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侯府逃出來後,我與貨郎做了一對平凡夫妻。
本以爲日子會這麼平淡地過下去,誰知世子爺會出現在千里之外的益州。
他拉着我的手,言語曖昧。
「小酒做了婦人,竟比從前更有韻味。」
-1-
小酒是我從前的名字。
那時我是永平侯世子賀遂養在後院的禁臠。
賀遂從梨園把我買出來。
我低眉順眼,跪在地上伺候他。
賀遂已有正室,是世家大族的閨秀。
端莊有餘,卻少了風情。
賀遂拎着酒壺,冰涼猩辣的液體順着敞開的衣襟淌進肚兜。
他踩着我的肩膀,叫我看清自己的身份。
「好好伺候我,不要癡心妄想。」
戲子就是戲子,是下九流,上不得檯面的東西。
-2-
賀遂性子古怪。
凡事在外爲了大局可忍讓三分。
在內,愈發乖戾苛責下人。
他與夫人自然琴瑟和鳴,只是溫存過後。對我就換了一副面孔。
夜涼如水,我只披了一件單衣。
下半身浸在水裏,冷得發抖。
玉盤被我舉過頭頂,盤子裏是數不清的琉璃寶珠。
捧着玉盤的手不能抖,抖落了一顆珠子,賀遂就要在我的背上落一滴燭淚。
燭淚滾燙,在後背燙起一連串花朵似的印記。
滲着血跡的紅讓賀遂心情頗好,可他伸手觸摸時,叫我不住瑟縮身子。
我知道,賀遂這是在外頭受了氣的。
果不其然,他見我顫抖的幅度大了些。琉璃珠子滴滴答答滾進池塘,臉色也更加狠厲。
「小酒,你也看不起我嗎?
「你也覺得我比不上大哥?
「倘若他不死,世子之位絕輪不到我?」
我咬着牙,嘴裏滲出些許血腥味。
「小酒不敢,在小酒心裏世子爺就是天下最厲害的人。」
這種話騙不到賀遂。
他的指頭戳進我背上的傷口,近乎挖下一塊肉來。
我忍不住痛呼,卻被他捂住嘴。
「閉嘴!你們這羣婊子有什麼好委屈的!小爺供着你喫喝,你就該好好地伺候爺!」
賀遂雙目通紅,他狠狠將我按入水裏。
待我耗盡肺裏最後一滴空氣後纔將我拉上來,欣賞我因爲痛苦而扭曲的臉。
直到這時,賀遂纔會抱住我冰冷的身體。
他撫摸我溼漉漉的長髮。
「小酒乖,只有你是最聽話最體貼爺的那個。」
我嚇得發抖,卻依舊回抱住賀遂。
不爲別的,只因爲後院不聽話的女人都死絕了。
想Ťûₚ活,就得忘記自己是個人。
-3-
我不想死在賀遂的後院,所以我逃了出來。
中秋,皇宮設宴。
賀遂需和夫人進宮赴宴,是逃跑最好的機會。
賀遂不知道,其實我的水性很好。
在梨園時,師傅對我說過。
人生在世,得有一樣別人不知的技藝傍身。
指不定哪天就能用上。
我沒有拿包袱,只帶了一點碎銀子。
京城的首飾大多出自大師,上頭有私印。
一旦出手,保不準會被揪出來。
銀票同理。
好在,我省喫儉用存下了一點碎銀子。
我把銀子藏在腰帶裏,深吸一口氣鑽進了後院的水裏。
這整個莊子都建在水上,而這水通着城外。
只要出了城,就能坐船離開這裏。
我的身契雖然還在衙門押着,但是不要緊。
只要能在賀遂回來之前出城,他絕跡找不到我。
到益州之後,我支起豆腐攤子,靠賣豆腐爲生。
除了豆腐,豆漿,腐竹之類的也賣。
發不了大財,卻也餓不死。
保險起見,我給自己改回了原來的名字。
家鄉發水災之前,我爹靠教書爲生。
名字也是仔細取的。
只是後來水災,我爹被大水沖走。
娘養不活我,只能改嫁。
繼父嫌棄家裏喫飯的嘴太多,趁我娘生了孩子不能動彈時把我賣給了牙婆。
進了梨園,前塵盡忘。
取個好記的豔名纔是正經。
「客人點你時可記不得你那個繞口的名字。」
銜青。
楚銜青。
哪有那麼難記,不過是因爲下賤,不值得費心罷了。
在益州待了一年後,我從河裏撈出來一個男人。
他浮在水面上,面色慘白,一隻耳朵還有血絲滲出。
我伸長了竹竿,把人撈到面前。
正要仔細瞧,那人猝不及防睜開了眼睛。
漆黑的睫毛,烏黑的瞳孔。
死氣沉沉,又漂亮得過分。
我嚇了一跳,險些把他捅下去。
好在,他只是無意識睜眼,就這麼茫然不知看向何處。
得虧我要做豆腐,起得早。
要是旁人看見非得報官不可。
我麻利地把人拖上岸,拽回家。
決定休攤幾日,先把他的傷治好。
不是我色迷心竅。
是這水裏漂的男人我認識。
-4-
賀遂平日人五人六,卻也有夾着尾巴做人的時候。
尤其是面對自己的表哥,太子商秩明。
我在後院,時常聽賀遂提起他。
「商秩明常以太子身份壓我,整日說教,好似我是他身邊的一隻狗。且等着吧,他總有落魄的一天。」
我也沒想到,這天來得那麼快。
當初賀遂才得了我,食髓知味。
白日也賴在後院。
賀遂仰躺在木牀上,我跪在他腳邊。取一隻竹簫慢慢地吹,旖旎的曲子在夏日的燥熱裏愈發繾綣。
直到那人推開了門。
日光乍現,只是匆匆一面。
冷漠英挺的眉眼,鳳目微挑,斥責賀遂荒唐。
隨從將外袍扔在我的頭上,遮住滿身曖昧的痕跡,還有那身實在上不得檯面的衣服。
商秩明抿着脣,慍怒的嗓子極沙啞的,帶了絲絲的剋制。
「還不下去!」
他當時在想什麼呢?
