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喜歡林杳杳的第三年,她身邊出現一個男生。
那男生對她殷勤,對我們一羣人也極好。
看着她泛紅的雙頰,我告訴自己,放下吧。
後來她哭着問我:「你最近很奇怪,對我一點也不好。岑沫你能不能變回來呀?」
江遊虞從天而降擋在我們中間:「別,你離遠點,我好不容易撬到手。」
-1-
「你和方乘夏在一起了?」
「行啊,林杳杳!系草都成你的裙下臣了。」
「沒有,他說想和我交個朋友。」
還沒開門,我就聽見她們在大聲說林杳杳被追的事情。
一時間,我不敢打開這門。想來我的臉色應該是難看的,在裏面的調笑打趣聲中顯得格格不入。
「同學,你也住 402 嗎?」
一個男生提着大包小包的盒飯走上來,我看見裏面是林杳杳唸叨了三天的壽司。
「我叫方乘夏,來找林杳杳。
「這些是她說想喫的,我給你們也帶了些。你們一起嚐嚐。」
說話間,林杳杳正好打開宿舍門,見到方乘夏,她笑意盈盈。
「方乘夏,你怎麼來啦?」
「想你。所以找個藉口來見你。」他將手中的袋子遞給林杳杳,「給你們宿舍帶的。」
林杳杳雙頰泛紅,盡態極妍,如同四月的桃花,令人心動不已。
只有我,心如刀割。
認識林杳杳的第七年,喜歡林杳杳的第三年,說不出口的愛意,終於成爲累贅。
我唯一能做的是越過他們,裝着一個正常人的樣子,繼續沉默。
-2-
我和林杳杳認識七年,衆多朋友中,林杳杳與我最親。
換言之,我是第一個知道方乘夏在追她的人。
她會和我說方乘夏今天約她在三星米其林餐廳喫飯,會問我她今天穿哪一套去見方乘夏最好,會讓方乘夏把我想喫的一起送我……
我清楚方乘夏是怎麼追林杳杳的,也知道林杳杳是真的很喜歡方乘夏。
明明沒遇見方乘夏時,她最黏着我,最喜歡我。甚至有時我能感覺到,她在回應我的喜歡。
想來,林杳杳也未必不知道我的心思。
但她有她的選擇。像我,爲了保全我們的友誼,笑着祝福。
愛情有七年之癢,而我和林杳杳的友誼至少撐過了七年。
至少我還未捅破窗戶紙,至少現在放下來得及。
至少我們還能當下一個七年的好朋友。
我喜歡林杳杳。
我喜歡過林杳杳。
我不能再喜歡林杳杳,她就要有男朋友了。
我討厭她。
我不要再對林杳杳天下第一好了。
這是我無法宣之於口的祕密。
-3-
「岑沫,我跟你說……」
我猜她又想和我說關於方乘夏的細節,可我今天實在心煩意亂,不想聽。
這是我第一次吼她:「你煩不煩,我不想聽。」
她驀然紅了眼眶,讓我心生悔意。
「我只是想問你這一套衣服你喜不喜歡。」
我攥緊手心的紙團,道:「對不起,是我失態。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是故意的。」
我匆匆走出宿舍。
要快點逃走,逃去一個沒有林杳杳的地方。
我一個人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逛着,像無頭蒼蠅,最後一頭扎進一家常去的清吧。
清吧很熱鬧,我像往常一般,點一杯只讓人微醺的愛爾蘭之霧,坐在隱祕的角落,聽小舞臺傳來的歌聲。
「我的淚流在心裏,學會放棄~」
諸事不順時,一句誤入耳的歌詞都讓我氣急。
大半杯酒下肚,我感覺到有人坐在我身邊。
我抬眼望她,果然是諸事不順,遇見了知道我祕密的老熟人。
「江遊虞?怎麼是你?」
江遊虞曾經追求過我,但爲了融入宿舍,我誰也沒說。
我還告訴她,我有喜歡的人了,讓她死心。
「失戀了?」
江遊虞今日穿得很性感,或許今天她有表演,連同那張美豔的臉也更加奪目。
那微卷的長髮垂落她的胸前,手上的銀鏈隨着杯盞中橘紅的酒液搖晃。
「是,但也不會答應你。」
江遊虞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她張揚奪目,在她身邊我會下意識躲起來,害怕燙傷。
她將手裏的酒遞給我,問:「不試試怎麼知道?」
酒壯慫人膽。
我就着她的手喝下一口。
很烈,嗆人,和江遊虞一模一樣。
這纔是能忘情絕愛的烈酒。
鬼使神差,我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勇氣。
這戀愛的滋味到底是什麼感覺?
