀ₓ出來了。
許沐察覺到我的異常,摸了摸我的頭髮。
-4-
喫完飯許沐開車帶我去了商場。
我其實也來過商場買東西,不過都是給陳逸買,我是負責提東西的。
我家原本住在農村,王秀娥嫁過來沒懷陳逸前幾年,對我也還過得去,會給我喫熱乎的雞蛋羹,會在我摔倒時買糖果哄我。
直到後來她懷孕生了個男娃,一切都變了。
我爸爲了他兒子,有了動力,來到城裏,打拼了幾年,幹上了包工頭也賺了一些錢,沒那麼覬覦我的彩禮錢後索性不裝了。
我成了陳逸的保姆,給他洗衣服做飯,輔導他寫作業,做他的出氣筒。
陳逸很喜歡使勁抓我的頭髮,後來我乾脆一剪刀下去剪成短髮。
他撕我卷子和作業,我也是儘量不在他面前做作業。
直到有一次半夜,他趁我睡着來到陽臺扒拉我衣服。
我從睡夢中驚醒,看到一團黑乎乎的毛髮在蠕動,我嚇得尖叫起來。
我爸和後媽被吵醒,王秀娥咒罵着就過來了。
我哭着說了緣由。
王秀娥白了我一眼:「又沒二兩肉,給你弟弟看一下怎麼了?他還小,能對你做什麼?大驚小怪!」
陳逸也連連點頭,躲在他媽身後,眼中卻帶着得逞的笑意。
他不是不懂!他明明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我陷入深深的內耗,回憶捆縛着我。
「怎麼啦?下車了,走吧。」許沐的聲音打斷了我不堪的回憶。
我搖搖頭。
她帶我去買了衣服,鞋子。
我試衣服時非常不自信,她卻一直誇我,像親姐姐一樣。
她瞥見我的板磚手機,想了想還帶我去買了智能手機。
我惶恐地看向她。
她卻安慰我:「我相信你會用在正途上的,而且我們總要聯繫啊。」
我們提着大包小包回家時,恰好碰到我爸和王秀娥帶着陳逸出門。
前幾天陳逸吵着說週末要去遊樂園玩,他們答應了。
我們是在一樓電梯口撞見的,我和許沐提着一大堆購物袋子,他們同弟弟說話的笑容還沒消散就凝固在了臉上。
許沐禮貌地朝他們笑笑,又對我說:「走吧,回家。」
電梯徹底關上前,他們頻頻回頭,不知是在看我,還是在看我手裏的東西。
看吧,我果真是多餘的。
我很早就明白親情這種東西不可強求,可還是會難過。
我有爸媽,可都不要我。
「六親緣淺也許是福。」許沐把所有的袋子都放到一隻手中,她騰出的一隻手搭在我的肩上,語氣說不出的平緩柔和,安撫着我。
我回望她的目光,她溫和的笑容給了我力量,我朝她點了點頭。
那時我不懂這句話的含義,卻還是記在了心裏。
-5-
我們還逛了超市,買了許多食材。
許沐笑着對我說:「姐姐給你露一手。」
說完一頭扎進廚房,我想要幫忙,她卻將我推了出來,還把廚房門帶上。
許沐說的露一手,也就真的只有一手,不能再多了。
「怎麼樣?我廚藝不錯吧。」
她滿臉期待。
「很好喫!」
我不能辜負她。
更不敢說,我廚藝其實比她好。
這是頭一次不是剩菜擺在我面前,我受寵若驚。
我好像過上了截然不同的生活。
許沐工作很忙,她時常顧不上我。
高中是真正意義上的分水嶺,這是通往我向往生活唯一的捷徑,我不敢鬆懈。
高一我是在鎮上讀的高中,還是爲了照顧陳逸才將我接到城裏的。
鎮上和城裏的教學水平天壤之別,我在鎮上高中算得上拔尖,可在這裏我要很努力才能勉強不墊底。
我幾乎沒有時間用來悲傷。
我連上學和放學的時間都在背單詞,背課文。
錯題集一本接一本。