一定是我這樣的女人實在不要臉。
-5-
現在,像賀遂說的。
商秩明真的落魄了。
益州雖然隔得遠,消息傳得慢,一年的時間也足夠從京城傳到我等小老百姓的耳朵裏。
商秩明謀逆,被貶爲庶人,發配貴州。
也不知怎的,叫我碰見了。
聽了幾天風聲,都說廢太子死在路上。已經上報朝廷,這會子皇帝正後悔呢。
商秩明還沒醒,我也沒把人在我這的消息透露出去。
如果商秩明是被人所害,這會子應該不希望被人知道他在哪。
就是三四天了,人還沒醒。
燒了好幾天,眼睛燒得通紅。
還總是直勾勾盯着人看,叫他又沒動靜。
大夫來看,說左耳朵被人打穿了,以後跟他說話得大點聲。
「這隻耳朵就算恢復得好,以後也比不上正常的。」
到了第五天,商秩明算是清醒點,知道跟人要水喝了。
我假裝不認識他。
「你從哪來的?」
商秩明低着頭,捧着水碗,扯出個笑來。
「我不記得了。」
失憶梗。
他定然極擅長美人計,頂着蒼白的一張臉,笑容卻足以迷惑衆生。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商秩明賴着不肯走,他耳朵不好,我當着面說惡毒話,商秩明也聽不見。
屋子那麼小,睡不下兩個人。
商秩明還算有眼力見,自己搬去豆腐房。
天不亮就脫了衣裳開始磨豆腐。
被汗浸溼的肌肉鼓鼓囊囊,一使勁,青筋根根暴起。
隨着他的動作,肌肉起伏着,就好像生怕我看不到似的。
我罵他不要臉。
商秩明也不惱,老老實實把衣服穿上。
我又去扒開。
「我挺愛看的。」
商秩明就笑。
那個壞了的耳朵紅得要滴出血來。
時間長了,我們兩個就滾在一起。
有時候在牀上,有時候在豆腐房。
在牀上滾的被子亂糟糟,在豆腐房滾的稻草亂糟糟。
有一次我從商秩明懷裏爬起來,他肩膀上都是我咬出來的牙印。氣還來不及喘勻。又被他拉回去。
商秩明攬着我的腰,牙齒在脖頸細細地咬。
「這樣下去不行。」他說,「你得給我個名分。」
我被他勾得意亂情迷,胡亂的應着好。
商秩明轉正後,就順理成章搬進臥房,再也不在豆腐房打地鋪了。
再後來,商秩明打算着進點貨到下頭的鄉鎮上去賣。
「你賣豆腐,我做貨郎。等攢錢買了房子,再生個小娃娃。」
我不知道商秩明打的什麼算盤,做貨郎可以名正言順四處進貨。自然不會侷限於益州。
他不說,我就當不知道。
只賣我的豆腐。
-6-
我們在一起生活的第五年,我又遇見了賀遂。
當時已經快晌午。
豆腐賣得差不多,只剩一塊打算中午回家做湯。
我打開錢匣子,低頭算賬。
冷不丁一雙鞋停在我面前。ṱũ̂⁷
滾了金線的,非富即貴。
我下意識抬頭,身子一驚險些打翻攤子。
手裏的銅錢掉在地上,丁零當啷滾了好遠。
那人彎腰,一枚枚撿起來放在我的掌心。
脣邊的笑輕佻又曖昧。
賀遂捧着我的手,將我的十指合起。
「小酒怎麼這般不小心,連錢都不要了。」
夏日裏衣裳薄,賀遂的手順着裸露在外的小臂探進裏衣。
他摩挲着我的肌膚感嘆。
「多年未見,小酒的皮子糙了些,可見磨豆腐是個辛苦活。」
賀遂仰臉,瞧見我梳的髮髻。
「小酒嫁給了誰,爲何不知會一聲。我也好備下薄禮,不知你這位夫君清楚小酒從前的營生嗎?」
我張開嘴,好不容易纔定下心神。
「公子怕不是認錯了人,這裏沒有什麼小酒。我叫銜青,楚銜青。」
那人應了聲,卻還是死死盯着我。
「是嗎,你長得實在像我後院的禁臠。」
我咬着脣,抽回手,作勢要用扁擔打他。
「光天化日調戲良家婦女,再不走我就要報官了!」
賀遂輕笑兩聲,雲淡風輕地走開。
可我知道,他不會放過我的。
商秩明還沒回來,也不知他這次是去哪進的貨,進的什麼貨。
我膽戰心驚,喫不下飯。
乾脆把豆腐和肉絲便宜了家裏養的狼狗。
這畜生倒會撒嬌,圍着我腿蹭的一褲子毛。
虎子生得威武,脾氣卻像小狗樣。
不過對外人,敢擅自靠近院子的,可會嗷嗷叫個不停。
我撫摸着虎子的頭髮,心裏不禁思忖要怎麼對付賀遂。
如果商秩明不是廢太子就好了。
可如果他不曾落魄,與我自然也沒有那麼多糾葛。
水缸映出我的臉,總不能毀了這張臉吧。
賀遂,對醜人總沒有興趣。
當天夜裏,賀遂果然來了。
只是他一個人來的,被虎子咬了出去。
我披起衣服,瞧見賀遂落荒而逃的背影只覺得暢快。
虎子依舊圍着我的腿肚子打轉,我許諾它明日會獎勵它一個雞腿。
這一覺倒睡得安穩,只是第二日起來,虎子就被掛在門口。
被剝皮,流了一地的血。
我驚的說不出話。
虎子的腦袋被繩吊起來,舌頭耷拉在外面,早就沒了氣息。
商秩明不知何時回來,貨還沒卸下,呆呆看着。
這小狗是他從大娘家親自挑的,一窩狗崽裏最壯實的一個。
商秩明寶貝的不行。小時候日日摟着睡覺。
我見他眨了眨眼,漆黑的眸子裏浮動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商秩明把虎子放下來,妥善安葬。
一路上,他什麼話也沒和我說。
只在去賣貨時交代我。
「得罪誰都不用怕,有我。」
如果是從前的商秩明,這話我信。
可現在的他就是個貨郎,什麼也算不上。
我已沒心思賣豆腐,打量着存款,實在不行便再逃一次。
到了下午,有人送來字條。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賀遂要我子時去我家後頭的山上見,如若不然就殺了我相公。
我才知道人也是有血性的,賀遂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我,分明是把我看作豬狗。
我和商秩明在一起久了,也把自己當作人。
全然忘記了師傅教的,我們的命在貴人手裏。
我們這種下九流,什麼也算不上。
呸!