我聽見我說:「試試。」
-4-
「沫沫,你受什麼刺激了?」江遊虞驚訝於我輕而易舉地答應。
「不會是把我當替身吧?」她驀然湊上前,注視着我,滿眼認真,「我很認真的,一旦到手就絕不會輕易放手。」
我已經有些醉,大腦嗡鳴不止,凝望着那一雙流光溢彩的琥珀色眼睛,我只剩下對美讚歎的本能。
「我又不傻。你是江遊虞,最最驕傲的江遊虞。」
和膽小懦弱僞裝成直女的我不同,江遊虞落落大方。她公開承認自己喜歡的就是女孩子,乾淨乖巧的女孩子。
第一次見江遊虞是在開學典禮,她是新生髮言代表,我站得離臺下近,看見燈光打在她身上的那一瞬,她露出一個張揚的笑。
像熱烈的火靈鳥玫瑰。
我們這屆新生中有人腦子大抵有病,我聽見後排有個男生一直在她發言時大聲喊她的名字。她一下臺,那男生衝上前告白。
周圍人都在起鬨,我離她很近,也被這種氛圍裹挾,吵得我想逃走。
「不好意思啊,同學,我喜歡女生。」
四周突然安靜,她朝我投來一個眼神,說:「我喜歡像這位同學一樣安靜的女生。」
她的話或許沒什麼別的意思,但衆人的目光如同一場審判落在我身上時,我還是嚇得落荒而逃。
一如既往地沒有出息。
第二天,江遊虞就在宿舍樓下蹲守我。
她要和我道歉。
我搖搖頭:「不用了,沒事的。我只是充當一個你拒絕那些男生的藉口,你昨天都被他們圍堵,我當然要幫你。後面跑掉只是因爲我不習慣被這麼多人看着。」
江遊虞比我高,我們宿舍一致認爲她是冷豔美女。
可此刻她紅着臉,又讓我覺得可愛。
「那不是藉口,我是真的喜歡你,一見鍾情的那種。可以加個聯繫方式嗎?
「我會追你!」
我只覺得惶恐和震驚,怎麼有人見一面就知道我喜歡女生?
恰好林杳杳從宿舍大門進來,看見江遊虞和我在一起,她興沖沖地上前要加江遊虞的聯繫方式。
她要加,我也少不了。
晚上,江遊虞發來一條消息。
【你早餐喜歡喫什麼?明天你也會在德崇樓上課吧,我們正好趁着下課見一面。】
這大概就是她說的追人方式。
【不要Ŧūₔ給我帶,我自己會買。】
【我在追你啊寶寶,想了解你的喜好。】
沒有人不喜歡赤裸熱烈的直球,但我更多的是驚訝,驚訝於她的毫不掩飾。
【你……這麼真誠?別人知道你喜歡女生會在後面偷偷講你壞話的。】
【他們還說我壯那我要去削骨呀?我纔不在意他們,更何況活着很難不被潑髒水。遇見的時候把他們罵回去就好。
【喜歡就要去試試。】
她很好,好到足以讓我第一次這麼想主動和一個人交朋友。
但我有喜歡的人了。
「對不起,我有喜歡的人了,也是女生,所以你沒有必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不過我還沒有說,請你一定要保守我的祕密!」
對面沉默了好久。
她終於說:「沒在一起的話,我可以撬牆腳嗎?」
我發了個小熊搖頭的表情包。
對面徹底沉默。
遺憾的同時又驀然放下胸口的大石。
也沒有誰能像我一樣,第一天就和想做朋友的人搞得關係這麼僵。
更沒有誰能像我一樣,因爲一個優秀的人對自己突如其來的喜歡而感到惶恐。
我以爲我們不會再見。
事實上,她像一陣風,無處不在。
我在學生組織工作,她的資料總會出現在我的工作內容中。
客觀而言,江遊虞有非常漂亮的一份簡歷,像她本人一樣。
晚會,她是主持人;比賽,她是大小獎無數的參賽選手;評優評先,她也總在名單之中。
即使我們的關係只稱得上點頭之交,但並不妨礙我從無數個罅隙中認識到比我想象中還要優秀的江遊虞。
這種感覺就像,不完美的完美主義者遇見她眼中完美的藝術品,被引誘着探索。
她是我的理想具象化。
-5-
毫不起眼的角落足夠將我們兩人藏在燈光之後。
所有人都在狂歡,音樂聲振聾發聵。
到我耳邊卻只有一場心跳交響樂。
「撲通——撲通——」
「江遊虞。」
「嗯?」
我環着她纖長的脖頸,呢喃道:「帶我走。」
帶我逃走,我唯一的守祕人。
-6-
如果我的夢用一場天氣來形容,那大概是夏天午後那場強對流雨。
好熱,感覺快要被悶死。
我睜開眼睛,伸手揮開擋在我臉上的被子。
牀的另一半忽然動了,有人扯過那些被子,翻個身繼續睡。
一轉頭,即使在我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江遊虞與我貼近的臉仍然給我帶來一絲震撼,以及長久的尷尬。
那些短暫失去的記憶正在攻擊我。
我怎麼敢說「試試」的啊!
