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笨蛋

「小啞巴~」
我的下巴被帶着涼意的指尖挑起。
面前的女人輕聲嬌笑,悅耳動聽。
細長的手指向下劃過,點在鎖骨,埋入勾縫。
「什麼時候才能叫姐姐聽呢。」

-1-
李舒寧是我的拯救對象。
書裏的大反派,被男女主嘎掉的那種。
而我就是個炮灰路人甲。
清晨拿過桌上我媽給我的早餐錢,我慢慢悠悠地出了門。
我跟李舒寧住在一個片區。
老舊、破爛、髒亂的老舊樓裏。
而未來的大反派這時卻一手提着蛇皮口袋,一手拿着鐵鉤,正在撿塑料瓶。
我喝完手裏的豆漿,將腳邊的礦泉水瓶踩扁,拾起來扔進了李舒寧的蛇皮口袋。
才 18 歲的李舒寧,鼻尖冒着細汗,錯愕地盯着我。
不過轉瞬就冷漠地別開了眼。
「別多管閒事。」
我笑笑,說不出話。
因爲我是個啞巴。
我看看手錶上的時間,對李舒寧比劃着,意思是讓她回學校讀書去。
我跟李舒寧是認識的。
兩家曾經住在一棟樓,是相親相愛的鄰居。
李舒寧是被撿來的。
本來家裏就窮,撿了個拖油瓶,鄰居家就鬧起來了。
但那位男人堅持要養着李舒寧,女人鬧着鬧着也就作罷。
後來男人死了,女人靠着姿色走上了歧路。
頂不住樓間熟人的風言風語,女人帶着李舒寧搬到了另一棟樓裏。
李舒寧經常逃課,女人也懶得管她。
因爲經常逃課成績不好,加上李舒寧又討厭學校,高中畢業後就沒上學了,晚上在一家酒吧工作。
我將玉米糕塞在李舒寧手中,再次比劃着趕緊上學。
李舒寧將玉米糕扔在地上,拖着蛇皮口袋去另一邊撿瓶子去了。
我無奈將地上的玉米糕撿起來,拍拍口袋外邊的灰塵,咬了一口。
轉身上學去了。
我得好好學習,畢業才能爲媽媽減輕負擔。

-2-
又只有我一個人坐。
班級很少有人願意跟我做朋友。
因爲我是啞巴,家裏又窮,與人溝通都很費勁。
在本地上大學,爲了多跟李舒寧接觸,就跟學校申請了走讀。
好在家離得也不遠,我也不是多費勁。
這種情況下,我的社交活動就更少了。
後來因爲嚴初淮喜歡我,喜歡嚴初淮的陸芷又拉幫結派地孤立我。
陸芷家裏有錢,自然沒人願意觸這個黴頭。
可我說過了,我不喜歡嚴初淮。
陸芷只是以霸凌我爲樂。
上完課,在下樓時,我碰見了嚴初淮。
「楊朝雨,還有課嗎?」
我點點頭,正準備擦身而過,被嚴初淮拉住。
他往我手裏遞了一瓶牛奶。
我拒絕地往回推,被他低聲地乞求。
「收下吧,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只是,只是想對你好一點。」
嚴初淮的聲音太過溫順:「就當我們是朋友,好嗎?」
我收下了,但還是用隨身帶的筆跟便利貼寫下。
【下次不要這樣了。】
李舒寧還是沒有聽從我的建議回學校復讀,然後考大學。
這樣不行,她不能按照書裏的劇情那樣,走向歧途。
酒吧的工作,我得讓她辭掉。
因爲就是在酒吧,李舒寧被人給糟蹋了。
我逃了晚自習,去酒吧找李舒寧。
我穿着一身簡單的短袖配短裙,夏季的短裙在膝蓋上方,露出的一截小腿筆直又細長。
扎着馬尾,POLO 的襯衫在燈紅酒綠的酒吧顯得格格不入。
李舒寧正在調酒,穿着制服,姿勢熟練。
坐在她面前不正經的男人吹着調戲的口哨。
我正要過去,被一個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擋住了去路。
男人高大威猛,說出來的話也粗鄙不堪。
「哪來的清純學生妹?
「來找哥哥養嗎?」
令人作嘔的酒氣味襲入鼻腔,我不適地皺眉。
我偏過身想躲過這個人,卻被推搡着往後。
我只能用手語比劃着告訴他,我是來找人的。
「喲,還是個啞巴。
「不知道待會兒在牀上還啞不。」
酒吧魚龍混雜,我喊不出聲,雙手又被鉗住。
被男人摟在懷裏往外帶,不知情的人還以爲我們在扮演調情。
李舒寧還在調酒,她面前坐了兩個男人。
她端酒的手還沒撤回就被其中一個抓住了手腕。
李舒寧的臉天然帶着媚態,具有濃烈的攻擊性,很容易激起男人的征服欲。
她半垂着頭,笑得勾人,引得面前的男人又湊上去了一點。
她沒看見我。
我被男人帶到了酒吧的後門。
身後的石板牆硌得我生疼。
我的書包被拽落扔在地上,男人的腿急切地將我的雙腿禁錮住。
好在男人喝了不少酒,我又是個啞巴,看起來瘦瘦弱弱。
男人對我並沒有多少防備心。
我趁機一膝蓋狠狠地使勁頂在了男人的襠部,在男人喫痛鬆開我的瞬間擠了出去。
撿起地上的書包砸了過去就要跑。
但被地面上的石頭絆住了腳摔了。
男人因痛酒醒了大半,眼睛通紅地過來要抓我。
我攥緊手心的石頭,男人要是過來,我就砸破他的腦袋。
「嘭!」
是玻璃瓶碎裂的聲音。
李舒寧站在我身後,手中的酒瓶砸碎了一半,露出前端凹凸的鋒利尖角。
在昏暗的路燈下散發着刺破皮膚的冷意。
「什麼下賤東西!
「不想腦袋開花就趕緊滾!」
猥瑣的男人被嚇得慌亂而逃,李舒寧丟掉手中的酒瓶,煩躁地將我從地上一把扯了起來。
「乖女孩就不要來這種地方了。」
李舒寧拍掉書包上的灰遞給我。
「聽話,趕緊走。」
我抱着書包不肯抬腳,倔強地擋在她面前。
李舒寧暴躁地薅了薅頭髮。
「楊朝雨你他媽有病啊!管天管地管老子怎麼活?
「我的前途跟你一點屁事都沒有!趕緊滾!」
我搖頭,雙手比劃着。
「舒寧姐姐,你要好好上學。」
李舒寧被我這副模樣給氣笑了,眼眶也越來越紅。
「少管我!滾回去上你的學。」
說完撞開我,腳步踉蹌地往前走。
我跟上去,拉住李舒寧的手腕,企圖再次勸說。
卻發現李舒寧的皮膚燙得驚人。
仔細地一看,李舒寧的臉已佈滿潮紅,連白皙的脖頸都泛着紅意。
我慌了起來,嘴裏發出「啊啊」的聲音。
意思是問發生什麼事了。
李舒寧身子靠在我身上,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還不是爲了急着找你這個小啞巴,不然姐怎麼會着臭男人的道。」
我搖搖頭。
李舒寧又吭聲。
「一點小藥,捱過去就好了,沒事。」
我沉默地扶着往李舒寧往她家走。
還好距離不是多遠,不過到家時,李舒寧已經全貼在我的身上了。
我將人送回家,打開冰箱找到冰塊,去廚房倒騰着在杯子裏。
眼前突然一暗,燈被關了。
我摸索着要去開燈,手指剛碰到開關,一隻滾燙的手握住了我的指尖。
我人被抵在牆上,李舒寧的呼吸聲在黑夜裏放大。
兩具身體相貼。
黑暗中我的心響如驚雷,連空氣都在升溫。
「小啞巴~
「你怎麼總是不聽姐姐的話?」
李舒寧的鼻尖蹭着我的耳朵,熱氣噴灑在頸間。
我屏住了呼吸。
說不出話,李舒寧又看不見我的手語。
滾燙的手燎原起一片烈火。
李舒寧的脣落了下來,帶着酒香。
撫在臉頰的手一路向下,又攀巖向上。
「不說話?」
「那姐姐就當你同意了。」
我手中的杯子驟然落地。