今天晚上我就讓他見識見識,什麼叫屠刀之下衆生平等。
我把殺豬刀別在腰裏,摸黑去了後山。
商秩明的耳朵不好,不怕他聽見。
只是今晚過後,我們恐怕要天各一方了。
-7-
賀遂果然在山上等我。
他見了我便一把抱住,一雙手從衣領探進去。
噁心得我只想吐。
我摸向後腰,穩穩握住刀柄。
「爲什麼殺了虎子?」
賀遂嗤笑:「一個畜生,死了就死了。你喜歡再買一隻就是,什麼樣的狗找不到,何苦非要它?」
這話說得哪裏是狗,分明是在說我。
可虎子就是虎子,普天之下只有那一隻狗是虎子。
賀遂湊近我的脖頸,貪婪地吮嗅着。
豆香混着茉莉味的香膏,在空氣中浮動。
賀遂欲色更甚。
「這是那個男人給你買的?」
他摸向我的腰肢,似乎比從前在後院更軟了些。
「做了婦人到底不一樣,身子都多些滋味。」
賀遂調笑着,「以後你我二人時常在此偷情,瞞着你丈夫也不失一件趣事。」
男人越來越過分,甚至解開了我的腰帶。
腰帶滑落,殺豬刀再也藏不住。
我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
抬手一刀砍在賀遂的肩頭,他喫痛立刻大叫起來,掙扎着要逃走。
可我拽住了他的頭髮,就像他從前拽住我的一樣。
我們都是待宰羔羊。
不知砍了多少刀,賀遂逐漸沒了動靜。
我把人拖到山洞,用枯枝把洞口遮住。
平復了下劇烈的心跳,才下山。
我在水池邊清理身上的血跡,不知道怎麼處理這把殺豬刀。
這是物證,日後要是追查起來定會查到我身上。
我垂下眼,指甲縫裏的血跡很難清洗。
如果這世上有人能保我……
我轉過頭,商秩明此時應該睡得正香。
他謀逆的罪名還頂在頭上,如果有一天沉冤得雪,我也不至於寢食難安。
我躺回牀上,商秩明下意識轉過身抱住我。
大不了一命抵一命,我殺了賀遂也算爲老百姓除了個禍害。
想到這我慢慢閉上眼,進入了夢鄉。
這一覺直到日上三竿。
我從夢裏驚醒,這個點萬一有人上山發現賀遂的屍體怎麼辦。
我慌亂穿好衣服,出門前瞥見那把殺豬刀,好端端掛在廚房。
已經看不見血跡,被磨得層光瓦亮。
深一腳淺一腳跑到山上,昨晚被淋了一地血的林子此刻卻找不出一絲痕跡。
就連山洞裏,也早已不見賀遂的身影。
賀遂消失了。
我失魂落魄下了山,擔心已經有人報官。
商秩明卻從集市上帶回一隻雞。
他手把手教我怎麼殺雞。
「要割開喉嚨才能一擊致命,不然再怎麼折騰都是皮外傷。」
商秩明垂着眸,神情算得上和煦,手上卻沾滿了血。
他發現了我的魂不守舍,親暱地碰了碰我的鼻尖。
「沒什麼好怕的,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商秩明握住我的手,問道:「銜青不會離開我的對吧。」
他說:「因爲我們是一類人。」
商秩明還說:「我會教你的,手把手教。」
但他沒有承認,他是廢太子。
我低頭看着那隻死雞,忽然意識到,逃離商秩明或許比逃離賀遂更加困難。
不過不要緊,我也不想賣一輩子豆腐。
-8-
賀遂的屍體在Ṫũ₎幾十裏之外被找到了。
掛在一棵歪脖子樹上。
死法和虎子一樣。
被吊住脖子,身上的皮都扒光了。
永平侯府派了人來,驚動益州太守跟着一起查案。
查不出,就往上遞摺子,叫京城來查。
捕快們在街上逮着人就問,凶神惡煞,看誰都是兇手。
商秩明的耳朵不好,旁人說話聲音大了就耳鳴。
那官兵扯着商秩明的衣領問他可曾看見什麼可疑的人。
商秩明一臉茫然,指着自己的耳朵。
對方不依不饒,要把他抓去大牢裏審訊。
這羣人,明面上是捉拿要犯,背地裏不過是爲了收我們這些小商販們的孝敬。
我從商秩明的錢匣子裏取出一百文,塞到官兵的手裏,他才作罷。
商秩明漲紅了臉,呆呆站着。
我叫他也不回。
氣得我罵他聾子。
商秩明轉過頭,有理有據地反駁。
「我的耳朵本來就不好。」
我氣急,要拿秤砣砸他。
商秩明跑開了,他耳朵不好腿腳倒是好。
商秩明這次進貨,走得遠,我們快半個月不曾親熱。
前兩天又被賀遂打斷,好不容易安穩下來,正是久別勝新歡。
搖的木牀嘎吱嘎吱響個不停。
商秩明喘着粗氣,那雙漂亮的眼睛裏都是我的模樣。
我心裏隱約有些別的猜想。
把賀遂的身體搬到幾十裏開外,還要掛到樹上。
工程量太大,不是半個晚上可以完成的。
除非他有幫手。
商秩明有事瞞着我,說不定他現在已經謀劃着怎麼奪回屬於自己的一切,策劃一場復仇大戲了。
到時候我要怎麼辦?
我在他的佈局裏是被拋棄,還是引人耳目的棋子。
見我心不在焉,商秩明扶着我的腰挺進了深裏。
我一聲悶哼,瞧見他壞壞地笑。
「在想什麼?」
我湊在他那隻不太好的耳朵,小聲:「謝謝。」
商秩明回我,
「不客氣。」
-9-
九月。
廢太子謀逆案重審。
街頭替人寫信的王秀才繪聲繪色地講述。尚書是如何與太子太傅構陷廢太子,以至於廢太子被流放又死在半路的。
可講得再神乎其神各種細節也都是胡編亂造。
我賣完豆腐,買了兩碗糖水和商秩明坐在王秀才的攤子前聽書。
王秀才拿着個鉢,也不多要,三文錢可以聽上一整個下午。
每天的版本都不一樣,我嚴重懷疑他是編漏了嘴。
商秩明聽得津津有味,不僅如此還點評。
「這個編得不好,太子沒有私藏龍袍。」
「你怎麼知道?」
商秩明把碗裏的山楂挑給我,「太子是直接帶兵進的皇宮。」
我一怔,抬眼還是商秩明溫和的笑意。
如今謀逆的罪名已經平反,誣陷商秩明的人都已伏誅。
商秩明還在等什麼?
