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越中了狀元,我主動提出死遁。
「升官發財死老婆,蕭越,你絕對是人生贏家啊。」我明示他,「我當了你這麼多年假老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也不多要,把書房裏那把寒霜刀送我,怎麼樣?」
蕭越看着我,悠悠地笑了:「再送你五百兩銀子,做盤纏好不好?」
我大喜過望,握着他的手淚目道:「蕭越,你對我果然好!這些年,沒白養你啊。」
蕭越瞬間變了臉,冷笑道:「大年夜你醉酒,奪了我的清白,這筆賬又該怎麼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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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四歲的時候刀法小有所成,我師父丟給我一塊玉佩。
「去江南蕭家,早年給你定了娃娃親,你去成婚吧。」
她只留給我一句話,就逍遙去了。
我好不容易出師,一心只想闖蕩江湖,根本不願意去成婚。
誰知道好巧不巧,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正好救了蕭家人。
更可悲的是,我中了毒,需要一些極其珍貴的草藥解毒。
闖蕩江湖的嘛,口袋比臉還乾淨,哪有錢買藥。
「你救了小爺的命,就是蕭家的恩人。跟我回江南,有你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當時蕭越也才十三歲,一看就是錦繡堆裏養出來的貴公子。
他也是生了富貴病,帶着一個隨從離家出走,被人當成了肉羊。
要不是我好心救了他,他現在早就被賣到銷金窟伺候人去了。
「你穿的這是什麼啊,江南的乞丐都沒你這麼窮酸。
「小爺怎麼可能啃饅頭!我告訴你,死也不肯喫!」
他的隨從死了,我爲了拿到藥錢,只能一路護送他回去。
一路上,他不是嫌棄茶寮不乾淨,就是嫌棄饅頭太寡淡。
我暗暗地把玉佩藏好了,心想,要是嫁給這樣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公子,我寧願去死!
蕭越相貌出衆,性格驕縱,一雙眼睛又皎皎如月,十分惹人喜歡。
可惜好死不死,長了一張破嘴。
好不容易把他送到了蕭家,蕭家老少哭得那叫一個起勁兒。
我越過衆人湊到蕭老爺面前,客氣地說道:「我爲了救小少爺,中了毒。急需五百兩購買藥材,還請蕭老爺施恩。」
沒想到蕭老爺看了我兩眼,驚異不定地說道:「你……你可是大漠刀客元紅袖的徒弟,閨名元小刀。」
「噗哈哈哈!」蕭越一下子就笑出聲,毫不客氣地笑話我,「居然叫這樣一個粗鄙的名字,難怪這一路上,我問你叫什麼,你都不回應我。」
我暗道不好,沒想到這老爺子竟然能認出我,我打算腳底抹油溜走。
誰知道蕭老爺一巴掌打在蕭越背上,怒道:「沒大沒小,這是你未來嫂嫂!」
天不遂人願,我的寒毒發作,一口血噴出暈死了過去。
暈過去的時候,還隱約聽到蕭越在大呼小叫:「救人啊!快救救這個臭女人,她救過小爺的命。要是救不活她,我也跟她去死!」
王八犢子,還算你有良心。
唔,原來這個紈絝公子不是我未婚夫,老天爺還是可憐我的。
-2-
後來我才知道,蕭老爺能認出我,是因爲師父早跟他打過招呼,還寄來了我的畫像。
看來我師父對我,還是有幾分上心的ẗű⁷。
我這毒着實有些麻煩,至少需要兩年的工夫才能完全清除。
這期間,需要的名貴藥材不計其數。
我不得已,只能在蕭家住下。
「元小刀,走,跟小爺放紙鳶去。」
我在院子裏曬着太陽,喫着果脯,懶得動彈。
蕭越那個渾小子,非要拉我出去。
我一腳把他踹翻在地上,瞪着他:「沒大沒小,喊嫂嫂!」
蕭越撲過來打我,把我從躺椅上撞下來,氣惱道:「我大哥是什麼樣的人物,他怎麼會看上你這樣一個粗魯的女人!等他回來,一定第一時間跟你解除婚約。」
我被他壓着,胸口悶得很,隨手扯了扯衣服。
蕭家哪都好,就是規矩多,綾羅綢緞穿着束手束腳。
「滾滾滾。」我不耐煩地拍了拍蕭越的臉,躺在滾熱的石板上,不想動。
寒毒發作,我渾身不舒坦。
蕭越不知道爲什麼,竟然臉紅了一下,翻個身跑了。
他整個一紈絝子弟,四書五經、琴棋書畫沒見他動過,每天就是想方設法地混出去玩兒。
「聽說你大哥將來是要入仕的ţûₛ,你怎麼整日吊兒郎當的,不思進取。」我也曾問過他。
蕭越卻輕哼一句:「你個跑江湖的女人懂什麼,蕭家,有我哥哥一個就夠了。」
我的確不懂這世家貴族的彎彎繞,只盼着蕭老爺趕緊幫我湊齊最後一味藥,我好跑路。
在蕭家足足困了兩年,我的刀都要生鏽了。
過了一陣子,蕭老爺終於有消息傳來了。
他把我叫到書房,遞給我一封書信,和藹地說道:「小刀,你要的藥在冀州,我一個老友正好有。你拿了信去找他,他會給你的。還有這些銀子,你也帶着。」
「謝謝蕭老爺!」我大喜過望,順便把那塊定親的玉佩遞給他,真誠地說道,「蕭大公子將來是要當大官的,我萬萬不能耽誤了他的前途。老爺子,這親事我退了,咱們就此別過。」
「這玉佩是當年我跟你師父的定情信物。」蕭老爺忽然嘆了口氣說道,「你留着吧。」
我一聽就傻了,我師父竟然跟老爺子還有這麼一段過往啊!
蕭老爺又說道:「你帶着阿越一起走吧,正好他嫌整日在家裏待着悶。」
我又不是傻子!
帶着蕭越這個小少爺走,那我還有安寧日子過嗎?
我連夜捲包袱走人,沒想到騎着馬出了城,身後就傳來一個聲音。
「元小刀!臭女人!你休想丟下小爺,我爹讓我跟着你,去冀州看望我齊叔叔。」
我扭頭一看,竟然是蕭越騎馬追了出來。
我沒理他,他一路上跟着我走了三天兩夜。
蕭越花光了帶的銀子,來翻我的包袱。
他翻着翻着,臉色變了。
我湊過去一看,竟然是兩個身份文牒,兩份路引。
先前這些東西壓在下面,我沒仔細看過。
我再遲鈍,也反應過來,蕭家出事了。
「小刀,我得回去。」蕭越的手都在抖,眼睛裏是恐懼,「我必須回去一趟。」
我看着他六神無主的樣子,心裏嘆了口氣。
若是蕭家真的出事了,現在回去豈不是自投羅網。
他長得本就招搖,又樂善好施在城中頗有名聲,半個臨安的人都認識他。
我到底跟蕭越相處了兩年,知道他的倔脾氣,只能替他想辦法。
可等我們回去以後,一切都晚了。
蕭家火光沖天,到處都是喊殺聲。
我陪着他躲在暗處,只聽到裏面傳來淒厲的慘叫聲。
可我們什麼都做不了,外面有官兵把守,混不進去的。
蕭越渾身僵硬着,一雙眼睛血紅。
一直到了天亮,蕭家的門打開了。
一具又一具的屍體被抬了出來,隨意丟棄在街道上。
「我爹、我娘……那是我三妹妹,還有我二姐姐。」
蕭越要衝出去,我死死拉住他。
「蕭越!你冷靜點!你要是也死了,誰替他們報仇!」
我抱住他,閉着眼睛將淚水忍了回去。
我跟着師父混跡江湖十幾年,早就見慣了生死離別。
只是蕭越沒有,他是錦衣玉食長大的小少爺,怎麼扛得住這滅門之恨。
蕭越狠狠擦了擦臉上的淚,嗓音沙啞地說道:「走,我們去冀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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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冀州的路上我們不敢太招搖,夜裏就睡在鄉野客棧,餓了就喫些乾糧。
在蕭家那兩年,我知道蕭越過着多麼奢靡的日子。
他閒來無事在院子裏撒着珍珠玩兒,逗弄着家裏嬌俏的丫鬟們。
廚子花費許久做出來的菜,他嘗兩口就不肯再動,嫌棄沒有新意。
每晚睡覺前,丫鬟們都得把他要睡的牀褥烘得香軟溫暖,但凡有一絲絲涼意他都要不開心。
如今蕭越一言不發地喝着一文錢三碗的茶水,啃着硬邦邦的粗糧餅子。
他享受得了榮華富貴,也過得了這顛沛流離的日子。
我對他,倒是刮目相看了。
我們路上經過正在鬧饑荒的州縣,在茶館裏歇腳,外面就守着破衣爛衫的百姓。
對面酒樓的店小二擡出一桶泔水,六七個人一擁而上,湊錢買下了那桶泔水。
他們甚至來不及回家分,用勺子迫不及待地搶食起來。