晦澀難懂的題目一點點被拆解成細小的知識點,融會貫通。
我像是永不知足的海綿,孜孜不倦地學習,我要能夠學得更多。
我和許沐能真正見面的時間很少。
她將備用鑰匙給我一把:「以後你就回我這裏,我會資助你上學,如果你不好意思,就當作我借給你的。」
我抬眸看她,她笑得溫柔。
我開始拼了命地學習。
我摒棄了一切其他活動,只爲了能拼一個好的未來。
短短三個月不到,手上多年的厚繭都變得光滑。
我敏感而自卑的性格慢慢向姐姐靠攏,變得平和。
暴雨天的潮溼,豔陽天的灼燒感,無處安放的寫字檯,那種晦澀的不安好像一點點從我的生命中抽離了。
我越來越少提起陳家的事,我好像真的在慢慢抽離那種壓抑的生活。
只是偶爾看到對門放在門邊的垃圾袋,會記起曾經那個家。
我們其實很少會碰面,學校又安排上晚自習,我下課就更晚了。
如果這時候許沐也忙完了工作就會來接我。
我和她一起回家。
她也會問我學業,我都會告訴她我的進步。
她會誇我,同時鼓勵我。
我總是默默注視她,能看出她臉上的倦意,那種多少粉也掩蓋不了的倦意。
-6-
第一次發現自己不對勁,是高二週六下午放假,許沐下早班來接我。
學校附近不讓停車,許沐走過來的,她生得好看又知性。
很多人都在看他,男的女的都有。
某個瞬間我差點剋制不住,那種呼之欲出的佔有慾。
我朝她跑去,她也向我揮手。
我拉着她的手就往車上走。
許沐穿的高跟鞋,她跟不上忙喊道:「慢點,陳繁。」
我不聽,拉着她走得飛快,試圖將所有一切都甩在後面。
「怎麼了?這麼多人呢,慢點走。」
「不行!」我厲聲拒絕。
許是我態度太過強硬,許沐從未見過我如此模樣,她還有些錯愕,順着我的意思一直走到車旁。
可真上了車,我又垂下頭,一副不敢說話委屈的模樣。
許沐笑了,可沒怪我。
她對我:「明日終於可以休息了,要出去玩嗎?帶你去。」
我搖了搖頭。
「好吧,晚點再想也是可以的,那我們現在去買點喫的?」
我重新抬頭看她,眼中帶着欣喜:「好。」
我們推了購物車,許沐推着,我挽着她的手,緊緊地。
直到手心熱得有些黏膩。
我們手臂相接觸的地方,吸引了我整個注意力。
我倆都是女生,這種情況很正常。
可,對於我……
我不太正常。
我好像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有什麼東西在我心中悄然萌芽,青澀隱晦,陰暗卻又貪戀。
當我反應過來那是什麼樣的一種情緒時,我猛地將手鬆開。
許沐被我這莫名其妙的動作整蒙了:「怎麼了?」
我連忙擺手:「啊,沒事沒事,我就是想喝酸奶了。」
許沐嗯了聲:「那你去拿唄。」
「好。」
我應下,倉皇逃竄。
那是我第一次明白自己的心意,有什麼東西在我心中蓬勃發展了,滋生了異樣的情緒。
-7-
我始終不適應,我很想表達我的謝意,可我都找不到機會。
許沐很忙,哪怕我做完作業,再做好飯,也不一定能等到她。
我成績一直不錯,之前還要分心照顧弟弟的成績,我都不能專心學習,現在終於可以全身心投入。
我在樓下遇到過王秀娥兩次,她接我弟弟回來,正教訓他。
抬眼看到我時,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她上位者姿態習慣了,陰陽怪氣道:「喲,這是放學啦?