-3-
涼得透骨的冰塊貼在李舒寧腳邊。
我身上一輕,緊接着被突如其來的白熾燈光刺得閉眼。
我閉着眼,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真是……嚇死我了。
臉頰被滾燙不減的指尖捏住晃了晃,李舒寧纏綿又戲謔的低語。
「忘了,小啞巴還是個學生妹。」
脣瓣上溫溫柔柔地落下一吻。
還有淡淡的酒香。
我睜開眼,發愣地眨着眼睫。
被我呆愣的樣子逗笑,李舒寧又捏了捏我的臉頰肉。
「怎麼這麼乖?
「乖乖女。」
李舒寧怎麼淨跟酒吧那些調情的臭男人一樣。

-4-
我是落荒而逃的。
以至於回過神才發現書包都忘在李舒寧家裏了。
我站在原地,還是直接回了家。
太丟臉了。
我怎麼能慌成那樣。
李舒寧她……她什麼個意思!
肯定是中藥了,意亂情迷,慌不擇食。
我自我安慰着,才堪堪地入睡。
「小啞巴,乖乖女。
「姐姐難受。」
我猛地睜開眼坐起來,窗外已經麻麻亮了。
是在做夢是在做夢。
我惶恐地拍拍我的心臟。
在心裏默唸《清心咒》。
阿彌陀佛。

-5-
李舒寧今天沒有撿塑料瓶。
往常提着蛇皮口袋的手裏,拎着我的藍色雙肩包。
昨天的感覺刺激太強烈,看見李舒寧站在那裏,我就面紅耳赤。
「呼~
「呼呼~」
我微張着嘴,小口的呼氣。
生怕李舒寧看出來我緊張了。
「楊朝雨!
「你腿灌鉛了挪那麼慢?」
不知道是不是太緊張了,我居然下意識地張口想講話。
我一鼓作氣地小跑到李舒寧旁邊,臉色儘量地保持平靜。
打手語的雙手在微微地顫抖。
李舒寧皺着眉,又舒展開。
「楊朝雨,我看不太明白。」
唉。
我嘆氣。
認命地拿出便利貼跟筆。
我是生病之後變啞的,沒多久李舒寧就搬走了。
她並不懂我所有的手語。
我在便利貼上只寫了。
【今天想回學校上學嗎?】
李舒寧衝我翻了個白眼,搶過我手中的筆,輕輕地敲在我的腦門。
「楊朝雨你真是個書呆子。」
李舒寧斜挎着我的書包,慢悠悠地走在我身側。
我三番五次地偏頭,終於惹得李舒寧發問。
「看啥呢,小書呆子?」
我搖搖頭,腳步加快。
既然李舒寧不提,我也不提了。
昨晚就是一場因爲藥性發作的迷幻美夢。
我將疑惑的、旖旎的、奇異的、緊張的,數不清的心情甩出腦中。
沒有看見身後,李舒寧漫不經心的雙眼爬滿寵溺。
盯着我早已紅透的耳尖。
雙手打着我剛纔的手語。
「李舒寧,昨天晚上的事,我感覺很奇怪。
「但是我並不感到尷尬。
「還有……」
「我夢到你了。」

-6-
李舒寧那天被我壓着去了學校問復讀的事,學校那邊是願意接納她的。
但李舒寧還是不願回學校。
我看着熟練踩着塑料瓶的女孩,除了嘆氣就沒別的了。
【李舒寧,你現在才 18 歲,才高中畢業。
【你應該去上學,學習纔是最重要的。】
我寫下便利貼,塞在李舒寧手裏。
平整的便利貼被揉碎丟進地溝,李舒寧抬起頭。
「我又不是非得上大學,楊朝雨你好好讀書就行。」
這是李舒寧打發我的說辭。
李舒寧說她反正都已經畢業了,在酒吧工作也挺好的,上不上都沒啥意思,還不如多撿幾個塑料瓶。
「可是不上大學,你以後做什麼?在酒吧打一輩子的工嗎?」
每回問到這個問題,李舒寧的眉間纔會露出最真實的模樣。
迷茫、不知所措。
還有悲傷。
剛滿 18 歲的女孩,沒有人生規劃,過一天是一天。
漫長的時間,並沒有給李舒寧童話般的幻想,只有毫無樂趣被生活折磨得所剩無幾的喘息。
李舒寧能夠平安地長到 18 歲,都是這本書的饋贈。
但同樣,對她也很殘忍。
「我不知道。
「楊朝雨,我不知道。」
這是李舒寧的答案。
「那你跟我一起上大學好不好?
「我想跟你一起上大學。」
李舒寧沒有接過便利貼,沉默地搖了搖頭。
我站在原地,李舒寧拖着蛇皮口袋,走向了馬路的另一端。
塑料瓶被踩的聲音「嘩啦作響。
我被快遲到的時間推着往前走。
李舒寧被我甩在了身後。