我算什麼東西敢碰瓷大佬!
我輕輕翻身下牀,又躡手躡腳到浴室洗漱,換好衣服拿上手機悄悄出門。
一打開,是林杳杳和舍友們發來的消息,問我什麼時候回。
林杳杳發得最多。
我趕快給她們回消息報平安。
站在離開和回去的十字路口,我沉思了一會兒,最後選擇右轉去買兩份早餐再回酒店。
是女人就要勇敢面對,昨晚的大烏龍可不能等到發酵以後再去收拾。
房卡打開門的那一瞬間,那一團白被還像我走時一樣堆疊着。
還好還好,江遊虞沒醒。
「岑沫,你還知道回來啊?」
江遊虞隔着洗漱臺的玻璃門看我,語氣中滿是幽怨:「我一睜眼牀都涼透了,還以爲某人事到臨頭又反悔。」
我心虛地回答:「纔沒有,下樓給你帶了早餐。」
江遊虞朝我走來,翻飛的衣袍露出纖長白皙的長腿,看得我面紅耳赤,一雙眼睛亂瞟。
「你衣服……你穿好一點!」
「女朋友,你怎麼這麼笨,都沒看出來這是我勾引你的小手段。」
感覺我的勇氣正在以再而衰三而竭的速度消失。
看着乳白的肌膚向我湊近,我閉着眼睛,視死如歸般說:「那個……我昨天晚上喝蒙了,做出冒犯你的行爲,讓你誤會了。我向你道歉,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我覺得……」我們不合適。
未說完的話忽然被一雙手盡數堵回。
我瞪她:「你幹嘛?」
「別說話,你流鼻血了。」
鼻血像是打開閥門衝出來的洪水,洇溼紙巾。
看着江遊虞急急忙忙找毛巾,打電話給前臺要冰塊,我尷尬得想找地縫鑽進去。
如果說,剛纔的勇氣是十分,現在只剩三分了。
我正猶豫着開口。
江遊虞已經將冰塊處理好,輕輕摁在我額頭上。
只一眼,世界上就會多一個因爲看見美女而失血過多的女性發生社會性死亡。
我忍無可忍替她攏好胸前的衣服,無可奈何道:「你能不能穿好衣服呀?」
「好吧,都怪我,別生氣。」
頗有幾分「我知道,下次還敢」的囂張。
「你剛要說你覺得什麼?」
「我覺得……」
她笑眯眯地看着我:「想好再說哦。」
她什麼都懂,她只想讓我親口說出。
我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屈服。
勇氣:歸零歸零歸零——
我扶着頭上的冰毛巾仰頭癱倒,像一條擺爛的鹹魚:「我覺得挺好的,你別後悔就行。」
脣上傳來另一陣柔軟,她說:「不會後悔,我對你可是感覺至上,女朋友。」
我不信。
怎麼會有人莫名其妙喜歡一個人?還是一個普通到丟進人羣都找不到的人。
-7-
我攔着江遊虞和我一起上宿舍樓的腳步,認真嚴肅地說:「先說好,我們不公開。」
「爲什麼?」江遊虞很失落。
「求你,這是我唯一的要求。」
我總不能說,我媽和我一個學校,被她知道我會被打斷腿吧。
江遊虞妥協:「太可愛了,你犯規。」
我很後悔那天說出「唯一」二字。
江遊虞超級超級黏人!喫飯要陪,逛街要陪,出門玩要陪,就連去自習室也要陪!只要有空最好都陪她。
