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在心上的名字

-1-
我和當初校園霸凌我的人在一起了。
晨曦落入房間時,我只是動了動胳膊。
腰上箍着的手臂就會將我摟得更緊。
沈延知低頭吻我的脖頸,低沉的嗓音裏混了些剛醒時的啞。
「昨晚睡着了嗎?」
我僵了一瞬,而後乖乖地點點頭。
換作從前,也許我還會稍作反抗,可他花了三個星期教會了我一個道理。
順從就好。
放在身側的手被他牽起,他饒有興致地穿過我的指縫,跟我十指相扣。
伏在我髮間興味盎然地低笑。
「這次沒把給你的戒指丟掉了?」
……
他指的,是我無名指上的鑽戒。
之前還有兩枚,一枚被我藏進了冰箱,一枚被我丟進了樓下花園的水景裏。
兩枚戒指帶來的後果我暫時不想回憶,而第三枚戒指帶來的結果大概是:
我要和他,這個我曾經最最害怕的人。
結婚了。

-2-
我喜歡在浴室裏洗澡的時間。
因爲不用面對他,也不會想起某些可怕的回憶。
可我盯着浴室裏盥洗臺的半身鏡發呆時,朦朧的霧氣也掩蓋不了我身上某些扎眼的痕跡。
我雙眸赤紅,盯着鏡子裏的自己看。
直到門口響起沈延知慢條斯理的敲門聲。
「洗這麼久?」
「再不出來,我就進去了。」
「……」
他不是沒幹過招呼也不打就進浴室的事,我立馬關掉花灑,圍上了浴巾。
……
早飯依舊整齊地在桌子上被擺好,不過沈延知大概沒時間享用了。
電視裏播放着早間新聞,他指骨修長,乾淨利落地打了個領帶。
見我一直在盯着他看,他俯身颳了刮我的鼻子。
「喜歡看?下次你給我係?」
我別過臉去。
而他只是毫不在意地低笑了一聲。
還偏偏要撿起我喝過的牛奶,挨着我的脣印再喝一口。
……
「乖,等我回來。」
「今晚帶你看婚紗。」

-3-
沈延知走了。
我愣愣地盯着電視盯了半晌。
然後將他剛剛喝過的玻璃杯揚起,重重地砸向電視。
電視只是震了下,玻璃杯卻摔碎在地面上。
巨大的聲響引來下人的驚呼。
而我抱着膝蓋,坐在位置上哭。
……
沈延知是我曾經的噩夢。
高中時,那個團體裏霸凌我霸凌得最兇狠的,就是他。
他高高在上地將我書包裏的書全部丟下樓過。
也組織同學孤立我,有他的唆使,那羣女生就把我帶到廁所裏扇我巴掌。
只要有他帶頭欺負我,就沒有人敢幫我。
因爲沈延知是某大集團老總的兒子。
我們學校有一棟樓,都是他家捐的。
他帶頭肆意地嘲笑我,那時候,連欺負我都成了班裏的潮流。
聽說他那張臉是不少女同學的夢。
可他對我來說,就是折磨得我整夜整夜難以入睡的惡魔。
這樣的人。
卻又在畢業七年後。
說要娶我。

-4-
我總改不了見到沈延知就會發抖的習慣。
哪怕,我已經跟他同牀共枕了三個禮拜。
沒有人幫我,我媽知道沈延知那樣身份的人要娶我,燒高香都來不及。
沈延知好像又換了輛車,這輛車的後座空間很大。
可我不喜歡後座空間大的車。
中間的擋板已經升起,沒有人知道我和他在後面會幹些什麼。
不過今天的沈延知,比平時要安靜。
大抵是我一直在抖,車內的溫度升得挺高了,我還在抖。
他不顧我的反應,將我摟進懷裏。
「卿卿,你就這麼害怕?」
男人的低語撩進耳骨,他明知道我這樣是因爲誰。
「一會帶你選婚紗,好不好?」
我一點點剋制自己的顫動,卻還是諷刺地笑出了聲。
誰能想到,曾經一步步將我推進深淵裏的人。
此時正溫言細語地說要帶我選婚紗?

-5-
沈延知帶我去的這家店,在一傢俬人別墅裏。
水晶吊燈反射出璀璨的光,將一件件展示在模特架上的婚紗映照得熠熠生輝。
我沒心情去看,也沒有心情去選。
任由沈延知和設計師在聊該給我定製哪種款式。
任由助理拿尺帶量我身體的尺寸。
這家店的後院是個小花園,我對那兒更感興趣。
於是他們聊天時,我提着裙子去了後院的小池塘。
小花園後有個門,好像過了那裏,就可以通往無限自由的道路。
其實,我想過無數遍逃跑。
可鼓起勇氣逃跑時,我才沮喪地發覺,自己已經無處可去。
我媽無比希望我和沈延知結婚,她拉着我的手叫我不要作了。
我坐在小池塘邊,直到沈延知聊完了來找我。
「在想什麼?」
很多時候沈延知都是這樣,高高在上。
於是我把手臂露給他看。
手腕上,有一個小小的紅痕。
是個圓形的傷痕,外圍凸起一層增生的疤。
「你看,你的菸頭燙的。」
我指的是高中時,他不知哪天心情不好,然後把我拉到牆角,將菸頭摁在了那裏。
很疼很疼,疼到我都忘了,他後來還幹了些什麼。
垂眼看着我的人凝神半晌,然後蹲在我面前。
就算我萬分不想承認,可沈延知那張臉,確實很完美。
完美到,如同出自古希臘最負盛名的雕刻家之手。
他要是拿一雙溫柔的眼睛望人,估計任誰都會溺死其中。
要不然,西方聖經怎麼就說,魔鬼盡長了張最會蠱惑人的臉呢。
打火機燃起的光影搖曳,他就在我面前點了根菸。
我下意識地抖了下,就怕菸頭再落在自己手臂上。
可下一秒,他卻輕描淡寫地將菸頭按熄在自己的手腕上。
和我的位置一樣。
他安安靜靜地看着我,「好受一點了嗎,卿卿?」
「……」
我垂下眼,菸灰明滅,新鮮的傷口就分外扎眼。
他突然伸手把我摟進了懷裏。
「卿卿,你的痛苦要是可以分一點給我,就好了。」
池塘緩慢地升起夏日的螢火,我盯着汨汨的月光看。
「沈延知,明明你知道,那些痛苦就是你帶給我的。」
男人的身體僵了一瞬,然後他一點一點輕撫我的頭髮。
「那我贖罪,好不好?」
「……」

