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女

我懷疑我不是我爸媽親生的。
於是我拿了他們的生物樣本去做親子鑑定。
結果我還真不是他們親生的。

-1-
拿到鑑定結果的我有點兒麻。
我決定買一個煎餅果子壓壓驚。
老闆問我要哪一款。
我說要最貴的。
三千的鑑定費都出了,一個煎餅果子還喫不起了?
結果顯示,我好像真的喫不起。
我問他多少錢。
他說一百三。
我懵了:「……多少?」
「一百三!」
他這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是怎麼可以說出這麼嚇人的話的?
「……可以退嗎?」我問。
帥哥靜靜地看着我。
他發出靈魂拷問:「沒錢?」
那倒也不是。
我從兜裏掏出一張五十的和兩個鋼鏰:「就這些。」
帥哥又沉默了。
過了許久,他從我手上拿走了五十。
我眼睛一亮,他是看在我太漂亮的份上要給我打折嗎?
結果他說:「剩下的明天去學校給我。」
明天?學校?
「您……哪位?」
帥哥說:「謝沉。」
我窒息了。
謝沉,我人生的滑鐵盧,畢生的競爭對手。
一個將我這個萬年老二壓得死死的萬年第一。
哎,人生啊,真是一場修行!
我默默地拉起口罩給自己戴上。
「好的,謝謝,再見。」
謝沉「嗯」了聲,把煎餅果子遞給了我。
可是,看着手上的煎餅果子,我又蒙了。
「這裏面加的是什麼?甜麪醬嗎?」
謝沉的手頓了下,他說:「巧克力醬。」
什麼?我聽到了什麼?
「往煎餅果子里加巧克力醬?」我往煎餅裏看了看,「還有草莓?黃桃?這是什麼?餅乾碎?」
我問謝沉:「你們學霸都是這麼做煎餅果子的?」
謝沉默默地看着我:「你說它叫什麼?」
「煎餅果子啊!」我說。
謝沉伸出他修長的食指往上指了指:「我賣的是可麗餅!」
…………
我太委屈了。
我叫了十七年的爸爸媽媽不是親生了。
我喫了這麼多年的煎餅果子,現在竟然改名叫了可麗餅。
憑什麼?
「你們經過煎餅果子的同意了嗎?你們憑什麼給人家改名?你們說叫可麗餅就叫可麗餅?人家叫了這麼多年的煎餅果子,憑什麼就得改名叫可麗餅?」
情緒翻湧上來,擋都擋不住。
我站在人家店門前,哭得不能自已。
只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憐的人。
從小就有無數的人對我指指點點,說我不像沈家的孩子。
因爲我的智商太普通了。
沈家的人都聰明,超級聰明的那一種。
他們不管做什麼,都能做到最好。
他們不管在哪裏讀書,都是那種可以把照片掛在名人牆上的。
俗稱天賦型選手。
他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會音樂、懂藝術,既能陽春白雪,也能下里巴人。
而我則不同。
我要拼了命地去學,夜以繼日,才能勉強地躋身優等生的行列。
還要被謝沉壓得死死的。
在分數上,後面的人把我咬得死死的。
可是我和謝沉之間卻隔了一條鴻溝。
結果你看他。
他竟然還有時間做兼職?
真特麼人和人的差別比人和豬的差別還要大。

-2-
「別哭了。」
謝沉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我面前。
我抬起頭抽噎着看着他。
謝沉嘆了口氣。
他剛想說什麼,兩個女生走了過來。
「小哥哥,給我們做兩個可麗餅。」
謝沉看向她們,他說:「我這是煎餅果子。」
兩個女生石化了。
看着這詭異的一幕,我沒忍住,「撲哧」笑出了聲。
兩個女生看神經病一樣地看着我們,然後一臉驚恐地跑了。
我不好意思地抽了抽鼻子。
「對不起啊!」
「嗯?」
我指了指兩個女生離開的方向:「影響了你生意。」
謝沉低笑一聲。
他伸長手抽出一張紙遞給我。
「沒事,今天有你這一單就回本了。」
……
扎心了,老鐵!
「對不起,明天見。」
說完我撒腿就跑。

-3-
拿着鑑定報告回到家,家裏只有我一個人。
沈爸爸不是出差就是在學校。
沈媽媽在研究所工作,一年難得地回來一次。
至於沈哥哥,他早就搬出去住了。
「念念回來了?餓不餓?馬上就可以喫飯了!」
我撐死了。
一個甜味的煎餅果子,一口下去我就差點兒 yue 了。
可是喫着喫着好像還不錯。
等我反應過來,我就已經喫完了。
以至於我這時候聽見喫就想吐。
「阿姨,您做好就可以回去了,我一會兒喫。」
「好的,那我先走了。」
家裏安靜了下來。
我默默地坐在沙發上,發呆。
半個小時後我撥通了沈淮意的電話。
「念念?怎麼了?」
我很少給他打電話,他應該很意外。
「大哥,你有時間嗎?我有事跟你說。」
「電話裏不能說?」
「嗯。」
「等我一個半小時。」
我想說不着急,但最後只說了句「好的」。
沈家人都理智。
他們的行事風格是權衡利弊後,做一個最優選擇。
所以,不用跟他們客套。
他們說出口的話,那絕對是在能力範圍內可以做到的。
以至於面對他們的時候我都不太敢說話。
生怕自己說錯了什麼,顯得傻氣。