每次想要拒絕的時候,她就會微微挑起我的下巴強迫我和她那雙可憐巴巴的眼睛對視。
「上次才說的唯一……」
「師父別唸了,我跟你走。」
讓人心軟得沒法拒絕。
爲了記錄戀愛,江遊虞特意買一部拍立得拍我。
我先是下意識拒絕:「我拍出來不好看,不過我可以給你拍,你好看。」
「寶寶……我已經失去唯一的公開官宣照了,現在連一張偷偷看的也不能有嗎?」
可憐的我被江遊虞玩弄於股掌之間。
我妥協:「有有有,拍拍拍。」
她霎時眉開眼笑:「塗口紅!快來,我精挑細選的色號。」
我認命地噘起嘴。
「顏色有點深,我擦一下,」她的手指撫上我的脣,重重碾過每一寸,「好軟啊!」
她調戲我?!
我氣得牙癢癢,一口咬上那手指。
她也不惱,被咬住的手指輕輕攪動。
「這個時候就別挑逗我了,寶貝。」
她怎麼好意思反客爲主的?!
閃光燈乍現,此時此刻氣得腮幫子鼓成河豚的我被保存進小小的相紙中。
「我還沒擺好姿勢你就拍!啊啊啊好醜,這張歸我。」我跳起來去夠她的手。
「這張太可愛,不行,我要收藏起來。」
我蹦起來也夠不着,只能眼睜睜看着江遊虞拿出皮夾將照片塞好。
人生就是一場巨大的妥協。多大點事兒,她都不嫌醜,我眼不見爲淨。
「那你別給別人看。」
「他們想都別想,這是我的珍品。」
-8-
即使在我特意要求不公開關係的情況下,大家還是精準地喫起了我和江遊虞的瓜。
有坊間傳聞,說我在費盡手段、挖空心思地追江遊虞。還有人說,江遊虞在耍我,等她玩夠以後就會甩掉我和家裏的聯姻對象結婚。
前者倒反天罡,後者半真半假。
上次傳得這麼離譜的還是林杳杳和方乘夏。
自從和江遊虞在一起,她每天都會找我一起喫飯,打破我和林杳ṱųₕ杳以往的習慣。
當她們兩個都約我飯時,我真的恨不得有絲分裂出一個我自己去哄這兩尊大佛。
比如現在剛下早八回宿舍。
林杳杳瞥見我手機的消息,緊緊攬住我的手。
「岑沫!你必須陪我,你已經超過三天沒和我喫飯了!
「你以前都不這樣的。」
以前就算是生對方氣,到飯點我們也還是會一笑泯恩仇,一起下樓喫飯。
我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議:「要不……下次?你先和方乘夏一起?」
積攢多日的不滿爆發,林杳杳眸中閃着淚花,委屈質問:「岑沫,就算我談戀愛,我都把喫飯的時間留給我們一起。可你呢?飯不和我一起,自習室不和我一起,一下課就去找江遊虞,現在還把我推給方乘夏。明明我們纔是最最好的。
「你最近很奇怪,對我一點也不好。岑沫你能不能變回來呀?」
「別,我不答應!」
江遊虞從天而降擋在我們中間:「你離遠點,我好不容易撬到手。」
「你算老幾,和我相提並論,我和她是七年的好閨蜜,七年!你別想取代我!」
「我是她女朋友。」
平地驚雷。
林杳杳僵在原地,罵人的話戛然而止。她茫然地哭着,眼淚大顆大顆落下,砸得我手足無措。
「岑沫,你怎麼不告訴我啊,我不是你最最好的朋友嗎?還是我不值得信任嗎?