-6-
今天早上沈延知走後,我又照例將那杯牛奶扔向了電視。
這種時候,下人一般是再溫一杯牛奶,遞到我面前。
可是今天,我不想喝。
其實以前我最喜歡喝的就是牛奶,上學的時候,我媽也總讓我早晨帶瓶牛奶去學校。
可是某一天,到班裏時,沈延知坐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他那時候就挺高的了,俯身,陰影能將我給攏住。
我聽見有人譏笑,然後有人說,找點樂子吧,沈大少爺。
於是他朝着我笑,手掌在我面前攤開。
我將手中的牛奶瓶遞過去。
旋開蓋子時,奶香還沒來得及鑽進鼻腔。
乳白色的液體就從我頭頂傾瀉而下。
鼻尖、鎖骨、衣領、裙襬。
好像每個地方都沾染上了那種味道,可是除了我在哭,所有人都在笑。
「誒,你看她那樣子,在勾引誰啊?」
「我真服了,沈大少,你的惡趣味……」
臉頰突然被拇指蹭過,沈延知就撐着下巴坐在我面前。
下巴被他捏起,他望了我半晌。
嗤笑一聲。
「真醜。」
「……」
所以,現在我總是痛恨牛奶。
不過大抵最痛恨的,還是沈延知。
我打翻今天的第二杯牛奶時,給我送牛奶的人幾乎都要跪在我面前了。
「小姐……您就喝吧……」
我扭過脖子,說我不要,最後目光落在沙發旁的座機上。
我爬過去按動了按鍵,這部座機只能打到一個人的手機上。
只是,這次接起電話的是男聲,卻不是沈延知的聲音。
「秦小姐?」
哦,是沈延知的特助,那個總是開車的。
「我找沈延知。」
「他在開會呢,秦小姐……」
「那我過來。」
我沒等電話那邊怎麼說的,就掛了電話。
這Ťũ̂ₐ片別墅進出入很嚴,門口有安保,我抬頭告訴保安,我要去沈延知的公司。
這大概是……要和沈延知結婚的好處吧。
沒有人攔我,一路走到頂樓都暢通無阻。
只有將要闖進議室的時候,他的特助攔了我一下。
「秦小姐,您可以在旁邊的休息室先等……」
我一鼓作氣地推開了會議室的大門。

-7-
有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幹什麼。
大概是出於身處黑暗,幹什麼都想拉着一個人墊背的心理。
或者是想大鬧一通,將自己作得毫無價值。
這樣,我就不用去在意,像我這種人,是不是也存在被救贖的可能。
會議室裏基本上都是上了年紀的中年人。
以至於坐在主位上的沈延知,光樣貌,在這羣人裏就有些格格不入。
所有人都在看着我,四十幾雙眼睛。
不知是不是空調打得太低,我有一瞬間又開始發抖。
接着忽然被人抱了起來。
這是我頭一次在沈延知身上聞見煙味,涼薄又殘忍,就跟他這個人一樣。
「什麼時候來的,嗯?」
剛剛我好像還在聽他訓手底下的員工,變臉變得還真快。
這會跟我說話,就溫聲細語了。
……
因爲我的闖入,會議被迫中斷。
等我回過神來,已經被他抱進了辦公室。
他的辦公室很大,在頂層,可以望見下方鱗次櫛比的高樓。
站在這麼高的地方向下望去,好像能把底下行色匆匆的行人,命運都掌握在手裏一樣。
好像可以毫不費力地壓死一隻螻蟻,比如我。
我被他扔在了他辦公室隔壁那個房間的牀上。
男人欺身而上,單手解開領帶,暗紅的綢緞自他指尖溢落。
我好像知道了,是我打斷他的開會,所以他終究是有些生氣了。
其實。
他也沒有那麼慣我。
「今天太想我了?」
淌在牀間的長髮被他撩撥而起,在他手指間纏繞。
我安安靜靜地看着他。
「沈延知,你辦公室有牛奶嗎。」
他一愣,顯然沒想到我會問這種問題。
這個休息室應該是他私人的,跟他的辦公室打通了,牀上散落的襯衫和西裝,都是他自己的。
半晌,他從冰箱裏拿出一盒牛奶遞給我。
「家裏沒了……嗎。」
他話沒有說完,我直接奪過了牛奶盒。
旋開盒子的蓋,沿着面前男人的頭頂澆下。
其實他就只是愣了一瞬。
其實,他完全可以躲開的。
可他還是任由我把整整一盒牛奶倒在他頭上,一動不動。
我仰着頭看他,該死的是,都這樣了,他的臉依舊好看。
「沈延知,你以前,也是這麼把牛奶澆到我頭頂的。」
我一字一頓地對他說。
……
大概,沒有人能讓他狼狽成這個樣子吧。
牛奶滑過他的眉峯,他頂了頂腮幫,最終,卻只是輕笑了一聲。
也許,當他從冰箱裏再拿出一瓶牛奶時,我還沒意識到他要幹什麼。
可當他旋開牛奶蓋子時,我才微微睜大雙眼,意識到可能會發生什麼。
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液體十分冰涼,他把牛奶從我頭頂澆下時,我沒來由地哆嗦了一下。
液體流過下頷,淌進衣領裏。
原來冰的牛奶,和記憶裏的觸感會不太一樣。
……
我從前聽家裏打掃衛生的阿姨偷偷聊天,說我是個瘋子,這麼好的婚都不肯結。
面前的沈延知,明明比我還瘋。
大抵是我怔愣了太久。
他倒完牛奶,還有心情抬手撫了撫我頰邊的碎髮。
「現在,你也跟我一樣了。」
我猛地甩開他。
「卿卿,你明知道,惹我生氣不好,對不對?」
他只是捏住我的下巴,我就不敢動了。
說實話,我不是很怕他。
我只是不想他生氣,這種感覺很奇怪。
大概是我討厭那種後果吧,或者他曾經給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我被他抱進了浴室裏。
蒸騰的霧氣辨不出面前人的輪廓,過於晃眼的光影影綽綽。
「沈延知,七年了,爲什麼還要回來找我?」
我啞着嗓問他,我覺得自己快活不下去了。
對於這個問題,他的回答,永遠是沉默。