中途誰喫得多了誰喫得少了,又是一陣打鬧。
一個瘦弱的女子哭喊道:「給我留一碗!留一碗啊!我出了錢的,家裏的孩子餓得只剩下一口氣了。」
可是來往匆匆的行人,誰都沒有理會她。
災荒年間,最不缺這樣的苦難人。
「小刀,我想幫她。」蕭越捏着一粒碎銀子,艱難地說道。
我把肉夾在餅子裏,啃了幾口,搖頭說道:「給了錢,她也保不住。」
蕭越的肩頭微微垮了一點,有些迷茫地說道:「我從小出生在臨安,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京城。我姐姐是當朝貴妃,盛寵不衰。我以爲,這天下人間過得最窮苦的人,就是我家的瘸腿馬伕了。」
他自小在江南富庶之地長大,那樣的魚米之鄉,乞丐都有挑食的權利。
蕭越從前有句話說得沒錯,江南的乞丐都比我穿得好。
「不怪你。」我拍了拍蕭越的肩膀,想了想說道,「你富貴時,從不欺辱百姓,這就夠了。」
「夠了?這就夠了?」蕭越把頭抵在我的肩頭,身體微微顫抖。
半晌,他抬起頭,眼睛紅透了,壓抑着情緒說道:「小刀,我要入仕。爲蕭家滿門冤魂,也爲這顛沛流離的百姓。」
這願望,有些宏大了。
我看着他清瘦的面容,心裏嘆了口氣,只是說道:「好。」
我們悄然跟着那女子去了一個破敗髒亂、臭氣熏天的街巷。
等她進去以後,我把肩膀上扛着的包袱丟進了牆裏。
那是在鋪子裏買來的餅子,還藏了些肉。
離開的時候,蕭越問我:「小刀,他們會活下去的吧。」
不,他們很快還會死去。
不止他們一家,那條髒亂的巷子,在即將到來的夏季會發生疫病。
屆時官府會派人封鎖整條街巷,等裏面的人死絕了,放一把火燒乾淨屍體,隔絕疫病。
我看着蕭越,答道:「會的,一定會的。」
蕭越鬆了一口氣,死寂的眼裏終於浮現起一絲喜悅。
「等到了冀州就好了,到時候我去讀書,小刀你就在冀州定居下來。」蕭越懷揣着希望說道,「齊叔叔看着我長大的,他一定會對我們很好的。」
可是我們誰也沒想到,我差點在冀州丟了半條命。
-4-
蕭越口中最是忠厚的齊叔叔,背叛了蕭家。
要不是我機敏,留了Ŧŭ₅一手,只怕悄無聲息地就被迷暈了。
我跟蕭越連夜想逃出冀州,身後卻是追兵不斷。
齊家那點蝦兵蟹根本不是我的對手,誰知道我中途寒毒發作,背上硬生生捱了一刀。
「蕭越,等會兒我殺出重圍,你走。」我強忍着痛苦說道,「他們要抓你到京城,我只是個外人,不會對我如何的。」
寒毒發作,我渾身僵冷。
蕭越死死地抱着我,咬着牙說道:「不,小刀,我只剩下你一個人了。」
他扭頭,看向圍攻我們的人,滿身戾氣地說道:「把齊忠德叫來!我送齊家一場滔天富貴,看他敢不敢接!」
我不知道蕭越跟齊忠德說了什麼,他答應放我們走。
我昏迷之中,聽到齊忠德說:「賢侄,我記得你三歲時,我去臨安拜訪你爹。你正是貪玩兒的年紀,要我趴在地上馱着你走。我看這個江湖人傷得不輕,不如你也馱着她,爬出冀州?
「時間不等人啊,天亮以後,你可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蕭越揹着我,撲通一下跪在地上。
他一步一步地爬行着,朝着城門的方向。
「嘖嘖嘖,誰能想到,三代煊赫的蕭家,居然能淪落到這種地步。」齊忠德一鞭子抽在蕭越的臉上,笑起來:「貴妃娘娘被幽禁冷宮,你哥哥也死在了京城。蕭家啊,只剩下你一個紈絝子弟,真是後繼無人吶。」
蕭越沒有說話,我趴在他的背上,淚水不斷地往下掉。
一直到了城門口,齊忠德忽然攔住他,戲謔道:「好侄兒,這城門開得太小,你只能從我胯下鑽過了。」
我不忍再聽,催發寒毒,徹徹底底地暈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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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刀,我去書院了。」
我睡得迷迷糊糊,感覺到被窩裏被人塞了個暖爐。
蕭越見我沒吭聲,搖醒了我,不悅地說道:「中午去給我送飯!聽到了沒有!」
我煩得不行,蒙起被子不理他。
聽到門合上的聲音,我反而睡不着了。
兩年前蕭越改頭換面,隱姓埋名在汴州住下,去了官學讀書。
他性格一日日地沉穩下來,再不見當初蕭家小公子的影子。
只是折磨我的手段,更勝從前。
不是央求我幫他繡香囊,就是逼着我去跟他送飯。
說什麼官學裏有娘子的同窗,就數他過得最悽苦。
我又不是他真的娘子!我憑什麼幫他搞那些!
我起來練了一套刀法,眼看着時辰差不多了,去外面買了飯食到官學去。
一過去就聽到官學裏鑼鼓喧天,進去一看,到處都是人。
蕭越被人簇擁着,臉上是溫和的神情,客客氣氣地跟大家道謝。
「元娘子,我家小姐有請。」一個小丫鬟傲氣地說道。
我把食盒放下,懶洋洋地跟着她去了。
坐在本地最有名的酒樓裏,我看了一眼桌上的酒,不爭氣地動了動鼻子。
梨花醉!那可是千金難求的梨花醉啊!
自從受了傷,蕭越就嚴禁我喝酒。
不喝酒的江湖人,還是江湖人嘛!
「想必元娘子也聽說了,越公子剛剛中了會元。」秦妙語笑盈盈地給我倒了一杯酒,柔聲說道,「若是越公子入京中了狀元,將來就是三元及第。這在本朝,也是少有的天才。若是背後有家族扶持,將來越公子必定能登閣拜相。」
我一飲而盡,滿口生香,好酒!
「可惜,越隱他命苦啊,父母雙亡。唉,這樣的身世,如何跟京城中那些世家公子爭權奪利。」我嘆了口氣,看向秦妙語感慨道,「若是他有秦小姐這樣的妻子就好了,有秦家扶持他,他肯定青雲直上。」
秦妙語眼神一亮,竟然朝着我盈盈一拜,淚目道:「不瞞元娘子所說,我傾慕越公子已久。若是我嫁入越家,願意跟姐姐平起平坐,一同服侍越公子。」
「妹妹,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我連忙哭訴道,「我也盼着相公能功成名就。」
一壺酒喝完,我懷揣着秦妙語給的一袋銀子,心滿意足地出了門。
我一出門,就被守在隔壁的蕭越拽了進去。
他捏着我的腰,氣憤道:「元小刀,你還敢喝酒!寒毒發作疼死過去,別又哭喊!」
「小酌怡情。」我從懷裏掏出銀子,嘿嘿一笑道,「秦小姐就是比王小姐跟李小姐大方。蕭越,你這趟去京城算是穩了,有她們三個給的盤纏,咱們路上不用風餐露宿了。
「我仔細考量了一下,這三人當中,秦小姐最能隱忍,對你倒是有三分真情。王小姐,脾性火暴了一點,不過性情單純點。至於李小姐,她家是做生意的,只怕對你沒有多少助力。」
「不過嘛,我勸你也先觀望一下。」我靠近了他,壓低聲音說道,「保不齊到時候你中了狀元,會被公主榜下捉婿。當了駙馬,掀翻孫家,指日可待。」
「你倒是替我想得周全。」蕭越瞥了我一眼,搓了搓我的臉,嫌棄地說道,「爲了前程富貴拋棄髮妻,我若是做得出這種事情,必定被御史彈劾死。」
這些年跟着蕭越,夜裏他常給我說朝廷上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些常識。
我思忖了一下說道:「沒關係,等你考上狀元,我立馬死遁,這樣就不會連累你的名聲了。升官發財死老婆,嘖嘖嘖,蕭越,我夠意思吧!」
蕭越一副懶得跟我多說的樣子,拖着我往家走。
到了路上,他又忽然問我:「食盒裏的菜是味滿樓買來的?」
「是啊,今日在你同窗面前,長面子了吧!這飯菜,絕對好喫啊。」我立刻邀功,期待地說道,「這事兒我做得漂亮吧,你是不是該給我點零花錢。」
不知道什麼時候,家裏竟然是蕭越管錢了。
錢在我手裏,一日一日地少下去,到了他手裏反而能生錢了!
蕭家三代富貴,名副其實的鐘鳴鼎食之家。額,這個詞兒是蕭越教的。
當年教授蕭越的老師都是本朝名士,他那個時候不學無術,是因爲蕭家風頭太盛。
蕭越,還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賺錢讀書樣樣精通。
蕭越恨鐵不成鋼地在我腦門上彈了兩下,無奈道:「你就算要偷懶,也找個小館子。整個官學的人,誰沒去喫過味滿樓。虧我早早就跟人說過,你會去給我送飯。」
額,我竟然沒想到這一茬兒,有些愧疚。
蕭越又盯着我看:「元小刀,你這樣的腦子,是怎麼在江湖上混這麼多年的?」
我看向蕭越,準備動手。
沒想到他早有準備,拔腿就跑!