爲何還不跳出來承認自己就是太子,還沒死?
我不信暗地裏沒有臣子助他一臂之力。
我轉過臉,嘆息道:「可惜廢太子死在了流放的路上,不然這皇位還是他的。」
商秩明捏了捏我的手:「做皇帝有什麼好,像你我這樣做一對平凡夫妻纔是天下最快活的事。」
商秩明說得認真,我一時分不清真假。
可我也知道,總有一天,那些人會找到商秩明逼着他去做太子。
不然幹嘛費盡心思替商秩明平反。
喫飽了撐的。
-10-
商秩明又去外地了。
他跑商跑了好幾年,一分錢也沒攢下來。
我懷疑都用來打點了。
直到謀逆案沉冤得雪,才見着他的口袋慢慢鼓起來。
商秩明的口袋鼓起來之後,就會把賺的銀子放進我的錢匣子。
「銜青以後想買什麼都可以,不必羨慕旁人。」
我前兩天才和商秩明唸叨過,隔壁滷水攤子的媳婦,買了個金戒指天天在我眼前炫耀。
非叫我把手伸出來試試她的戒指合不合適,再驚訝地叫出來。
「哎呀,妹妹的手那麼細,最適合戴戒指了。怎麼,你家相公沒給你買?」
我同商秩明抱怨。
「那麼粗的手,跟豬蹄子似的有什麼好炫的!我是幹活戴不了,她以爲我捨不得買嗎?」
轉身,我又小聲罵商秩明:「小氣鬼,錢都哪去了,一分捨不得給我花!」
如今,終於見着錢了。
商秩明攛掇我。
「娘子,你也去買,買個金鐲子戴。」
「不好吧,我又不是那麼虛榮的人。哎呀,你說是要累金絲還是嵌珍珠的?還是買個素的,金絲太軟,珍珠易掉。那麼貴,會心疼的。」
燭光下,我數着錢,商秩明就細細挑選豆子放在水桶裏浸泡。
我心裏顫了又顫,他不會是不想做太子了吧?
但是我的猜測很對,就算商秩明不想到那詭譎多變的朝堂中去,也有人逼着他去。
-11-
我被綁了,綁我的人是商秩明的弟弟。
親的,一母同胞。
商秩安,當朝五皇子。
他把我扔在地上,斂着眉目看人的樣子和當初的商秩明一樣。
一樣的高高在上。
「大哥就是爲了這麼個女人連皇位都不要了。」
他輕描淡寫吩咐侍衛。
「殺了。」
我激動得在地上滾了個圈,堪堪避開侍衛砍來的大刀。
舌頭頂開塞在嘴裏的布團,緊張到連喘口氣都來不及。
「你殺了我,商秩明也不會放過你的!」
聞言,商秩安眯起眼眸,極爲不屑地呵笑一聲。
「我們是兄弟,爲了一個女人,大哥會與我生嫌隙,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我在戲班子那幾年,學得最好的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對商秩安這種人,就得順着他說話。
我一臉諂媚,「就算如此,我畢竟與太子殿下相處數年。就是養條狗也有感情了,殺了我不要緊,爲了我這麼個人萬一讓你們兄弟有隔閡就不划算了。」
我抿着脣笑了,「殿下只要解開我,我自有辦法讓太子心甘情願回去。」
商秩安垂着眼,滾着金線的鞋踩過我的手指。
「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法子。」
我知道商秩安看不起我,他怕是早已查清我的底細。
我這樣的人不配染指他的哥哥。
可我沒辦法,我只能討好他恭維他。
我接過侍衛的刀,在自己的胳膊,大腿劃出幾道血痕。
又咬咬牙,滾下碎石。
饒是把握着力道,也成了個血人。
石頭劃出來的傷口痛得我眼淚直流。
我朝商秩安道:「可以去報信了,就說我遇刺,恐怕他們的下一個目標就是商秩明瞭。」
我在賭,賭商秩明會不會爲了我的性命主動站出來。
見我這麼慘,商秩安冷哼一聲。
他並沒有管,只說:「我會告訴大哥的,倘若他還不肯回去,你就在這等死吧。」
身子漸漸冷下來,痛感也大清晰。
只有眼皮越來越重。
朦朧中有一個身影奔向我。
我賭贏了。
我躺在商秩明懷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那些人是誰啊,怎麼見着我就砍!」
我哭哭啼啼,咬住商秩明的耳垂。
「你怎麼纔來啊!」
按照我的人設,我是不知道商秩明的名字的,所以當他告訴我他是太子時,我裝得很震驚。
再然後我勾住商秩明的腰帶。
「我的運氣真好,叫太子爺給我當牛作馬好幾年。」
商秩明斥我不安分,傷成這樣還說些有的沒的。
他叫商秩安去查,那些傷我的人一個都不能活。
對上我的眼,商秩安心虛地別過臉。
「人手不夠,況且她只是一個……」商秩安頓了頓說,「戲子。」
話音剛落,周圍Ŧų₍靜得出奇。
也對,我知道商秩明的身份。
他可不知道我是誰。
我聽賀遂說過,商秩明有潔癖。
何況,他原本有一樁從小定下的姻緣。
商秩安盯着商秩明的臉,有些不可置信。
「難道你打算帶着她一起回京城?」
商秩明不耐煩起來,他打斷商秩安:「什麼戲子,她是你的嫂子!」
商秩安氣急,竟紅了眼。
「我不承認!」
商秩明卻在我身邊坐下,碗裏的藥已經冷涼。
他一勺勺喂進我嘴裏。
「我承認就行。」
商秩明擦去我嘴上的藥汁。
「銜青會跟我一起回京城對吧?」
-12-
我倒是想去京城,只怕商秩安不允許。
黑暗裏,有人摸進了我的房間。
是商秩安要殺人滅口。
那把刀懸在我的頭頂,從我的角度甚至可以看見刀身冷厲的寒光。
我閉上眼,本該將我貫穿的刀被踢開老遠。
身邊的人點起蠟燭,商秩明的半邊臉隱在黑暗裏。
忽明忽暗,像陰森的厲鬼。