-8-
我被他放在了牀上。
他甚至能細心地替我將被子給掖好。
其實這幾天,我都睡得不太好。
我好像已經忘了,上一次安安穩穩地睡着,是多久前的事了。
已經有人在我們去浴室的時候換好了新的牀褥,沒有沈延知的味道。
我居然比以前能更快地進入睡眠。
夢支離破碎的,高中時的場景如浪潮席捲而來。
最後,半夢半醒之間,我聽見有人在我身旁說話。
好像是來打掃房間的,兩道很年輕的女聲。
「誒,你知道剛剛闖進會議室的女的是誰嗎?」
「秦小姐啊,沈總的未婚妻。」
「啊?可她真的好沒教養誒。」
「沈總寵着她呢……」
「爲什麼?我以前都沒見過她這個未來的女主人……」
「聽說,我只是聽說啊,她是在幾個禮拜前被找回來的。」
「因爲,她和沈總的初戀情人特別像。」
「沈總追不上那個初戀情人,只好退而求其次咯……」

-9-
再次醒來的時候,天邊燒得透紅的火燒雲正懷抱着霞光湧入室內。
身旁人翻動紙頁的聲音並不響,我一動,他就聽見了。
額頭被他拿手背輕靠了下。
「你發燒了。」
「早上爲什麼不喝牛奶?」
我張了張嘴,發現自己好難發出聲音。
嗓子很痛,全身乾澀而無力。
我只能通過搖頭傳達自己的意願。
沈延知輕笑了一聲,將我抱起來。
他換了身衣服,身上沒有煙味了,有些細節他能在乎到令人髮指的程度。
知道我不喜歡煙味,他就從沒在我面前抽過。
「我不喝牛奶了。」
當他將我抱進汽車後座時,最終我還是不顧嗓子的難受說出那句話。
他愣了一瞬。
有些被氣笑了。
「你就偏要什麼都跟我對着幹嗎?」
「……」
或許,他說的是對的。
或許,我就想看他氣瘋了然後丟掉我的樣子。
可我懶得再說出一句話,只是重新縮回了座位上。
汽車緩緩啓動,窗外的流雲竄過。
天際不知名的紅霞燃着,像是某一刻,可以燒到心上。
……
沈延知帶我回了家。
家裏客廳的沙發上,坐着一個人。
我努力回想第一次見謝意柳是什麼時候,卻發現沒有什麼讓我印象深刻的場面。
我只是覺得,我和她長得好像。
於是我就眼睜睜地看着,見到沈延知,沙發上的女孩猛地站起來撲向他。
長達半分鐘的沉默裏,沈延知一直愣在那裏。
直到女孩額間的碎髮蹭過他的脖頸,歡歡喜喜地喊他的名字。
「沈延知,我回來啦。」
……
被他摟着的人依舊怔愣,還是我出聲提醒。
「她說,她回來了。」
沈延知喉結滾動,半晌,聲線乾澀而生硬。
「你……回來了。」
我從沒見過他這麼失態的樣子。
迷茫而……落魄。

