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人落崖失憶後,把嫡姐當成了我。
他帶她賞花、赴宴,將一切最好的都捧到她眼前。
卻轉頭斥我心思歹毒,品行惡劣。
還要將我送去敵國,任人輕賤。
可後來,我自願去和親。
他卻孤身一人擋於車隊前,雙目赤紅,喉頭哽咽:
「阿雪,我弄錯了,我愛的人……其實是你對不對?」
-1-
爲了替我尋一株罕見的蘭花,付雲祁失足跌落了山崖。
再醒來時,嫡姐正依偎在他懷裏。
二人耳鬢廝磨,互訴衷腸。
「殿下可嚇壞我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傻瓜,這不是沒事了嗎?別哭了,我心疼。」
我呆呆立於門邊許久,卻始終無人注意我。
最後還是付雲祁的侍女出了聲:
「雪盈小姐來了。」
她聲音不大,卻引得付雲祁和嫡姐雙雙抬眸看我。
我沒有忽略嫡姐眼中一閃而過的煩躁。
以及……
付雲祁滿臉濃濃的厭惡。
他蹙起眉頭,聲音裏滿是不悅:
「你來做甚?」
我捏緊裙裾,愴然開口:
「雲祁,我擔心你……」
他冷笑一聲,伸手將嫡姐摟得更緊:
「你身爲尚書之女,也該有些廉恥之心。我再說一遍,我心中只有阿芙,此生絕不可能對其他人動心。」
我踉蹌一步,差點穩不住身子:
「可是雲祁,你明明是爲了替我……」
我話還未說完,就被嫡姐出聲打斷。
「雪盈!」
她起身,將我拉到門外,語氣輕柔而惆悵:
「太子殿下墜崖失憶,好不容易纔甦醒。他只是一時錯把我當成了你。
「太醫說他目前情況還不穩定,你還是莫要多刺激他。他因你而出事,太后勃然大怒,你就別再添亂了。」
我本能便想拒絕。
看着心愛的人抱着其他女子,對我惡語相向,我實在承受不住。
「可是嫡姐……」
「沒有可是!你莫不是想將整個杜府都置於險境?況且太子只是暫時性失憶,說不定過些天就恢復了呢?你趕緊走吧,一會兒他若是要罰你,我也攔不住呀!」
我跌跌撞撞地被推出門。
回眸時,只看到嫡姐一臉嬌羞地再次靠在了付雲祁懷裏。
視線被逐漸合上的房門隔絕。
而他,始終未再看向我一眼。
-2-
我不願放棄,便想着試試幫付雲祁找回記憶。
他從前最愛聽我撫琴。
「阿雪的琴藝,行雲流水,如珠落玉盤,我甚悅之。」
他常常這樣誇我。
每每逗得我面紅耳赤。
不知如今,這琴聲是否還能勾起他些許回憶?
我抱着他送我的「凝月」琴,靜靜候在遊廊的轉角。
這是他下朝的必經之路。
我看着玄色蟒袍掠過朱漆廊柱。
然後抬手,輕輕撥響了第一個音。
琴聲如水,潺潺流過。
那原本自在的腳步,驀然停住。
有目光牢牢凝於我身上。
我指尖不停,淚水幾欲奪眶而出。
想起來吧。
哪怕一點點,也好啊!
可一聲驚呼卻打破了我所有幻想。
「哎呀,妹妹怎會擅闖東宮,還在此處撫琴?
「殿下……殿下你怎麼了!」
我手下一顫,琴音陡然間變了調。
付雲祁痛苦地捂住額頭,手背上青筋暴起:
「快住手,誰許你彈阿芙的曲子?」
說話間ṭū́₎,他人已至我面前。
突然拔出腰間長劍,將「凝月」一分爲二。
「心機如此深沉,還妄想班門弄斧。你這琴藝,不及阿芙半分。還不快滾,以後不許再入東宮礙眼!」
我撲向已斷成兩截的凝月琴,淚水止不住往下流:
「雲祁,這是你送我的琴啊。你曾說過最愛聽我撫琴,你都忘了嗎?」
我將斷琴護在懷裏,心如刀絞。
付雲祁有一瞬的怔忪。
可嫡姐杜芙玉卻立刻跪於我身前,急切地替我求情:
「殿下息怒!雪盈不過一時糊塗,纔會偷拿了我的琴。看在她一片癡心的份上,請殿下饒過她吧!」
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杜芙玉。
她卻壓低聲音小聲斥責:
「你看殿下痛苦的樣子,若再刺激他,恐傷他身!」
她說着,起身扣住付雲祁手腕,一手輕柔地撫上他太陽穴:
「殿下莫惱,雪盈已知錯,我這就派人遣她回去。」
她攙扶着他轉身,鬢間新添的東珠步搖,隨着動作簌簌作響。
這支簪子我曾見過。
是付雲祁派人尋遍大業才得的那一枚東珠。
偷偷藏在書房的錦盒裏,打算在我生辰之時給的驚喜。
此刻卻早已贈予了杜芙玉。
東珠晃眼,灼得我淚如雨下。
付雲祁卻似猶還不夠,厲聲喊來了兩個侍衛:
「將那斷琴拿去燒了,總該澆滅你這非分之想。」
我拼了命想護住懷中凝月,卻終究抵不過孔武有力的侍衛。
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相攜離去,而那熟悉的嗓音正在討好另一個女人:
「那琴已被杜雪盈玷污,回頭我定再送你一把更好的……」
-3-
我在家中休養了好些時日。
每日只聽得付雲祁又帶嫡姐去哪裏賞花。
抑或又從哪裏蒐羅了最珍貴的寶物。
只求博她一笑。
嫡姐日日打扮精緻出門。
春風拂面,容顏倒更勝從前。
我即便再蠢,如今也回過味來。
杜芙玉雖與我一母同胞,但從小被我壓一頭,與我並不親近。
直到此刻,從前種種,竟在眼前格外清晰起來。
多少次付雲祁入府尋我,她都想盡辦法出現在他眼前。
那些不甘憤恨的眼神,就如當頭棒喝,給我重重一擊。
杜芙玉一直心悅付雲祁。
從一開始,她便沒打算再將記憶錯亂的付雲祁還給我。
她撥開我攔住她的手,終是捂嘴而笑:
「我的傻妹妹,就算你現在想明白,也於是無補了。殿下如今將我當成了你,我便不會再給你任何翻盤的機會。
「你放心吧,我一定會替你好好照顧他的。」
她嬌笑着坐上太子府的馬車。
我的手指在袖中捏得骨節發白。
-4-
是夜,太后的百花宴上。
我摸着枚香囊,四處尋找付雲祁的身影。
我曾問過御醫。
若用昔日熟悉的物件加以引導,他恢復記憶便尚有希望。
付雲祁幼時曾生過一場大病,成年後也時常犯頭疾。
我翻遍醫書尋得一個薰香藥方,能緩解他的病痛。
這股香味他最熟悉不過,說不定能勾起他的回憶。
可還未靠近他幾步,就有侍衛將我壓跪在了地上。
「何方刺客!」
那玄色身影回身,見到是我,一如既往地蹙起了眉。
「什麼味道?」
我艱難地從腰上取下那枚香囊,伸長手想要遞給他:
「雲祁,你可還記得這個味道?這是你一直隨身帶的香囊,可以緩解你頭疾的……
「之前那枚藥效差不多要散去了,我給你準備了新的。」
我努力擠出一抹笑容,試圖卸下他的防備。
他頓了頓,果真伸手來接。
放到鼻尖一嗅,微微怔了怔。
我生出些許希冀。
「怎麼樣,想起來了嗎,是不是很熟悉?」
可下一瞬,他卻捏緊香囊,猛地朝我擲來。
香囊上還綴着枚碧色的玉佩。
尖角恰好砸在我的額頭。
頓時鮮血淋漓。
他隱忍着怒氣,目光中無絲毫憐惜:
「你就這麼愛做小偷嗎?連阿芙的香料配方都要偷,被你纏上,真是頭疼。」
我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猛地推開壓住我胳膊的侍衛,膝行到他腿邊:
「不是偷的,這是我尋來的配方,你都忘了嗎?」
「我的好妹妹,你怎可這樣憑空造謠?」
杜芙玉自假山後走出,面上一派受傷的表情。
她走到付雲祁身側,將一枚繡工精緻的香囊掛到了他腰上,垂眸嘆氣:
「我說明明備了兩個香囊的,怎的只剩下一個了,原來是妹妹拿走了。
「雪盈,偷來的東西怎能騙得過殿下?你莫要再胡鬧,給杜府丟臉了。」
我頹然坐在地上,突然覺得很荒謬。
這個藥方是針對付雲祁的病症特意配的,我根本就沒有藏着掖着。
杜芙玉想要找到它,再做出一模一樣的香囊,本就不費吹灰之力。
可是,饒是如此,付雲祁也絲毫想不起來半分嗎?
那些鮮活刻骨的曾經,就真的如煙般,消散在了他的腦中?
-5-
杜芙玉捏着那枚換下來的舊香囊,用力丟到了池中。
香囊吸了水,不一會兒就沉入了水中。
我怔怔看着,心似乎也隨着它沉到了湖底。
那裏面其實還藏着一截我和付雲祁的結髮。
是那時他生辰,硬問我討要的禮物。
「結了發,此生便不相負。我們要和和美美,白頭到老。」
誓言猶在耳邊,郎君的心卻早已不在我身上。
見我垂着頭放棄瞭解釋,杜芙玉攀上付雲祁的胸口,撒嬌道:
「殿下莫要怪雪盈。大抵是這幾日我夜宿東宮,她嫉妒不已。
「我這個妹妹呀,從小什麼都要與我爭,我已經見怪不怪了。但是雪盈,我對殿下癡心一片,其他什麼都可以讓給你,唯有他,不可以。」
付雲祁滿眼心疼,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
看向我時,眼神中又充滿了厭惡。
他彎下腰,伸手重重掐上我下頜,惡狠狠道:
「既如此飢渴地想要男人,便在這裏跪着,好好去去火吧!」
「哎呀殿下,雪盈還小,雖覬覦你委實不該,但她畢竟是我妹妹。若是真在此處受罰,丟的也是尚書府的臉面。」
杜芙玉假模假樣來扶我,臉上卻是全然的挑釁。
我怒火中燒,伸手就推了她一把。
「不用你假惺惺。假貨永遠也不可能變成真的,我期待他記起一切那天。」
我抹了把淚,恨恨瞪了付雲祁一眼。
他卻似魔怔了般呆在原地,望着我欲言又止。
「你……」
我心中一動,強忍着淚水,不讓它往下流。
看他的樣子,表情似乎有些鬆動。
曾經我也愛耍小脾氣。
他若惹我不開心,我便會那樣瞪着他,只等他來哄我。
莫不是因爲這個眼神,令他想起了什麼?