路上遇上了蕭越的同窗,在後面吼:「嫂子!蕭兄現在身份不一樣了,你怎麼能這樣當街追打他,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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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越帶着我提前三個月入京準備春闈考試,他這兩年在汴州闖出了名聲。
京城中有不少人都知道汴州有個「辯才滔滔,桀驁不馴」的越隱,他進京後就收到了不少帖子,受邀參加各種文會。
我第一次進京,樂開了花。
蕭越手頭寬裕,給了我不少銀子。
我被京城的繁華迷了眼,趁着蕭越不在,喬裝易容一番去青樓聽曲兒。
一來二去,便跟彈琵琶的海棠混熟了。
她正靠在我身邊說笑話逗我,就聽到樓下傳來一陣喧鬧聲。
我探頭一看,便呆住了。
樓下站着一個清冷的人,像是不沾染半分人間煙火的雲上神仙。
他穿得極爲單薄,單薄到能看到身上若隱若現的鞭痕。
周圍人都在偷偷看他,卻沒人敢去驚擾他。
「別瞧了。」海棠把帕子砸在我臉上,嘖了一聲,「他啊,兩年前可是名冠京城的第一公子。可惜,蕭家獲罪。這高高在上的貴公子跌落雲端,蒙了塵。如今啊,成了那位的榻上玩物。肯定是又得罪了貴人,把他折磨成這副模樣,丟到這煙花之地,踐踏他一身傲骨呢。」
我一陣恍惚,下意識地摸了摸荷包裏裝着的玉佩。
他竟然是蕭越的哥哥,蕭譽。
「我哥哥性情高潔,琴棋書畫無一不通,是少有的天才。
「元小刀,我警告你,你別惦記我大哥。他啊,將來必定是名垂青史的治世能臣。
「哼,你這樣跑江湖的泥腿子,將來看一眼我大哥就知道了,你配不上他的。」
我聽到一陣悠揚的琴聲,再看過去,蕭譽竟然借了一把琴席地而坐。
他神情淡漠,好像並不把周遭的目光放在心上。
我正專注聽琴,忽然被一個面白無鬚的人點中了。
我傻不愣登地就被人帶到了一間房,緊接着蕭譽就走了進來。
「蕭公子,請吧。」那人陰陽怪氣地說道:「老奴倒要看看,被這種人糟踐,你還有幾分傲氣。」
我跟蕭譽被迫喝下兩杯酒,門哐噹一聲被關上了。
那酒裏竟然被下了藥!
我眼看着蕭譽白皙的臉上浮現不正常的潮紅,他死死咬着牙關抵抗着藥力。
「蕭公子,來吧!」我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扯到牀上,往外瞟了一眼,故作魯莽地說道,「我今天真是走運呢,能嚐嚐貴公子的味道。」
蕭譽滿臉的厭惡,想要推開我。
我扯住牀上的簾幔,貼在他耳邊悄聲說道:「我是你的未婚妻子,元小刀,你瞧,這是你們蕭家的玉佩。」
我抵住他的手掌,將寒氣傳到他身體裏,幫他滾燙的身子降溫。
蕭譽恢復了一下神志,迷離的眼睛終於有了清明。
「你認識我嗎?」我扯掉臉上的僞裝,露出真容。
蕭譽盯着我看了好一會兒,緩緩說道:「自然是認識的。」
我鬆了口氣,言簡意賅地跟他講了下蕭越的事情,勸他:「你且忍耐着,等蕭越爲蕭家翻案,一定能讓你重獲自由。」
蕭譽額頭上的汗滴落在我臉頰上,他閉上了眼睛,沒有接話。
「元姑娘,我可能要冒犯你了。」蕭譽冷淡剋制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不知道爲什麼,有點臉紅,磕磕巴巴地說道:「怎……怎麼冒犯?」
過了小半個時辰,蕭譽被人帶走了。
我裝作昏死在榻上,聽到那面白無鬚的人哼唧着:「哼,算你走運,沒有碰他。」
等那些人走後,我立馬易容遮面,溜出了青樓。
我回家後,就看到蕭越坐在院子裏等我。
我衝過去急匆匆地把今天遇到的事情講給他聽。
蕭越卻緊盯着我的脖子,神色陰沉地說道:「你衣領上沾了東西,湊過來我幫你看看是什麼。」
「你還有心情關心我的衣領!」我只能湊過去,急道,「咱們是不是得想辦法救救你大哥,要不我請師父幫幫忙,把他偷出來?」
蕭越捏住我的衣領,往下一扯,戳着我鎖骨上的牙印,笑得淒冷:「元小刀,你行啊,真行。你是不是巴不得跟我大哥雙宿雙棲,拋下我遠走高飛?」
我一愣,這話又說到哪裏去了!
-7-
當時那個情況,蕭譽咬我一口,我總不能一巴掌拍死他吧!
蕭越這無名火來的,莫名其妙。
我也不是好惹的,瞪着他說道:「蕭越,我跟你大哥本來就是定過親的。就算將來我倆成婚,也沒什麼問題吧,你發什麼邪火!」
蕭越氣得胸口起伏着,臉色鐵青。
我看他實在氣得厲害,逗他說道:「怎麼,你怕將來我跟你大哥成了婚,就拋下你獨自去過日子啊。放心吧,你沒成婚前,我們三個一起過不就得了。」
蕭越雙目赤紅地罵道:「你懂個屁!元小刀!你懂個屁!」
還讀書人呢,罵得這麼粗鄙!
我不理他,蕭越就走了。
我還餓着肚子呢,去廚房隨便找了點喫的墊墊。
喫完以後又想起蕭越快要考試了,這麼跟他置氣也不是個辦法。
「喂!果子喫不喫!」我砸門。
裏面傳出丁零咣啷的動靜,也不知道這個王八蛋在摔什麼!
本來也是租的房子,摔壞東西可是三倍賠償的!
我一腳踹開門。
額……
蕭越紅着眼睛,坐在軟榻上,露着一雙疤痕交錯的腿。
當年他馱着我一步一步走出了冀州城門,膝蓋磨爛了,骨頭都露出來了。
要不是我那會兒發現得早,帶他診治,他恐怕就瘸了。
「又疼了?」我拿出藥油走過去,想幫他擦藥。
蕭越作勢要走,我按住他不耐煩道:「再跑打斷你的腿!」
「打吧!又不是沒斷過!」蕭越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專程排了半個時辰的隊,給你去買七寶閣的核桃酥。你倒好,揹着我去跟我大哥私會。」
聽聽,這話有沒有一句靠譜的!
要是讓那個滿嘴「之乎者也」的同窗聽見了,又要拍着大腿喊「成何體統」了!
我給他搓藥油,看了看邊上七寶閣的盒子,用下巴點了點:「你餵我。」
蕭越抿了抿嘴,拆開盒子餵我喫。
我喫了兩塊,給他講了講當時的情景,嘆氣道:「當時就是那麼個情景,蕭譽不得已而爲之。你大哥受了很多苦,我瞧着他被下藥都是常事兒了,都耐藥了。」
蕭越沉默了一下,輕聲說:「你不瞭解我大哥,他那個人,他不想做的事情,誰也強迫不成。若是他不想碰你……誰都……」
他後面說得含糊,我沒聽清楚。
我低聲說:「現在這個情況,你想怎麼辦。」
蕭越哼了一句:「反正你師父偷走我大哥這事兒,不準!」
我掐了他一把,讓他說正經的。
「早在汴州的時候,我就跟大哥聯絡上了。」蕭越這才正經說道,「你放心吧,我大哥足夠自保。」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說道:「有些事情已經準備好了,只欠一陣東風。到時候我蕭家滿門冤魂,就能瞑目了。」
朝堂上的事情,我是不懂的。
早年跟師父浪跡江湖,我書都讀得少。
等陪着蕭越報仇雪恨,我就該走了。
京城雖好,卻不是我的天地。
終有一天,我會成爲像師父那樣,名揚江湖的刀客。
蕭越察覺到我的安靜,盯着我說:「小刀,你答應我,不要喜歡上我大哥。」
我本想罵他一天到晚就亂說,不知怎的,腦海中浮現蕭譽的身影。
他伏在我身上,卻竭力不讓自己觸碰到我。
實在受不住藥力,還要道一句「冒犯」。
我從未見過如此冷靜自持的人,也從未見過他這樣的端方君子。
「我……」
「別說了,還是別說了!」蕭越深吸一口氣,穿好鞋襪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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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舉將近,蕭越很少再出門,整日在家裏溫書。
只是見了我,非要瞪我一眼,撞我一下才算。
又過了兩天,我實在受不了他那個陰陽怪氣的樣子。
我衝到他書房去,揪住他的衣領怒道:「蕭越,有本事你就一直跟我冷戰。沒本事的,就跟我和好!」
一天到晚的,算怎麼回事兒。
早、中、晚的飯都做好,點心水果也給買。
甚至大大方方地給我買了兩個話本子,就是不搭理我。
蕭越坐在椅子上,忽然抱住我。
「那就和好。」蕭越的聲音悶悶的。
摟摟抱抱的,成何體統。
我嘴角一翹,拍了拍他的背,拿出藥油給他。
「這是我師父專程給我寄過來的,對你的膝蓋大有裨益。」我認真說道,「三天後你要去考試了,連考九天不能出來,怕你腿傷發作。」
蕭越靠在椅背上看我,臉上終於流露出一絲笑意。
他得寸進尺地哼道:「你師父在蜀中,要寄東西過來,起碼得兩個月。看來,你早就寫信給她了。元小刀,你心裏還是惦記我的。」
這不是廢話嗎!