-10-
後來女孩就住進了這棟別墅裏。
她總是和沈延知形影不離。
有時候,我會想起那天在沈延知辦公室裏聽到的談話。
她們說,我是沈延知初戀情人的替代品。
可沈延知依舊沒有打消要跟我結婚的打算。
只是,曾經晚餐是我和沈延知各坐在餐桌的兩端,現在我們中間,多了個謝意柳。
謝意柳連上班都要跟着沈延知,她是那種很喜歡說話的女孩。
我不懂,沈延知的心上人都回來了。
如果我真剛巧是他喜歡的人的替代品,正主都回來了,他爲什麼不放我走?
還是,他想要把我放在身邊,如同多年前般繼續折磨我?
……
這些天,沈延知回家回得都很晚。
今天,他好像有些喝醉了。
我沒見到謝意柳的身影,可沈延知有些衣衫不整。
領帶散亂,額間的碎髮被他隨手撩起,客廳幽暗的光照得他皮膚冷白。
眉骨下他雙目赤紅。
一見到我,他輕笑了聲。
「卿卿,你越來越不聽我話了。」
我被他抵在沙發上,都這時候了,他還是扶了把我的腰,讓我不至於磕到把手。
男人的眼色暗紅,如一抹駭浪洶湧。
「沈延知,你的謝意柳呢?」
我仰着頭問他,可他只是輕嗤了一聲。
「被我弄丟了。」
「她今天還跟你一起出門的。」
「她早就被我弄丟了。」
「……」
無以名狀的情緒還是在我體內升騰,我撇開眼,不想看他。
男人的額頭輕輕貼了貼我,某個剎那裏,我竟覺得他漆黑的眼眸有些溼漉漉的。
「卿卿,你今天也沒喝牛奶,是不是?」
「等我走後,你就把牛奶倒掉了?」
「……」
是,我已經好幾天沒喝牛奶了。
我大概跟沈延知一樣,也是那種很彆扭的人吧,一旦自己不想做,誰說都沒用。
可沈延知不會顧及我願不願意的。
一杯新的牛奶很快被他溫好。
他坐在我面前,盯着我,「喝掉。」
我想,一杯牛奶根本就不重要。
他在意的,是我聽不聽他的話。
我抿着脣不去看他,其實過去的這幾十天裏我有抗爭過,但結局總是不如我意。
今天,大概也是這樣。
我不喝,沈延知就要捏着我的下巴給我灌下去。
不知怎麼的,我覺得他今天又生氣了。
我咬緊牙關不從,到最後他嘆了口氣。
一邊看着我,一邊仰頭喝了口牛奶。
然後捏着我的下巴,吻我。
牙關被他撬開,液體最終還是渡進了我的口舌。
甜膩的奶香,還有喝醉了就肆無忌憚幹些瘋事的人。
我覺得難受,心裏說不出的堵着,到最後我嗚嗚咽咽地哭出來,他才停下動作。
黑夜總是寂靜而又殘忍,我盯着玄關束着乾花的花瓶看。
好半晌,才聽見他的聲線。
低啞,又破碎。
他把我摟進懷裏,男人的體溫總是滾燙又熾熱。
他在我耳旁一遍遍地說着對不起。
「別哭了,我錯了卿卿,是我不好……」
「不哭了好不好,卿卿……」
……
那副樣子,讓我生出錯覺。
好像我一直都是。
他視若珍寶的存在。

-11-
飽食饜足的男人總是很好說話。
我只是挑戰他底線般說我不想再見到謝意柳。
第二天,我就看見謝意柳哭哭啼啼地在收拾行李箱。
我開始不懂沈延知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不該是這麼聽我話的男人。
更何況,謝意柳不是他初戀情人嗎。
自己想不通的問題,我一般就直接問了。
可男人只是眯眼抬手揉我的頭髮,這是他慣用的敷衍我的手段。
「卿卿,你永遠都不是誰的替代品。」
看啊,花言巧語向來被他們掌握得無比熟悉。
只要他不想,就永遠不會告訴我他的真正目的。
被玩弄的,永遠只有我自己而已。

-12-
可能是酷暑太過燥熱,就算家裏阿姨做的飯再好喫,這幾天我都沒什麼胃口。
咽掉最後一口豬扒飯,我直接衝進廁所,扒着馬桶吐了出來。
就在這時,我心口突然快速跳了一下。
姨媽幾個月都沒來了。
「……」
就沈延知那不節制的態度,沒給我喫藥,這個結果似乎是必然的。
我懷孕了。
沈延知大概還不知道,我盯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發愣。
有些可悲的是,這個孩子的去留,真的是我可以決定的嗎?
沈延知這幾天回家都很早。
而且一回家就要來抱我。
很多時候我會分辨不清,這個人到底是不是當初一時興起就會將我踹在地上的人。
他的底線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好像已經被拉得極低。
有時我能聽見他和朋友打電話的聲音。
應該是,他朋友喊他出來打牌。
他低笑了聲,垂眸看着窩在沙發上的我。
「陪老婆。」
「……」
話筒那邊爆發出一陣唏噓聲,連我這裏都能聽得見。
「又寵你那小神經病……」
一羣人不屑的聲音漸遠,是啊,我在沈延知那羣朋友眼裏,大概就是這種存在吧。
瘋子,或者神經病,放着好好的沈夫人不做,成天作天作地。
某天晚上,我做了個噩夢。
我甚至已經分不清那到底是夢還是記憶。
沈延知領着一羣人將我堵在教室的角落,大聲地讀出我的分數。
那時候我因爲被他們騷擾,根本分不出精力搞學習。
成績相當的慘不忍睹。
可沈延知是第一名,他永遠是第一。
他將試卷揚在我頭頂,笑得戲謔。
「操,智商真低。」
……
我猛地睜開眼睛,蟬鳴聲自室外曠遠地傳來。
黑夜好像漫無邊際地籠罩而下,身旁的人呼吸輕淺。
我坐在他身上,猛地掐住他的脖子。
黑夜裏,他看起來安靜而無奈。
「準備掐死我?」
「沈延知,是你帶我下地獄的。」
我輕輕地說,慢慢收攏自己的手掌。
他就這麼看着我。
我想,總有那麼一個時刻,我真的會狠下心結束他的生命。
可我還是沒那麼幹。
儘管他任我索取。