-4-
沈淮意說到做到。
一個小時二十七分鐘後,他回來了。
還給我帶了我最喜歡喫的紅絲絨蛋糕。
同時他也看到了桌上尚未動過的飯菜。
「怎麼沒有喫飯?」
「剛纔出去喫了零食,不餓。」
沈淮意點點頭,把蛋糕放進了冰箱裏。
「那你明天當早餐。」
「嗯。」
沈淮意坐到我面前。
「發生什麼事了?」他問。
沈淮意大我七歲。
他已經懂事了,我還是個奶娃娃。
他都進入青春期了,我還在玩泥巴。
加上他內斂的性格,其實我們並不十分親近。
但這並不影響他對我好。
以前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現在卻如坐鍼氈。
我抿抿嘴,把鑑定報告遞給了他。
沈淮意疑惑地接過。
等到看清楚上面的內容,沈淮意的表情逐漸地凝重。
沉默半晌,他問:「念念,你爲什麼會去做親子鑑定?」
我心裏「咯噔」一下,「騰」地站起身:「對不起。」
沈淮意目光復雜,他放緩語氣說:「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只是,正常情況下,不會有人突然給自己和父母做親子鑑定。」
沈淮意真鎮定,這個時候還能關心這個問題。
「經常有人說我不像沈家的孩子,我只是好奇。」
沈淮意皺了皺眉:「我以爲你不在意的。」
我低下頭小聲地說:「也沒有很在意,就是好奇。」
沈淮意不說話,似乎在思考着什麼。
我應該給他一點空間。
「我先回房間了。」
「念念。」他叫住我,「這件事我和爸媽會處理,你好好地上學,不用擔心。」
「嗯,我知道了。」
我還真沒有太大的擔心。
反而忍不住鬆了口氣。
洗漱完,躺在牀上沒過多久我就睡着了。
第一次不用刷試卷就睡覺,很美好。

-5-
第二天早上醒來,沈淮意已經離開了。
他給我留了字條,說已經聯繫沈父沈母了,他們會儘快地趕回來,讓我不要擔心。
來到學校,我下意識地看向謝沉的位置。
同桌一把摟住我:「怎麼回事兒?對學神的怨念已經壓制不住了嗎?」
「……什麼怨念,不要亂說!」
同桌撇嘴:「也不知道是誰,當初信誓旦旦地說要把我們學神按在地上嗚嗚……」
謝沉突然走了進來,我一把捂住同桌的嘴。
迎着他疑惑的目光,我一臉假笑。
他應該沒聽到吧。
結果他問:「按在地上?」
……
同桌溜了,我頭皮發麻地站在原地。
謝沉沒有追問,只挑了挑眉,準備回座位。
我叫住他:「謝沉,我能跟你說件事嗎?」

我還欠謝沉八十元錢,但是我沒錢了。                                                        
之前的親子鑑定已經掏空了我所有的積蓄。
雖然還有壓歲錢,但那都是給沈家孩子的。
現在我跟他們沒了血緣關係,去動那筆錢,似乎不太好。
「你能給我介紹一份兼職嗎?等我拿了工資就還錢給你!」
這話似乎有點兒不要臉。
但是謝沉是我認識的所有人中,唯一一個在做兼職的。
沉默了一會兒,謝沉問:「你會什麼?」
我:「……你是在罵我嗎?」
謝沉:「……我是在提問。」
「哦!」
謝沉跟我介紹了一下目前的就業形勢。
因爲我未滿十八歲,嚴格意義上來講還是童工,加上學業壓力大,工作時間少,願意僱用高中生的幾乎沒有。
「所以,要跟我一起做煎餅果子嗎?」
……
我捂臉:「這個梗是過不去了嗎?」
謝沉悶笑着出聲。
他說那家煎餅果子,不,可麗餅店,是他姐姐的。
因爲他姐姐現在懷孕了,他就會在空閒的時候過去幫忙。
「如果你願意可以過去。」
願意願意,我可太願意了。
「那個,工資怎麼算?」
謝沉說:「一個小時十塊,賣一個出去提成五塊。」
哇哦,成年人的世界真殘酷。
我算了下時間。
週一到週四要上晚自習,所以我的工作時間只有週五晚上和週末。
如果賣得好,我覺得賺四百應該是沒問題的。
一週四百……
我「嘶」了聲。
「怎麼了?」謝沉問。
我說:「心疼!」
心疼我一百三喫的那個可麗餅。

-7-
沈父沈母回來得很快。
我下晚自習回去的時候他們已經在家了。
沈母眼眶微紅。
她一把將我摟緊懷裏。
我身體微僵,不太適應。
我今年十七歲,但沈父沈母都已經年過五十了。
我們年齡上的代溝很大。
加上從小聚少離多,平時就連聯繫都很少,就更不要說親密接觸了。
沈母的情緒有點兒激動。
「念念,是媽媽對不起你,是媽媽沒有保護好你。這麼多年我竟然都不知道,你會被那些閒言碎語所傷。念念,對不起!」
我有些尷尬。
「其實他們說得也沒錯,您看,我確實不是沈家的孩子。」
這話一出,沈母哭得更厲害了。
她向來是成竹在胸、理性果敢的,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情緒化。
我把求助的目光轉向沈父。
可是他的表情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一臉的苦大仇深。
不過他還是把我從沈母懷裏挖了出去。
「別哭了,嚇着孩子。」
那倒也不至於。
不過沈母確實止住了。
沈父看着我,小心翼翼地說:「念念,我們明天想帶你重新去做一次親子鑑定,可以嗎?」
我點點頭答應了。
「沒問題。」
他們的謹慎小心太可以理解了。
同時我提出了一個要求:「我想住校。」
「不行!」
三個人異口同聲,我有點兒嚇到了。
沈淮意首先回過神。
他放緩語氣問我:「爲什麼突然想住校?」
這……顯而易見吧!
「我不是沈家的孩子,等你們找回了真正的孩子,他應該不想看到我這個霸佔了鵲巢的鳩吧!」
沈淮意的臉色不好。
沈母再次掩面哭泣。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又說錯了什麼。
沈父嘆了口氣,他說:「念念,我們不着急,慢慢地來,至少等到鑑定結果出來了再說,可以嗎?」
我沒意見。
我只是怕他們膈應。
於是我點點頭答應了。
「那我回房間了。」
「念念……」
沈母還想說什麼,被沈父按住了。
他說:「你好好地休息,不要熬夜。」