我自小跟師父闖蕩江湖,身邊並沒有什麼可親之人。
跟蕭越在一起足足四年,他這人雖然嘴巴硬,待我卻是極好的。
以前是爲了留在蕭家治療寒毒,後來蕭家滿門被滅,我怕他撐不下去。
我這幾日在城中晃悠,聽到有人評價蕭越,知道他才華橫溢,極有可能奪魁。
我已經給師父回信了,等蕭越高中狀元,我就去蜀中找師父。
眼看着就到了考試的時候,官衙門前烏泱泱的全是人,考生魚貫而入。
蕭越帶着包裹,進去之前重重地抱了我一下。
「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啊!」他的同窗在一旁漲紅了臉,急得直跺腳。
「去吧。」我拍了拍蕭越,朝他笑道,「我等你回來。」
蕭越緊握了一下我的手,大步朝着官衙走去。
那麼多人,卻掩藏不住他的身姿。
爲這一天,他已經準備了太久太久。
他一出現,就有許多學子對他側目。
蕭越,他生來就是萬衆矚目的。
等他走後,我捏了捏荷包裏的銀子,打算去找海棠喝花酒。
誰成想走了兩條街,身後墜着的小尾巴居然還沒掉。
我眼珠子轉了轉,我在京城也沒結仇啊。
我故意走了一條暗巷,轉彎的時候翻到牆上。
那個小尾巴轉過來,一看沒人了,哭哭啼啼道:「我居然跟丟了!這下好了,誰還能去救公子呢!」
我從牆上跳下來,站在他背後,壓低聲音問:「你家公子是誰?」
小尾巴哭得更厲害了,連忙問我:「你可是元小少爺?我家公子是蕭譽,求求你,去救救他吧!他被永平公主害的,要活不下去了!」
-9-
前些時候,海棠跟我講了不少關於蕭譽的事情。
蕭家捲入滅門慘禍,按理說蕭譽應該被問斬的。
可是位高權重的文臣們,紛紛出面爲他求情。
只因一點,愛惜人才!
蕭譽年少成名,十四歲就三元及第。
只是那個時候他年紀尚小,沒有被封官。
蕭譽在外遊學,拜訪各地書院,才學淵博令人歎服。
只是天妒英才,他本該青雲直上,入閣拜相,卻只能淪爲階下囚。
永平公主看上了他,用盡手段折磨蕭譽,卻不能讓他屈服。
還好蕭譽得到了太子青睞,雖然戴罪之身,有太子庇護卻也勉強自保。
永平公主是太子胞妹,一向任性跋扈。已經成了親,卻還是折辱蕭譽。
只要永平公主做得不過分,太子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只是這一次,永平公主盛怒之下,竟然打斷了蕭譽一隻手。
太子知道事情鬧大了,便把蕭譽送到了京郊的莊子上避風頭。
永平公主背地裏指使莊子上的奴僕,刻意欺辱蕭譽。
「平日裏公子對永平公主也是多加隱忍,這次爲了一些小物件,竟然觸怒了公主。」小尾巴哭得眼睛紅腫,「公子那張嘴,罵人不帶一個髒字兒,生生把公主氣得吐血了。他臨走前,告訴我,如果他出事了,便來求元少爺幫忙。」
我掐了掐掌心,讓自己平靜下來。
在京郊那個莊子探查了一下,我想辦法混進去做了一個伺候人的丫頭。
巧的是,我正好被送去伺候蕭譽。
「真是供了一尊大佛,若是死在了我們手上,少不得遭殃。讓那個新來的丫頭去吧,我看她長得笨拙木訥,當一隻替罪羊剛剛好。」
我暗中聽到那些人議論着,才知道蕭譽已經病到喫不下藥的地步了。
進了一個破敗的小院子,我瞧見蕭譽居然坐在一棵樹下,認真地看地上的花草。
他瘦了太多,病得十分憔悴,不斷地咳嗽着。
縱然身處困境,他卻依舊打扮得乾淨整潔。
蕭譽扭頭看見我,仔仔細細看了一眼我的眼睛,輕輕笑起來。
他這一笑,又開始咳嗽。
我易容了,他卻還能認出我。
我看着他垂在一邊的胳膊,幫他捏了捏,低聲說道:「蕭公子,你這胳膊再不治,可就廢了。」
「那就有勞元姑娘了。」他溫和有禮地說道。
我打斷他的胳膊重新接骨,他一聲不吭,唯有頭上冷汗直流。
外面送來的藥,蕭譽剛喫下就吐了。
他有些抱歉地說道:「對不住元姑娘了,讓你瞧見這些污穢的事情。」
我沒說話,嚐了嚐那藥。
「噗咳咳……」我也吐了,這藥苦得我臉都黃了!
這分明是故意想欺負蕭譽!
蕭謄本就在病中,胃虛體弱,怎麼咽得下這麼苦的藥。
「我粗通藥理,若是元姑娘方便,還請爲我從外面帶些藥回來。」蕭譽客氣地說道。
我自然是方便的!
我夜裏翻牆出去給他買藥,連着開小竈喫了五天,蕭譽的病終於有些起色了。
「算算蕭越已經考了五天了。」我扶着蕭譽往書房走,隨口說道,「昨天下了雨,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腿疼。」
蕭譽扭頭看我,輕聲說道:「阿越自小就清高氣傲,卻能揹着你從冀州出去。你在他心裏,只怕地位很重。」
我想了想說道:「那個時候,誰在他身邊,都是一根救命稻草。」
摔得太狠了,目睹蕭家滿門被滅,蕭越一到晚上就做夢說胡話。
只是正好,我在他身邊,他太需要抓住什麼人,支撐他活下去了。
我幫蕭譽收拾書房,毛手毛腳地不小心摔掉了一個木盒子。
裏面的東西掉出來,我連忙去撿。
誒?
褪了色的紅髮繩,一把巴掌大的刀,翻得捲起來的話本子。
那些東西,我越看越眼熟。
看到木盒子下面放着的書信,我一眼就認出了我師父那一手爛字!
蕭譽也起身幫我一起收拾,神情自然地說道:「自從你五歲後,我每年都會收到你師父寄來的一些小玩意兒,還有書信跟你的畫像。」
我奇道:「我師父爲什麼要給你寫Ṭū́⁴信?」
收拾好了,蕭譽乾脆跟我一起坐下,分享起那些小玩意兒背後的故事。
他看着我略微窘迫的樣子,又笑起來說道:「我很小的時候,我爹就告誡過我,我將來要娶一個叫做元小刀的姑娘。每年他都要對我耳提面命,讓我不要被外面的姑娘們迷了眼,務必要潔身自好,等你長大。
「後來大概是擔心我跟你素未謀面,將來就算娶了你,也對你不好。我爹就逼着你師父,時不時地寄來一些你的東西,寫信告訴我一些關於你的趣事兒。」
我去翻看着那些書信,崩潰地大吼道:「我沒有扯小和尚的褲子!我師父爲什麼就不信呢!她居然還把這件事情寫給你聽!」
我六歲的時候,特別好奇男人跟女人有什麼不同。
正巧師父帶着我在一間廟裏寄居,有個小和尚給我玩得很熟。
我們當時在切磋,他褲子不小心掉了!
我師父當時瞧見了,笑着到處跟人說我把小和尚褲子扯掉了,將來必須對小和尚負責。
蕭譽聽着我辯白,輕咳一聲:「我那會兒,還挺擔心你要對那個小和尚負責的。」
這又是哪裏話!
我沒辦法接這話,又翻看其他的東西。
「這話本子,我每晚睡覺前都要翻一翻。」我氣憤地說道,「後來不見了,我急死了。我師父還說是我天天看,話本子受不了長腳跑了!原來她寄給你了!」
蕭譽點頭讚歎道:「這一套《三俠五義》的話本子寫得極好,後來我爲你買齊了剩下的幾冊,不知道你收到了沒有。」
我驚訝道:「還真是你買的啊!我還以爲我師父又誆我!」
唉,我師父整天滿嘴謊話說。我那會兒還小,哪裏肯定相信她給我定了個貴公子做未婚夫。
我又捏起那把小刀,哼道:「這把刀可貴重了,是我攢了好久的錢買的,足足花了我半兩銀子。丟了以後,我氣得一連喫了三天糖葫蘆,還鬧起牙疼。」
我把東西全都看了一遍,無語道:「這也太不公平了!爲什麼我師父把我的寶貝全給你了,你爹怎麼不把你的寶貝寄給我看看!」
蕭譽笑盈盈地看着我,竟然真的抱出一個好大的箱子。
他慢悠悠地說道:「十歲以後,每次收到你的東西,我就會放一樣我當時最喜愛的東西進去。還有一封要寫給你的書信,我當年的畫像。只是你跟你師父一直居無定所,我沒辦法寄給你。我一直把這些東西帶在身邊,便想着,若是有一日見到了你,就給你看看。」
我對上蕭譽溫和的眼神,心不爭氣地瘋狂跳動着,我死死掐了一下手心。
正好那個哭哭啼啼的小尾巴進來,瞧見桌上一堆東西大驚失色地說道:「公子!你怎麼又把這些東西拿出來了!讓永平公主知道了,又該折磨你了。你那未婚妻子早就失聯了,您何必還把她放在心上,甚至不惜爲了這些舊物差點丟了性命!」
他又慌張地說道:「我去守着門,您趕緊收拾了藏起來。別回頭丟了一樣,又鬧得睡不着。」
我坐在椅子上,腦子發矇。
原來小尾巴說蕭譽爲了一些舊物得罪了永平公主,竟然是關於我的!Ţûₙ
等門關上了,房間裏安靜下來。
蕭譽看着我如臨大敵的模樣,無奈地笑道:「嚇着你了?」
「倒也沒有。」我漲紅了臉,憋出一句,「我只是……」
只是沒想到,我本來以爲這定親的事情,只是師父胡鬧。
原來在我看不見的那些年,竟然真的有人如此重視珍重關於我的一切。
我撓了撓頭,怪難爲情的。
畢竟我一向過得浪蕩不羈,從來沒有人這樣細膩地對待過我。
蕭譽手指輕叩了一下桌面,才緩慢說道:「元姑娘,如你所見,我對你的確有一片赤誠之心。永平公主雖然折磨我許久,但是我從未委身於她,還是清白之身。若是元姑娘對譽也有好感,待譽爲家族報仇雪恨以後,元姑娘可願意跟譽結爲連理,共度一生。」
-10-
蕭譽的表白來得太突然,我根本沒有心理準備,只是說了一番話搪塞他。
他只說不必急着回應他,我也鬆了口氣。
終於到了蕭越考完的日子,他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出來的時候跟一顆泡發的酸菜似的。
蕭越洗過澡,喝了點熱湯,足足睡了兩天才恢復過來。
第三天放榜,那位「成何體統」的同窗早早來找他。
蕭越慢條斯理地喫了頓早飯,這纔去。
我一看他這模樣,便知道蕭越心中有數了。
到了放榜的地方,人山人海的。
「你站着!我去看看!」我怕人太多,擠到他,他本來腿就不好。
我如同游龍一樣穿過人堆去等榜單。
沒多久,官衙的人就出來張貼榜單。
「一甲省元,汴州越隱!」
還沒有等我仔細看完呢,就有人喊了出來。
「汴州的越隱果然中了一甲!」
這聲音像是波濤似的傳了出去!