「可明明我是世界上最希望你能幸福的人。」
我最怕林杳杳哭。
她那麼愛笑的一個人,哭起來怎麼也止不住,好話和承諾說得越多,她哭得越兇。
林杳杳跑了,我們追到棧道時走散在蘆葦叢中。
江遊虞上前牽住我的手安慰:
「別急,這條路通宿舍區,她應該是回去了。」
人心註定不能是一心兩用的,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我做不到一次哄倆。
我現在只想去和林杳杳解釋。
我強忍着Ṱû₈焦慮對江遊虞說:「你先回去吧,我和她解釋一下,我們下次再一起。」
「我今天起大早化好妝,還特意提前一週就開始訂情侶餐廳,慶祝我們戀愛 100 天。
「你不先陪我嗎?」
「我根本不在乎是第幾天。」
我的腦子嗡鳴不止,全身細胞叫囂着追上林杳杳。又一次嘗試像過去無數次那樣逃避,只要氣走那個人,她就會主動放棄。
即使這是違心的話,即使還未送出的禮物已經精心放好。
「那你在乎什麼,林杳杳嗎?」
江遊虞也哭了。
她就站在原地靜靜地看着我。強忍着的眼淚在她眼眶中打轉,而後從眼角滑落。
她也會走嗎?
我不知道。可我不想要她離開,於是迫切用一個擁抱將她挽留。
「對不起。我又亂講話了。我沒有不在乎,我知道 100 天要到了,早就準備好禮物送你。
「我只是想早點去和她解釋,能不能給我一點時間?
「那你爲什麼不告訴她你談戀愛了?我們又不是地下情,她也是你最好的朋友。」
腦海中閃過的辯解都蒼白得不堪一擊。
我苦澀地說:「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這麼勇敢。
「有眼睛在盯着我,我害怕。
「我不能讓他們知道。」
「他們」是我的父母。
我媽是大學教授,我爸是高中老師。平庸的我,人生從落地那刻起就是既定的軌道。
我不能喜歡男孩子,不能喜歡女孩子,要想着讀書,想着怎樣用成績換他們閉嘴。
他們會以千萬種方式讓我付出一切走到他們預想的位置。
我喜歡江遊虞,我無法擺脫被操縱的命運。
她是我曾短暫捧在手心的月亮。等到掌心的水流盡了,月亮又回到天上。
「如果你……」
她上前吻在我的脣上,兇狠而柔軟,我嚐到其中甜膩的蜜桃味。
風搖晃着一片蘆葦,擋住所有目光,我們躲在影子裏痛苦地吻着。
一個吻堵住我所有的退路。
江遊虞固執地說:「一百天不談分手。
「一百天以後我也不會放手。岑沫你會嗎?」
我沒有任何猶豫地回答:「我不放。」
我愛她,那我想,爲什麼我不可以再勇敢一點爭一個結局?
江遊虞輕笑一聲,擦乾眼淚,終於露出一個心安的微笑。
「我第一次遠遠看見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你特別特別好,雖然那時候我還不認識你。
「去告訴她吧,我在樓下等你,別太慢。」
江遊虞陪我走回宿舍。
-9-
回來時,林杳杳的情緒已然平靜下來。
此時宿舍只有我們,是最好的機會。
「杳杳,我們談談。」
「嗯。」
林杳杳放下手中的筆,轉過身對着我。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瞞着你的。你知道我媽是這裏的老師,所以只能瞞住。而且我之前也不確定江遊虞是不是隻是對我一時興起,怕過段時間分手會傳出不好的消息。我們還是最好的朋友。」
林杳杳似乎並不太關注我的理由。
「什麼時候發現的?」
「什麼?」
「你喜歡女生這件事?」
我只思考一瞬間,便說:「遇見江遊虞以後,我想主動牽住她的手。」
她眼神晦澀不明,最終那目光又變得如同她第一天主動和我搭話時那樣清澈和愉快。
像是除去胸口的大石。
挺好的。總要有人絕口不提,有人裝傻到底。
都挺好的,至少我們會是永遠的家人。
「這個祕密我會替你保守好。以後我還是你最最好的朋友,我永遠站在你身邊。
「去找她吧,我看見她在樓下等你了。」
我沒忍住給她一個擁抱:「謝謝你。」
「別謝太快,你還是要抽出時間陪我,一起鞏固我們的友情。」
林杳杳是最好的親人。
-10-
送給江遊虞的禮物是我兼職攢了三個月纔買下的一顆小寶石。
如同火靈鳥玫瑰一樣絢爛的日落色帕帕拉恰,點綴月光似的銀環。它並不作爲一枚宣示主權的戒指,它是放在胸口上的項鍊吊墜,裝飾江遊虞漂亮的鎖骨。
「你不想看看我送你什麼嗎?」
我知道江遊虞並不習慣當着送禮人的面拆開對方送來的禮物,但我還是很想看到她收到這份禮物的表情。
她拆開那個小小的絲絨盒子,當戒指在燈光下折射出光芒時,她的眼睛染上薔薇色的雲。
「戒指?!原來是項鍊,沫沫幫我戴上。
「你怎麼想到買這個?