那一邊,商秩安接了他一掌口鼻都沁出血來。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商ƭú₁秩明。
「你爲了那個女人打我?」
商秩明只捧着蠟燭。
「你得叫嫂子。」
「是你讓人去刺殺她的吧?」
商秩安不說話,算是承認。
「再有下次,我會殺了你。」
聽了這話,商秩安臉上的震驚更甚。最後卻還是敗下陣來,一句我知道了帶出哭腔。
我望向商秩明:「你爲我這樣,會不會壞了大局?」
商秩明說:「護不住你,還叫什麼夫君?」
他還說:「你之前從不走那條路回家,說明你被脅迫了。」
「現在還不能找商秩安算賬,不然我們兩個都得死。」
我閉上眼,困得厲害。
「我纔不會跟小孩子計較。」
兄控罷了。
商秩明下手重,商秩安受了內傷。
跟我一樣天天捧着中藥喝。
回京城的路上,兩個人半死不活躺在馬車裏。
商秩安還是斜眼看我,看着看着還要不屑地嗤出一口氣。
似乎和我躺在一起,都拉低了他的身份。
唯一能讓他露出笑臉的時候就是討論起商秩明。
「大哥文治武功,人中龍鳳,纔不是那羣酒囊飯袋能比擬的!」
「那些賤人,聯起手來陷害大哥。就這麼死了,真是便宜他們!」
「沉寂幾年又怎麼樣,等大哥回京,管他老幾,都得給我夾着尾巴做人!」
商秩安越說越激動:「你根本就配不上大哥,等回京,那些單純美好的氏族閨秀們纔是最好的選擇。」
我看向商秩安,突然意識到:「你這麼討厭我,是怕我騙了商秩明的感情嗎?因爲他曾經被騙過?」
商秩安不說話了,一雙眼睛盯着我看。
「我可沒騙過商秩明,是他這麼多年一直在騙我。」
我扯開衣領,露出尚未褪去的吻痕。
「你看,身子都被騙乾淨了。」
商秩安別過臉,紅得厲害。
「滾啊,真不要臉!」
這兄弟倆,還真是一模一樣。
-13-
清透的白玉磚倒映出房頂九條威武的金龍。
整個宮殿都由此變得金碧輝煌。
這樣空曠的環境裏,左右耳不平衡的落差會讓商秩明有種朦朧的失重感。
我不由得看向他的左耳。
商秩明的表情看起來沒什麼變化。
他安靜地聽着皇帝說話,在對方叫他時恭順應答。
藉此,我也看見了皇帝的臉。
比起商秩明生硬的眉眼,皇帝顯得更柔和些。
也可能是年紀大了才慈祥。
總之,他也注意到了我。
「你就是那個救了太子的民女。」
我跪在地上,「回陛下,正是草民。」
頂着衆多探究的目光,高臺上的人許我恩澤。
「你想要什麼,朕都可以滿足你。太子妃之位,亦可。」
上位者說話總愛拐彎抹角,換而言之就是別這麼大胃口。
太子妃的位置你不配。
我扯扯嘴角,卻愈發做小伏低。
「稟陛下,民女別無所求。只求能相伴太子左右,哪怕只是個婢女。」
皇帝似乎對我的回答極爲滿意,當即寬宏大量表示:「你對太子有救命之恩,朕怎麼可能只讓你做個婢女。太子奉儀之位尚且空置,如此也算成全你的心願。」
我伏在地上,冰冷的氣息從白玉磚順着掌心流向四肢百骸。
「民女謝主隆恩。」
出了金鑾殿,我默默跟在商秩明身後。
皇宮的規矩嚴,我甚至不能與他並肩而行。
怪不得,商秩明不想做太子。
一直到走出宮門,他才轉身牽起我的手。
「是我沒用。」
商秩明剛剛回朝,正是籠絡人心的時候。
他的耳朵又不好,怎麼可能娶我做太子妃。
我酸溜溜地嗆他:ṭū́₃「恭喜太子爺,不日就要迎娶正妻。不知是哪家的美人。」
商秩明神色淡淡,一副沒聽見的樣子。
再往前走,我忽然聽見有人在喚他。
轉臉看見不遠處的馬車邊站着位美人。
柳眉杏眼,身形似弱柳扶風,病西子一般多愁善感。
我本想聽聽她到底在說什麼,商秩明忽然抓緊我的手加快了步伐。
我有些惱怒,甩開他的手。
「人家在叫你聽不見嗎?」
商秩明還是那副什麼都不在心上的樣子。
「我是個聾子,聾子本來就聽不見。」
他只是一隻耳朵不好,又不是兩隻全壞了。
我疑心是他的舊情人。
「哼,指不定是你從前的風流債,如今人家上門討債來了!」
商秩明嗯了聲,他倒怪坦誠的。
「那是我從前的未婚妻。」
我蔫了,到底在京城待過十幾年。雖未見過太史令的女兒,卻也知道她蕙質蘭心,又美貌非常。
與商秩明更是青梅竹馬,如果不是那件謀逆案,站在商秩明身邊的也不會是我。
「那現在呢?」
恐怕,她依舊在太子妃的人選之中。
商秩明拉過我,他身上已經沒有豆子的香味。
有的,只是皇家苦澀又疏離的檀香。
商秩明彎下腰,將我的手放在他的左耳上。
自從受傷後,左耳的溫度總是不自然地要高出幾分。
「銜青,你會演戲嗎?」
我本來就是個戲子,演起戲來當然得心應手。
商秩明摩挲着我的手指。
「好多人在看着我們呢,銜青。」
我愣了愣,隨即擺出一副柔弱的姿態來。
差點忘了,這裏是京城。
那些貴人,是不會把我放在眼裏的。
-14-
冷疏影送來了藥。
聽說是專治耳疾的。
商秩明從來沒跟我說過他的耳朵是怎麼壞的,這話還是我從商秩安嘴裏撬出來的。
商秩明被下詔獄時,曾派人去求太史令從中周旋還他清白。
只是人走茶涼,商秩明沒了價值,人家也不想惹這個麻煩。
太史令一直告病,東宮的侍衛請了幾次也不肯去見商秩明一面。
直到被判流放,商秩明纔有機會去攔冷疏影的轎子。
他當時狼狽不已,比起乞丐更腌臢,幾乎看不出人樣來。
冷疏影雖認出他是商秩明,卻別過臉,只道他是登徒子。
爲此,商秩明被家丁打了一頓。
若是單純的拳打腳踢還好。
因爲當時商秩明死死拽着冷疏影的裙襬,眼裏的陰戾太甚。