-13-
今天中午,家裏來了個我特別不想見的人。
就算我和沈蕊欣已經這麼多年沒見,再見到她,我還是會下意識地發抖。
沈蕊欣,是沈延知的妹妹。
沈延知欺負我欺負得特別狠的時候,沈蕊欣站出來幫過我。
那時候,我天真地以爲,她是我唯一的光了,是我糟亂生活裏的救贖。
她告訴我別怕她哥,說她會保護我,有她在,誰也不敢動我。
後來我才知道,那段時間她之所以幫我,是因爲她和她哥鬧彆扭了。
於是她和她哥和好之後,開始變着法整我。
她曾經招呼了一幫女生把我堵在衛生間,拍攝那些羞辱我的照片。
到最後,照片全到了沈延知手裏。
那段記憶太過痛苦,以至於一見到沈蕊欣,ẗṻ₆我差點又衝進廁所吐出來。
她也看我不爽得很。
沈延知把我找回來,逼着我嫁給他時,也是沈蕊欣鬧得最厲害的時候。
她當着我的面罵我,說我不配,說她哥怎麼偏偏就看上了我。
此時她見到我,自然沒什麼好臉色。
可我巴不得看她把事情鬧大,所以也狠狠地瞪了回去。
她屬於那種大小姐性格,見我這樣,抱着臂嗤笑一聲。
「秦子卿,我哥真是把你寵得太厲害了。」
「……」
「我告訴你,我和你從此不共戴天。」
「別想我同意你嫁進我們家。」
「……」
真是,有時候她幼稚得跟小孩子一樣。
我不知道她今天來是什麼目的,不過她這種挑釁……實在沒什麼意思。
……
「哥!你能不能和這個女人分手啊?」
直到沈延知回來,我才終於弄明白她的目的。
搞了半天,還是不想我嫁給沈延知。
在這個問題上,其實我跟她的願望是一樣的。
沈延知本來想抬手揉我的頭,被我躲開了。
他垂眸,聲音低沉而平靜。
「不可能分手。」
「……」
沈蕊欣氣急敗壞地跺腳,狠狠地瞪我。
我翻了個白眼過去,沒想到被沈延知看到了。
他低笑了一聲。
「哥!你能不能別這麼寵她了?!你看看,你爲了她,都成啥樣了……」
「……」
飯桌上,沈蕊欣依舊在嘰嘰喳喳,直到沈延知出聲提醒。
「安靜喫飯。」
她才停止折騰。
其實這頓飯喫得無比沉默,我本來就沒什麼胃口。
而且,總止不住地犯惡心。
喫完飯後,沈延知去接一個電話。
飯桌上就只有我和沈蕊欣。
我當然沒心情待在那,可起身要走時,她忽然叫住了我。
我覺得頭犯暈,看她也影影綽綽的。
她這才恍若露出爪牙般:
「秦子卿,你那些照片,我還留着呢。」
「現在我還忍不住時常拿出來回味一番,嘖嘖……」
「你知道你在照片裏多下賤嗎,你是不是天生就是做那啥的料?」
「就你,給我哥暖牀都不配……」
她的話沒能說完。
因爲我已經揚起桌上的茶壺潑向了她。
女人的尖叫聲劃破整座屋子,沈蕊欣精緻的妝容被水漫開。
她的叫聲,自然也引來了她哥。
「她拿水潑我!」
沈蕊欣沾染上哭腔的聲線,我聽得無比清晰。
沈延知就站在她身旁,安安靜靜地看着我。
「……」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以前沈延知再怎麼刺激我,我都不會發這麼大的火。
可這次,我卻好像無法控制自己了。
我盯着沈蕊欣,一字一頓地說。
「你他媽纔是賤……」
「……」
那大概是,幾十秒的怔愣吧。
連沈蕊欣都停止了哭聲。
直到我感到臉頰邊火辣辣地疼,才後知後覺地拿舌尖頂着腮幫。
我承認,我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沈延知扇了我一巴掌。
就因爲我說了他妹妹一句壞話。
我抬頭看他,微微睜大眼眸,可是我還是看不清,吊燈的光太強烈了。
沈延知愣住的時間比我還長。
而後他慌神般喊我的名字。
我好像聽不見了。
我也不想聽見。
我拿起桌上切水果的餐刀,刺向了自己的腹部。
可笑的是,在這之前,我仍存有萬分之一的想法。
想沈延知能成爲我肚子裏孩子的爸爸。