第二天,他們替我向學校請了半天的假,然後由沈淮意開車帶着我們去了醫院。
特別高大上的一家醫院,比我當時做鑑定的地方不知道好了多少。
看來他們還是挺上心的。
取了血液樣本,沈父沈母親自盯着去做鑑定了。
沈淮意給我倒了一杯熱水。
「謝謝。」我說。
沈淮意揉了揉我的頭髮,難過地說:「都不叫大哥了嗎?」
我抿着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現在對於他們的稱呼,確實挺讓我頭疼的。
找不到合適的,我只能儘量地避免。
還好一通電話解救了我。
「你乖乖地坐着,我去接個電話。」
我連忙點頭。
就在我百無聊賴地盯着桌面時,一個醫生走了過來。
「咦,誰家的小孩兒?」
這話問得,好像能來這兒的都是沾親帶故的。
我說:「您好,我叫沈念。」
「沈?」他恍然大悟,「沈教授和周博士家的孩子?」
「額,暫時是吧。」
醫生啞然:「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暫時?這叫什麼答案?」
我摸了摸鼻子笑了笑。
這東西沒法說。
說多了就是交淺言深。
不過ƭú⁸這醫生卻是個話癆,還是個沒眼力見兒的話癆。
我明顯地已經表達了自己不想交流,可是他還要拉着我天南地北地胡侃。
沒辦法,他是長輩,他跟我說話,我不能不回答。
最後我們聊到了學業上。
聽說我常年穩居第二,他對我豎起了大拇指。
我笑着搖搖頭:「不厲害的,我拼了命也才能到第二。」
「已經夠不錯了。」
在別人家足夠了。
但是在沈家……
「不厲害的。」
醫生放緩了聲音:「你不用給自己那麼大的壓力,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做好自己就行。」
我笑着道了聲謝。
他卻說:「不想笑就別笑,沒人逼你的。」
我愣了下,疑惑地看着他。
他卻突然起身:「哎呀,跟你聊着都忘了時間,我還要去門診呢!」
他一陣風似的來了,又一陣風似的走了。
我也終於鬆了口氣。
血液樣本正在比對中,但要出結果還要等兩天。
「念念,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沈母目光殷殷地看着我。
說實話,她的熱情讓我有些喫不消。
「不用了,我回學校。」

-9-
這兩天不知道怎麼的,我有點兒嗜睡。
可能是放縱過頭了吧。
平時神經緊繃,一旦鬆懈了下來,就想擺爛。
在我又一次在課堂上睡着了之後,同桌決定跟我談談心。
她問我:「你這是什麼態度?」
我很茫然:「我怎麼了?」
她恨鐵不成鋼地看着我:「你不趕超學神了嗎?以前的你可不是這樣的,你的鬥志呢?你的激情呢?沈小念,你怎麼墮落了?」
「不不不,這不叫墮落,我只是突然頓悟了。」
「……頓悟了什麼?」
「頓悟了神是拿來仰望的,不是拿來超越的。我們不能褻神!」
同桌驚恐地看着我……的身後。
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等我緩緩地回過頭,謝沉正一言難盡地看着我。
那表情,欲言又止,欲語還休。
其中的內容完全可以寫一遍八百字的論文出來。
而我……死了!
社死!
說實話,沒了「比爭第一」的束縛,我在學校的日子過得挺好的。
可是家裏卻有點兒讓人如履薄冰。
他們辭退了做飯阿姨,沈母開始親自下廚。
科學家也終於有了短板。
這兩天他們會早早地起牀給我做早餐,然後沈淮意送我去學校。
中午沈父接我回去喫飯。
晚上等我回去還有夜宵。
這樣無微不至的關懷,讓我有ţṻ₉點兒窒息。
沈母擔心地看着我,「念念,是媽媽做得不好喫嗎?你怎麼越喫越少了?要不我們還是請阿姨吧!」
我喫得少嗎?
沒注意。
我說:「我一直以來喫得都不多。」
我對於食物的要求向來很低,能果腹就行。
好不好喫,多多少少,我都沒有在意過。
可是他們看我的眼神卻愈發地心疼了。
看得我頭皮發麻、如坐鍼氈。
我再一次提出了住校的想法。
這次他們沒有強烈地反對,只是說考慮考慮。
今天就是出結果的日子。
雖然已經知道了答案,但我還是有些緊張。
這份緊張讓我忍不住啃起了手指。
等到沈母將我的手指抽出,已經血肉模糊了。
眼見着她又要流淚,我連忙安慰:「沒事,破了點兒皮而已。」
我以前每次考試前,可咬的比這個厲害。
她可能也注意到了,因爲我的手指上有很多陳舊的傷疤。
沈母眼中蓄滿了淚水,她有些無助地看着我。
我趕緊移開目光。
沈淮意把鑑定結果拿了回來。
沈父連忙接過打開。
他們一一地傳閱,最後到了我手上。
看着最後的結果,我暗暗地鬆了口氣。
果然,我不是沈家的孩子。
接下來就是找到沈家的孩子,還原當初的真相。