我期待地回望他,正想再說些什麼。
邊上卻傳來了杜芙玉小聲的啜泣:
「殿下,疼……」
-6-
她這一聲喚,似乎又拉回了付雲祁的神。
他甩了甩頭,起身小心翼翼去查看。
不過一碰杜芙玉,她便驚呼出了聲:
「殿下,嘶,輕點……」
付雲祁抬起她的手,眉頭瞬間擰成了個川字。
就見那雙纖纖玉手上,鮮血淋漓,已然是一片血肉模糊。
我不敢置信。
我不過輕輕推了她一把,如何可能摔出這樣重的傷。
抬眼望去,杜芙玉勾起脣角,又在付雲祁看不到的角度,朝我露出一個得意的笑。
我看到她身下血跡斑斑的假山,頓時瞭然。
想必她是怕付雲祁想起什麼,這才發狠自己磨破的手掌。
杜芙玉夠狠,也夠聰明。
她知道這樣將禍水引到我身上,現在的付雲祁必定不會放過我。
果不其然。
他像只發了狂的野獸,狠狠掐住了我的脖子。
「你敢傷我的阿芙?」
我淚眼婆娑地看向他,臉已憋得有些青紫。
心中突然生出無盡的荒誕感。
我有些想笑。
愛人對面不相識,還要爲了別人殺我。
那便殺了我吧。
希望有朝一日付雲祁想起一切,能不要後悔今天的決定。
我放棄了掙扎。
只覺喉中空氣越來越稀薄。
意識也逐漸開始模糊。
正當即將沉入黑暗之際,一柄帶着桃花香氣的摺扇迎面而來。
它在我眼前轉了個彎,直直打在了付雲祁掐住我的手腕上。
他喫痛鬆了手。
大把的新鮮空氣再次湧入鼻中。
我撲倒在地猛地咳嗽起來。
卻有隻大手撫上我的後背,有一搭沒一搭地開始替我順氣。
與此同時,一個清朗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真沒想到大業禮儀之邦,竟還能在皇宮目睹隨意打殺女人啊……」
-7-
來人顯然是個練家子。
膽子還很大。
竟然敢在皇宮內公然與太子作對。
許是心繫着杜芙玉,付雲祁並未再與來人起衝突。
他深深看了那人一眼,轉身抱起還在嚶嚶哭ṱúₙ泣的杜芙玉,消失在了夜色裏。
只留下一句:
「此事還不算完。」
我望着二人遠去的方向,不由苦笑了一下。
強撐着想站起身,卻因腿軟再次往地上栽去。
可預想中的疼痛並未到來。
我只覺腰間一緊,那雙原本拍着我背的手豁然攬住我,生生止住了我下墜的趨勢。
瀕死的驚嚇和脖子上實實在在的痛楚,令我Ṭūₕ渾身都使不出力。
好在那人力氣大,我就這樣半掛在他身上。
氣氛一時尷尬無比。
他挑了挑眉,故作誇張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大業皇室,可真嚇人吶。」
他邊說邊從袖中摸出一個小小的錦盒。
打開一看,竟是盒質地透亮的藥膏。
膏體細膩,散發出一股極好聞的味道。
「抬頭。」
他語氣散漫,卻不容置疑。
我竟真的照着他的吩咐,聽話地抬起了頭。
他指尖沾了點藥膏,不輕不重地抹在我脖子上。
原本隱隱作痛的皮膚頃刻間一陣冰涼。
竟意外地舒適。
「姑娘的身子嬌貴,若落下傷疤不好。這盒藥膏能活血化瘀,記得一日塗上三回,別忘了。」
他將錦盒塞入我的手中,抿脣微微一笑。
燦若星辰。
我好不容易緩下心神,慢慢地站直了身子。
「多謝大人相救,敢問尊姓大名,等我歸家,必攜禮上門致謝。」
男子倒也大方,很爽快便告知了自己姓名。
「在下季青臨,舉手之勞,姑娘不必記掛。」
季這個姓倒是罕有。
我正想問問是哪家恩人,遠處就傳來丫鬟小桃急促的呼喚。
我揹着她悄悄離開宴席,想必她快急瘋了。
「小姐,終於找到你了,快同我回去,夫人正找您呢。」
我來不及再次開口,就被小桃拖出了花園。
罷了,等回家問問爹爹,他必然知道季家的消息。
-8-
季青臨的藥膏效果特別好。
不出三天,我脖子上青紫的勒痕已好了一大半。
戴着帷帽出門,我直奔西街而去。
這些日子以來,我始終在思索一個問題。
一個好端端的人,爲何會在墜崖之後就記憶錯亂?
而且只在心上人這一點上錯亂。
其他一切正常。
這委實匪夷所思。
我翻閱了大量書籍。
終於在一本《南疆紀事》上找到了一種可能性。
蠱。
傳說南疆部族善蠱。
其中便有一種蠱名喚「移情」。
可以令人將原本對愛人的感情轉移到其他人身上。
這種轉變極其突兀。
但若有墜崖一事遮擋,似乎又變得可以理解。
當日杜芙玉不知用了何種法子,在付雲祁墜崖後第一時間來到現場。
對他下了這種「移情」蠱。
這便很好地解釋了,爲何付雲祁會突然愛上杜芙玉,並且對我莫名地厭惡。
因爲曾經,他也是這樣厭惡纏着他的杜芙玉!
我甚至懷疑,他之所以會墜崖,也與她脫不了干係!