「小繁啊,你讀書的學校離你弟弟也近,你放學順路接一下他唄。」
我定定地看着她,面無表情不接茬。
直到她僞善的笑容快要端不住:「做什麼這副表情,你以後結婚了能依靠的不是隻有你的弟弟,哪怕你媽不要你,你也不能仇恨你的弟弟呀。」
王秀娥說得很對,我親媽不要我是事實,可現在我也不需要了。
「你這個當媽的能靠得上你兒子就不錯了,我一個當姐姐能不能靠得上你兒子就不勞你費心了。」我端起敷衍的笑看她,管她怎麼虛情假意,我都要讓她像是打在棉花上一樣。
「你!」
王秀娥氣憤地想威脅我,可發現我已經不在她家了。
我瞥了眼壯得跟坨小山似的陳逸。
他們根本就不瞭解他們的兒子,他們兒子也只有在他們面前才真的像是一個小孩,在其他人面前就是一個小惡魔。
不過,我不管,反正以後他們會爲他們的所爲付出代價就行了。
至於我,我做個看客就好。
可沒想到這事情來得這麼快。
雖然我們住對門,但我能看見我爸他們的機會着實不多。
我有時會恍惚,於現在的我而言,那些讓人痛苦的原生家庭似乎纔是不真實的。
我做夢都想擺脫,卻無法徹底擺脫。
我更喜歡姐姐家,這個家每一處都有許沐的味道,我享受與她靠近的每一刻。
讀書與許沐,慢慢成爲我的執念。
那種執念在催促着我的成長,往前走。
我本以爲會順利高考,讀大學。
可高考前夕,在我生命中消失兩年的陳家又出現了。
那天上完晚自習回家。
許沐最近都會來接我,順便給我買些喫的。
到家時,我的便宜爹站在門口,帶着笑意堵了過來。
「小繁啊,爸爸給你買了荔枝,現在纔剛上市很貴的,我記得你以前小時候最喜歡喫了。」我爸幾乎從未對我笑過,突然的示好讓他自己也不習慣,笑了沒兩秒他臉就僵了。
我看着透明塑料袋中寥寥無幾的荔枝,憑藉我對陳家的瞭解,我一下就猜到這絕不會是他特意買的。
並且,我過敏。
小時候在鄉下,第一次看見這種紅紅的,剝開果皮是晶瑩剔透的白色果肉。
我就很想嘗一口。
那時候,這種水果很貴。
趁大人們沒空注意我,我偷偷喫了一顆。
被我爸瞧見,他狠狠打了我的手。
我喫了後脖子手上都開始起疹子。
我爸卻說,這就是我偷喫的代價。
還是在當時親戚的勸說下,才把我拉到鎮上小診所打了一針。
活到現在全靠我命大。
從此我再也沒碰過,這卻是我爸對我喜歡的東西唯一的印象。
可他卻忘了這事。
再者,這荔枝頂多是陳逸喫剩下的。
按照我的瞭解,他們就算會討好我,也該是我掙錢之後。
而不是現在,除非陳家發生了什麼事。
「你直說吧,有什麼事?沒事別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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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是什麼態度,我可是你親爸。」
我冷眼看他半分不肯退讓:「你將我扔出去的時候可沒想起是我爸。」
我不耐煩地拉着許沐要往回走。
我爹也不裝了:「陳繁,你別忘了你的戶口還在家裏。」
我目光瞬間冷了下來,恨恨地看着他。
「你想要幹什麼?」
「你今年就成年了,隔壁村二牛對你印象不錯,你回去給他相看一下。」
聽到這,我渾身顫抖。
「你是我爸嗎?二牛可是個跛子智力也有問題!」
我爸別過臉:「你弟弟在學校不小心把人推到樓梯下去了,需要賠一大筆錢,那是你弟弟,你不能不管他。陳繁,跟我回家!」
說完不顧我的意願,就要把我拽回去。
我瘋狂掙扎:「我不願意!憑什麼他犯的錯要我來承擔後果。」
許沐連忙制止,把我拉到她身後:「不是說送給我了嗎?你現在是幹什麼?
「我可養了她兩年呢!」
許沐冷着臉,在我爸面前氣勢絲毫不弱。
我本以爲我爸至少會理虧,可現實是我聽到更恬不知恥的話:「可以,那你給錢,我要十萬塊。」
我氣極喊了他的名字:「陳國良!你瘋了嗎?我是物品嗎?你不要就算了,還要賣了我?」
「二牛家也給了十萬的彩禮呢。」我爸梗着脖子不退讓。
更沒想到的是,姐姐只思考片刻就答應了:「好,那我也有個要求。」
許沐似乎看了我一眼。
我內心痛苦萬分,這比當初將我趕出來更讓人無措。
「什麼要求?」我爸問道。
「分戶,將陳繁的戶口分出來。」
我爹猶豫了一下,又想到家裏的兒子,一口答應下來:「好,可以。」
我姐一把將我拉回屋子裏。
一直以來的虧欠感與寄人籬下的感覺,我垂下眸,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