「好漂亮,我很喜歡。」
如我所想那般漂亮。
她嘴巴喋喋不休,相對於餐廳的氛圍來說有些吵,但我很喜歡聽她講話。
「你好像不是很會喝酒,我教你?」
我確實不會,不然當初就不會被一杯愛爾蘭之吻放倒。
「你先靠過來。」
「然後呢?」我乖巧挪動。
她淺抿一口酒,捏着我的下頜吻下,脣舌交纏,酒氣順着呼吸被味蕾捕捉,是濃烈的葡萄酒香氣,但又不會讓我醉。
江遊虞回味似的舔舔下脣,一副毫不饜足的模樣。
「這酒很好,我們多嘗幾次吧。」
事實證明,酒氣積少成多還是會讓人醉醺醺的。
我靠在江遊虞的肩膀上,有些困。
迷迷糊糊間,我問她:「你爲什麼喜歡我呀?」
「因爲你很好。」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們還不認識。我外婆家在流浪貓救助基地附近,我經常去遛阿黃的時候就會看見你。你有一次被小貓抓到劃痕都沒有放開它,硬是把溜到陽臺邊沿睡覺的它抓回來。我就覺得你好勇敢,痛了也不鬆手。第二天纏着繃帶也要來陪玩,看得我都羨慕小貓了。
「不過後來就沒見你來了。」
「被劃了,我媽不讓。」
我在她耳邊喃喃:「原來這麼早啊。我好像有點印象,那條大黃,你遛它的時候是不是經常戴一副墨鏡和一頂帽子?」Ťū₉
「對啊。
「後來再見到你就是開學了。
「那時候我被他們圍住,你在臺下義憤填膺又敢怒不敢言的模樣真的吸睛,看起來氣鼓鼓的,想把我扛走。後面社恐屬性大爆發,被嚇跑了。」
「我都沒想到你會叫我,那些人審判的目光黏膩又噁心。」
包廂靜靜的,每一句低語都清晰可聞。
「好睏。」
「那你先睡吧,等會兒我抱你走。」
「不好吧,我可沉了。」
「不要質疑姐的肌Ţú²肉。」
「好啊,給我摸摸。」
-11-
再次在牀上醒來看見江遊虞放大的臉,我已經能夠平靜欣賞了。
溫香軟玉在懷,我茶飯不思。
等她醒了我先要一個親親,然後火速洗漱好再一起回學校。
今年學校的畢業季活動辦得很早,再過幾個月我就要結束本科生涯了。
「畢業你要去哪?」
「我保研本校,來當研究生。」
「好巧啊,我也是。」
「你是哪個導師啊?」
「陳知秋導師。」
我笑容一瞬凝固。
因爲陳知秋是我媽。
「她知道你喜歡女生嗎?」
江遊虞輕鬆道:「知道啊,她很開明的。」
那一瞬間的滋味我竟不知如何形容。
「她是我媽,你別告訴她你喜歡我這件事。要是知道我喜歡女生,她會發瘋的。」
-12-
快要畢業的這一個月,江遊虞異常忙,林杳杳說方乘夏也是。
這段時間又成我們一起搭夥兒過日子。
「你和方乘夏怎麼打算?」
「只能順其自然。」
「到時候我畢業工作,他出國深造。能談下來就談,談不來,至少我努力過。」
「他是富二代,指望我們倆長長久久還不如Ŧŭ̀₂指望他媽拿着支票甩我身上讓我離開他。」
「可你以前不是很喜歡他嗎?」
「那時還沒特別熟,濾鏡大。我只去過一次他們的圈子,他和他那些朋友說話的樣子,我不喜歡。」
「印象分那時候都快是負數了。好在後來Ŧṻ₁我沒見過他們。」
林杳杳的手機忽然接連響了好幾聲,她低頭一看,倏然面如菜色。
我小心翼翼地問:「怎麼了?」
「看到了非常噁心的東西。」
我湊過頭去看,屏幕上是一張偷拍的照片。
照片裏方乘夏正和一名女生一起赴宴,因爲是偷拍的角度,女生只露出纖長的脖頸。
鎖骨間一點橙粉晃人眼。
極像我送給江遊虞的那條項鍊。
我安慰自己,只是像,不是她。
對方還說些難聽的話,林杳杳當即罵人並拉黑。
「我真的很討厭他那些自以爲是的朋友,沫沫,都說近墨者黑,他是不是在騙我啊?」
林杳杳哭得不能自已。
我安慰她:「那就相信他一次,或許對面的人在騙我們。」
很快我們就被打臉。
那羣人把各個角度的照片都發給林杳杳。
我滑動照片,終於有人發出全身圖。
不是像,那就是她。
坐在方乘夏對面的江遊虞,神色是我從未見過的冷漠。
又有人發一段視頻。
「你我心知肚明,聯姻對兩家都好。」
「那你女朋友呢?」
「玩玩而已,她不重要。我爸年紀大,瘋了要扶持接回來的私生子。我需要江家。」