西街住着個南疆的遊醫。
去向他打探,說不定會有線索。
可我不過走到半路,竟冤家路窄地又遇到了杜芙玉。
-9-
她正被付雲祁小心翼翼地攙着,看方向,大抵是往珍寶閣而去。
我按下心中泛起的酸意,故意避着他們前行。
眼下付雲祁將我當成仇人,我斷不能再生枝節。
可杜芙玉的眼睛也不知道是怎麼長的,老遠就叫住了我。
「雪盈,你不在家裏好好面壁思過,怎的又跟上來了?」
我心裏有一萬個無語,可面上卻只得強裝乖巧:
「姐姐誤會了,我只是覺得悶出來逛逛,並不是尾隨你們。要是覺得我礙眼,我這就離你們遠些。」
付雲祁白了我一眼,似在看什麼髒東西:
「鬼鬼祟祟,令人生厭。」
我其實並非愛哭之人。
可看着曾經愛我入骨的人,如今視我爲洪水猛獸,實在是委屈得要命。
眼看淚珠又要忍不住往下掉。
付雲祁「嘖」了一聲,不耐煩道:
「別哭了,晦氣。」
可他雖然表情很臭,卻還是從懷中掏出一塊帕子遞給我。
我眼神一亮,剛想去接。
斜刺裏就伸出來一隻包裹得像團糉子的手。
即便她抓握艱難,卻還是一把奪過了那帕子。
「妹妹慣愛裝可憐博同情。可是你傷我如此,我到現在還在疼。這一次,姐姐不想輕易原諒你。」
說完,她還委屈巴巴地看着付雲祁。
似在等他出手教訓我才罷休。
付雲祁微怔。
隨即面色一變,立刻招來身旁侍衛:
「將她綁回東宮,那日她傷阿芙的仇,還沒報呢。」
眼看又要被侍衛按在地上,我急忙倒退幾步。
卻撞入一個堅實的胸膛。
回眸一看,竟還是熟人。
我沒來由地一陣欣喜。
好像連眼前要抓我的侍衛也不怕了。
「季公子!」
-10-
好巧不巧,來人正是季青臨。
他依舊搖着把玉骨折扇,端的是恣意風流。
他伸手虛攬着我,很自然地將我護在了自己羽翼之下。
看到這一幕,付雲祁似乎更煩躁了。
「你是何人,敢在本宮面前造次?給我一同拿下!」
侍衛們領命,拔出腰間佩刀就要上前。
季青臨單手在自己身上一摸,竟摸出個鼓鼓囊囊的油紙包。
紙包正中侍衛刀刃。
蜜漬的金桔飛舞成一片。
濺在杜玉芙裙裾上,在素色的料子上染下好幾攤黃色的污漬。
看起來有些邋遢。
杜芙玉似也沒想到自己竟會無辜遭了殃,頓時咬碎了銀牙。
好笑的是,此時的付雲祁居然沒管自己心上人鐵青的臉,目光卻始終黏在季青臨搭在我小臂的手上。
「你究竟是何人,爲何三番四次與本宮作對?
「把你的髒手拿開,大庭廣衆之下與一個女子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季青臨聞言,並未有絲毫懼意。
甚至還將我往他身側拉近了些許。
語氣吊兒郎當:
「自然是不怕太子的人了。這姑娘太子不是棄之如敝履嗎,我倒是看着可愛。就維護一下,想奪一奪她的芳心。」
我雖然知道他必定是在開玩笑,卻還是忍不住紅了臉。
誰知付雲祁眸色微沉,竟也上前一步想來拉我。
「這人來歷不明,你莫要被他騙了。」
我心中一跳,難得染上幾分喜色。
看他的樣子,莫非恢復些神智了?
正想繼續刺激刺激他,杜芙玉卻施施然挽住他的手,在他耳邊吐氣如蘭:
「殿下,人家今日有些累了,還是先回去吧。雪盈總是見一個愛一個,如今應該是看上別人,倒也替我們省心了。」
只不過這一句,付雲祁的眼神變了又變,最終恢復了陌生:
「好,聽你的。」
兩人似是忘了一切,也不再理會我們,兀自上了回東宮的馬車。
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轉瞬即逝,我不由垮了肩膀。
季青臨收了扇子,在掌心輕輕一拍。
然後彎腰,在我耳邊不正經地吹了口氣:
「太子殿下不對勁,他……好像中蠱了。」
-11-
聞言,我不由瞪大了眼睛。
方纔那些都不過是我的猜測。
可如今從季青臨口中聽到,我委實嚇了一大跳。
他卻聳聳肩,像個沒事人般敲了敲我的頭:
「雪盈姑娘很聰明,卻也有點笨。」
我原本聽着前頭那句誇讚還很高興,可對後面那句卻很是不滿:
「那你倒是說說,我哪裏笨了?」
他撇撇嘴,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能想到蠱蟲這一點,已鮮有人能及。但孤身一人去尋那南疆遊醫,不怕自己也被蠱蟲喫了腦子?」
他此話一出,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那我也找不到人陪我查呀。
不對。
我明明都沒跟他提過這事,他怎會知道我要去找南疆遊醫?
我追了季青臨兩條街。
最後請他在最大的酒樓裏搓了一頓,他才剔着牙道出實情:
「很簡單,你衣襟裏那本《南疆紀事》我也看過,而且你剛纔直衝的方向,就是那遊醫的醫館。
「太子殿下肯定是中了蠱,但你貿然去尋他,則危險至極。
「不知你可有所耳聞?南疆還被稱之爲南蠻,是因爲族人都不是好惹的。
「不過本公子倒是有些門路去查這件事。」
他摸了摸自己鼓鼓的肚皮,揚聲笑道:
「今日喫了雪盈姑娘的飯,作爲報答,就讓季某替姑娘查出這真相好了。」
我眼睛一亮,正求之不得。
嘴上卻還是故作客氣:
「那怎麼好意思……我與季公子也不過見過兩次面,你就這樣幫我,實在是……」
季青臨斜睨我一眼,扇子「啪」地一聲擊在掌心:
「若雪盈姑娘想報答,以身相許也是可以考慮的……」
我摸摸鼻子,打了個哈哈。
「那個……那我就回家等公子的消息。」
轉身正想跑,卻又被他叫住。
這次他收起了那股玩世不恭,面上竟是一派正色:
「雪盈姑娘,雖然太子殿下是中了蠱。可移情蠱撼不動堅貞不二之人,他對你的感情有了缺口,纔會被趁虛而入。若是你等累了,可以考慮考慮我。」
我大受震撼,落荒而逃。
其實從一開始,我就有所懷疑。
季青臨敢公然和身爲太子的付雲祁叫板,還毫無懼色,究竟是何身份?