嚇得冷疏影大叫起來,隨手抓起木板給了商秩明一下。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商秩明總算鬆手。
他被打得半邊臉高高腫起,耳朵和嘴裏滲出的血讓他的臉看起來惡鬼一般恐怖。
更要命的是,商秩明發現自己聽不見了。
一直到被拖進的流放的隊伍中商秩明還是聽不見。
因爲耳鳴,刺殺人的刀都砍到跟前了,商秩明才知道躲避。
被綁住的手怎麼也沒辦法抵禦刺客,況且去貴州的路上都是山路。
商秩明逃至一處瀑布,情願跳下去也不願意被抓住。
他運氣不錯,一路飄到我面前,才保住這條命,有機會從頭再來。
怪不得對冷疏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
合着是在記仇呢。
我問商秩安:「你覺得,你哥和冷疏影還有可能嗎?」
商秩安咬着牙:「接受你已經是我的讓步了!」
兄控總是自以爲是。
商秩明又不和他睡一個被窩。
我將冷疏影送的中藥拎到東宮門口扔了。
恰好有一輛馬車駛過,車輪碾壓過那包中藥,就像把冷疏影的心也壓成了藥渣。
她就站在我對面,哀怨地看着這一幕。
「楚奉儀,這是我特地爲殿下找來的。」
「哦。」我露出一個得體的微笑,「東宮什麼藥材都有,這種江湖郎中開的藥方就不需要了。」
聞言,江疏影臉色一白。
她身邊的丫鬟倒是急着爲她出氣。
「你這女人未免太不識好歹,這可是我們小姐特地從醫正院找來的方子。你不稟報太子,竟敢擅自主張糟踐我家小姐一番心意,你不怕太子怪罪你嗎?」
我打眼一瞧,冷疏影果真是一臉委屈。卻又識大體地讓丫鬟不要多嘴。
「我不想讓秩明爲難。」
我~不~想~讓~秩~明~爲~難~
我陰陽怪氣把這句話又重複了一遍,冷疏影臉色更白。
瞧那模樣,別人怕是以爲我把她欺負哭了。
冷疏影咬着下嘴脣,半天憋出來一句。
「你還在怪我嗎?」
我順着她的目光,才知道商秩明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後。
我趕緊收起自己那副囂張的樣子,乖順地站在商秩明身邊。
商秩明看了我一眼,漫不經心的,瞧着還有點冷漠。
真奇了怪了,以前我們在益州。商秩明看我的眼神裏總帶着點撩撥人的纏綿繾綣,如今倒好,給我臉色看了。
商秩明說:「乖一點。」
他聲音壓得極低,「刑部在審賀遂的案子。」
這話真是砸到了我心裏,我可沒忘了我是怎麼按着賀遂,暢快地砍了十幾刀的。
要不是殺豬刀質量好,都該捲刃了。
見此,我嬌羞地靠着商秩明。
十足十的狐媚子。
「殿下,外面風大,我們進去吧。」
商秩明隨我轉身,冷疏影竟追上臺階。
她的聲音帶着哭腔,商秩明果然頓住腳步。
「你還在怪我嗎?當初我沒認出你,還當是哪裏的乞丐。」
商秩明的聲音很輕,聽着有些心酸。
「我早不怪你了。」
隨後便聽一聲輕笑,冷疏影眼眸含淚,脣邊的笑像喜極而泣,又像多年後的釋懷。
「那就好。」
說罷,她就帶着丫鬟走了。
冷風吹過,商秩明的嘴角抽了抽。
「你不會真信了她的話吧?」
商秩明彎下腰,幫我理了理衣領。
「怎麼把菜汁滴到衣服上了?」他冷笑,「我在水裏都泡浮囊了,你也沒認不出我。」
我一驚,「你怎麼知道。」
商秩明攬過我的腰。
「我見過你,在永平侯府。」
他眸子裏漸漸燃起欲色,我才明白他從前喑啞的嗓音裏爲何總帶着剋制。
「原來那樣柔順的皮囊下,是這樣大膽的一顆心。
「所以我們兩個人再合適不過。」
在狼狽爲奸這件事上,我們確實很有天賦。
商秩明讓我回憶冷疏影的聲音,接下來的這段時間他可能會放養我。
「你是學戲的,這段時間要學會冷疏影的聲音。
「京城的情報網四通八達,你的身份瞞不住。在益州之前你確實出身下九流,進過永平侯府做過賀遂的妾室。」
商秩明的語氣沉重下來,「賀遂去過益州,而你恰好在益州。那之後他就死了,刑部一定會往這方面查。
「所以你一定會下詔獄。」
我打了個寒戰,意識到商秩明的用意。
「你的意思是,要讓我頂替冷疏影?」
男人頷首,「當然了,如果她不爲難你,我也會放過她。刑部那邊我已經打點過,如果有人非要藉此做文章,就只能她先死一步了。」
商秩明說得沒錯,我在京城確實寸步難行。
權貴們不承認我的身份,大場合上總是暗戳戳地擠對我。
搞得我來京城快三個月了也沒相熟的人。
比起我,她們更承認冷疏影。
倒不是覺得商秩明薄情,而是權衡利弊之下,他一個耳朵不好的太子當然需要助力。
和我在益州的時光再甜蜜那也是落魄時的不得已而爲之,和京城的權勢比起來就顯得微不足道。
商秩明在一開始或許還能維持對我的好,但時間長了總會妥協的。
我坐在一堆貴女之中,左邊的是國公夫人,右邊的是將軍夫人。
正對面,是冷疏影。
她低着頭,露出一截雪白的頸子。
隨意侍弄着桌前學舌的鸚鵡,鬢間的芙蓉更襯得她美豔。
國公夫人在一旁搭腔。
「疏影至今未嫁就是爲了等太子殿下,如今倒好,叫一個不知道哪來的女人佔了先機。」
我猜她說的是我。
將軍夫人在一旁附和,「也不算不知出身,京城裏的戲班子雖多,專唱豔曲的都在一個場子。隨便問問不就是了。」
說罷,她還吩咐丫鬟。
「小酒,替貴人們倒茶。」
我坐在中間有些難受了。
她們不怕得罪我,我沒有母家撐腰。
總不能把我被洪水沖走的爹找來。
冷疏影抿着脣,「過去的事就過去了,何必再提。」
她把茶推到我面前。
「你說是吧,楚奉儀?」
我盯着杯子裏的茶葉,浮浮沉沉最終還是落了底。