「許沐,你別給他。」我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聲音都帶着哭腔。
「那你要嫁給那個二牛嗎?」她卻依舊平和。
我直視她的眼睛,想要能看清楚她真實的想法。
我敗下陣來:「我不要。」
「就當我借給你的。」
我撲上去抱住了她,手護住了她的後腦袋,將她抵在了牆上。
「姐姐。」我的眼淚浸溼了她略薄的衣衫。
我爸不合時宜地敲響了門。
我姐姐拍了拍了我的後背,將我領到了沙發上坐下。
她去開了門。
「什麼時候給錢。」我爹很着急。
「明天,過戶了立馬轉給你,取錢不也要時間嗎?」
我爸終於轉身走了。
第二日在我爸和姐姐的陪同下,我成功了過了戶,拿到了嶄新的只有我一個人的戶口本。
從今往後,我只欠姐姐,再不欠別人。
-9-
雖然那件事對我造成了很大的影響,但好在我得以順利參加高考。
出分那天,我查出 624 分。
不知爲何,我心裏很平靜。
許沐得知後卻很高興:「恭喜小繁同學,下班了姐姐請你喫好的,隨便挑。」
我終於能去喜歡的學校和喜歡的專業。
可那離許沐很遠,我不願意。
許沐下班進門一眼看出我的強顏歡笑:「怎麼了?考得不錯還不開心?應該能去你想去的大學ẗů⁰吧,我記得在 C 城。」
「沒事,我只是覺得這裏也很好。」我含糊道。
她好像看出我的不捨:「那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公司要給我升職,讓我去新開的分公司帶新員工,地點正是 C 城。」
我直勾勾看着她,眼中欣喜不加掩飾,又發現這樣不妥當,我垂下頭,嘴角卻怎麼也控制不住。
我開心,我雀躍。
我將心思按捺在心底。
大學的生活其實也沒什麼不同。
雖然是一個城市,可學校其實離許沐公司很遠,我只能週末去找她。
剛好許沐和我商量,問我要不要在學校和公司的中間位置買個房子。
這樣我倆都能近一點。
我拒絕了:「當然要買在離你上班近的地方啊。我反正也是週末才能回來。」
許沐思量一番,當即拍板。
週末帶着我去看了一套房。
那是一套大平層,許沐上來就要全款。
我看着眼皮都不眨一下的許沐。
我們的差距……
還是很大。
爲了實現那些心中不敢說出口的想法,爲了配得上她。
學習之餘,我利用課餘時間學習拍攝,以及其他一切能夠賺錢可能用得上的技能。
我和有同樣想法的同學一起開了個攝影工作室。
在創業初有成效之前,我都絕口不提。
許沐Ṫü¹知道我在忙活工作,以爲我是在實習積累經驗,就沒管我。
她也很忙,等她知道的時候,我已經有了起色。
熬了無數個大夜修圖,做特效視頻,不眠不休的工作終於讓我們賺到了第一桶金。
我走了很久才稍微厲害一點。
我去商場挑了條價值 3 萬 的項鍊送給姐姐,我倆有個紀念日,是姐姐把我帶回家的那天。
姐姐收到時很驚喜:「送我這麼貴重的禮物,你掙錢啦?」
「嗯哼。」我有些小傲嬌。
「我們小繁可真厲害。」她由衷誇我。
我在學校時許沐也經常給我買衣服、鞋子、喫的。
室友們好奇地問我:「這是誰啊,隔三岔五就給你買東西。」
我得意地說:「我姐姐。」
「啊?我們都還以爲是你對象嘞。」
會的,會是的。
我在心裏補充着。
-10-
捅破那層窗戶紙,是在一次他們公司聚餐時。
許沐的同事起鬨說:「公司來了個新總監,長得也不錯,與許總在一起簡直是郎才女貌。」
新總監,那個癩蛤蟆卻帶着笑意看向我旁邊的許沐。
嘴裏的烤肉瞬間不香了。
我突然氣不順,沉默地離開人羣。
許沐看出我的不對勁,跟出來追我。
我坐在度假山莊的木椅上,生着悶氣,爲自己的懦弱不齒。
「陳繁,陳繁!」
姐姐一邊叫我的名字,一邊到處找我。
她出現時,我就看到她了,可我不想理她。
笑,有什麼好笑的,上班的時候也會對他笑嗎?
他又配不上你!
妒忌的情緒吞噬了我的理智。
許沐看見了我,她走過來坐在我身旁,拉住我的手臂,嗔怪道:「我叫你,你怎麼Ṭṻₓ不應啊?
「她們只是開玩笑的,你不要在意。」
我盯着她的眼睛:「你解釋什麼?你跟我有什麼好解釋的?我是你什麼人?」
許沐愣住了,她臉上擔憂的神色還沒斂去。
我突然想將那些晦暗的,見不得光的心思全部告訴她。
我反手握住她的肩,另一隻手扣住她的後腦勺,欺身上前吻住她的脣。
我溫柔而虔誠輾轉吻過她的脣,無聲地訴說着我的愛戀。
她震驚得眼睛瞪得老圓了,可她沒推開我,應該是嚇到了。
直到我主動放開她。
她確實也嚇到了,一向溫柔的人有些語無倫次:「我……我……我先……我走了。」
她跑着離開的。
我悔得扇了自己兩個大嘴巴子。
衝動了!衝動了!