況且他似乎對我極感興趣。
莫不是曾與我有過淵源?
-12-
季青臨辦事效率很高。
不知用了什麼辦法,很快就查出杜芙玉在黑市購入移情蠱的證據。
爲了保持聯絡,我幾乎日日出門與他相見。
這卻引起了杜芙玉的警覺。
這日還未出門,便被她攔在了房門口。
她看起來有些氣急敗壞,語氣裏滿是威脅:
「不管你在查什麼,最好都停下。太子殿下如今愛的人是我,天下男人又不是死光了,你爲何非要跟我搶!」
我怒極反笑:
「你還敢說?你怎麼讓付雲祁愛上你的,心裏沒數嗎?若你憑真本事將他奪走,那我無話可說。但你用這樣下三濫的手段,我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她突然捂嘴笑了,笑中似淬了毒:
「杜雪盈,你我雖一母同胞,但從小你就壓我一頭。世人只知尚書府二小姐驚才絕豔,從不知道還有個籍籍無名的大小姐!我明明這樣努力,卻總是不及你隨意一點小小的付出。
「可那又如何?最終能做這一國之母的人,只有我!你好自爲之,看在親姐妹的份上,我可以不致你於死地。可你若是非要與我爭,就別怪我心狠手辣!」
那日與杜芙玉的談話不歡而散。
其實話裏話外,她幾乎都已經承認下蠱的事實。
並且,似乎還知道證據已被我拿到手。
她不過一個資質平平的閨閣小姐,是如何這樣手眼通天的?
難道……
這一切,都是有人在幕後指使?
-13-
我很快便知道了,杜芙玉口中的心狠手辣,究竟是何意。
這日一大早,東宮親衛便密密麻麻圍了我的院子。
付雲祁撥開衆人,看着我的眼神,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
「杜雪盈,真沒想到你竟惡毒成這樣!你快說,究竟將阿芙擄去了哪裏?若是她有個三長兩短,我定將你抽筋扒皮,以解心頭之恨!」
從前推心置腹的愛人,此刻站在我面前,竟如此陌生。
我冷了臉,倔強否認:
「這幾日我根本沒見過杜芙玉,她不見了,與我何干?」
付雲祁在我身前站定,似野獸盯住了獵物:
「你妒忌她被我所愛,所以派了人將她擄走。她不過一個閨閣女子,除了你,還有誰會對她動手?」
我都被氣笑了。
「堂堂太子,就是這樣毫無根據斷案的?說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見我嘴硬,付雲祁冷笑一聲,猛地擲出一根簪子。
尖銳的簪尾劃過我臉頰,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
很奇怪,傷口明明不深。
卻好似劃在了我心口,鮮血淋漓。
「你以爲你不說,我就沒有證據?這隻簪子是在阿芙消失的地方找到的,我曾見它戴在你的頭上,分明就是你的東西。
「現在你還有什麼好說的?快點告訴我阿芙在哪裏,否則,別怪我不憐香惜玉!」
哈……
竟是和杜芙玉相差無幾的威脅。
我拼命忍住眼眶中打轉的淚水,問得有氣無力:
「是不是無論我說什麼,你都不會相信?我再跟你說一遍,是杜芙玉怕你想起一切,故意偷走我的簪子,自導自演一齣戲,嫁禍給我。
「你從前愛的人,是我杜雪盈,不是她杜芙玉,你被她下了蠱啊!」
回應我的,是付雲祁的冷笑。
「爲了混淆視聽,竟連這種無稽之談都敢編排。我愛你?呵……杜雪盈,你真是不知羞恥。就算天下女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愛上你!