-10-
關於我住校的想法,沈父找我談了談。
他希望我能繼續住在家裏。
「念念,就算錯了,也不是非要換回來的。」
我驚訝地看着他,他怎麼會這麼想?
不過轉念一想也就釋然了。
「等到你們找到那個孩子應該就想換了。」
「念念,你爲什麼會這麼想?」沈父難過地看着我。
我說:「沈家的孩子肯定很優秀。」
「念念,你也很好。」
我搖搖頭:「我不好。」
我沒有沈家人優秀的基因,我就是一個普通人。
「念念,是我們對不起你,是我們沒有照顧好你。」
他們已經不止一次地說了這樣的話了。
我說:「不是的,跟你們沒關係,是我的問題。您看,沈……大哥也是在這樣的家庭環境長大的,他就足夠優秀。」
「所以,不是後天的問題,是根上的問題。」
最後我還是沒能搬去宿舍。
因爲沈父說沈母的狀態不好,至少在找回那個孩子之前,他希望我不要離開,不然他怕沈母崩潰。
我本就有愧於他們,最後只能妥協。

-11-
我以爲這個找孩子的過程會很順利。
可是直到週五,三天過去了,卻沒有一點兒消息。
早上去學校,我問沈淮意:「還是沒有線索嗎?」
他「嗯」了聲:「十七年前還沒有普及網絡,很多記錄都是文字的,而且還有丟失,找起來就像大海撈針。」
忍了忍,沒忍住,我拿出手機翻出了一張照片。
我說:「你們去查查他,說不定他就是沈家的孩子。」
沈淮意怔了下:「他是誰?」
「謝沉,我們學校的第一名,他很厲害,像沈家人一樣厲害。」
沈淮意皺着眉看着我:「念念,沈家人不厲害,拋開那些『莫須有』的頭銜,我們都只是普通人。」 
可是,那些頭銜並不是「莫須有」的,也拋不開。
「念念,不是最優秀的人才能是沈家的孩子。」
我啞然,他該不會以爲我魔怔了吧。
我連忙搖頭:「不僅僅是因爲他足夠優秀,還因爲他跟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
沈淮意張嘴想說什麼。
我打斷他,指了指照片裏的另一個人。
她是謝沉的姐姐。
昨天她到學校來給謝沉送飯,剛好被我遇到了。
她是個看起來很溫柔的女人,挺着個大肚子,笑起來的時候讓人如沐春風。
就連謝沉這個每天拽得二五八萬的人,在她面前也乖順得很。
「你看她,她笑起來有個酒窩,跟我一樣。」
「酒窩屬於顯性遺傳,沈家人都沒有酒窩。」
沈淮意目光復雜。
面對我殷切的目光他最終點了點頭:「我會去調查的。」
我很期待。
今天我的兼職就要走馬上任了,我覺得我可以一舉取得謝沉的生物樣本。

-12-
終於熬到了放學。
所有人歸心似箭。
謝沉敲了敲我的桌子,我立馬跟了上去。
跨上自行車,他說:「上來。」
額,我有些猶豫。
謝沉也看了出來。
「那我先走,你坐車過去。」
聽見這話,我立馬坐了上來。
沒辦法,坐車要錢,一分錢難倒英雄漢。
我僵硬地坐在自行車後座。
車子緩慢地前進。
我全身緊繃。
不知道過了多久,謝沉突然停了下來。
他嘆了口氣,拉着自己的衣襬塞進我手裏。
我想反抗,他加重語氣說:「抓緊,遲到了扣你工資。」
該死的資本家!
不過一番折騰下來,我也終於放鬆了。
和風徐徐,我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現在連空氣都是自由的。
沒多久我們就到了店裏。
謝沉拿來工作服讓我換上。
然後一邊操作,一邊告訴我該怎麼弄。
看起來似乎很簡單。
我有些躍躍欲試。
謝沉卻把做好的餅塞進我手裏。
「一邊喫去。」
我謹記本分:「我是來工作的。」
謝沉拿出一份清單放到我面前。
「你今天的工作就是熟記所有的種類和價格。」
額,我找的難道不是一份體力工作嗎?
見我不情願,謝沉挑挑眉:「這對你應該不難吧!」
我嘆了口氣:「最近想讓腦子休息一下。」
雖然這樣說,但是該乾的還是得幹!
喫了一個可麗餅,喝了一杯牛奶。
我一邊記着清單上的內容,一邊幫謝沉打下手。
時間不知不覺地就過去了。
等到謝沉說閉店的時候,我突然發現,我把正經事給忘了。
說好收集謝沉的生物樣本的呢?
我連忙用紙杯倒了一杯水遞給謝沉。
謝沉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我不渴。」
「不渴也喝一點兒吧,潤潤喉。」
謝沉眯起了眼睛。
「無事獻殷勤,你想幹嘛?」
我被噎着了。
「討好老闆,不行嗎?」
謝沉哼笑一聲,接過水杯喝了一口。
「可以了嗎?」
可以可以,簡直不要太可以了。
而讓我更驚喜的是,謝沉給了我錢!
錢!!!
嶄新的一百塊,濃濃的油墨味兒,簡直讓人着迷。
「這麼多嗎?」
謝沉說:「賣出去的提成我們一人一半。」
我笑得見眉不見眼。
「這樣不好吧!」
「那你還我?」
我立馬揣兜:「謝謝老闆。」
趁着謝沉收拾東西的工夫,我悄悄地拿起紙杯放進密封袋,然後塞進書包裏。
籲,做壞事的既視感。
沈淮意在停車場等我,我到的時候他還在處理文件。
「您不用來接我的,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沈淮意說:「太晚了,你一個人,我們不放心。」
我又有些喘不上氣了。
「以前我也是一個人,你們這樣,我壓力很大。」
沈淮意沉默了。
過了許久,他輕聲地說:「我知道了。」
我們一路沉默地回到家。
臨進門前我把謝沉的生物樣本給了他。
沈父、沈母都在客廳裏。
看到我們,他們立馬站起身。
「念念,餓了吧!先洗手,媽媽去把菜熱一下。」
「不用了,我不餓!」
沈母還想說什麼,沈淮意打斷了她。
「媽,念念累了,讓她上樓休息吧!」
我鬆了口氣,感激地衝沈淮意笑了笑。
一切馬上就要塵埃落定了,真好!