她要是不理我了,我要怎麼辦!
我不能失去她!
我怎麼能這麼衝動!
別人一個平 A,我直接交大。
我在外面待了很久,蚊子在我身上開完了大會,我纔敢回酒店。
我敲了門,許沐開了門。
好怕姐姐不讓我進去,許沐愣了下,侷促地還是讓我進了門。
我們對坐無言。
誰都沒有率先提起剛纔的事。
麻木地洗漱完。
我開了口:「姐姐,我剛剛……」
許沐少有地對我態度冷硬:「剛剛我就當你喝醉了,別提這事了。」
「可我沒喝酒,許沐,我……」
「好,你一個人住吧,我去找同事住。」許沐收拾了東西,冷着臉去敲其他同事的門。
我去拉住她的手。
許沐抬頭看我:「放手,不然我現在就離開,讓你以後都找不到我。」
我鬆開手,眼睜睜看着她進了別人房間。
-11-
我和許沐陷入了僵局。
我不再是那個沒有家,害怕沒人要的小孩。
我有能力照顧好自己,也有能力照顧好許沐。
我等不到她,她也對我避而不見,微信上除了偶爾無傷大雅的問候,再也沒有之前的親暱。
我決定主動出擊,去找她。
我有點害怕,那就僞裝一下。
我喝了好些酒,在大學和朋友創業時我就開始學喝酒了,許沐不知道。
滿身酒味的我敲了許沐的門,趁她開門後裝作往前倒去。
許沐下意識扶住我。
獨屬於許沐的香味傳入我鼻尖,我好像真的醉了。
許沐自從知曉我的心意後就刻意避開我。
此時的她身子僵住了,可我呢喃着叫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叫着許沐。
她神色極其複雜,內心糾結的模樣全寫在臉上。
我眼眶通紅委屈巴巴看着她,手環住她的腰:「你也不要我了嗎,許沐,你也要和所有人一樣丟棄我嗎?
「我只有你了,姐姐,我只有你了。」
她面色掙扎,卻還是把我扶到臥室去。
我半個身子都壓在她身上,她攬住我的腰。
在許沐的養活下,我長到了 172,差不多比許沐高出半個頭。
她把我扶到牀上,說去給我倒水的時候。
我拉住了她的手,將她一把拽了過來,她半個身體都壓在我身上。
柔軟的軀體壓着我,我抱住她。
一遍又一遍都叫着她的名字,她開始還在掙扎着想起身,後來乾脆不掙扎了。
她聲音很輕,我差點聽不清,可我全身心都在意她,怎麼能錯過:「你會後悔的,這不過是一時興起的錯覺罷了。」
我睜開眼,原本迷離的眼中一片清明,鄭重而堅定地說:「我不會的,許沐,從十七歲起你就是我的執念了。有些話不能總說,可我覺得我總該還是對你說一次,我愛你,許沐。」
許沐猛地坐起身看着我,眼中一片震驚,她嘴脣翕張,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我也坐起身,回望她。
半晌後她嘆了口氣,原本拒絕的話變成了:「你不是喝醉了?」
我朝手心吹了口氣:「只喝了一點,俗話說,酒壯熊人膽嘛。萬一你又將我趕出去呢,我還能有藉口下次再來。」
「你,你,你!」許沐指着我,半天說不出話。
-12-
我洗去滿身酒味,如願以償爬上了許沐的牀,我抱她的時候,她身體顫了顫。
我毫無誠意地發誓:「姐姐,我不會對你怎樣的。」
黑夜中的許沐面色暴紅。
我可不是騙她的,總不能一口氣喫成胖子吧。
要循序漸進纔對。
我終於和許沐在一起了。
從十七歲的懵懂到二十三歲,我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她在一起,無懼拋棄世俗的眼光,擁有你,擁有你的全部。
無論你怎麼覺得我幼稚,怕我後悔。
我都會用餘生來證明,我這不是依戀,是我打破自我再重塑自我後,依舊清晰地認識到,我愛你。
我會用行動證明,不只是說說而已。
畢業在即,大家忙着找工作,我和同學一起開的工作室也走上正軌。
某天,我把這些年花的所有錢都存在一張卡里給許沐。
許沐面露不解地接過來:「這是什麼?」
「這是這些年我花你的錢,一分都沒少。」
許沐嘆氣:「我不用你還。」
「那不一樣,我總要還給你,纔敢光明正大說愛你好吧。」
許沐拗不過我:「好吧,那我先給你收下,你以後有用的時候再找我拿。」
我應得含糊。
至於我爸家還是那個樣子,他們兩夫妻努力地養活兒子。
甘心被嬌養長大的兒子吸血。
我爸電話打給我時,我正抱着許沐睡得開心。
手機鈴聲不知疲倦一直響,我煩不勝煩。
還是拿了起來。
電話上有些陌生的號碼,我看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好像是我爸。
我們已經很多年沒聯繫了。
可能是發現他親兒子沒有想象中那麼靠譜,三天兩頭老闖禍。
又不知從哪得知女兒出息了,又想和我聯絡感情。
這純純無用功啊!