「來人,將她帶回太子府,我不信撬不開她的嘴!」
-14-
我從未想過,我和付雲祁會以這樣一種姿態面對面。
我被他掛在刑架上,他則坐在一旁悠閒地喝着茶。
「告訴我阿芙在哪裏,不然每過一炷香時間,我就會命人用沾了鹽水的鞭子抽你一下。
「你不用嘴硬,也別以爲我會心軟。不怕告訴你,進了東宮的地牢,還沒人能管得住嘴。」
我驀地笑出了聲。
「根本不是我乾的,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知道。何況在你心中,我已經是個十惡不赦的毒婦,我說了,你就會信嗎?」
「哐當」一聲。
付雲祁摔碎了茶盞。
表情也愈加猙獰。
「既然敬酒不喫喫罰酒,就給我上刑!」
他手下的衙役沒有動,欲言又止:
「殿下,這是杜二小姐,嬌滴滴的姑娘哪裏能受得住這些,您……您真的要打?」
看,連他的部下都不忍下手。
可他,卻絲毫都沒有心軟。
「打!尚書大人那自有我一力承擔。」
沾了Ṱůⁱ鹽水的第一鞭打在身上時,我差點痛暈過去。
原本細膩的皮膚被抽裂開來,又被鹽水浸透。
我整個身子都無意識地痙攣。
付雲祁Ṭůⁿ雖蹙着眉,卻並未喊停。
「倒還挺有骨氣。就是不知是你骨頭硬,還是我的鞭子硬。
「你不是喜歡哭嗎,怎麼不哭了?還算你有自知之明,看你哭,讓我覺得噁心。」
心中好像已經麻木。
我的確沒有再流一滴淚。
因爲我突然覺得,再爲付雲祁掉一滴淚,不值得。
-15-
我不知暈了多久,再次醒來時,人正在季青臨懷裏。
身上被鞭子抽得皮開肉綻。
因爲每一處都在痛,知覺反而有些麻木。
我眼皮都抬不起來,更沒有說話的力氣。
只聽到季青臨顫抖的聲音迴響在耳邊:
「雪盈,你感覺如何?還認得我是誰嗎?」
我張了張口,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努力用手去拽他的袖子,想讓他帶我回家。
他動作輕柔,似抱着件稀世珍寶。
站起來的時候,他蹭了蹭我的額頭,聲音裏染上份沙啞:
「別怕,有我在,再也沒人能傷你。」
聽到這句話,我原本拼了命忍住的情緒突然爆發。
淚水就如決了堤,再也止不住。
「我帶你回家。」
可他還沒ƭù₎走出幾步,就被一人攔住了去路。
「等等,這裏是東宮,你要將人帶去哪裏?」
季青臨冷笑一聲,側身躲過了付雲祁伸過來的手:
「你真的非要置她於死地不可?」
付雲祁有一瞬的失神。
可那一絲猶豫轉瞬即逝。
「她擄走阿芙的事,我還沒找她算賬呢!」
「太子殿下,你只是中了蠱,並非失了智。這麼明顯的栽贓陷害若是都看不出,趁早自請廢黜太子之位吧!」
季青臨又朝着一旁呆立着的杜芙玉努了努嘴:
「人我已經給你完好無損地送回來了,你若想繼續當這傻子,就繼續吧!」
他說完,毫不客氣地撞開付雲祁,抱着我揚長而去。
我隱約聽見身後杜芙玉的哭聲:
「殿下,雪盈這麼做一定是出於妒忌,左右我也無大礙,你就別再追究了。畢竟……她也是我的親妹妹呀……」
-16-
我在家中整整休養了半個月,方纔下得了牀。
母親整日以淚洗面。
不明白爲什麼姐妹二人竟鬧得這樣不可開交。
好在季青臨日日來探望我,還總帶來些有奇效的傷藥。
母親這才稍稍欣慰些,握着我的手擔憂地勸:
「我不知道你們姐妹和太子之間究竟發生了何事,但如今太子心悅你嫡姐,不如你就放了手。我看那季公子一表人才,對你也足夠上心,可不比太子差。」
她這番說辭被季青臨聽在耳中,心情似乎愈加不錯。
「很榮幸得到了岳母大人的肯定,不知雪盈意下如何?
「如果愛一個人太累,那一定便是不適合。
「怎麼樣,要不要換個輕鬆些的人來愛,比如……我?」
他說此話的時候,語氣似促狹又似認真,我有些辯不清楚。
但自他出現以來,始終毫不猶豫地站在我的身邊。
要說沒有絲毫感動,亦是假的。
我偏頭望向他俊挺的側顏,終於問出了口:
「季公子,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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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個問題一出,季青臨陡然笑了起來。
如春風化雨,讓人移不開眼。
他伸手摸摸我的頭,像在摸一件心愛的珍寶:
「你終於想起來問我了?
「那我如果告訴了你,你可不可以考慮接受我?」
在我的驚呼聲下,他一把扯開自己的衣襟,露出胸前一大片白皙而緊實的肌肉。
我捂着眼睛的手被他扒開,輕輕覆上他胸口一處凹凸之上。
那手感,應是一道不淺的傷疤。
「三年前,我受重傷被你撿到,你偷偷將我藏在地窖,照顧了我整整月餘。」
我瞪大眼睛,震驚得無以復加:
「啊,你是那個黑衣人!」
雖然我的確照顧了他那麼久,但他一直蒙着面,從不肯以真容示人。
是以,我也沒有認出他。
我猛拍他的肩膀,第一次覺得,「但行好事,莫問前程」這句話的重量。
其實當時會救他,也是因爲被他威脅而害怕。
他雖然只露出一雙眼睛,可手裏的刀卻是明晃晃的。
「若敢去報官,我馬上就殺了你全家。」
試問,誰聽到這樣可怕的威脅,還敢造次啊?
不過緣由暫且不Ŧůₛ計,我救了他的確是事實。
「那時你不告而別,我還傷心了好久呢。」
騙他的。
送走他這個瘟神,我當晚就多喫了一碗飯。
他眉目溫柔,將我按回靠枕上躺好:
「當時身不由己,所以我花了三年時間,特意來找你報恩的。」
我撓了撓頭,注意小心措辭:
「可是你一個通緝犯,如何敢在太子面前囂張?而且,恐怕我爹孃都不會答應這樁婚事的……」
他狡黠一笑,滿臉自信:
「不怕,這一點不是問題。」
我和他聊得投機,門外卻傳來太后懿旨:
「太后有請,杜二小姐杜雪盈入宮覲見。」
太后找我?
必定不會有什麼好事。
我一個頭兩個大,只得苦哈哈跟隨入了宮。
-18-
一入太后寢殿,我就被兩個宮女壓跪在了地上。
我身上傷處並未好全,只疼得絲絲抽氣。
上座太后雍容華貴,可看我的眼神卻冷如寒冰:
「杜氏雪盈,本宮還未計較你妖媚禍主,致使太子重傷,你竟又做出綁架親姐的惡事!