我又幫「成何體統」看了一眼,王泉的名字在榜,他也中了!
我衝出去,被王泉攔住。
他急忙問我:「元娘子,我如何了?」
「中了!」我朝他一笑。
王泉捂着臉,深深地喘息了兩下。
再露出臉,眼都紅了,低語道:「對得起我娘了。」
王泉母親供養他讀書十分不易,他也算是熬出頭了。
「越隱留了口信,讓你回家等他。」王泉說這話的時候,猶豫了一下,輕聲對我說,「元娘子,是林國公家的小姐把越隱請去的。恕我多嘴了,進京以後,越隱跟國公小姐其實多有來往。」
他說這話的時候,羞愧得滿臉通紅。
我知道王泉不是個多嘴多舌的人,他說出這番話只怕已經是鼓足勇氣了。
王泉是感念我在汴州那兩年,時不時照顧他母親的那份恩情。
「我知道了。」我對他拱了拱手笑道,「我就在這裏先預祝你殿試登科了。」
王泉也笑起來,臉更加紅了。
我回去之後沒多久,蕭越就回去了。
街坊鄰里,他的那些舊友同窗都來家裏道喜。
還好蕭越提早準備了紅包,喜糖。
等大家都走了以後,我拉住他低聲說道:「林小姐是不是知道你的身份了?」
林國公嫡女,林靜怡,其實是蕭越的未婚妻子,這事兒我早就知道的。
從前蕭家尚且鼎盛的時候,蕭越就笑話我:「哼,我未婚妻林靜怡,那是京城裏一等一的名門淑女,才貌雙全。不像你,皮猴子一個!大字不識幾個,就知道揍我!」
他說這話的時候,還是挺驕傲的。
原以爲這樁婚事是沒了,沒想到他們居然還有聯繫。
「你別誤會。」蕭越跟我解釋道,「我只是通過林小姐,跟國公互通一些消息。」
我看他神情自然的樣子,悄悄鬆了口氣。看來林小姐並不會因爲蕭家遭逢大難,就悔婚,甚至看不起蕭越。這樣的女子,自然是極好的。
只是我沒想到,我很快就見到了這位國公府小姐。
蕭越去參加殿試,我被便林靜怡請到了國公府。
她長得清麗脫俗,渾身上下有一種說不出的韻味。
一瞧見我,她便笑了:「元姑娘果然跟我想的一樣,生得英姿颯爽,讓人看了便覺得爽利。」
我被她這麼一誇,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林靜怡挽着我遊園,路上跟我說起她跟蕭越小時候的事情。
「以前貴妃娘娘在京中寂寞,蕭越小時候是常住京城的,我又總是入宮侍奉太后娘娘,一來二去便熟悉了。」林靜怡笑道,「他從前簡直是個紈絝小霸王,我還在想,將來嫁給他,要過着什麼樣雞飛狗跳的日子。」
我聽到這裏,再遲鈍也察覺出一點什麼了。
「我跟蕭越扮作夫妻,是權宜之計。」我開口解釋。
林靜怡看着我,眉目之間流露出一絲哀傷,她默然一會兒才說道:「元姑娘,你可知,蕭越那日找我,所爲何事。」
我看着她。
她又道:「蕭越來跟我退婚,就算將來蕭家沉冤得雪,光復門楣,他也要退婚。」
「他說,他心裏喜愛的是你。」林靜怡抬起手擦掉眼角的淚水,婉約動人地說道,「我們八歲就定了親,好友打趣我的時候,總喊我蕭夫人。得知蕭家出事那日,我急得昏死過去,想闖到宮裏求太后娘娘做主,放過蕭越。我爹把我關在家裏,又過了兩年,他纔敢告訴我,蕭越還活着。」
她說到這裏,哭得越發厲害了,我默默地給她遞上手帕。
林靜怡謝過我,又平息了一下情緒說道:「他退婚的事情,我沒有允。他的路還很長,蕭越遭逢大難,心中有廣闊天地,大志向,大抱負,將來必定是入閣拜相的能臣。他的妻子,需要爲他坐鎮後宅,爲他出謀劃策。若是他跟我退了婚,要娶你。我父親第一個不會幫他,京城中大半權貴,都不會成爲他的助力。」
我聽到講完這些,想了想說道:「不怕林姑娘笑話,其實我曾經短暫地喜歡過蕭越。只是知道他有未婚妻以後,我便將那份心思掐滅了。蕭越他表面看起來平靜無波,其實心裏有很大的創痕。若是來日你們喜結連理,還請你心裏多多憐惜他。他其實,怕黑,又怕疼。」
林靜怡朝我盈盈一拜,淚水婆娑。
-11-
宮中出了大事!
蕭越殿試過後被欽點爲狀元,當場就暴露身份,他狀告國舅孫連勝意圖謀反,卻將這彌天大罪蓋在蕭家身上。害得蕭家滿門斬首,蕭貴妃幽禁冷宮!
此事牽扯到皇后、太子、國舅一家,震驚朝堂!
皇上雷霆震怒,要求三司會審,徹查此事!
而蕭越被軟禁宮中。
誰知道宮中傳出要廢太子的消息。
太子沉不住氣,事發第三天,竟然帶兵闖宮!
這事兒傳到我耳朵裏的時候,我已經策馬跟着蕭譽一起衝殺進宮了。
蕭譽身穿銀甲,對我低語道:「我怕阿越出事,所以帶着你一起去。」
我咬着牙說道:「他絕不會有事。」
蕭譽忍辱負重,在太子身邊蟄伏多年,爲的就是這致命一擊!
林國公率領五千軍士,跟叛軍廝殺在一起,打算救駕!
我比其他人都走得快,按照蕭譽跟我說的方位,衝進了皇宮。
等我趕到重華殿的時候,看到蕭越渾身是血,背靠着一根柱子。
「蕭越!」我衝過去,一刀砍向朝着他走過去的叛軍。
蕭越抬頭看向我,脫力地坐在地上。
我檢查了一下,他胳膊上只有一道傷口,頓時鬆了一口氣。
「元小刀。」蕭越靠在我肩膀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你這個時候進宮,知不知道一旦太子贏了,我們會一起死。」
「死不了。」我扒下叛軍身上的盔甲穿在身上,問清楚太子所在之處,提着刀走了。
林靜怡有些話說得沒錯,蕭越將來也許需要一個出身高貴,通曉禮儀的妻子。
但是逃亡的路上,是我一把刀護他周全。
叛軍作亂,我一把刀,也能斬殺千人取太子首級!
我師父是大漠刀客元紅袖,曾經一刀一馬掀翻了擄掠婦孺的山賊窩。
而我十歲的時候,就能手刃作惡多端的採花大盜。
我們是江湖人,雖然不通文墨,心中卻有道義。
話本子裏的濟世救民的大俠,多用劍。
其實殺人的利器,刀才稱手!
太子坐鎮明德殿,挾持了皇上。
我遠遠地看着守在門口的衛士,心想,師父,我今日可是要出息了!
我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撫着刀,調息。
我五歲摸刀,至今已經十三載。
「師父,你爲什麼學刀?」
「爲斬盡天下不平事。」
「師父,我們練的刀法叫什麼?」
「三千里。」
「額,這名字真奇怪。」
我彈了彈刀身,發出鏗鏘爭鳴之聲。
師父曾說,若我苦心練刀,必將成爲江湖上排名前三的刀客。
今日,我倒要看看,我的極限在哪裏!
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刀可當百萬師。
我握着刀,邁了出去。
師父,我絕不會給咱們江湖人丟臉!