也不知誰先提起賀遂的名字,大家的話題急轉直下。
說起賀遂那駭人的死相上。
「被扒皮吊在樹上,這得是多恨啊!」
「世子爺雖然荒淫,卻也不至於遭此毒手。聽說死前足足被砍了十幾刀,愣是沒斷氣,活着掛上樹的呢!」
賀遂確實沒幹什麼,他只是殺了商秩明最喜歡的虎子。
狗怎麼死,他就怎麼死。
冷疏影問我:「楚奉儀在益州,想必也聽過這件事,不知你們在益州見過嗎?」
我喝了口茶,在座的目光都緊緊跟隨着我。
人就是這樣,在挖掘桃色新聞的時候總是不遺餘力。
卻完全沒想到,我這麼個小身板就是兇手之一。
「見過的,他來我的豆腐攤買過豆腐。」
冷疏影仍緊盯着我,試圖從我臉上看出慌亂的表情。
「然後呢?」
我聳聳肩,「他讓我繼續跟着他,我沒答應。」
冷疏影有些失望,「就這樣。」
「就這樣。」我壓低了聲音,「你不信可以去問太子。」
冷疏影咬着脣,不置可否。
這一桌的人神色各異,大多是鄙夷。
嘈雜的人聲裏,我聽見有人暗暗罵我。
「當真是戲子無情,婊子無義。世子替她贖身,又待她不薄,如今竟連滴眼淚也不曾掉。」
我記下她的臉了,以後有她好果子喫。
喫過飯就要去遊湖,男女分開坐船。
冷疏影和我貼在一起。
她同我打賭。
「你說太子會救我嗎?」
我看向她挑釁的目光,那裏頭的胸有成竹有幾分可笑。
她一點都不瞭解商秩明。
商秩明這個人記仇得很。
冷疏影打聾了商秩明的耳朵,竟然以爲他還會原諒自己。
我懶得看她,推了冷疏影一把。
她早晚要死的。
船上的人發出驚呼。
「楚奉儀,你瘋了!」
商秩明在對面看了我一眼,而後跳下船把冷疏影撈了上來。
後者縮在商秩明懷裏瑟瑟發抖。
「秩明,她爲什麼要害我?」
商秩明只是摟緊她,像找回了丟失的寶貝。
因爲謀害冷疏影我被罰禁足,雖然我找了腳滑的藉口,但船上很多人做證確實是我推得冷疏影。
流言更甚。
「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我看得多,如楚奉儀這般的女人都是處心積慮往上爬。自然心腸歹毒。」
她們說商秩明是被我騙了,纔會覺得我良善。
當務之急,是趕緊娶太子妃。
也就是冷疏影。
我被關在後院,就日日吊嗓子,學冷疏影說話。
一連好幾日,商秩明都沒來看我。
他的心腸倒硬。
到了第八天,商秩安來了。
他還是一副看誰都不爽的樣子。
「你不如留在益州。」
這時候,商秩明也跟着後頭來了。
給我帶了喫的。
禁足的日子見不着油水,餓得人心慌。
商秩明說冷疏影比我瘦,不減肥穿她的衣服不像。
商秩安見了他就嗆道:「在益州寶貝的跟什麼似的,怎麼到了京城不也是由着被人欺凌。你不會真想娶冷疏影吧,就算她爹是太史令兼任禁衛軍統領,你也不至於吧。哥,我絕不同意這件事!」
商秩明眼皮都不曾抬,吩咐我:「你以後對冷疏影恭敬點。」
商秩安在一旁睜大了眼。
商秩明纔看向他,「我又不跟你睡一個被窩,用不着你同意。」
商秩安氣沖沖地走了,走到半路又繞回來。
「你準備拿老三怎麼辦?當初可是他騙你帶兵進宮的,難不成就這麼算了?」
商秩明說:「我自有分寸。」
他又從我手裏奪下鹽水鴨。
「別喫了,還得再瘦兩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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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秩明的婚事定在下個月十二。
我餓得面黃肌瘦,總算有冷疏影人在衣中晃的感覺。
成親那日,我特地找了身紅衣。
在益州的時候窮,成親也沒操辦。買了朵紅頭花,燒了一桌子好菜就算成親了。
哪有現在這麼闊綽的場面,光是燈籠就掛了一條街的。
更別說沒日沒夜放了三天的煙花不知道要多少錢。
我頂着哀怨的臉出現在商秩明眼前,哭着問他:「從前的情愛都不作數了嗎?」
商秩明沒回答我。
「來人,把她拖下去,不要驚擾了太子妃。」
這是在告訴旁人,我已經完全失寵。
賀遂的案子,可以提上清算流程了。
果然,刑部等商秩明婚期過後就命人來捉我。
我戴着鐐銬被押入大牢。
審訊的人將我吊在房樑上,準備用刑。
正當此時,商秩安陰着臉匆匆趕來。
「住手!」
-16-
商ƭų⁷秩明正在屋內閒坐。
天氣漸漸涼了,到傍晚時候就得添一件外袍。
冷疏影在一旁攪弄藥汁,以讓它儘快冷透。
「這是妾好不容易纔找來的方子。」
其實什麼藥都沒用,宮裏的御醫已經看過。
持續的炎症加上浸水,能保住聽力已經不錯,想恢復是不可能的。
楚銜青抱怨過,他的一帖藥,自己得賣半個月豆腐才能掙回來。
那時候商秩明躺在牀上不能動彈,卻還是認出楚銜青就是一年前賀遂的禁臠。
她遠沒有現在鮮活。
他聽賀遂叫過楚銜青,只不過是俗名。
「小酒。」
賀遂叫得那樣曖昧,輕佻又下賤,好像她是什麼物件。
楚銜青跪在地上,露出大片白皙的身子。
還有,被虐待的痕跡。
她臉上都是諂媚與風情,眼角眉梢掛着討好又謹慎的笑。
和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完完全全是兩個人。
楚銜青見商秩明沒反應,故意爬到牀裏。
她躺在他的身邊,故意很小聲對着左耳喚道:「太子殿下?」
這麼近的距離,想不聽見很難吧?