-13-
我和謝沉約好早上九點到店裏。
我下樓的時候沈母不在,沈淮意去了公司。
沈父說他要去學校,順路把我送過去。
我沒有拒絕。
再拒絕就顯得我有點兒不識抬舉了。
因爲是週末,店裏的人很多,我卻有點兒走神。
在我又一次差點兒燙到自己的時候,謝沉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把我往後一轉,推到一旁。
「坐那兒,歇着。」
我有點兒不好意思。
喝了一杯水,穩了穩心神,我再次起身去工作。
等到忙完一波。
謝沉問:「怎麼了?」
我摸摸鼻子,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我總不能說,我關心我父母和你的親子鑑定結果吧。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們之間發生什麼誤會,你會解僱我嗎?」
謝沉哭笑不得。
「就這?」
「會不會嘛?」
「不會,可以了吧!」
我一聽,眼睛一亮。
「那你給我寫一份保證書。」
謝沉無語,翻了個優雅的白眼。
我自顧自地拿出紙筆。
「你來真的?」
「那當然了!」
見我堅持,謝沉無奈。
他寫道:「我謝沉在此保證,無論我和沈念同學之間有什麼誤會,我都不會解僱沈念同學。」
「可以了嗎?」
我開心地點點頭,恨不得拿着這張紙「啵兒」一口。
一天忙忙碌碌地過去了。
等到下班,謝沉給了我兩張紅票票加幾張小零碎。
我終於大大方方地把八十塊錢還給了他。
謝沉笑了聲:「拿我的錢還我?」
我理直氣壯:「現在是我的錢。」
「行,你的!」
沈淮意依舊過來接我了。
但這次我沒有抗拒。
因爲我知道,結果出來了。
結果顯示,謝沉確實是沈家的孩子。
一時間我有一種果然如此的鬆快,也有一種果然如此的失落。
沈家的氛圍有些凝重。
他們好像遇到這輩子最無法解釋的難題。
最後還是沈淮意開了口。
「念念,你的打算是什麼?」
我想了想,再次把住校的要求提了出來。
至於其他的事我沒有想過。
他們要不要認回謝沉是他們的事。
而且現在高考在即,盲目地打破現狀也不一定好。
「你想回謝家嗎?」沈淮意問。
我搖搖頭。
「爲什麼?」
「如果抱錯的是兩個女孩子,還有可能是意外。可是一男一女,極大的可能是他們家重男輕女。而且謝沉那麼優秀,他們也不一定想認我。」
不要對任何人、任何事抱有太大的期待。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這是我這麼多年的切身體會。
到現在我反而覺得一個人挺好的。
不去在意任何人的目光,不去在意任何事的得失。
「念念!」沈淮意摸了摸我的頭,「這件事我會去調查清楚,你不要多想。至於你住校的要求,我不同意。」
……
沈淮意用着最溫柔的語氣說着最狠的話。
我一時間都懷疑自己聽錯了。
「爲什麼?」
這次開口的是沈父。
「念念,就算沒有血緣關係你也是我們沈家的孩子,我們在意的只是你這個人。」
沈母也抓住我的手。
「念念,媽媽的工作耽誤不得,過一段時間就要離開了。你就當是讓媽媽安安心,好不好?」
最終我也沒能說出拒絕的話。
現在彷彿一切都塵埃落定了。
但又不是我想的那樣。
這讓我有些茫然。
接下來的一週,日子過得難得地平和。
我似乎和沈家人找到了和平共處的方式。
他們也不再對我謹小慎微。
真好!
這一放鬆,學習上倒也輕鬆了不少。
同桌很不理解:「你這是沾了學霸的歐氣嗎?」
我想了想,覺得還挺有道理。
「那我以後多沾沾!」
「切,德行!」
轉眼間週末到了。
沈母的機票訂在週日下午。
週六晚上,她抱着枕頭來到我房間。
「念念,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嗎?」
我的心臟跳了下。
在我的記憶裏,我沒有和沈母睡過一張牀。
現在她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我下意識地就想拒絕。
țũ⁸可是看着她期待的目光,我又沒能說出口。
最後我往旁邊挪了挪,給她空出了一半的牀。
我們沒有多少共同語言,只零零碎碎地聊了幾句。
最後什麼時候睡着的我都不記得了。
只記得好像有一個特別溫暖的懷抱摟住了我。
那個溫度讓我沉溺。