當我殺進明德殿的時候,眼前是一雙又一雙驚恐的眼睛。
鮮血染紅了我的眼睛,手上的刀發散着熱度。
我把刀架在太子的脖子上,對着皇上提聲說道:「江湖無名刀客,受蕭越公子之請前來救駕!」
我按着太子,將他推到殿外,用內力傳音:「爾等速速歸降!太子反叛,罪無可恕,已經被蕭越公子生擒!」
-12-
當時我力戰上千叛軍,蕭譽跟蕭越趕到以後,我力竭暈了過去。
再醒來,已經是十日以後。
渾身像是被巨石碾壓過似的,疼痛難耐。
「臭丫頭!」我師父一巴掌拍在我腦門上,怒道,「出息了啊!拿自己的命去給別人掙功勞!」
我瞧見師父,就哭出來,摟着她不肯說話。
師父皺着眉,慶幸道:「還好我正好來了京城,否則的話,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
我當然知道那天的兇險,我運功過度,稍有不慎就會全身經脈寸斷而死。
師父跟我講了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皇后跟孫國舅全都下了天牢,太子被廢。
蕭家沉冤昭雪,蕭貴妃也被放出了冷宮。
師父爲我出去熬藥,蕭越走了進來。
他一進門就抱住了我。
我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有心事。
「發生什麼事情了?」我擰着眉問他,「蕭家不是已經平反了嗎?」
蕭越壓抑着情緒,額頭死死地抵住我的肩膀,嗓音沙啞地說道:「小刀,我才知道,蕭家不過是皇上的一顆棋子!他想扳倒皇后跟孫國舅,便把蕭家當成棄子送上了斷頭臺。皇上籌謀數年,就等這一日蕭家人站出來,逼反太子!
「這就是我苦苦追尋的真相!呵呵,我姑姑跟我講,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可她明明心都死了,當年她名動京城,一笑傾城。如今一雙眼睛,死一樣的寂靜!我哥哥本是凌雲之人,卻賠上自己,蟄伏太子府,讓那個永平公主欺辱!如今滿朝文武都知曉他曾經受辱的事情,他無法再回朝堂。」
蕭越熬紅了眼睛,緊握着拳頭怒道:「這樣的皇上,值得我效忠嗎!這樣的朝廷,值得大家日夜苦讀,去維護嗎!」
「蕭越!」我狠狠拍了一下他的手背,讓他鎮定下來。țũ̂⁺
我看着他的眼睛說道:「你忘了嗎,在去冀州的路上,你曾說過,要爲顛沛流離的百姓入仕。做治世能臣,開一世太平!你一定能做到的!別讓一時的仇恨,亂了你的心。」
「開一世太平。」蕭越喃喃自語。
我想了想跟他說道:「蕭越,我一直沒有跟你講過我的身世,是因爲我覺得沒什麼可說的。天下興亡,苦的都是百姓,我沒什麼不同。我出身豫州一個莊戶人家,正逢三年大旱,狗官不作爲,加重賦稅,民不聊生,易子而食。」
我想起那段早就模糊的往事,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手指。
「我上頭有個哥哥,下面有個妹妹,家裏雖然窮,可是爹孃也是竭盡所能地對我好。」我搓了搓臉才又說道,「三年大旱,顆粒無收,餓死的人很多。夜裏,鄰居餓瘋了,來跟我爹孃商量換孩子。」
「我是那個被換出去的。」
蕭越的神情漸漸凝重起來,看着我,眼神之中是痛惜。
「我那年五歲,殺了人逃了出去,路上遇上了我師父。她見我根骨很好,收我爲徒,傳我刀法。」我一口氣講完這些事情,對蕭越說道,「像我們這樣的江湖刀客,能救的是一人、一家。可像你這樣三元及第的大才子,做了官卻能救一縣、一城、一州之人。蕭越,望你不墜凌雲之志,成爲名垂青史的好官。」
「好。」蕭越好半天才說。
過了一會兒,他看着我問道:「我聽你師父說,你要走?」
我對上他的眼神,梗住了,講不出話,只能點頭。
蕭越長長呼出一口氣又問我:「我聽林靜怡說,你曾喜歡過我,什麼時候的事情?」
我捏了捏耳朵,慢慢說道:「剛到蕭家第一年吧,你整天帶我出去玩兒。有一天夜裏咱們出門喫餛飩,半路下了雨。路上遇上賣餛飩的老婆婆收攤,她崴了腳跌坐在泥裏。你過去揹着她去醫館,我推着餛飩車子跟在你身後。就那樣走了一路,也不知道爲什麼,就覺得有些喜歡你。後來沒多久,聽你說,你在京城有個未婚妻子,我也就沒再有過那份心思。」
「那樣早。」蕭越仰着頭,緊閉了一下眼睛說道,「那個時候,我還只是個不知世事的紈絝公子哥兒呢。我羨慕哥哥有你這樣一個刀法高明、瀟灑肆意的妻子。爲了爭一口氣,便時不時把林靜怡掛在嘴上。」
又過了幾日,我身體養得差不多了,師父提出讓我跟她走。
我要跟她去少林,用少林心法溫養經脈,防止留下後患,宜早不宜遲。
臨走前,我、蕭越還有蕭譽三個人坐在中庭喝酒。
誰也沒有講話,就着一輪明月,飲了一壺酒。
月上中天,師父牽着馬在外面等我。
「珍重!」我放下酒杯,提上刀跟包袱,重重抱了一下他們二人。
這一走,江湖路遠,再難相見。
我聽到蕭越的哭喊聲:「元小刀!記得回京城看我!」
我不敢回頭,怕他看到我哭紅的雙眼。
上了馬,在夜色中,我跟師父奔襲而去。
蕭越曾問我,爲何不等天亮再走,從容些。
我說,江湖人,從不等時間。
蕭越說,好,江湖人元小刀。希望等來日再聽見你的名字,你已經是揚名天下的俠義刀客。
我說,等我揚名天下的時候,希望你已經是天下百姓稱讚的大官。
至此,告別。
江湖山高路遠,朝廷風雲詭譎。
我跟蕭越,各有各的路要走。
-13-
我初見元小刀那一年,剛好十四歲,還是個紈絝公子哥兒。
我被人當成肉票綁了,我跟匪徒一起坐在大堂裏,來來往往的江湖人沒人敢管閒事。
當時我以爲,小命真要交待了。
後來元小刀走進來,她看起來風塵僕僕,穿着半舊的青色衣衫,揹着一把大刀。
她一進門我就認出了她,她是我大哥的未婚妻子元小刀。
我萬萬沒想到我們會在那樣的情形下相見,她腰間墜着的玉佩,是我們蕭家傳給長媳的信物。
我很小就知道元小刀的存在,我大哥總是能收到一些奇怪的小玩意兒,還有一封寫得亂七八糟的書信,一幅勉強能入眼的畫像。
「大哥,你真要娶這樣一個江湖人啊。」我看着桌上的畫像說道,「這元小刀倒是長得還不錯,這眼睛好亮。可她終究是個江湖人,你看她師父那手爛字,就知道元小刀只怕也沒什麼文采。」
我大哥卻摸了摸手腕上繫着的那根紅繩,笑道:「阿越,你還小,不懂我能有元小刀這樣一個性格直爽、灑脫明朗的未婚妻子,有多幸運。」
我那個時候並不以爲然,覺得大哥言過其實。
誰能想到,我還真能遇到元小刀。
她夜裏悄然闖進我被困的房間,想要救我。
元小刀混江湖已經是老手,本不該失手。
可帶着我這樣一個拖油瓶,拖累了她。
她雖然斬殺了那兩個綁我的賊匪,卻不慎中毒,只能跟我一道回家。
回去的路上,她好幾次寒毒發作,還是硬撐着。
夜裏我們宿在破廟,元小刀生了火,將炭灰鋪在地上,裹着披風睡在炭灰上。
「蕭越,我把刀給你,你來守夜。」元小刀把那把沉甸甸的刀給我,一下子就睡着了。
我當時身處荒郊野嶺,只覺得荒謬。
我大哥那樣性情高潔的人,竟然有這樣一個席地而睡的未婚妻。
元小刀將我送到蕭家,因爲寒毒也只能住下來。
不知爲什麼,我沒有寫信告訴我大哥,元小刀在蕭家的事情。
她梳洗過後,換下了那身髒污破舊的衣服。
元小刀穿着淡綠色百褶穿花裙,梳着流雲髻,耳邊戴着兩顆碧玉墜子。
她站在太陽下,懶洋洋地彈射着手裏的石子兒,將前面的木柱子砸得全是洞。
我遠遠看過去,她身影窈窕,就覺得莫名臉熱。
那個時候,我已經跟林靜怡定親了。
從前在京城,我跟林靜怡講話都隔着一些距離,她也不曾跟我單獨見面。
元小刀沒有那麼多大家閨秀的禮節,我惹她不高興,她常常一腳把我踹翻。
她看我不順眼的時候,坐在房頂上用石頭砸我,砸得我滿院子嗷嗷叫。
我們夜裏翻牆出去玩兒,元小刀還挺喜歡喝花酒。
這事兒讓我爹知道了,氣得罵我:「沒大沒小!她將來是你嫂嫂,整天帶着小刀出去廝混。等你大哥回來,看他不打斷你的狗腿!」
「我纔不要她做我嫂嫂!」我當時不知爲什麼,心裏覺得不舒服。
後來我總是跟元小刀提起,我在京城有個出身高貴、才貌雙全的未婚妻。
元小刀聽了,只是淡淡地看我兩眼,又低頭擦拭着她的刀。
再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那個時候她是有些喜歡我的。
只是我們遇到的時機,太不對了。