「我看你心腸太過歹毒,還是得留在我這,多抄幾遍佛經纔好。」
「皇祖母且慢。」
硃紅宮門轟然開啓。
付雲祁攜着杜玉芙款款而來。
我仰頭望着那雙曾爲我拭淚的手,此刻正溫柔地扶着杜芙玉的腰肢。
「皇祖母心慈,我卻不願輕縱。」
他垂眸看我,目光似淬了毒的利刃。
「南疆使臣早已抵京。昨日終於談妥同盟條件,他們要我朝送一位公主去和親。
「我的妹妹們都金尊玉貴,無論送誰去那蠻夷之地受苦,我都不忍心。
「我已啓奏父皇,封杜雪盈爲昭華公主,去南疆和親。」
我不敢置信,喉中湧出腥甜。
「你要我去和親?」
付雲祁閉了閉眼,語氣冷淡:
「是你逼我的。只有將你送走,再也回不到大業,你才能放棄對我的執念,也不會再做出傷害阿芙的事來。」
他話音剛落,杜芙玉突然驚呼出聲:
「殿下,雪盈到底是我的親妹妹,她所做之事我都不怪她,只求你別將她送去那蠻夷之地喫苦。我聽說……聽說那裏的王族專以少女血軀煉製蠱蟲,雪盈若是去了那裏,說不定……說不定就……」
「阿芙總是這般善良。可這毒婦不僅當日哄騙我涉險,若非得你捨命相救,我如今怕是沒法好好站在這裏。她還不停傷害你,我無法坐視不理!」
我渾身劇震。
原來杜芙玉就是這樣篡改真相的。
我慘淡一笑,訥訥低語:
「她是這樣說的?你可知杜芙玉此生最怕蛇蟲,她是絕不可能進山救你的!」
手指突然傳來劇痛。
我艱難抬頭。
就看到那雙我曾經親手繡的雲紋錦靴,正用力碾住我的手指。
「你休想挑撥離間!再敢污衊阿芙半個字,我便割了你的舌頭!」
我咬牙未再吭一聲。
心灰意冷地匍匐在地上,只覺得心中一片悽然。
和親之事看來沒有轉圜的餘地。
只是可惜,終是要失了季青臨的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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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親的聖旨很快便送入了府中。
孃親哭成了淚人。
父親捶着桌面連聲嘆氣。
只有杜芙玉春風滿面,恨不得即刻就將我塞入花轎。
「我說妹妹,我早勸你放手了,你偏偏就是不聽。如今可好,要去給那些茹毛飲血的野蠻人做妻子,也不知道要受什麼非人折磨呢?
「哎呀,聽說那些未開化的地方,都是父親兄弟共用一個女人的。妹妹嫁過去後,可是豔福不淺吶。」
我懶得理她。
再做什麼口舌之爭也於事無補。
而且大業與南疆爭鬥多年,都是百姓受苦。
若能通過和親還那些苦不堪言的百姓一份安寧,倒也是值得。
杜芙玉不愛看書。
她道聽途說那些坊間傳聞,我一概不信。
我曾熟讀過許多關於南疆的書籍。
那裏景色秀美,有許多大業不曾有的珍稀動植物,其實也是個物產豐饒的好地方。
絕非杜芙玉口中那種蠻荒之地。
如今最大的遺憾,便是沒能讓付雲祁恢復記憶。
也沒能揪出幕後真正的主使,讓杜芙玉與其一道自食惡果。
其實關於這個幕後之人,我心中隱隱有個猜想。
只不過我一個閨閣女子,要如何去證實這一點線索呢?
我正在思索可行的方法,窗口便悄然躍進一人。
未等我喊出聲,來人已揭下面罩,一臉急切:
「收拾東西,我帶你走!」
來人是一身夜行衣的季青臨。
我微微訝異,看他的裝束,是又要幹回老本行了?
「去哪裏?」
季青臨兀自坐下,恨恨地捶了下桌子:
「付雲祁真是黑了心肝,竟真要將你嫁去那種蠻荒之地和親!和我遠走高飛,從此再也不用顧及其他!」
我眼眶微紅,心下大爲感動。
事到如今,竟還有一人願意爲我冒這種險。
我替他倒了杯茶,露出釋然的笑意:
「你功夫好,這才能闖入杜府。如今這四周都有重兵把守,你若帶着我,是沒法子逃出去的。
「而且,我也不打算逃。」
季青臨怔愣半晌,似是不敢相信:
「爲何?你不怕嫁那蠻夷,被折磨虐待?」
我看了看他,安撫道:
「和親之事已成定局,我若與你私奔,我爹孃又要如何自處?