-14-
我本來想去送沈母。
但是她說不用。
我忽視了她眼中的不捨,去了店裏。
而讓我沒想到的是,我竟然在店裏遇到了謝沉的姐姐。
看到她我有些緊張。
看到她大着的肚子,我更是手足無措。
謝姐姐被我逗得「咯咯」直樂。
「哎呦喂謝小沉,這是你哪裏撿來的寶貝?可比你有意思多了!」
謝沉皺眉。
「你別嚇她。」
謝姐姐不樂意了。
「你什麼意思?我很嚇人嗎?」
我連忙擺手:「沒有沒有,是我怕碰到您。」
「沒事!」謝姐姐拉過我的手,直接放在她的肚子上。
手下的觸感讓我肌肉發緊。
突然,我的手好像被什麼東西頂了頂。
那一下我只感覺頭皮發麻。
謝姐姐驚訝地「呀」了聲:「看來小傢伙很喜歡你呢!」
我忍不住瞪大眼睛。
「真的嗎?」
「真的!」
可是謝沉卻開口打破了溫馨的氛圍。
他說:「正常的胎動而已,你們不要過度地解讀。」
謝姐姐一臉無語:「謝小沉,你怎麼這麼不可愛呢?」
謝姐姐是個善談的人。
她坐在旁邊,一邊看着我們忙,一邊跟我聊天。
她說她成績不好,很早就出來工作了。
爲了這件事,謝父拿着棍子追了她三條街。
謝沉挑眉:「你別被她的表象迷惑了,她當初可是扛把子級別的人物。」
謝姐姐一聽,抬腳踹了他一下。
「就你有嘴。」
謝姐姐說,家裏見她實在不想讀書就出錢給她開了這家店。
不知道想到什麼,謝姐姐又笑了起來。
「話說我這開店還是用的謝小沉的老婆本。謝小沉,怕不怕我把你的老婆本虧沒了?」
謝沉無奈。
「我會自己賺!而且當初爸說的是棺材本,你不要歪曲事實。」
說着謝姐姐接了一個電話。
是謝母打來的,她開了外放音。
「跑哪兒去了?趕緊回來喝湯!」
謝姐姐說:「我ŧù⁽巡店呢!」
「你是不是閒的?謝沉不是在那兒嗎?趕緊給我滾回來!」
「我等謝小沉一起回去喝。」
「他一個男孩子喝什麼?謝小嫺,別逼我抽你!」
ẗŭ̀ₓ
謝姐姐無奈地掛斷了電話。
「行了,你們忙。我要回去感受油膩的母愛了。」
親人之間這樣的相處方式是我沒有見過的。
在沈家,沒有親暱、沒有溫馨,一切都是刻板而理性的。
第一次看到謝家這樣的,讓我有些回不過神。
謝沉問我:「怎麼了?嚇到了?」
我搖搖頭。
過了一會兒我問他:「你們家人對你好嗎?」
謝沉說:「挺好的。」
「都不給你喝湯!」我嘀咕了一聲。
謝沉愣了下,隨即抬手在我額頭上敲了下。
「瞎想什麼?那些湯都是給孕婦補身體的,我喝了算怎麼回事。」
他偏頭看向我,笑得有些壞。
「怎麼?心疼我?」
我被他看得熱意上湧,Ṫū́⁺瞬間紅了臉ṱüₙ。
我瞪了他一眼,氣鼓鼓地說:「沒有!」
謝沉遺憾地嘆了口氣。
「哎,真可憐,沒湯喝都沒人心疼我!」
「謝沉!!」
他是被人奪舍了嗎?
怎麼那麼不正經!

-14-
下午的時候,我正和謝沉喫着盒飯。
突然接到了一個初中同學的電話。
我們住在同一個小區,但已經很久沒有聯繫了。
我正疑惑她爲什麼會給我打電話,就聽到她倉皇的聲音。
「沈念,你在哪兒?你媽在跟人幹架!」
我茫然了一瞬。
我媽?
幹架?
這兩個詞湊在一起太荒唐了。
老同學是個好人。
她不僅給我通風報信,還給我來了個現場直播。
謝沉陪着我一起往家裏趕。
車上我一直看着手機上的視頻。
和沈母互扯的女人我認識。
她曾經跟別人嘀咕過我。
說我長得妖里妖氣跟個狐媚子似的,放在沈家就是個花瓶一樣地存在。
她說:「沒什麼本事,估計以後只能靠這張臉皮勾引人了。」
她還讓她家的孩子不要跟我玩兒,說怕我帶壞她家的孩子。
而在視頻裏她翻來覆去的也是這幾句。
「我說錯了嗎?你們家這個小的,不就是長得妖里妖氣的?」
「哪裏像你們沈家的孩子?」
「我好心地提醒你,你還打人?」
沈母從來不是個擅長口舌的人,更不是有什麼武力值的人。
可此時的她卻彷彿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脈。
她薅着女人的頭髮大罵:「讓你說我家孩子,我打死你。你憑什麼說我們家念念,我們家念念是最好的孩子。」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裏已經帶了哭腔。
我的心裏有些澀。
忍不住就把手指往嘴裏放。
謝沉拽下我的手。
「別咬,難受就掐我。」
中途沈淮意打來了電話。
「念念,我已經在趕回去的路上,大哥會處理好的,你別擔心。」
掛斷電話我才發現,我的手一直被謝沉抓着。
我忍不住問他:「我是不是特別沒用?」
讓家人都爲我蒙羞。
謝沉卻說:「不,你是我見過最厲害的女孩兒。」
我扯扯嘴角:「這話從你這個年級第一嘴裏說出來可真沒有說服力。」
「真的。」謝沉看着我一臉認真。
他說:「我看過你中考的數學試卷,最後一道題的最後一小問,只有你一個人做了出來。你的思維很新穎,是我從來沒有想過的。我那時候就特別期待見到你。」
「那等見到,你是不是很失望?」
謝沉搖頭。
「沈念,你很好,你比所有人都好,你只是給了自己太大的壓力。」