-7-
唉。
嚴初淮又來了。
敲我桌子的女生向我指了指門口。
「朝雨,這是泰戈爾的詩集,我知道你喜歡他,所以想送給你。
「就是整理房間發現的,放好久在家裏了,我又不愛看這類書,不是專門花時間去買的。」
嚴初淮把手中的詩集遞給我。
書雖然拆了封,但是嶄新得要命。
這一看就不是放了很久的。
我抿抿脣,搖頭拒絕。
「學校圖書館都收藏有泰戈爾的書,我去圖書館看就好了。
「謝謝你的好意,嚴同學。」
最後我還是收下了嚴初淮的書。
這個人,鄭重其事地拒絕過好幾次了,還是這麼倔。
只是晚上回家,被陸芷一羣人堵住的時候,我想我又要捱打了。
不出我所料,一耳光很快地就落在了我的臉上。
我被陸芷推到地上,她的小跟班將我壓住。
我的書包被陸芷打開,東西「嘩啦啦」地掉了一地。
書包扔在我的臉上,打得我的鼻樑很痛。
「啞巴東西!嚴初淮的東西你配嗎?!」
筆記被陸芷拿在手上,她隨意地翻了翻。
然後用厚重的書一下一下地敲着我的腦袋。
不重,但很疼。
「也不看看自己什麼東西,也敢肖想我看上的男人。
「我呸!」
一大口唾沫吐在我的臉上,陸芷氣不過又甩了幾個耳光。
「下賤東西!」
回家看着鏡子裏腫得老高的臉,我用煮熟的雞蛋慢慢地滾着。
還好媽媽不在家,不然看見肯定可心疼了。
媽媽晚上賣燒烤,已經很辛苦了。
也幸虧我媽凌晨兩三點才收攤,早上睡覺,看不見我這副模樣。
週末的時候,應該消腫了。
班上的人見我臉腫着,也不驚訝,畢竟見怪不怪了。
倒是嚴初淮,上體育課的時候碰見,看見我嘴角還泛着青,問我是不是陸芷又欺負我了。
我不想麻煩他,因爲即使他警告了陸芷,還是沒用。
「雖然這樣說很傷你心,但麻煩以後還是不要來找我了。」
嚴初淮僵了臉,難過的情緒在他身上蔓延。
「對不起,因爲我讓你受了這麼多苦。
「是我的錯。」
我笑笑,拍拍嚴初淮的肩膀。
「不是你的錯。」

-8-
李舒寧依舊在酒吧工作。
下了晚自習我在酒吧找她,被李舒寧視而不見。
無奈之下,我只好找了處光線不太跳躍的地方坐下。
然後拿出 MP3,戴上耳機,看從圖書館借來的書。
我知道這很詭異。
但是我得逼李舒寧放棄這份工作,她要回去好好上學。
在我連續一週坐在酒吧看書時,李舒寧終於受不了了。
將我面前不知道是第幾個男人趕走,李舒寧抓起我的書包把桌上的東西全塞進去。
拉着我就往外走。
到了酒吧門外將我甩開。
「楊朝雨!你有完沒完!
「說了這裏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你看看你一天天在晃來晃去的燈裏看書,眼睛舒服嗎?!」
「那你別做這工作了,只要你不在,我就不會來了。」
「神經病!」
李舒寧甩開我,大步地往前走着。
我小跑着跟上,路過甜品店的時候,我拉住李舒寧,示意她在原地等我一下。
「嘖!麻煩死了!」
雖然嘴上抱怨着,但李舒寧還是乖乖地站在店門外。
我將便利貼給店員看,店員進了廚房給我取東西。
甜品店是玻璃牆,李舒寧站在那裏,暖光的光將她平日豔麗冷硬的臉暈得柔和了許多。
我能夠在這鬆懈的幾秒裏,窺見李舒寧溫暖又脆弱的內心。
我衝門外的她甜甜地一笑,毫不意外地被李舒寧嫌棄地閉眼。
我將包裝精美的蛋糕捧到李舒寧眼前,眼睛用力地眨了幾下。
李舒寧肯定懂我的意思。
「李舒寧,生日快樂。」

-9-
李舒寧的表情很錯愕。
因爲除了唯一疼她的養父,就沒人再給她慶祝過生日。
養父把李舒寧從垃圾堆撿回來那一天,就是李舒寧的生日。
「你……
「你還記得我生日。」
我捧着蛋糕不方便,只能將臉上的笑容擴得更大。
我當然記得。
從書中命運強行的束縛裏甦醒,我一直記得我承諾過的。
楊朝雨會陪李舒寧過每一個生日。
這次,我不會再失約了。

-10-
打開的房門間隔裏,兩具赤裸的身體在沙發糾纏。
女人曖昧的叫聲婉轉入耳。
「嘭!」
我面前的房門猛地被關上。
不怎麼隔音的房門裏傳來女人暴躁的罵聲。
「你這死丫頭又去哪裏鬼混了!
「我養你不是讓你一天在外面花天酒地!你就跟你那個沒種的爹一樣!
「小賠錢貨!也不知道哪個爹媽生出來的野種!
「你怎麼不死外邊……」
……
我提着蛋糕,腳踩在樓梯上,把這些話踩在腳下。
樓道的燈應該是壞了,忽閃忽閃。
每一層樓的燈不是壞的就是沒有裝上,只有一樓出去,路邊還亮着昏黃的路燈。
我在路燈下將蛋糕打開,插上蠟燭。
有淡淡的微風拂過,我小心翼翼地護着火苗。
眼淚砸在地上,我不可控制的情緒瘋狂地蔓延。
在幹掉的淚水裏,等了很久身後纔有腳步聲響起。
手腕上的鐘表時針指向了 12,分針指向了 59。
秒針跟時針重合。
我端着蛋糕站起來,腿已經有些發麻。
李舒寧瘦瘦弱弱的,微風吹起她的長髮,貼在臉上,有幾根掛在她長而卷的睫毛。
漂亮得不像話的眼睛在火光的襯托下,霧氣朦朧。
像初冬裏的湖,朦朦朧朧,透着引人遐想溼氣。
「12 點前,要吹生日蠟燭。」
火光熄滅,老舊的路燈因爲年久失修嚥了氣,只剩下頭頂的明月高懸夜空。
照着李舒寧,照着我。