她是我哥哥的未婚妻子,而我也早就定了親。
蕭家滿門被滅那晚,元小刀帶着我去冀州。
也是那一路,我才知道什麼叫做混江湖。
風餐露宿,披星戴月,風塵僕僕。
遇上不講理的江湖人,只能用手中的刀來明理。
我生得面嫩,被人調戲。
元小刀一言不發走過去,用刀背砸斷了那個大漢的胳膊,打掉了他滿嘴的牙。
我們出了門,她說:「混江湖,憑的就是拳頭硬。如果我當時不表明實力,今晚那個人就敢爬進你的房間欺辱你。」
去往冀州那幾個月的路上,我見到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元小刀。
她通曉世情,有時候世故圓滑,有時候卻心慈手軟。
她可以席地而睡,也可以去湖邊摘一朵荷花,將花瓣放在香囊裏沾染些清香。
她從不抱怨生活的困苦,只會堅毅地往前走。
我夜裏夢見腥風血雨,驚醒後看到元小刀坐在牀邊守着我。
她在我身邊躺下,握住我的手說道:「睡吧,我爲你鎮壓夢魘。」
元小刀的掌心有一層薄薄的繭子,我摸着那層薄繭,入睡以後一夜無夢。
在冀州那場背叛,徹底打碎了我的脊骨。
我託着元小刀一步一步地走出冀州城門,感覺到她的淚水落在我脖子上。
元小刀說:若有來日,我一定親手殺了他爲你雪恥。
我在心裏說,齊忠德不會活得太久。
他太貪婪了,自以爲能接下蕭家那些產業,卻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蕭家作爲江南首富,多的是眼睛盯着,區區一個齊忠德算什麼。
我們離開冀州,元小刀爲我改頭換面。
夜裏我需要在浴桶裏泡一個時辰,才能改變我的骨相。
又疼又癢,我幾乎難以忍受。
元小刀就坐在邊上,隨口給我講一些江湖趣事。
「那年我揭榜去救了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子,她以爲我是男人,想嫁給我。」元小刀滿口胡話地騙我,「唉,後來我告訴她,我是女子。她大喜過望,說本以爲我是個男人,將就一下算了。誰成想我正好是女子!她喜歡的偏偏還就是女人呢!」
元小刀還說:「像你這樣的貴公子,要是落在婀娜門的女弟子手裏,她們啊,三五個弟子養活你一個人,過得可快活了。只是這快活日子也不長久,等你被榨乾,就玩兒完了。」
我聽得傻眼了,我雖然也是個混不吝的紈絝,卻從沒聽過這樣離經叛道的事情,追着問她:「榨乾?好幾個同門弟子,侍奉一個男人?」
「可不是。」元小刀調戲我,摸了摸我的下巴笑道,「嚮往嗎?」
我當時臉一熱,卻還故作鎮定地說道:「那算什麼,我還聽說,你們練刀的女人到了一定火候,還要抓男人來散功呢。」
元小刀眼珠子一瞪,不可思議地說道:「這你都知道?」
我沒想到歪打正着說對了,下意識地說道:「那怎麼沒見你抓我散功呢?」
元小刀臉也跟着紅了,一巴掌把我拍到水裏:「你還太嫩!」
也是那個時候,我在心裏慢慢察覺到,我對元小刀不一樣的心思。
我竟然睡着,想讓她抓我去散功。
我改頭換面,隱姓埋名去了汴州,我跟小刀扮成夫妻住了下來。
我到官學去讀書,找到蕭家的暗線,聯絡到我大哥。
他要我隱忍蟄伏,爲蕭家復仇的事情他會謀劃。
大哥能活下來,蕭家復仇的事情必定有希望。
他在信裏提起元小刀,問她怎麼樣了。
我提着筆,半晌沒有回信。
門外傳來嬉鬧的聲音,走出去一看,小刀帶着一羣小孩兒在蹴鞠。
她身法靈動,那藤球隨着她的動作上下翻飛,惹得孩子們連聲叫好。
這纔在汴州住了三個月,走在路上總有人塞給我各色各樣的東西。
有蔬菜,有瓜果,甚至有鞋墊。
元小刀不知幫助了多少孤寡老幼,結下了很多善緣。
她也有假裝斯文的時候,裝模作樣地到官學看我。
元小刀裝淑女的時候,很有一套。
她穿着一套淡粉色襦裙,站在官學門口,對着來往的同窗靦腆一笑,就惹得很多人起鬨。
元小刀練刀從不懈怠,練就了好身段。
她長相明麗大方,性格爽朗,身姿窈窕,其實很招人喜歡。
我嘴上不說,心裏卻暗暗自豪,故意當着很多人的面走過去牽住她的手。
元小刀背地裏掐我,嫌我總是指使她到官學送東西。
她卻不知,我是想讓這些事情傳到大哥耳中,讓大哥死心。
她這人,幫助別人的時候勤快得很,輪到我這兒就懶散得要命,在家恨不得喫個葡萄我都給她喂到嘴裏。
我大哥再來信,只問了我一句話:「阿越,若是小刀對你有情,我自當祝福你們。可若是你誆騙辜負她,我定不饒你。」
我知道,這是大哥對我的成全。
我對不住大哥,可我真的喜歡元小刀。
大年夜,我放任元小刀喝酒。
她喝多了在院子裏舞刀,英姿颯爽,嬌憨可愛。
元小刀撞到我懷裏,掐着我的臉,竟然在我臉上咬了一口。
「蕭越,又是一年。祝你將來鵬程萬里,萬事順遂呀。」
沒等我回應,她頭一歪,睡了過去。
我摟着她,看向漫天綻放的煙火,盼着時光停留在此。
我在心裏說,小刀,等一切塵埃落定,我一定要向你表白心跡。
可我並沒有等到那個時候。
進城考試,我見了大哥。
大哥跟我聊完復仇大事,又說起小刀。
「阿越,她對你並沒有男女之情。」大哥看着我說道,「以前你在信裏,騙了我。」
我憤怒地ṭű̂⁼質問他:「這四年我是跟她相依爲命!你憑什麼說她對我沒有男女之情!」
大哥很淡然地說道:「阿越,我給過你機會。」
我頹唐地離開了,我知道,我大哥那樣的人物,凡事謀定而動。
他認定了元小刀,沒人爭得過他,可我還是想掙扎一下。
我去找林靜怡,講清楚我對元小刀的感情,希望蕭家平反以後,我們退婚。
她沒有答應,她理智地跟我說:「蕭越,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蕭家小少爺,你能跟元姑娘這樣的江湖刀客有什麼交集呢?元姑娘固然有她的好,可她真的能跟你談今論古,吟詩作賦地過一輩子嗎?」
「林靜怡,你這話說錯了。」我斬釘截鐵地說道,「不管我是蕭越,還是越隱,元小刀都是我放在心裏珍重的姑娘。身份門第,從不是問題。」
林靜怡只是輕嘆:「可惜,你們錯過了。元姑娘跟我說,她曾喜歡過你。蕭越,我貴爲國公之女,自幼跟你定親。我對你,是有幾分感情的。可我也更看重,你將來的前途。退親的事情,我不會答應。你所求,也必定不會實現。只是你現在被執念矇蔽了心神,不肯承認罷了。」
後來,我不得不承認林靜怡說的是對的。
太子被逼得謀反,我被囚宮中,命懸一線。
元小刀衝殺進來,救了我。
她渾身是血,見到我以後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元小刀將我藏在安全之處,單人單刀衝向太子所在的明德殿。
據說,那一日,她像是降世殺神,殺得叛軍膽寒。
太子被擒,這天大的功勞元小刀送給了我。
我姑姑被放出冷宮,她被關押四年,美貌依舊,那雙眼卻已經沉寂下來。
她流着淚跟我說:「阿越!帝王無情,當年我非要入宮,不懂你爹跟我說的這四個字。可我如今知道了,我蕭家居然是他對付皇后,對付孫家的一枚棋子!」
我走出皇宮,遍體生寒。
大哥站在外面等我,問我:「你心寒了?」
我渾渾噩噩回到家中,小刀已經醒了過來。
她總是在我最痛苦的時候,成爲指點我的一盞明燈。
可我知道,她不會留下來。
元小刀跟我道別,卻沒有跟我大哥道別。
有些話,她不必再說,我已經懂了。
我大哥留在京城一年,教我怎麼做官,做臣子,做下屬。
他在一個雨夜離開了京城,我知道他是去找元小刀了。
我坐在院子裏,聽了一宿的雨聲,只覺得孤獨。
我小時候總是羨慕,大哥能夠讀書入仕,成爲人人稱羨的大才子。
那個時候大哥摸着我的頭說:「阿越,大哥慶幸,你還不懂這條路的孤苦。」
如今,我懂了。
我這個紈絝浪蕩子站在了朝堂上,我大哥那樣的名士卻永遠地離開了京城。
命運的無常,總是惹人發笑。
元小刀,記得回來看我。
我怕等得太久,忘記了做官的初心。
-14-
我十歲的時候,知道我爹爲我定下了一門婚事。
那個時候我已經小有才名,我姑姑是當朝貴妃,蕭家江南首富,而我是蕭家長子。
我這樣的身份,我爹卻爲我定下了一個江湖女子。
這事兒傳到我姑姑耳朵裏,寫信來將我爹好一通臭罵。
我倒也覺得無所謂,畢竟那女孩兒才五歲,將來的事情誰說得準。
我爹看我性格過於淡薄,唯恐我將來怠慢了小刀,便隔幾個月遞給我一封信。
我第一次見元小刀的畫像,愣是被那些亂七八糟的畫技驚到了。