-14-
好像躺在病牀上最常聽見的。
就是蟬鳴的歡鬧聲。
一望無際的白色的窗沿,乾淨到沒有一絲塵埃的天花板。
點滴自吊瓶垂落,手腕上的滯留針如一支刺進血骨裏的刺。
我記不清躺在病牀上多少天了,也記不清到底有多少人看過我。
窗邊的醫生或者護士,男男女女,某一刻,我好像什麼也聽不見了。
記憶裏破碎如浪潮中的夢,被沈延知和他妹妹所欺負的場景,有時一遍遍在夢中滾動。
我忘了我本就身處深淵,卻寄希望於通過惡魔解脫。
原來我真的會耽於沈延知的溫柔,原來我居然會在某一刻覺得他不是他了。
肚子疼了好幾天,手術縫合的針痕連我自己都覺得可怖。
某一天我躺在牀上怎麼也睡不着覺,血管裏插着的滯留針成了個很突兀的存在。
我拿手摁了摁,醫生說因爲針管是軟管,所以可以放置在血管裏很久。
可它停留在那裏,很難受。
於是在摁第四下時,我猛地將它拔了出來。
濺出了一道血跡,但是沒有那麼疼。
說實話,我感受不到疼了。
其實我感覺我也感受不到別人的存在了,我就想這麼一個人待下去。
躺在牀上也好,直接死亡也好。
我都無所謂,也不在意。
……
我把護士遞給我的藥偷偷扔掉了。
因爲別人都不喫,就我要喫。
滯留針又重新換了個手腕打進去,就像我無法反抗的命運。
後來,我漸漸感受到,是我媽來陪我。
她總是以淚洗面,哭得比我還痛苦。
可是,我也不想回應她了。
她說的話我聽不懂,她總是在求我,求我不要這樣不要那樣,求我快點好起來,求我不要誰都不理。
其實我也不是不想理,我只是提不上勁和別人說話。
我忽然覺得交流是沒有必要的,因爲沒有人在乎我的想法。
……
窗隙的光影會隨着流雲竄過,我以此來計算我的時間。
某一天晚上,我依舊惶惶不安,無法入睡。
病房的門忽然被人推動。
怎麼形容那樣的腳步聲呢,太過熟悉,熟悉到我日日夜夜都不敢忘記。
這我倒是能明確確定的。
這是沈延知第一次來看我。
他似乎也沒想到我沒睡,站在我牀前和我對視。
我以爲我可以用平和的心態看他,不過當他抬腿走近時。
我還是沒忍住,抬手拿窗邊我媽遺留在這裏的鐵飯盒,砸向了他。
他沒躲,踉蹌了一下。
於是我才發現,他頭髮沒有理,眉目多少有些倦。
手肘上,纏着繃帶。
「……」
黑夜總是這樣,縱使窗外風揚起樹影,可寂靜和殘忍總是啃食着人的心靈。
「我聽護士說,你偷偷把藥扔掉了?」
男人嗓音低啞,他一步步朝我走來,而我把身邊能扔的東西全扔向他。
「卿卿。」
他喊我名字,永遠一副無比深情的模樣。
或許是這樣吧,他慣會用這種騙人的手段來編織陷阱。
他只是在騙我而已。
把我踹在地上,再掐起我的脖子吻我。
可笑的是我居然真的會忘記,是誰推我進深淵的。

-15-
病房外吵吵嚷嚷的。
可夏日的生機好像和我沒有任何關係。
沈延知拎着她妹妹的領子進來。
「我不可能跟那個女人道歉!我告訴你沈延知,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女孩一直在掙扎,最後被沈延知踢了踢膝蓋窩。
差點跪在我病牀前。
「你!」她狠狠地瞪我。
好像一場歡騰的鬧劇啊,可我真的沒心情理她,而且站在她身後的男人也實在礙我眼。
我乾脆閉上眼睛,躺牀上,當沒看見。
「對不起。」
到最後,女孩還是小聲地說了一句。
「……」
「卿卿。」
我聽見他在叫我的名字。
其實我本來不想睜開眼的。
可是女孩的聲音忽然提高了八度,太吵鬧。
「你幹嗎呀!哥!你起來!!」
「……」
沈氏總裁下跪的場面,大概還是挺難見到的吧。
他直挺挺地跪在我病牀前,垂着眼眸,光影一股腦地籠罩在他身後。
沈蕊欣在他身旁拉扯着他,在哭。
「哥!你起來!你別跪……」
「你憑什麼跪她啊哥,你看看你……」
「沈延知!」
不知何時,沈蕊欣已經在他身旁哭成了一個淚人。
我懶得去看這種場面,而且我已經沒法共情了。
沈蕊欣拉不動他,到最後,自己哭着跑出了病房。
夏日的蟬鳴縮進一方室內。
我盯着他的眼睛。
似是日光太過強烈,一層光輪炫在他瞳孔的邊際。
好像很久以前曠遠的記憶裏,也是這雙眼睛,這方蟬鳴。
我突然很想哭。
不知道爲什麼。

-16-
人在病牀上待久了,會變得及其厭世。
我倒不是討厭死亡,只是覺得被囚於方寸很難受。
於是護士特許我去樓下的花園逛逛,其實夏日大多數時候是很熱的,遊蕩的病人也沒有那麼多。
我習慣待在樹蔭底下,中間廣場那裏的庭院下,正好有一架白色的鋼琴。
似乎是之前哪位病人捐給醫院的。
運氣好的話,偶有高手坐在那彈上一曲。
比如這幾天,總有個十七八歲的男生,在那裏彈琴。
我對他的印象比較深,因爲他的頭髮是白色的。
雖然他的皮膚也近乎白到透明,但大抵還算健康的白。
所以應該不是白化病,是他自己染的髮色。
可他看起來很乖,不像叛逆期的男生。
我大概看了他兩三天吧。
第四天的時候,他沒來。
其實我覬覦鋼琴已久,小學的時候學過鋼琴,還被我媽逼着考到了十級。 
鋼琴放了大抵挺久,音有些不準。
我彈得有些磕磕絆絆,憑記憶裏的譜子彈。
最後有個章節過渡的音,我忽然忘了。
就在我什麼也想不出來的時候,身旁突然伸出一支玉白的手。
少年閉着眼睛就能將我苦思冥想的曲子彈出來。
而明明這幾天連被護士碰到都會發抖的我,居然對他不排斥。
正午的光照尤爲強烈,蒸騰的熱氣恍若與世隔絕。
我愣愣地看着他,而後他坐在我身邊。
四手聯彈。
自高中之後,我就已經忘了音樂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麼。
明明我年少時的心願,是成爲一名鋼琴家。
直到樂曲的終章落幕。
身旁的人朝我笑。
他眉眼彎彎,笑起來的時候有一對梨渦。
「我叫宋有星。」
「姐姐,好久不見了。」