-11-
「啪!」
陸芷打人還是那麼疼。
「楊朝雨,你真是長本事了啊!還學會告狀了是吧?」
我的下巴被捏住,陸芷惡狠狠的臉在眼前放大。
陸芷看着瘦瘦的,實則力氣大得嚇人。
我懷疑她再使點勁兒,我的下巴就能脫臼。
起因是今天上樓碰見了嚴初淮,我沒踩穩階梯,被扶了一把。
陸芷抱着飲料來尋嚴初淮,撞見了這一幕在她眼裏的羅曼蒂克畫面。
上次的傷痛還歷歷在目,我下意識地害怕,往嚴初淮身邊瑟縮。
嚴初淮將我擋在身後,示意讓我離開。
隱隱約約地,我聽見嚴初淮警告陸芷的話語。
我沒留意他們的談話,腦中只想着怎麼讓李舒寧去復讀。
「你別以爲有嚴初淮幫你,我就怕了。
「狗教幾次都能不咬人,你怎麼就是教不聽呢?
「果然是有媽生沒爹教的雜種,你媽是不是跟你一樣愛勾引人?」
我發了狠地咬上摁住我胳膊的女生,女生喫痛ṱũ⁸放開了我。
我掙脫另一隻手衝上去將還沒來得反應的陸芷撲在地上,狠狠地咬上陸芷的肩膀。
陸芷痛得尖叫,手抓住我的頭髮瘋狂地扯着。
即使頭皮痛得開裂,我依舊沒有鬆口。
口腔很快地就被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填滿。
她們罵我就算了,但是不可以罵我的媽媽。
我的媽媽把我教得很好。
教我以誠待人、善良做事,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她雖然沒讀過書,但她一直在竭盡所能地教會我該怎麼長大。
雖然我們都是這本書的產物,但她是偉大的。
不應該成爲她們口中極具污染性的蕩婦。
反抗意味着更加殘忍的報復。
「給我扒開她的衣服。」
手機的閃光燈下是狼狽不堪的我。
黑夜裏猩紅的菸頭熄滅,與嬌嫩的肌膚相融。
靜謐的巷道只有煙火與肌膚相交的「滋滋」聲。
頭頂的月亮在高空中將這一場暴行袒露無疑。
「啞巴就是好啊,都不會叫。」
胸口被燙傷的劇痛令我張大了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也許今晚我會死在這裏,我想。
我媽會傷心死的吧。
還有李舒寧,我還沒有將她拉回正道。
沒有我,她會不會跟書中一樣,越走越遠。
「我報警了!陸芷!
「不想死的,就給我鬆開楊朝雨。」
李舒寧站在巷口,手裏拿着一塊板磚。
板磚劃過牆壁抓耳撓腮的聲音,卻像一場盛大的音樂盛典在我心間彈奏。
警笛聲中,陸芷一羣人四處逃竄,李舒寧丟下板磚,小心翼翼地爲我攏上衣服。
臉上有溫熱的雨落下。
李舒寧哭了。
記憶裏的李舒寧好像從來不會哭。
上一次還是我生病醒來,變成了啞巴,李舒寧在我牀邊哭得上次不接下次。
如此堅強的李舒寧,卻被我惹哭了兩次。
「李舒寧,回去上學好嗎?」
我知道這很乘人之危。
利用李舒寧慌亂恐懼的心理,答應我的要求。
「我很需要你,李舒寧。」

-12-
「陳老師,你看吧,我家陸芷肩膀被咬成這樣,你說怎麼辦?!」
陸芷的媽媽一身珠光寶氣,在辦公室裏責問。
「是是,陸媽媽,這同學之間的小打小鬧,你看楊朝雨臉上也傷着了。」
班主任陳老師低聲下氣的。
因爲陸芷家有錢,報警的警局局長是陸芷的舅舅。
這場校園暴力無疾而終。
「這還是小打小鬧!陸芷在家裏我們連水果都不讓她削,就怕傷着,我把她放你班上倒好,傷得這麼嚴重。
「今天這個事要是不好好地解決,我看你也不用在學校混了。」
「是是……」
還年輕的導員彎着腰,額頭冒着虛汗。
「那陸媽媽你想怎麼解決?」
這位渾身透着貴氣的女人輕描淡寫地掃我一眼,眼裏有很多種情緒。
唯獨沒有尊重。
輕描淡寫。
「讓她退學。」
陸芷站在她媽旁邊,不屑地看着我。
「這……楊朝雨同學在學校一直表現優良,也沒有犯過錯,我們沒理由讓她退學啊。」
陳老師向我使眼色:「這樣,我讓楊朝雨給陸芷道歉,你消消氣。」
我搖搖頭,用筆寫着。
【老師,我沒錯。
【陸芷的家長,是你的女兒先對我進行校園暴力,是她欺負我在先,我只是正常的反抗。
【該道歉的,是你們。】
陸芷的媽媽把我的便利貼跟筆搶過去扔掉,怒罵。
「好啊!小賤蹄子還反咬一口,我女兒什麼樣我還不知道嗎?」
「就算是她欺負你,你也應該忍着,你讓她不高興了。」
「陳老師她家長來了嗎?!我女兒變成這樣,必須要討個說法!」
我媽在下一秒就推門進來了,跟着來的還有李舒寧。
「這位家長,我相信我家小雨不是那樣的人,肯定是你女兒先欺負小雨在先Ṱũ₅。」
我媽穿着洗得發白的衣服,臉上的精神還不好。
昨晚一夜折騰,我媽的燒烤攤都沒來得及收拾,看我媽衣角上還沾着油漬。
肯定是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趕過來了。
「是你們,要跟我家小雨道歉。」
我鼻子一酸,很想掉眼淚。
「呵呵,我們道歉!一羣窮鬼哪來的底氣?」
「一個小賤蹄子還不夠,又來個老的!」
我媽聲音突然拔高:「你說什麼?」
「啪!」
我媽打了面前女人一耳光。
「敢罵我家小雨!你纔是小賤蹄子!
「我們是沒錢,但我們講理,我們不做壞事!
「你讀那麼多書,都狗肚子裏去了嗎?!」
陸芷的媽媽反應過來跟我媽扭打在一塊。
我媽常年幹活,燒烤攤的大煤氣罐都是自己扛的,手勁非常大。
陸芷的媽媽被我媽壓在身下,壓根還不上手。
陸芷見狀要去幫忙,被我攔了下來。
我扯住她的頭髮,一耳光打了過去。
李舒寧拉住要過來拉架的陳老師,爲我加油。
「加油楊朝雨!」