視頻戛然而止。
林杳杳神色恍惚:「騙子。」
我安慰她:「回去睡一覺吧,你看起來很累。睡醒再起來罵他。」
安頓好林杳杳後,我等不及見江遊虞。
那斷章取義的一段視頻不至於讓我黯然神傷,基於信任,關於她的一切,我可以親自向她求證。
我坐在樓下的長椅上心事重重,終於等到江遊虞。
四目相對時,她衝我彎起一雙月牙眼,笑着問:「怎麼了?」
「有人拍了你和方乘夏的視頻發給林杳杳。」
她表情漸冷,沉默圍繞我們之間。半晌,她說:「你相信我嗎?」
我不假思索道:「我信,所以我先來向你求證,聽聽你的態度。」
「我拒絕他了。
「但江家不會善罷甘休的,方乘夏那個瘋子開出來的籌碼,我哥心動了。
「他想賣我,我告訴他,只有他本人和方乘夏在一起,這場聯姻纔有效果。
「我會爭到底,保全我們。」
-13-
紙包不住火。
我和江遊虞戀愛的傳聞,無論真真假假抑或誇大其詞,還是傳到了我父母耳中。
所有幻想過的開明,被無情撕碎。
我以爲我和他們會保留體面。
從未想過的是,即使是畢業典禮那天,他們也沒有任何求證,依舊直接發瘋。
她和那人笑笑,等那人走後卻轉頭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我用手去捂,卻摸到一手血。
「我真是白供你喫喝上學,養出你個不正常的東西,丟人現眼。不想着結婚生子,贍養父母,非要做同性戀,讓我被別人戳着脊樑骨罵。
「岑沫,你別太過分。」
打過,罵過,我那想來和稀泥的父親終於說話:「沫沫,給媽媽道歉。」
如同過去無數次的噩夢,在白日下重合。
「我沒錯,不道歉。
「你不是喜歡在別人面前裝開明嗎?怎麼在我這裏就不裝了?她說的是真的,又怎樣?」
她氣急:「你再說一次。」
「我喜歡江遊虞,我喜歡她,我喜歡她,我喜歡她,夠嗎?」
又是一巴掌,是我那和稀泥的父親。
「我看你真是鬼上身了,等會我就聯繫戒同所。」
我媽衝上前對我拳腳相加,從人少的小樹林打到校園。
她隨意拾了支細長的樹枝,狠狠抽在我身上,手腳後背泛起細密的紅痕。
而我爸,他堵死我的退路。
畢業典禮後面的環節我沒有參加,我被軟禁在家。電子設備收走,房門上鎖,離地 21 樓高,我無處可逃。
也不知道江遊虞和林杳杳怎麼辦。
我聽見林杳杳的聲音:「阿姨,求你了,讓我們見一面吧,至少也讓我把這些藥給她。」
「滾!她沒病。」緊隨其後是門狠狠甩上的聲音。
她說錯了,我有病,從上大學的那天起,我就開始偷偷喫藥。
沒有藥,我喫睡不好,短短十幾天瘦得脫相。
我好像聽見江遊虞來過,又彷彿是錯覺。真真假假,吵吵鬧鬧,我有些分不清了。
好想見她。
我坐在窗邊吹風,突然覺得二十一樓也並沒有很高,我可以用逃生手段下到二十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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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突然轉性了,要帶我去醫院看病。
我反手躲回房間,死死抵住房門。
我纔不要去戒同所。
最後林杳杳敲開我的門。
「沫沫,開門,你爸媽出去了,我帶你去看病。」
開完新藥已經很晚了,林杳杳提出帶我回她家,是她畢業租的新房,不大,兩個人住剛剛好。
躺在牀上,我又忍不住想起江遊虞,但我已經不敢問任何關於她的事了。
我試圖掩耳盜鈴,已發生的悲劇卻無法中斷。
林杳杳從桌前拿出一個袋子遞給我。
「這是江遊虞讓我交給你的,她出國留學了。
「你別怪她。江家亂了,有點危險,你父母那邊也不是善茬,她盡力了。」
我收下信, 遲遲不敢打開。
爲了打破此刻的沉默, 她話鋒一轉問:「醫生怎麼說?」
「休學,換一個環境。」
她擔憂問:「你父母那邊?」
「我不知道, 我打算出國。」
「是去找她嗎?」