-17-
我記憶裏沒有宋有星這號人物。
可他總告訴我我們很久之前就見過。
「你忘記我沒有關係,因爲你總有一天會想起來的。」
他陪我練琴。
帶遊戲機跟我玩。
我知道他的存在很奇怪,也許他也不懷好意吧。
可是我沒法討厭他。
因爲他總是對我笑着的。
因爲他不像我媽,總是以淚洗面。
因爲他不像沈延知,總是半夜到我牀頭,跟鬼魂一樣。
宋有星就是宋有星,只有他對我好。
這種感覺很奇怪,或許是人的感情本就能被感受到的。
他對我笑,我就能短暫地忘掉那些痛苦。
「姐姐,你想不想我帶你走?」
某天下午,他忽然對我說。
其實我不覺得自己能逃脫沈延知的掌控,但鬼使神差地,我還是點頭相信了他。
於是那天,宋有星一直藏在我的病房。
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偷偷帶我溜出去。
是從病房的窗戶走的,二樓也不算太高。
我被他牽着手,心從沒有這般劇烈地跳動過。
少年穿着白色的襯衫,指腹劃過我手腕。
今夜沒有月亮,光朦朦朧朧。
自眉骨而下,他眼角有顆再小不過的痣。
我忽然就哭了。
他蹲下來,拿袖子擦掉我的眼淚。
「我想不起來你是誰,宋有星。」
可你爲什麼那麼那麼的熟悉啊。
「其實想不起來也沒關係啊,秦子卿,我們要往前看。」
他的坐騎是一輛自行車,我就坐在他的身後。
夜風晃晃悠悠地劃過,我所在的這家醫院就在海邊,所以一直沿着道路騎,就可以見到波濤洶湧的大海。
他蹬着自行車,領着我往道路的盡頭走。
而我們的身後,漸漸逼近了好幾輛機動車。
所以啊,人終究要回到現實裏。
不管相遇多浪漫,不管面前的人你有多Ţũ̂⁾喜歡。
宋有星一言不發地蹬着車,可他怎麼也超不過四輪的汽車。
懸崖的風那麼大,最後他還是堪堪停住了。
逼停我們的汽車車燈多麼刺眼啊,從車上下來的人,跌跌撞撞地朝我走了幾步。
沈延知將我摟進懷裏。
他身上的煙味好重,我怎麼掙扎,也掙不開他的懷抱。
他聲音嘶啞,像是要把我揉進他身體裏。
「卿卿,他要是想帶你走。」
「我就殺死他。」
「……」

-18-
我和沈延知大吵了一架。
也可以算做我單方面發瘋。
誰能逼迫得了他這種身份和地位的人呢。
最後,我出了院,卻沒有回到沈延知那裏。
我以絕食做威脅,他同意我住回自己的屋子。
代價是,我每天要在他的監督下把那瓶牛奶喝完。
事到如今,每天喝的牛奶要是沒問題,他自己估計都不信。
不過我也無所謂了。
他讓我喝,我就喝。
我盯着他,一口氣將牛奶喝完,然後猛地關上了門。
將他拒之門外。
第三枚戒指被我摘下來當掉,當然,我也沒有指望再把它贖回來。
宋有星忽然得了很嚴重的病。
我知道我這麼想很奇怪,我和他認識其實不久,可我想拼盡一切救他。
如果真要說理由,大概是,從沒有人對我好得那麼純粹吧。
好像所有人的感情都是帶有目的的,只有他,笑是對我一個人的。
我帶他去了很多家醫院,都治不好。
討人厭的是,沈延知一直跟着我。
簡直陰魂不散。
他說,他能給宋有星提供最好的醫療服務,叫我別折騰了。
我懶得理他。
可是每一天每一天,宋有星的身體狀況都在漸漸惡化。
他開始走不了路,在我面前咳血,或者猛地暈倒。
最後,宋有星還是住進了沈延知安排的病房。
他的身體卻每況愈下。
六月下了好幾場暴雨,而在傾盆而下的某一天傍晚。
在找不到夕陽和晚霞殘紅的傍晚,宋有星走了。
人生總是有很多別離,那天早晨,他還跟我約好去看聽月公園的海ţű̂⁽棠花。
宋有星對我來說,到底意味着什麼呢。
明明我和他才認識不久。
明明我不該生氣也不該難過。
明明我早已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
其實那天我沒哭,只是在他的病房裏坐了很久。
我只是失去了最後一個可以失去的人。
僅此而已。
……
「你看,你又只剩我了。」
天忽然在宋有星離開的第三天放了晴,沈延知依靠着房門,將牛奶遞給我。
他穿着黑色的風衣,他這人總是這樣,外表看來衣冠楚楚。
誰知道內裏腐爛成了什麼樣。
男人低垂着眼看我把牛奶一點一點喝掉,然後抬手習慣性地想揉我頭。
被我躲過了。
其實仔細看,沈延知眼尾也有一顆痣。
漆黑的雙眸恍若浪潮將我吞噬,我盯着他看。
他知道宋有星死了嗎?宋有星的死,跟他有關嗎?
淅淅瀝瀝的太陽雨,揉進了室內。
男人低頭看了我片刻,而後吻我。
我討厭被他熟知的身體,討厭被他手掌蹭過時殘存的溫度。
脣齒廝磨,心臟如擂鼓般在耳畔響個不停。
「沈延知,我會帶你下地獄。」
「我已經在地獄之中了,秦小姐。」