-15-
我和謝沉到的時候,人羣已經散了。
沈母崩潰地蹲在地上大哭。
她哭得全身顫抖,不能自已。
沈父無措地守在她旁邊。
沈淮意則在一旁打電話,聽他的語氣好像是律師。
「媽!」
我張了張嘴,終於把這聲叫了出來。
沈母猛地抬頭看向我。
她慌忙地站起身,一邊擦着眼淚一邊對我笑。
「念念,你,你回來了,餓不餓,媽媽給你做飯。」
我搖頭:「我回來送您去機場,快延誤了。」
沈母有些茫然地搖頭。
「媽媽不走,念念,媽媽不走好不好?」
這樣孩子氣的話竟然會從沈母嘴裏說出來。
我抓住她的手。
「我們可以視頻,我有好多題目不會,您教我好不好?」
沈父上前,嘆了口氣。
「走吧,別讓孩子擔心。」
我突然想到身後的謝沉。
一時間有些慌。
「他,他就是謝沉。」
這樣說好像不對。
我剛想補救,謝沉適時地上前。
「叔叔阿姨,你們好,我是沈唸的同學,我叫謝沉。」
沈父沈母僵了下。
沈母垂下頭,抓着我的手緊了緊。
沈父對謝沉笑了笑。
「謝謝你陪念念回來。」
最後我們一行人還是把沈母送上了飛機。
回去時沈淮意說:「我會追究他們的責任。念念,那些污衊過你的,有一個算一個,我都不會放過。」
我偏頭看向窗外,沒有答話。
我很茫然,前所未有的茫然。
這一夜我再次失眠。

-16-
高考馬上就要到來了。
整個高三年級都瀰漫着緊張的氛圍。
我每天晚上都會抽出一點兒時間去跟沈母視頻。
有時候只是閒話一點家常。
有時候會拿一些題目來問她。
沈母很忙。
有時候視頻的時候,還會有人突然出現叫她去看數據。
每當這時候沈母就會一臉愧疚地看着我。
我總是笑着跟她說「沒關係」。
可掛斷視頻我又感覺整個人都空落落的。
這樣空茫的感覺一天勝過一天。
我入睡越來越難,喫得越來越少。
最先發現我異常的是謝沉。
「沈念,你最近到底怎麼了?」
我抿了抿乾枯的嘴脣。
「沒事。」
他一臉的不相信。
我笑了下說:「不是馬上要模擬考了嘛,有些緊張。」
謝沉無奈地扯扯嘴角。
「別擔心,你沒問題的。」
我沒問題的!
我也是這樣對自己說的。
可是在模擬考的現場,我昏了過去。
以前再緊張我也會堅持考完。
可是這一次,看着試卷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我只感覺冷汗直冒。
我腦子裏一片空白,最後人事不省。
我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兩天。
沈母回來了。
還有沈父,沈淮意。
他們勸我、安慰我。
我知道他們很擔心我。
我知道我不應該任性。
可是我沒有辦法。
十指已經被我咬得血肉模糊,可是我卻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爲什麼還是不行?
爲什麼我都做到這一步了,還是不行?
最後是沈淮意破開了門,將我帶去了醫院。
謝沉來看我。
他沒有跟我說任何冠冕堂皇的話。
他只是問我:「我爸今天買了羊排,要不要去我家裏喫飯?」
我答應了。
謝家很熱鬧。
謝父樂呵呵地擇菜。
謝母在炸着什麼。
謝姐姐站在一旁偷喫。
謝母看不過去了,抬手就給了她一巴掌。
「喫喫喫,看你現在都胖成什麼樣子了?」
謝姐姐不樂意。
「爸,你看我媽,她又打我!你也不管管你老婆?」
謝父打着哈哈。
「再喫一個再喫一個,不能再多了,一會兒還有客人來呢!」
「你就慣着她,她就是被你慣壞的。」
謝姐姐一臉的挑釁:「怎麼?您喫醋了?」
謝母冷哼一聲:「是不是欠抽?」
謝姐姐第一個看到了我。
「呀,小同學來了。」
謝母一臉驚喜。
她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然後拉着我。
「真好看,就是太瘦了,一會兒嚐嚐阿姨做的飯,保管你喫了還想喫。」
許是他們的笑容太暖人了,我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飯桌上,謝母和謝姐姐一個勁兒地給我夾菜。
而他們給我夾的菜又大半被謝沉偷了去。
謝母生氣地一拍桌子。
「是餓着你了嗎?桌上沒菜?」
謝沉兩眼望天。
「她喫不了那麼多,而我已經快撐死了,你們歇會兒行不行?」
我有些不好意思。
我確實喫不了多少。
感覺有些辜負好意。
謝母連忙說:「行行行,我不夾了,你想喫什麼就喫什麼,當自己家裏一樣。」
這一頓飯我喫了不少。
雖然在他們眼裏跟沒喫一樣,但我已經堵到了嗓子眼兒。
臨走前謝母讓我下次再來。
我很開心。
謝沉說:「我送她下去。」
謝母連忙擺手:「快走快走!」
謝沉陪着我走在路燈下。
熟悉的街景。
謝沉指着一旁的攤位說:「我爸媽在這裏賣包子,你要是想喫可以過來買。」
我點頭。
「我知道。」
謝沉有些驚訝。
我指了指街對面。
「有一次我回家,在那裏看到你們一家人收攤兒。你們一直在鬥嘴,吵吵鬧鬧的,但是感覺你們每個人都很開心。」
看向謝沉,我說:「我特別想把你的家人偷走。」
聽完我的話謝沉笑出聲。
「那他們肯定很開心。」
我也跟着笑了出來。
沈淮意在路邊等我。
上車前謝沉叫住我,「沈念,別難過,我可以把我的家人送給你的。」
我看了看車裏的沈淮意。
「我有家人。」
謝沉有些着急:「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張了張嘴,最後泄氣地說:「算了,高考完再告訴你。」
高考?
那我可能沒有機會知道了。
「謝沉,再見!」
「再見!」
車子慢慢地駛離。
「大哥!」
我突然出聲,沈淮意似乎有點兒被驚着了。
「嗯,怎麼了?」我感覺他的聲音有些啞。
我說:「我想休學,你幫我找一個心理醫生吧!」