我爹氣得寫了信去,要紅袖師父花點銀子好好請個畫師。
再後來寄來的畫,就像模像樣了。
小刀的眼睛生得極好,很亮,很靈,讓人一眼難忘。
半年一幅的畫像,還有一些小刀的小玩意兒,她的身影在我心裏漸漸鮮活起來。
等我看到匣子裏裝滿東西的時候,摸了摸手腕上的紅繩,才確定自己對這個未婚妻子充滿了好奇。
而我,也的的確確見過小刀兩次。
只是那兩次遇到的倉促,沒有好好聊的時機。
阿越總是說,我時不時地提起那兩次偶遇小刀的事情,聽得他耳朵起繭子了。
我聽出來他是在調侃我,我也不過對他提起兩三次。
一次是元小刀十三歲那年,我跟幾個好友途經一地,遇到山匪劫道。
元小刀騎着一匹馬路過,一人一刀將三十個山匪全都斬殺。
她刀法凌厲,大開大合,動手之時身法極快,讓人歎爲觀止。
我當時一眼認出她,半晌沒回過神兒。
紅袖師父的信裏是提過的,小刀如今刀法小有所成。
可真的見到了,才知道什麼叫做是寒光刀影的江湖人。
小刀割了匪首的頭放進袋子裏,打算去官衙領賞。
她策馬走向我,略微不好意思地說道:「公子,能否借我一袋水。」
我把水囊遞給她,一向能言善辯的我,居然難以開口跟她打招呼。
小刀沒給我機會,她道了聲謝就離開了。
後來我很多次後悔,那次沒能告訴她。
如果再相逢,我一定會說:「元姑娘你好,我是江南蕭譽,跟你定過親的。」
我又輾轉反側地想,小刀若是見了我,發現我是個文弱書生,會不會後悔。
第二次見面,是在岑州白河水畔。
小刀在跟人切磋,她誤了登船的時辰,在岸邊大吼道:「船伕,等等我!」
我瞧見元小刀從遠處奔襲而來,縱身一躍,踩着水花穩穩落在船頭。
她臉上似有疲憊,抱着刀在船頭睡着。
我坐在邊上,仔細瞧她。
她長大了很多,是個大姑娘了。
江湖路大概不好走,她衣衫樸素整潔,卻十分陳舊了。
噌的一聲……
小刀手裏的刀出鞘,她閉着眼睛冷語:「再多看我兩眼,我就挖了你的眼。」
我不敢再看,老老實實地收回目光。
看來一個有些美貌的江湖人,路更不好走。
所以小刀才練就了一身煞氣,明明前一次相遇她對我還是十分親和的。
登船靠岸,小刀就離開了。
我無奈嘆息。
只是,兩次相遇,她都沒有多看我一眼。
我開始懷疑自己這張臉,是不是毫無魅力。
等我回到京城,大半京中貴女特意出門看我,我又覺得自己這張臉可能也沒那麼差勁。
說起這次相遇,阿越還問我:「大哥!你爲何不向她表露身份呢!」
我自然沒有告訴阿越,我不敢說。
誰能想到,冠絕京華的蕭譽,竟然怕未婚妻子對自己不滿意。
怕什麼來什麼,小刀機緣巧合救下阿越,到了蕭家。
我爹來信,說小刀想退婚。
我遠在京城,看了信一夜無眠。
第二天隨從問我:「少爺,不是急着回家嗎?爲何又不動身了。」
回去做什麼,等小刀跟我退親嗎?
於是,便沒有回去。
奇怪的是,阿越屢屢來信,卻從不提起小刀。
我漸漸地明白了一些什麼。
少年慕艾,阿越大概是對小刀產生了別樣的心思。
很奇怪,我跟阿越是截然不同的性格,卻總是喜歡上同一樣東西。
如今,看人的眼光都一樣。
只是阿越,東西能讓,人卻不能。
沒等我想法去見小刀,蕭家遭到了滅門慘禍。
皇上,要拿蕭家做皇后跟孫家的斷頭臺。
蕭家人,非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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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傷心欲絕,自囚冷宮。
而我入東宮做了太子的幕僚,爲了放低太子的戒心,我故意惹得永平公主折辱我,去求太子庇佑。他這人極爲多疑,只有我對他有求,他才能放下戒心用我。
我在京城謀劃,阿越已經跟小刀在汴州住下。
我在無數個夜裏想着,若是小刀喜歡阿越,我便主動退了親成全她。
可我在京城見到小刀以後,我才發現,我根本放不下她。
在青樓放任別人打量我,是永平慣用的招數,我習以爲常。
只是那天,我跟小刀關在一個屋子裏。
當時我們緊貼着躺在牀上,我看見她的眼睛,就認出了她。
她扯下臉上的僞裝,問我認不認識她。
我自然是認識的,怎麼可能不認識呢。
體內洶湧的藥力,幾乎在那一刻爆發。
小刀,我居然在這樣的情形下跟你見面。
這些年無論永平怎麼折辱我,我心裏都沒有波瀾。
唯有這一次,我怕極了。
我怕小刀看輕我。
我終究是冒犯了小刀,她臉很紅,沒有推開我。
留在小刀脖子上的那個牙印,是我給阿越的警告。
我從小刀的眼裏看出來,她對我是有些好奇的。
我要那一絲好奇,種在她心裏,開成一朵花。
於是我故意激怒永平,趁着阿越考試的時候,把小刀拐來莊子上。
她看我受傷的樣子,又心痛又心急。
小刀是個藏不住心思的姑娘,總是看我。
跟我對上目光,她又若無其事地挪開眼睛,耳根後面卻紅透了一片。
我從前是個無趣的人,也不愛跟姑娘們打交道。
我爹還總是憂愁,說小刀混跡江湖見多識廣。我這樣沉悶的人,如何討她歡心。
如今跟小刀相處,我無師自通地講一些笑話逗她開心,跟她湊在一起玩兒雙路。
我畫畫的時候,她湊過來看,我便教她如何簡單地畫一些小動物。
她學得很快,開心地歡呼起來。
她又覺得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我很少沉下心做這些事情。如今畫個畫,卻又覺得有些趣味。」
「很有意思。」我看着她鼻尖的墨水,笑道。
我跟小刀在京郊莊子上相處了九天,到了她快離開的時候,我向她剖白心跡。
小刀臉紅透了,好久沒說話。
等待的那半刻鐘,我的心高懸着,唯恐她拒絕我。
她有些爲難地說道:「蕭譽,我對你的確有些好感。只是遠不到談婚論嫁的程度。這事兒,咱們還是以後再說吧。還有啊,等蕭家的事情解決了,我會跟師父離開京城。咱們兩個也什麼機會相處了,我這人沒有個定性,只怕沒辦法給你任何承諾。」
「若是有機會相處呢?」我問她。
小刀這下不猶豫了,斬釘截鐵地說道:「那就好好相處!」
她不是個拖泥帶水的姑娘,回答得很痛快。
我沒有拆穿她話中的敷衍之意。
……
阿越中了狀元,在皇上的授意下,他揭發了皇后一族陷害蕭家的事情。
皇上逼得太子謀反,藉機清算了孫家。
阿越終究知道了,蕭家滿門幾十條性命,只是皇上用來扳倒孫家的棋子。
他走出宮門,滿身淒冷。
回家以後,他跟小刀聊了一番,終於又找回了精氣神。
小刀臨走前那晚,阿越跟我大醉一場。
他抱着我,像小時候那樣哭得厲害。
「大哥,我若是將小刀困在京城,她會不會恨死我。」
「阿越,我不會讓你這麼做的。」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沒關係,將來她是你嫂嫂,還是你的親人。」
阿越氣得跟我打在一團。
我們躺在地上,阿越說:「大哥,我真恨你。」
我說:「自己不爭氣,怪誰,我給過你機會。」
他氣得踹我,又哭起來。
我過去抱住他,像小時候那樣拍了拍他的手臂。
我在京城陪了他一年,去找小刀了。
我趕到豫州的時候,是一個豔陽天,熱得很。
小刀坐在一個路邊攤喫麪,她熱得將手帕貼在額頭上。
我走過去,敲了敲桌子:「姑娘,可否拼個桌。」
小刀抬頭看向我,滿臉驚疑不定,還往我身後看了好幾眼。
「元姑娘,我來同你相處了。」我朝她笑,「你該不會後悔吧。」
小刀面上一窘,還是大方地說道:「我說話自然是算數的。」
後來我問她,當時她見了我,爲何是那樣一個表情。
她嘆道:「哎呀,我這不是怕你帶着蕭越來嘛。他前些時候給我寫信了,說越想越覺得生氣,憑什麼我跟他相處得時間最久,最後卻選了你。可我那個時候,明明也沒有選你啊。」
「那你說說,現在爲什麼選了我。」我捏着她的掌心,好整以暇地問她。
她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
我心裏卻知道,因爲我跟阿越有幾分像。
她起初對我在意,就是爲了那幾分相像之處。
只是沒關係,我們來日方長,有的是時間好好相處。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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