我敷衍地嗯了兩句掛掉。
我正式畢業了,搬來和姐姐一起住。
姐姐在客廳喫我切的水果。
我在廚房呼哧做飯。
姐姐廚藝一般,但不自知,還是我來吧。
我爸又打電話來了。
我不想接,他打太多了。
許沐催我。
我才勉爲其難去客廳拿起手機接了。
我爸:「小繁,你能不能借一點錢給我啊,你弟弟又和人打架, 這次他腿被打斷了, 正躺在醫院等着用錢呢。」
惡人終有報。
我冷笑:「那是你的兒子,和我沒關係。你別忘了這些年你做過的事。不過你放心, 等你以後老了, 我會按照法律要求的最低贍養費打給你。」
說完這些我掛了電話, 情緒毫無起伏。
許沐說的六親緣淺我終於明白了。
姐姐咬了口哈密瓜,看着我。
她聽見了我的話, 沒阻止我。
她同樣也是這麼走過, 我們都終將闖出屬於自己的路。
我在圍裙上擦了擦手, 湊過去在她額頭上親了一口。
轉身去了廚房ṱŭ̀¹,姐姐說想喫水煮魚,我可得好好表現。
許沐番外
-1-
養陳繁一事源於我的衝動。
六歲時,我爸當着所有鄰居和親戚的面,提起我的衣領把我扔在院門外,罵一句戳一下我的頭,直到我站不穩摔到地上。
那種無助與害怕, 將我僅有的東西全往外扔的體驗。
成爲我人生中無法忘懷的至暗時ṱůₘ刻。
那個瞬間, 我似乎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所以陳繁被罵時,我一時衝動說了那種話。
我不知道他們聽出我聲音裏的顫抖沒。
陳繁進屋的侷促與惶恐, 我全看在眼裏。
對門大媽將她衣服拿過來時,我笑了,接過那沒什麼重量的袋子。
也是這時,我更加堅定。
我要養她。
憑藉我現在的薪資養個小孩沒什麼壓力。
我養她就像是把自己也養了一遍。
陳繁物慾太低了, 不像我,才工作賺錢時恨不得什麼都買一遍,才能彌補我的缺憾。
直到買了房和車, 有了壓力才收斂一些。
-2-
我不止一次看到過隔壁女孩在樓梯間,藉着樓梯的聲控燈認真寫作業的模樣。
她家大人什麼時候回來,她什麼時候才能進門。
我們太像了。
我想, 如果可以, 我願意給她一根繩子,只要她願意,我能拉她一把。
快高考了, 她爸爲了弟弟要將她帶回去嫁人,我制止了。
我得幫她。
她不能深陷泥潭。
錢可以再掙, 但她嫁了人, 這輩子幾乎再難掙脫。
我有私心, 有一些奇怪的情緒摻雜其中。
我有些奇怪。
她這樣努力的女孩子不該有這樣的人生。
-3-
陳繁告白那年, 我已經三十一歲了。
她親了我, 說了些話。
我好奇怪。
我第一反應居然是怕她後悔, 她應該有更光明美好的人生。
我比她見過更多的人和事,見過太多的一時興起,可能她只是想玩玩,可能分不清什麼是愛。
我不能耽誤她。
內心掙扎着,反思着哪一步出了問題。
我說了她。
很長時間我們都沒有見面。
直到那天她滿身酒氣地上門, 我內心慌張。
這麼多年的相處, 我也很難戒斷。
這姑娘使詐,我答應她了。
我還是不太明白我的感情,但我會陪着她, 到她不愛我爲止。
如果沒有陳繁我應該也會過得不錯。
我不渴望愛情,也不打算找對象。
可她出現了,那我的規劃願意爲她讓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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