-13-
這場架的後果就是我被學校勒令回家等通知。
聽到消息的嚴初淮趕來,眼裏都是心疼。
「對不起,都是因爲我。
「是我沒用,一早知道你因爲我這麼痛苦,我就不會靠近你了。」
我從未怪過他。
陸芷是陸芷,他是他。
陸芷做的錯事,不應該由他來道歉。
感情是無罪的,而且嚴初淮也並不是對這件事袖手旁觀。
身爲這本書中的男主,嚴初淮並不是表面上風光無限的富家子弟,命運強加給他的枷鎖沉重得他現在毫無反抗。
他不自由。
他的家庭在帶給他優渥的生活,唾手可得的資源同時,是無盡的窒息。
嚴初淮是嚴家的提線木偶。
他以後會碰見一個叫白漾的女生,她會拯救他,讓他感受到無比的自由與快樂。
所以沒關係的,嚴初淮。
你掙脫命運的束縛在年少時短暫地喜歡上我,讓我從這本書中得以清醒,是我的幸運。
主角的青睞,是配角的新生。
該感謝的那個人,一直都是我。
「你少假惺惺的了,不是因爲你,楊朝雨現在能落到這個地步?
「最煩你這種虛僞的人,嘴上歉意不斷,沒一點行動,你不是少爺嗎?讓陸芷滾蛋啊!
「你要是真爲楊朝雨好,就別跟狗皮膏藥一樣黏在她身上,畢竟這是最輕鬆的事了。
「你能做到就是最大的善事了,嚴少爺。」
李舒寧嗆人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我的腰間環上一隻白皙的手臂。
李舒寧摟着我,以一種保護者的姿態跟嚴初淮對峙。
我衝嚴初淮歉意地笑笑,點了點頭,用書懟懟李舒寧讓她趕緊走。
李舒寧現在都對嚴初淮敵意這麼大,果真是反派與主角的宿命。
「我給你說啊楊朝雨,嚴初淮可不是啥好人,我跟他可是高中同學。
「你可別他迷惑了,這種有錢人家的少爺,哪裏是真心實意?不過是無聊找點樂子。
「你不是說你的夢想是成爲一名優秀的醫生嗎?你可得好好地學習。
「不準早戀,學習纔是最重要的!」
我看着身旁喋喋不休的女孩好看的側臉,腳下是林蔭小道。
我在腦海裏試圖勾勒出沒有我存在後的李舒寧。
李舒寧是白家的私生女。
因爲白漾不肯走家裏安排好的人生大道,要去追求浪漫自由的藝術,白父白母又很寵愛這個女兒,自然是不肯看着白漾以命相逼。
於是身爲私生女被丟棄在垃圾桶旁的李舒寧被接了回去。
白漾去過自由浪漫的人生,李舒寧從一個爛透了的世界被扔進另一個爛透的世界。
學着生澀難懂的金融知識,喫着完全不合胃口的食物。
住在清冷沒有生氣的別墅裏,聽着陌生的語言。
在遙遠的異國熬過了一年又一年。
當年被強暴後的心裏陰影一直留在女孩心中。
李舒寧變得孤僻、古怪。
白漾的幸福更是在她心上紮了一刀。
在將養父的墓碑遷入墓園,給養母打了一大筆錢後,李舒寧演了一場偏執的戲。
故意讓對白家有仇的劫匪綁了自己跟白漾。
這場百分百失敗的賭局,李舒寧以身赴死。
纔不要,李舒寧纔不要變成那樣。
我從兜裏掏出紙筆。
手中的書早已被李舒寧搶過去抱着。
「幹嘛?這麼擔心我會談戀愛?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哪有!我是怕你耽誤學習好的吧!
「還有啊,我事先聲明沒有任何意思,你不會說話,我怕你受別人欺負。」
我沒管李舒寧嘰嘰喳喳慌亂的解釋,認真地在紙上書寫。
【要不要跟我談戀愛?
【你不會欺負我的,對吧?】

-14-
這次逃跑的是李舒寧。
我的問題被她裝作忽略。
將我的東西送回家後,就急急忙忙地要走。
我給李舒寧倒了一杯水,她着急得嗆住。
我將那張便利貼撕下來放進她的手心,湊上去在她的臉頰溫溫柔柔地落下一個親吻。
李舒寧逃走的時候差點被門檻絆倒。
我倒在沙發上,笑得肚子疼。
真是膽小鬼啊,李舒寧。
那個把我摁在牆上親吻,手掌未經允許就肆意地鑽進衣服裏攻城略地的李舒寧。
原來是個膽小鬼。
混跡於雜亂的酒吧,能給我說一點小藥還整不了她的李舒寧。
那晚怎麼會是意識混亂、迷不清。
分明是,早就對我另有企圖。
藉着藥性抒發最原始的心動。
李舒寧,你在爲我心動。
笨蛋,我在心裏暗罵。
經過那晚我依舊跟在你的身邊,李舒寧你還不明白嗎?
舒寧姐姐是個笨蛋。

-15-
只是我沒想到,陸家會如此過分。
反正目前都不用去學校,我暫時也沒有心情好好學習,就跟着媽媽出攤來了。
卻在凌晨收攤的時候被一羣人衝上來砸了我家的燒烤攤。
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拿着棍子就衝了上來,對着各種設備揮打。
煤氣罐滾在地上,肉串、蔬菜散了一地。
他們不是陸芷母女,是一米八幾、100 多斤的大男人。
我跟我媽絲毫不敢反抗。
我媽苦苦地哀求無果,威脅着要報警,卻被那幾個男人嗤笑。
「報警有個屁用!老子背後可有警察局的人!」
我知道,這肯定是陸家了。
今天在辦公室打了陸芷母女,她們怎麼會善罷甘休。
看着燒烤攤被砸得七零八碎,我恨不得殺了面前的人。
這是我媽的心血,是支撐這個小家的經濟來源。
收在鐵盒裏的錢被這幾個人拿起,我媽突然鬆開我撲了過去。
「不要!那是我們小雨做手術的錢。」
我媽被那羣人踹開,撞在燒烤車上。
鐵製的車被撞得「哐當」作響。
我撿起路邊的石頭敲在向我媽走近的男人背上。
不許欺負我媽!
男人因爲痛生氣的轉身,我被輕而易舉地踹在地上。
「哎!兄弟們,這個小妞長得挺漂亮的。
「反正上頭說了,只要不搞出人命,都可以把我們撈出去。」
有髒手來解我的衣服,我媽瘋了哭叫着,卻被架在一旁。
「哈哈哈哈哈哈要不要玩個母子局刺激刺激。」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放過我女兒!
「她纔剛上大學,小雨還要做手術啊!
「你們要錢是吧,我給錢,我給你們錢。
「我不報警我不報警了,只要你們放過小雨,我什麼都願意。」
胸口附上一隻噁心的大手,我偏頭去看我媽。
我媽臉被摁在地上,卻倔強地抬頭望向我的地方。
她白淨的臉上早已糊滿淚水,頭髮髒亂地糊滿了整張臉。
髒得不像話。
我艱難地搖搖頭。
不要求他們,媽媽。
「畜生!都去死吧!」
在我身上作惡的男人背後捱了重重一棒。
李舒寧拿着棒球棍,眼裏是不要命的瘋狂。
只是少女再怎麼兇惡,都只是柔弱的少女。
男人與女人,在力氣上天然就具有壓倒性。
「媽的!臭婊子!
「老子弄死你!」
我尖叫不出來,我喊不出來,我第一次生平這麼痛恨自己是個啞巴。
李舒寧擋在我身前,腦袋捱了重重的一擊。
我好像聽見了頭骨開裂的聲音。
鮮血從李舒寧的嘴裏噴出。
溫熱的鮮血一滴一滴地滴在我的臉上。
命運怎麼對我們這麼不公?李舒寧。
有路過的好心人幫忙報了警,我摟着懷裏已經沒有意識的李舒寧,第一次希望神明如果存在,能饋贈她一點光明。
李舒寧,她已經夠苦了。