-17-
我病了。
我一直都知道。
我的病來源於我是沈家的孩子,而我不夠優秀。
爸爸、媽媽很忙,哥哥也是。
我希望有人能夠多陪陪我。
可是他們沒有時間。
我不優秀。
曾經他們對我給予過期望。
可是我讓他們失望了。
於是他們就放棄了我。
他們說:「沒事,普普通通也挺好的。」
可是我感覺很不好。
從小就經常有人問:「這是誰家的孩子?」
「沈家的。」
「沈家的?看不出來!」
一開始只是看不出來。
後來慢慢地,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質疑,這會不會不是沈家的孩子?
太普通了。
我竭盡全力地去證明。
我配姓沈。
可是我失敗了。
我是中考狀元。
可是上了高中,我卻連一個第一名都拿不到。
太失敗了。
一次次地努力,一次次地失敗。
越來越喫力,越來越無力。
我開始害怕考試,害怕學習。
它們對我而言就是洪水猛獸,我卻必須得剋制恐懼往上衝。
無數次地我把自己關在房子裏嚎啕大哭。
我給媽媽打電話。
可得到的答覆永遠是:「念念,媽媽在忙,一會兒給你回電話,好不好?」
一會兒?
他們的一會兒可能是一個月,也可能是半年。
我突然想。
我如果不是沈家的孩子該多好。
對!
我不是沈家的孩子。
我想當謝家的孩子。
我想有人笑着跟我說話。
我希望媽媽罵我時都是帶着溫暖的。
我渴望那樣的熱鬧和喧譁。
我抱着期待去做了親子鑑定。
可是鑑定結果告訴我,我就是沈家的孩子。
這個結果讓我無法接受。
那一刻我彷彿被另一個人操縱了身體。
他操縱着我修改了鑑定結果。
籲,這纔是對的,我不是沈家的孩子。
我騙過了自己。
卻騙不了別人。
我知道他們在陪我演戲。
我知道那個突然出現陪我閒聊的醫生是心理醫生。
我只是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那種感覺太好了。
我不是沈家的孩子。
我不用再爲沈姓負責。
我甚至把謝沉推給了他們。
我不搶謝沉的家人了,只要能讓我自由。
可是假的終究是假的。
夢幻泡影終有破的一天。
當我看到媽媽哭着跟別人打架,我很難過。
你看,即使我假裝自己不是沈家的孩子,我依然讓他們蒙羞。
我多可恨啦!
我甚至連考場都進不了了。
沈念,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失敗的人。
可是他們愛我啊!
怎麼辦?
媽媽不善言辭,她只能反反覆覆地告訴我,她愛我。
爸爸話更少,可他卻會紅着眼睛給我包紮傷口,然後輕聲地哄着:「念念不疼,念念乖。」
還有哥哥。
他在爲我討回公道。
謝沉讓我去他家喫飯。
我去了。
我很喜歡他們家。
可是坐在那裏喫飯時,我卻很想念爸爸、媽媽。
即使我不要他們了,他們還是要我的,是不是?
我突然不想再垂死抵抗了。
「大哥,我想休學,你幫我找一個心理醫生吧!」
十八謝沉篇
當沈念問我,看到她時有沒有後悔。
其實我想說的是。
沒有後悔,只有心疼。
在我心裏沈念應該是恣意張揚的。
可實際上她卻緊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隨時準備戰鬥。
我不知道她爲什麼會這樣。
但我知道一直這樣很危險。
我想跟她聊聊,可她不待見我。
沈ṭŭ̀⁽念應該是有點兒討厭我的。
她看我的眼神總是帶着戒備。
好像我會傷害她一樣。
這樣的她讓我望而卻步。
她的狀態越來越不好。
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身形越來越消瘦,學習的勁頭越來越瘋。
我感覺她隨時都可能崩潰。
後來她在我面前哭了一場。
我反而鬆了口氣。
會哭就好。
情緒宣泄出來就好了。
從那一天開始,她似乎真的變了,甚至會在課堂上打瞌睡。
這樣的她讓我感覺很鮮活。
後來她去我姐店裏幫忙,她很聰明,學什麼都快。
她很好奇,看什麼東西的眼神都帶着探索。
這樣的沈念像個小孩子。
而我覺得她本來就應該這樣。
可是這一轉變,來得快,去得也快。
她的情緒再一次低迷。
她再一次地陷入到了自己的世界。
同時她也再一次和我劃清了界限。
我很慌。
不知道該怎麼辦。
而當我聽到她在考場暈倒的消失時,我害怕了。
我害怕她會崩潰。
而她也確實崩潰了。
再一次見到她,她小小的身軀蜷縮在病牀上。
太瘦了,瘦得只剩下皮包骨。
我太難過了。
於是我就想帶她去喫飯。
去他媽的學習,去他媽的成績。
我只想她能好好地喫飯。
後來她休學了。
高考前我去見了她一面。
還是很瘦。
他們就不能多給她一點兒喫的嗎?
但她好像輕鬆了很多。
看着這樣的她,我想向她討個承諾。
「我等你一年,你和我考同一個大學好不好?到時候我追你,你把我的家人,包括我自己都打包送給你。」
沈念歪着頭看着我。
她輕輕柔柔地說:「那我考不上怎麼辦?」
我想了想:「那你把你的學校告訴我,我去找你。」
沈念笑了,眉眼彎彎。
她把手伸進我的掌心。
她說:「好啊!」
一瞬間,我的世界開了花。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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