商秩明只是耳朵壞了,又不是聾了。
楚銜青嘀嘀咕咕的。
「真聾了啊。」
商秩明以爲楚銜青會把自己趕出去,但她沒有。
她也沒拆穿自己廢太子的身份,只是叫他好了就去幹活。
「我可不養喫白飯的!」
商秩明無處可去,他得留下來。
靠着美色,商秩明很快和楚銜青廝混在一起。
他對自己一向自信,可楚銜青同樣不爲人所拿捏。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很多時候,商秩明都像宮裏的妃子,日日盼着楚銜青的臨幸。
這怎麼行,這不是被白玩了?
商秩明不服,她得給自己一個名分纔行。
再後來,賀遂偶然來到這裏。
商秩明以進貨的名義在外頭躲着,卻不知賀遂又遇到了楚銜青。
還是那麼下流,用貪婪的眼光覬覦着他的東西。
那天在後山,商秩明本來打算從背後偷襲賀遂。
他沒想到楚銜青帶了殺豬刀。
一刀又一刀,砍得狠厲。
只是她力氣小,傷口淺不是要害,也不足以致命。
商秩明曾經想過,或許自己不用回朝堂。他與楚銜青在益州,養只狗,做些小買賣,這樣就很好。
可所有人都不讓他如願。
他的狗死了,賀遂竟然還想玷污楚銜青。
沒關係,他有的是手段。
藥已經冷透,冷疏影輕喚商秩明。
「夫君,可以喝藥了。」
商秩明別過臉,冷疏影比楚銜青好看,好看得多。
可ţü⁽他的腦子裏就是發了瘋地想楚銜青。
他怕商秩安去得不夠及時,他怕楚銜青已經受刑。
想到最後,商秩明壓下腦海中的驚濤駭浪,只笑着應冷疏影。
「辛苦你了。」
秋雨漸起,商秩安頂着一身寒氣來到東宮。
手裏是楚銜青的認罪書。
他滿臉憤慨,認定了商秩明是個負心漢。
「我已經拿到認罪書,你要怎麼安置她?」
「安置?」一旁的冷疏影不滿道,「她是兇手,當然要殺人償命!」
商秩安不理會她,只盯着商秩明。
「她是被脅迫纔不得已下殺手,難不成你真要她的命?你別忘了,當初是誰把你從河裏撈上來, 沒有楚銜青你早就死了!」
商秩明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冷疏影見他爲難, 乾脆直截了當地說明。
「一碼歸一碼,她是救了秩明不錯, 可殿下已經行了賞賜!」
話沒說完, 商秩安陡然拔高了音量。
「我在跟大哥說話!」
他說得太兇, 冷疏影被嚇到一般縮進商秩明懷裏。
商秩明摟緊她,呵斥商秩安。
「這裏還輪不到你放肆!」
商秩安不知何時已經離去,撂下一句。
「若是大哥不管,屆時我會去劫法場。」
冷疏影依偎在他懷裏,聲音柔柔的。
「秩明, 你得看好五皇子, 爲了那樣的女人不值得。」
商秩明低下頭,陰暗的環境裏,他的臉忽明忽暗,冷厲如鬼。
「爲什麼不值得?她是我的妻。」
寒意從冷疏影的後背升騰起,她不禁一陣膽寒。
商秩明眼裏的是殺意。
想要逃,卻被死死按住挪動不開步子。
冷疏影嚇得求饒。
「殿下, 太子殿下, 放過我吧!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沒認出你!」
商秩明說:「錯了。」
「你怎麼能向刑部告密,賀遂去過我家?」
我家。
商秩明和楚銜青的家。
肺裏的空氣愈發稀薄, 冷疏影掙扎幾番最終還是蹬直雙腿。
沒了氣息。
商秩明爲她披上斗篷,戴上錐帽, 冒着雨前往監牢。
冷疏影冰涼的身體緊緊貼着他, 需要商秩明帶動才能行走。
與其說是走,倒不如說是在拖着前行。
商秩明吩咐獄卒:「不必進來,孤是來送她最後一程。」
小卒們得了命令,一個個逃得老遠。
他們得罪不起這位,更不敢說半個不字。
牢房裏,楚銜青雖然看着沒精神, 但並沒有受傷。
她嗔怪地看了眼商秩明,小聲道。
「怎麼纔來啊。」
商秩明爲她脫下囚服, 換上冷疏影的行頭。
「走吧, 太子妃。」
-17-
我用錐帽遮住臉, 順利和商秩明離開大牢。
不久後會有一個獄卒不小心打翻煤油燈,兇猛的火舌很快就吞沒了「楚銜青」。
坐上轎子, 我來到冷府。
沒有人攔着我, 也並不奇怪我爲什麼一直不肯露出面容。
因爲在做見不得人的事。
我張開嘴, 吐出的卻是冷疏影的聲音。
「父親,三皇子已經入宮。還請你去保衛陛下的安危。」
另一邊,被矇在鼓裏的商秩安才反應過來, 立刻帶着府兵前去支援。
商秩明立於宮牆之上, 張開弓對準了被困在宮道里的人。
數年前商秩明就是經由此路,帶兵入宮,被判謀逆。
如今, 終於大仇得報。
天光乍亮,腳下已經血流成河。
商秩明,比他的兄弟狠。
他絕不會給自己的對手留活路。
見此血腥場景我並沒有感到不適,只是擔心會不會被冷大人發現這個女兒是假冒的。
商秩明笑:「那該怎麼辦?」
我皺着眉, 「事到如今,只有斬草除根。」
男人與我十指相扣。
「我早說過,我們二人最是相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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