-16-
已經第二週了,李舒寧還是沒有醒過來。
李舒寧養母所有的積蓄都已經花光了,我媽爲我存的手術費也都砸了進去,可是面對高昂的治療費依舊杯水車薪。
這個風韻猶存的女人,嘴上罵罵咧咧地咒着李舒寧早點死了得了,省得浪費她的錢。
我卻看見她偷偷地、小心翼翼地問着李舒寧醒來的概率有多大,看見她在角落痛苦的嗚咽。
你看,李舒寧,除了我,還有人愛你。
所以你要快點醒來啊。

-17-
我必須要反抗,反正這個世界已經爛透了。
再糟糕點又會怎麼樣。
我用老舊破爛的手機拍下自己被陸芷霸凌後身體留下的傷痕,老舊的傷已經結痂了,新傷還在泛着血紅。
我翻出書包裏的幾支錄音筆,每一支都記錄了陸芷她們的惡行。
那是我第一次被霸凌後花錢買的。
我從來不會坐以待斃。
既然現實的力量我藉助不了,那我可以藉助網絡的力量。
我來到一家網吧,花錢開了一臺機子。
在反對校園霸凌的貼吧裏,我在帖子裏將每一次被霸凌的經歷敲下,合着照片與錄音一起傳了上去。
並私聊吧主能不能將我的帖子置頂。
我打開社交軟件、短視頻平臺,用新註冊的號編輯發出去。
點開每個擁有幾十萬的粉絲的博主號私聊,信息只能發出去一次,幫與不幫,這一切都是未知數。
我只是這本書中的一個小配角,小到嚴初淮離開後,我所有的痕跡都不會被再記錄。
這微乎其微的機會,是我能抓住的唯一。
傳上去的視頻並沒有激起多大的水花,只有 100 多條瀏覽量與幾條零星的【加油】。」
我發給那些博主的消息,不是石沉大海就是被拒絕。
因爲這件事的風險很大,陸家並不是一個輕易地就能絆倒的東西。
特別是在這種由作者構建的世界裏,只有主要角色纔會有濃墨重彩的書寫與眷顧的命運。
終於在第三天,有一個擁有 10 萬粉絲的名爲「小幸運」的博主給我回了消息。
她說她會幫我,無論這件事的結局會怎樣,她會一直支持我。
因爲她曾經同樣是校園暴力的受害者。
自己受過苦難,想要拉同在深淵裏的我一把。
很幸運,這條視頻爆火了起來,一夜之間衝上了熱門。
視頻中沒露臉的女孩身上,是大大ẗųₐ小小的傷痕。
結痂的、流血的、瘀青的。
有燙傷、咬傷、打傷。
大片大片地佈滿在女孩白皙的身體上。
錄音裏只有施暴者的拳打腳踢與肆意凌辱的嘲笑。
因爲女孩是啞巴,連痛都叫不出來。
然而視頻不久後就銷聲匿跡,再搜索相關的詞條,出來的都是其他娛樂新聞。
就連首發叫作「小幸運」的博主都不再發聲。
因爲「小幸運」的號被封掉了。
與此同時,陸芷母女面部帶傷地出現在鏡頭前,聲淚俱下地控訴着我跟我媽是怎麼毆打欺凌她們的。Ţŭₔ
還有陳老師爲她們作證。
語言永遠具有攻擊力,比起冰冷的文字,飽含情感的文字從聲帶裏發出來,更顯得動情。
網上的風向急轉,網友神通廣大,找尋到我的號,肆意地辱罵。
【是啞巴就可以顛倒黑白嗎?】
【活該你生下來就是個啞巴,連老天爺都知道你多惡毒。】
【死啞巴,你就該被車撞死。】
【你活該被打死。】
【年紀輕輕就出來當婊子了。】
【這下是不是要告我們網暴你了?】
【合影合影,雪花來合影了。】
……
甚至有人挖出我的信息、學校,對我進行線下辱罵。
連家門口,都收到了花圈。
陸芷她們,天時、地利、人和。

-18-
嚴初淮又來了。
我示意他出病房,李舒寧需要好好休息。
「對不起,我還是隻能說對不起,楊朝雨。」
嚴初淮的眼眶紅紅的,他看向病房裏躺着的李舒寧,最後目光定格在我的臉上。
像是下了什麼重大決定,他的雙肩鬆懈下來。
第一次有勇氣上前抱住我。
少年身上有清冽的洗衣粉味道,乾淨又純粹。
嚴初淮扶住我的肩膀,俯身與我平視,眼睛裏淡淡的笑意。
「答應我楊朝雨,你一定要堅持下去,不要放棄。」
李舒寧的牀頭放着一捧雛菊。
淡黃色的花朵擁有太陽般的顏色,在潔白的病房裏透出昂揚的生命力。
我俯身虔誠地在李舒寧額頭上落下一吻。
李舒寧,等我贏了,你就醒過來好不好?

-19-
在這場網暴攀上頂峯之時,網上的風向再次轉變。
之前被封掉的視頻全都一湧而出,各大平臺的博主、營銷號等紛紛下場。
甚至有當紅的明星轉發了我的詞條。
與之同時,還有一段視頻被瘋狂地轉發。
是那天晚上陸芷她們派人來砸攤的視頻。
老舊破爛的小區監控都年久失修,只有燒烤攤對面的店鋪因爲新裝修,在門口裝了監控器,拍下了這一幕。
那幾個人落網,毫不猶豫地供出了幕後指使,聲稱是拿錢辦事,爲了能多逃脫法律責任,連她們說警察局有人的事都供了出來。
陸芷的舅舅被徹查卸職。
陳老師也因爲同流合污被辭退,爲了自己的前途,他說他是被逼無奈,反水供出了其他與這件事有關的人。
學校從下到上被教育廳整治,連校長都換了人。
陸家捐過圖書館也保不下陸芷了。
陸家企業的股票大跌,以往喫過陸家虧的人紛紛跳出來將陸家一樁樁、一件件的灰色事蹟挖了出來。
嚴家是首先與其斷絕合作關係的,有嚴家這個龍頭企業在先,其他與陸家合作的公司也紛紛倒戈。
有主角的助推,陸家這座大廈轟然坍塌。
被欺騙的網友憤怒地將矛頭指向陸芷,對其進行人肉威脅恐嚇。
那些跟隨陸芷的跟班們也都受到懲罰,嚴重的勒令退學,所有參與過的人都在檔案裏記下了重重的一筆。
而陸芷,陸家倒臺後,父母帶着她東躲西藏地躲避債主。
學校裏再沒人將她捧爲高高在上的公主,還因爲從天下掉落,遭受到了其他人的霸凌。
那枚由陸芷扣下的扳機,打在了她的眉心。