我捏着紙袋, 聲若蚊蠅卻堅定:「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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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病情好轉, 我纔打開那封信。
信上的最後一句是殘忍的祝福。
【如果足夠幸運, 等我們再次重逢, 我希望那時的你由內而外地散發着幸福的光,無論你選擇將我們的過往銘記抑或遺忘。】
我們相隔一個大洋,即使是高度發達的現代文明也無法通過任何手段感知對方。那些失聯的日子,我希望我們平安。
平安地等待幸運降臨,我們再次擁抱。
江遊虞ṱù⁾出國的第二年,我研究生畢業,我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義無反顧選擇前往北美讀博工作。
林杳杳來送我, 哭得彷彿我們是最後一面。
林杳杳送我去機場,安檢門外,她哭着說:「我儘量常去看你,你在那邊好好的。」
江遊虞出國的第五年, 計劃畢業的三年將是我漫長的五年讀博生涯。
江遊虞出國的第七年, 我決定在北美定居。
因爲林杳杳告訴我,我有一個血脈相連的弟弟, 他與我相差 30 歲。
我向我媽國內的賬戶打完最後一筆錢, 企圖與過去清算。
而關於江遊虞,如果沒有她留下的照片,我怕是會忘記記憶裏那個明媚的女孩。
江遊虞出國的第八年,我們猝不及防地重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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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比當年更加瘦削, 眉眼間帶着凌厲。那枚戒指吊墜不知何時被摘下來, 緊緊套在無名指上。
來之前我那熱情感性的老闆告訴我,這次是江氏基團組的酒局。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我想見的人, 但我還是想去看看。北美太大了, 我花了五年時間都等不來一個重逢。
只一秒我便認出她,而後再一次, 走向她。
我們在異國他鄉用着彼此最熟悉的語言問好。
「江遊虞,好久不見。」
她的眼神一瞬變得似水溫柔, 無數思念頃刻爆發。
「好久不見, 沫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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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來的情感如潮水洶湧。
我在愛慾中俯身親吻她的疤,一道在腹部長達十釐米的刀疤。
要有多幸運, 我們得以平安重逢?
她瑟縮一下卻沒躲開。
「疼嗎?」
「不疼了,有點癢。」
「以前呢?」
「很疼。但一疼就想你, 感覺好多了。」
「那你是不是經常想我?」
「是啊。八年, 每天都想,還好我有很多照片可以藏起來看。」
「我也是,每天都想,想出國, 想重逢。」
我輕輕在她脣上落下一吻。
「現在我在北美定居,你呢?」
「我也是。請問我有這個榮幸邀請你搬過來和我同居嗎?」
「當然,那我是否能夠邀請你,和我結婚。」
此刻太陽直射點落在南迴歸線上, 北半球正值一年中最長的夜。
窗外的雪紛紛揚揚,淹沒一切聲音。
萬籟俱寂,夜色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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