「況且,和親若能令兩國和平共處,對百姓來說也是萬幸。我不能棄他們於不顧。
「至於南疆……我曾看過不少書籍,那裏的風土人情雖然與大業迥異,而且還尤善制蠱,但我相信,一個百姓能安居樂業的國家,必定不會是濫殺無辜之輩。」
季青臨看着我的眼神閃了閃,訥訥道了句:
「你倒是第一個不怕南疆,還肯嫁過去的……」
我腦中靈光一現,突然握住他的手:
「季公子,你若真的想報恩,便幫我一個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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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青臨真的有些本事。
我讓他幫我查一查二皇子付展飛,是否和太子中蠱一事有關。
他直接便幫我找到了杜芙玉與其勾結的證據。
我之所以會懷疑二皇子,皆因曾撞見過他與杜芙玉私會。
所以我一直以爲杜芙玉心裏的人是二皇子,一開始也沒懷疑過她的動機。
真相遠比我想象得複雜。
二皇子覬覦太子之位,故意利用移情蠱,讓付雲祁愛上了杜芙玉。
作爲條件,杜芙玉會慢慢將付雲祁拉下寶座,給予二皇子可乘之機。
可杜芙玉卻不是守信之人。
她達到目的之後,捨不得那皇權富貴,並未實現自己當初的承諾。
二人開始狗咬狗,逐漸露出破綻。
這才讓季青臨順利拿到了證據。
真相大白那天,聖上龍顏大怒。
將包藏禍心的二皇子褫奪了身份,貶爲庶民。
又將一腔怒火全數撒在了杜芙玉身上。
她在天牢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連爹孃都放棄了她,未曾探視過一二。
付雲祁的蠱毒拔除,只是依舊有些記憶錯亂。
饒是如此,他卻獨獨對杜芙玉恨之入骨。
據說他每日都去天牢對她多加關照。
杜芙玉幾次求死都被救了回來。
漫漫人生,將是無盡的黑暗。
可這一切都已與我無關。
我執念已解,也該奔赴新的戰場。
-21-
最後一次見付雲祁,是在南疆使臣的送親隊前。
他一襲白衣,眉宇間沉寂着無限哀愁,似是一連老了好幾歲。
昔日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此時萎靡不振,眼尾赤紅:
「阿雪,我弄錯了,我愛的人……其實一直是你對不對?」
我深深嘆了口氣。
撩開車簾,大紅的嫁衣在風中獵獵作響。
是啊,我曾告訴過他多少次,可他始終不信。
如今又攔在和親的車隊前,又有何意義?
我不知該說些什麼,索性沉默不語。
付雲祁聲嘶力竭,淚如雨下:
「我想起來了,我們曾經有多快樂。我知道我做了不少傷害你的事,可這都是因爲被那蠱蟲所控制,並非出自真心。
「如今我徹底好了,阿雪,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只要你肯點頭,我就向父皇請罪。我願意以這太子之位,換你不去和親。從此你我雙宿雙棲,再不沾染這皇室紛爭。」
我沒忍住噗嗤一笑,在他震驚的眼神中指了指圍觀的百姓。
「太子殿下,你身爲大業的儲君,無論如何,都該將自己的百姓放在第一位。
「事已至此,我若不去和這個親,你還能找誰替代呢?
「何況……」
我頓了頓,終於說出了口:
「我曾經是很愛很愛你。可這份愛,早已在這些日子的傷害裏消磨殆盡。如今你我站在此處,我才陡然發現,我好像,已經不愛你了。
「惟願我這一去,大業和南疆能化干戈爲玉帛,共創百姓無憂的盛世。」
付雲祁踉蹌後退,被兩個侍衛左右攙住,才不至於跌倒在地出了醜。
我朝他福了福身,轉頭回到花轎,再未給他一個眼神。
喜慶熱鬧的嗩吶聲裏,我聽着付雲祁撕心裂肺的呼喊,靜靜閉上了眼睛。
-22-
雖然我表面豁達。
可孤身一人嫁去那陌生的地方, 要說不害怕, 是不可能的。
我攥着火紅的裙裾, 心口怦怦亂跳。
看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思緒隨着馬車飄搖不定。
我後知後覺身邊早已多了一人。
灼熱呼吸噴拂在耳邊,又驚悚又刺激。
我一把掀開蓋頭,果然看到季青臨灼灼的目光,正一瞬不瞬盯着我瞧。
「你瘋了!爲何還要來此?」
我嚇得不輕, 忙拉着他上下左右地看。
見沒有任何傷處, 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雪盈擔心我?心裏有我?」
季青臨似乎心情不錯,突然湊近。
聲音低沉, 像貓爪輕撓我心窩。
車裏空間不大,我退無可退,被他抵在座上,近得呼吸可聞。
「你……你趕緊走吧,若是被發現了,小心也被種上蠱, 生不如死。」
我結結巴巴嚇唬他, 希望他意識到危險性,儘快離開此地。
他卻勾勾脣, 毫無懼意:
「哦~你關心我,你心裏有我。」
這次,他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我着急又心虛,伸手去揪他的耳朵:
「是是是,我喜歡你, 行了吧!但此生你我有緣無分, 就到此爲止吧!
「若今後我真的不慎在南疆橫死, 便允你取我屍骨,百年後與你葬在一處,好不好?」
眼角有淚滑過。
卻被一個靈巧的舌尖舔了去。
對面人還砸砸嘴,表情不滿。
「竟然還想與別的男人死同穴?本王可不會同意,自己的結髮妻子,百年後躺在別人懷裏。」
我僵在原地,不知該做何反應。
本王?
本什麼王?
怔愣間,整個人已經天旋地轉, 掉轉了個位置。
我被面對面壓坐在季青臨腿上, 聽他嘴巴一張一合,吐出我無法理解之語。
「我花了三年時間奪下王位,不是給別人做嫁衣的。
「再次正式介紹一下, 我叫季青臨, 是南疆蠱王, 也是……雪盈你的和親對象。」
「……」
我覺得語言實在無法表達出我內心的震驚。
眼神亂瞟, 愣是沒憋出半個字。
我以爲的江洋大盜, 其實竟是我和親的夫君?
這太匪夷所思了!
季青臨摟緊我的腰,輕啄Ṭū́⁻了一下我的鼻尖,將我往他的方向又緊了緊:
「要不然,你以爲我真的是神仙,能在那麼多人的和親隊伍中, 不被發現地來去自如?
「好了,我的王后,從今以後, 便與我一起開創南疆盛世吧!」
日光穿透雲層,射出萬丈光芒。
原來命運早在多年前便已寫好結局。
那麼,便勇往直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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