-20-
新的一週很快過去,我推門進去的時候,李舒寧正坐在牀上。
她手裏拿着一枝已經乾枯掉了的雛菊,聽見響聲,朝門邊看過來。
長髮垂在乾枯的雛菊上,我的眼眶發熱。
李舒寧褪去了裝飾,如同丟了殼的蚌,軟得一塌糊塗。
「楊朝雨,挺厲害的啊。」
ŧű̂₋我吸吸鼻子,俯身抱住了李舒寧。
李舒寧在我懷裏顫抖着,伴隨着是細碎的哭腔。
「哎呀楊朝雨!我頭髮好臭,你不要抱我。」
我手向下,輕輕地捏了捏李舒寧的腰。
討厭鬼。

-21-
白家接走了李舒寧。
送李舒寧走的那天,李舒寧吻向我的脖頸。
很溫柔眷戀。
「楊朝雨,我從來不會介意,所以你不要自責。」
臉頰的淚水被李舒寧溫柔地拭去,我留給她一個放心的笑容。
豪華的汽車從破舊的街邊離去,我轉身回家。
坐在書桌前書寫。
朝朝暮暮。
待卿歸。
(正文完)
【番外】

-1-
母親不喜歡我。
這是我從小就知道的事。
都說孩童在三歲前的記憶會被忘記,但我始終記得三歲那天,我不小心撞翻了桌上滾燙的開水。
腰部被燙了很大一片,我的痛哭聲響天。
但是我媽就坐在沙發上,冷漠地看了我一眼。
直到我爸回來,發現燙傷的我,才抱着我去了醫院。
醫生拿碘伏沾溼撕開黏在肉上的衣服時劇烈的疼痛,我一輩子都能記得。
我不知道我媽爲什麼不喜歡我,直到後來長大,聽見她跟我爸三天兩頭地吵架。
我才知道我是被我爸從垃圾桶裏撿回來的。
家裏本來就很窮,加上我這麼個拖油瓶。
她不喜歡我,是情理之中。
歸功於我媽,整片區的孩子都知道我是從垃圾堆撿來的野孩子。
小孩子總是天真得很殘忍。
他們不會覺得取個外號、朝我扔垃圾、拉幫結派的孤立有多殘忍。
那只是他們純真的天性使然,ƭŭ̀₊因爲人類是羣居動物。
楊朝雨是例外。
她不會叫ṭū́₋我「野孩子」,不會朝我扔垃圾,也不會孤立我。
她善良、友好,像童話裏的天使。
準確地來說,楊朝雨就是我的天使。
楊朝雨小時候圓圓糯糯的,像綿軟可口的棉花糖,很吸引人。
很多小孩子都喜歡跟她玩。
可楊朝雨會拒絕掉那些向她伸出來的手,走向角落裏,朝我伸出手。
「舒寧姐姐,晚上我們一起看星星吧,可好看了。」
那雙閃閃發亮、澄澈到極致的眼睛,我自私地想它永遠都只屬於我。
可是我不能。
太陽就該擁有所有人的愛意。
我只是衆多愛意裏最不值一提的存在。
初中楊朝雨生了一場病。
那場病帶走了楊朝雨的聲音。
我守在她的病牀邊,第一次覺得命運對我真的很殘忍。
我好不容易擁有的一束光,她不應該是黯淡的。
出乎我的意料,楊朝雨並沒有因此萎靡不振。
她努力地學習手語,依舊像個小太陽。
那雙澄澈、含有星光的眼睛還是那麼漂亮。
沒多久我爸去世了。
家裏失去了最重要的經濟來源。
我媽罵我是掃把星,說我剋死了我爸。
她靠出賣肉體的方式獲取錢財,周圍鄰居的閒言碎語越來越大。
她們更害怕自己的男人哪天會出現在我媽的牀上。
於是我們被迫搬離了這棟樓,搬去了另一片破爛的樓房。
爲了每天能見楊朝雨一眼,我便提着蛇皮口袋去街邊撿塑料瓶。
我不知道何時對楊朝雨起了那樣的心思。
或許是她冬日裏塞給我的烤紅薯,也可能是我被欺凌時她操着掃帚衝上去,明明我是姐姐。
應該是楊朝雨朝我伸出手的那刻,我就想抓住這束光了。
藉着藥性與酒意,我放縱了自己一回。
楊朝雨溼漉漉的眼睛,看得我很心軟。
如果她明天問起來,我就說不記得了。
我只想自私這一回。
楊朝雨又來酒吧了,比起之前的,她現在直接在酒吧裏看起了書。
這樣對她眼睛不好。
我不要她管,我只是一根野草,隨地就可以紮根。
對她惡語相向、對她愛答不理都沒用,楊朝雨怎麼都趕不走。
我知道楊朝雨肯定是在學校受人欺負了。
因爲她只有在沒受傷的時候纔會出現在我的面前。
我便偷偷地跟着楊朝雨回家。
是陸芷,因爲嚴初淮。
我警告過陸芷,她要是再欺負楊朝雨,那我就打死她。
反正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楊朝雨可不能像我這樣。
可是沒用,那些霸凌者一旦開始霸凌,是不會收手的。
因爲霸凌會給她們帶來快感,一如那些人踩在我身上一樣。
我真的很討厭學校。
什麼最純真的地方,都是狗屁。
瘋起來的少年少女,最懂怎麼殘忍地凌虐了。
魚龍混雜的酒吧,都比被純真話的象牙塔要真實。
我以後應該就是要在這種地方度過無聊的一輩子了。
可楊朝雨偏偏要將我從這泥沼里拉起來。
過生日那天,我最難堪的樣子都在楊朝雨面前了。
我將混雜着罵罵咧咧的曖昧聲關在身後,「滋滋」作響的樓道燈還是撐不住了。
楊朝雨會不會覺得我也很骯髒?
我站在門外,黑夜放大了我的感官。
門內我覺得噁心的聲音連續不斷,我蹲下來無聲地流淚。
我有什麼資格去嫌棄門內的女人。
越接近那個蹲在路燈下的身影,我的心跳得越快。
楊朝雨她……還沒走嗎?
我知道她眨眼睛的意思,她在祝我生日快樂。
我很瞭解楊朝雨,我曾像個變態一樣瘋狂地去了解她。
收集她扔掉的糖紙,寫給我的每一張便利貼,學會進入她世界的手語。
路燈熄滅,火光也滅了,楊朝雨的臉暗下來。
只有頭頂的月亮,照着我,照着楊朝雨。
月亮是不能私藏的。
那晚從酒吧出來,我的心突然慌起來。
下意識地,我想到了楊朝雨。
我沿着她每天Ţű₆上學的路,在小巷裏找到了她。
陸芷真的很該死。
然而楊朝雨這個笨蛋,我都快心疼死了,她卻還執拗地讓我回學校。
都是嚴初淮的喜歡。
我很不爽,在做同班同學時他那張臭臉我就不爽了。
所以我嗆了他,讓楊朝雨不要被他蠱惑了。
我見過嚴初淮威脅陸芷,讓她別再去找楊朝雨的麻煩。
我不懂嚴初淮,他家勢力那麼大,真想楊朝雨不受欺負那不是很輕鬆的事?
他想騙楊朝雨感情,肯定是這樣的。
我被這個想法肯定,正要再加一波火力,結果楊朝雨遞給我一張便利貼。
笑意盈盈地看着我,純粹得不摻一絲雜質。
讓我抑制不住地心動。
我的心上人說,要不要跟她談戀愛。
我落荒而逃了。
我的人生已經腐爛了,我不能拉着楊朝雨一起沉淪。
我媽又帶男人回來了。
她扔給我幾張錢,讓我出去住。
我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我想去看看楊朝雨。
阿姨的燒烤攤一片狼藉,楊朝雨被摁在地上,幾個噁心的男人骯髒的大手在她的身上游走。
我撿起不知誰掉落的棒球棍,衝上去狠狠地敲在那個男人的背上。
我其實想敲在頭上的,肯定能一擊致命。
只是我進監獄了,楊朝雨會傷心。
根本就打不過。
我嘴角的血流出來滴在楊朝雨的臉上,我看見她哭了。
我想說別哭,卻只能栽在她身上。
迷迷糊糊地,我看見楊朝雨的臉貼近。
額間傳來溫熱的觸感,我費力地想睜開眼,大腦沉重的鈍力又讓我陷入黑暗。
如果我能醒來,楊朝雨。
我們就談戀愛。
意識清醒的第一眼,我看見的不是楊朝雨,是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
他說了很多,我聽進去一些重要信息。
我權衡着這對楊朝雨的好處,答應了下來。
沒有什麼能夠比楊朝雨更重要了。
這場網絡的對決已經發展到尾聲,作爲交易,我要陸芷一生都要過得不安寧。
在國外的日子很難熬,無數次我想過要放棄,可是我答應楊朝雨了。
於是我一遍一遍地播放生澀的授課知識,睡覺耳朵裏都插着耳機練英語聽力。
我完全聽不懂外國人在說什麼。
唯一的好消息是,楊朝雨的聲帶修復手術很成功。
回國後,我捧着雛菊去了楊朝雨的畢業典禮。
話筒念出她的名字,臺上的楊朝雨光芒萬丈。
穿着學士服的女孩叢臺上下來看見我滿臉的驚喜。
跑起來的學士服衣襬在陽光下劃出漂亮輕盈的弧度。
都碩士畢業的人了,還是跟個兔子一樣。
我抱住懷中的女孩。
「畢業快樂。」2
從小我身邊的人都羨慕我生在嚴家。
嚴家的產業遍佈各個行業,資源、權力都握在手中。
在這樣的家庭中,要什麼沒有,可以說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我寧願不要這福氣。
從我有記憶開始,我的每一步都是被嚴家安排好的。
小到連用什麼樣的沐浴露,都有規定。
我是嚴家的提線木偶,每一步都按照規定好的路線行走。
楊朝雨是例外,我在校園欄上瞥見她的照片。
笑起來很甜的女孩子,看着就很溫暖的女孩子。
一次體育課我碰見了她,有個飛奔的男同學不小心撞了她。
男生慌張地道歉,女孩子的額頭都被撞紅了。
我想,真夠嬌氣的。
突然就對那天的驚鴻一瞥失了興趣。
準備離開的時候卻看見女孩子在打手語。
她不會說話,我有些微微地驚訝。
見男生不懂,楊朝雨開始寫字, 男生這時反應過來震驚地說道:「你是啞巴啊!」
然後意識到不妥, 又瘋狂地道歉。
然而楊朝雨臉上一直掛着淺淺的笑容, 臉頰上還有兩個清淺的梨渦。
被這樣乖巧的女孩子注視着,毛頭小子很難不臉紅。
那個男生變得支支吾吾起來, 我轉身離開了。
很奇怪的是,我從那天起, 總是下意識地想起她帶着梨渦的笑,走過校園欄眼睛也會不由自主地看向她。
每一次與她在校園裏的相遇,我的內心都會升起一種被滿足的喜悅。
那是喜歡。
在大學再次碰見她時, 我第一次大膽地越過了嚴家劃的紅線。
我主動地去認識她, 如同我想的那一般, 她對每個人都很溫和。
如果我知道因爲我的喜歡會給她帶來這麼痛苦的傷害,我是絕不會踏過那條紅線的。
那天辦公室後, 我想要偷偷地動用關係幫楊朝雨,都被我媽攔了下來。
「嚴初淮, 你別忘了, 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你以爲我不知道你在學校的事嗎?我只當你是玩玩罷了。
「你現在想幹什麼?你以爲你能幹什麼?沒有嚴家你什麼也不是。」
是的, 離開了嚴家,我什麼都不是。
我連自己心愛的女孩都保護不了,我是個懦夫。
當網上鋪天蓋地都是對她的污衊時, 我還是向我媽低了頭。
作爲交換, 我願意去英國。
走之前我鼓起勇氣擁抱了她。
再見了, 楊朝雨。
我人生中唯一的例外。
去英國後,我對楊朝雨的思念越來越濃。
她就像紮在我心間的一根刺, 即使拔掉了,卻留下了一個洞。
直到白漾的出現。
好像啊, 笑起來臉頰上的梨渦。
我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楊朝雨在我的記憶裏越來越遠。
甚至我刻意地想起她時,大腦會發痛到耳鳴。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刻意地抹去她的存在。
只有白漾, 能緩解我的疼痛。
白漾天真、浪漫、自由,是我最憧憬嚮往的理想。
我們順理成章地相戀,在泰晤士河漫步,在大本鐘下相擁, 在格林尼治天文臺看星星。
在倫敦眼上接吻。
我們似乎是很完美的戀人, 契合得過分。
我應該是愛白漾的,只是偶爾夜深人靜,心中的空虛促使我醒來。
我試圖尋找這股空虛的源頭, 什麼也找不到。
回國後的第二年, 我與白漾結婚了。
婚禮在一座風景秀麗的小島上舉行。
白漾穿着潔白如雪的華美婚紗,我牽過她的手。
神父莊嚴地致詞。
「嚴初淮先生,你是否願意娶白漾小姐爲妻, 無論疾病還是健康,無論貧窮還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 都愛她、照顧她、尊重她、接納她,永遠對她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
我將戒指戴入白漾的無名指。
「我願意。」
「好了,現在新郎可以親吻新娘了。」
我掀開白漾的頭紗。
抬眼的那刻, 我看見站在臺下的李舒寧身旁,站着一個女生。
她笑得很開心幸福。
臉頰有兩個梨渦。
有種莫名的熟悉。
我閉上眼,專心地親吻我的新娘。
那是李舒寧的朋友嗎?
我怎麼不認識。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