-19-
我和沈延知結婚,獲得了一衆親朋好友假惺惺的祝福。
他變得無比縱容我,不管我提什麼要求他都會答應。
我只是隨口說了句天太熱,他就帶我去了地球另一邊的新西蘭。
那裏確實有終年不化的雪山,而且正處冬季。
「冷不冷?」
我早已被他圍得裏三層外三層,他還要給我披個圍巾,被我躲開了。
身後傳來他的輕笑。
「怎麼像小熊一樣?」
「……」
呼出的氣會在空氣凝結成一團水霧,我們住在庫克山山腳的一家旅店裏。
一看就是爲高端人士打造的住所,各種設備一應俱全,此時算是旅遊淡季,但在旅店裏也碰見一兩個國人。
「明天想去哪裏玩?」
他修長的指節執刀將黃油抹在麪包上,我抹面包就會抹得歪歪扭扭的,可他就賞心悅目。
最後他嘆了口氣,把我的換到他餐盤裏。
店家養了只獵犬,看起來是挺兇狠的,但幾天相處下來,我明白了它是個給喫的就會搖尾巴的二貨。
於是我將沈延知剛抹好換到我盤子裏的麪包,丟給了狗喫。
對面的男人明顯沒想到我會這麼做。
沈延知的腿在桌下頂了頂我,有些被氣笑。
「我沒惹你吧,秦小卿?」
「……」
我懶得回應他,窗外的風雪比起昨晚的肆虐,要好上一些。
院落裏厚厚的積雪能沒過人的膝蓋,有不少旅客都在外面玩花白的雪。
旅店的宣傳冊上,講述着這座山脈千古而來的傳說。
除了當地的毛利語,也有英文版。
我隨手當閱讀物看的。
宣傳冊說,一路隨着雪山而上,在即將到達最高峯的地方,也許能找到代表好運的小精靈。
很無聊增加噱頭的故事,我看了兩眼就放在了一邊。
可沈延知一直在我耳旁叭叭不停,弄得我有些煩。
「你要真閒的,就把這個找給我看啊?」
其實,這只不過是我不耐煩時脫口而出的敷衍之語。
可他愣了一兩秒,看到宣傳冊,眉眼就輕彎了起來。
「什麼願望都能實現嗎,那也許我真的很需要。」
「……」
我嘆了口氣。
沒想到這個人還真就準備出發去山上,旅店裏還有幾個登山客,是奔着山頂去的,沈延知能跟他們一路。
我不知道這人怎麼就變成了這樣,以前他明明很穩重的,現在卻因爲我的一句話就……
畢竟是登雪山,要準備的專業工具還是很多,晚上他收拾行李的時候,我抱着臂倚着房門看他。
沈延知將衝鋒衣的拉鍊拉到頂,露出的那雙黑色眼睛,似因爲雪景而有些溼漉漉的。
我對登山完全沒有興趣,所以不跟他們一起出發。
他眉眼彎了彎。
「怎麼,捨不得我走啊?」
「……」
「我希望你死在半路上,最好永遠別回來。」
我狠狠地瞪他,可他只是輕笑。
走過來還順手揉我的頭。
「別這樣,卿卿,有些話,很容易說着說着就靈驗了。」
「……」

-20-
沈延知他們出發的那天,天氣很好。
日光反射在雪面,有些刺眼。
所以我連面前人都有點看不清。
沈延知說,讓我等他回來。
我輕哼一聲,懶得理他,轉身回了旅館。
沈延知不在,我就自由很多,至少他不黏着我,我能隨心所欲地幹自己想做的事。
旅館裏的國人不少,我認識了一個小妹妹。
大概十六七歲,暑假的時候跟家裏人一起來這裏玩。
可清晨的天還一望無際,萬里無雲,到了下午,陰雲就籠罩了整個雪山。
傍晚突降暴雪,陰沉的環境見不到一點天光。
正好沈延知那一行去的人不少,一時間大家人心惶惶。
反正好幾個家屬都在說已然聯繫不到他們,不知是不是突然沒了信號。
旅館的大堂擠了不少人,工作人員說先別急,他們去的人裏有好幾個都是經驗豐富的登山客,突遇風雪的處理能力比一般人要強很多。
先不說他們到底有沒有遇難,就算是等搜救隊,也得到明天早上。
可餐廳裏的氣氛愈發沉悶,那個十六七歲的小女孩在我身旁一ṭû₋口一口地喫飯。
她爸媽,好像也在那行登山隊裏。
「小燕,你跑哪去啦,小姨找你找好久。」
一道溫溫柔柔的女性聲音突然在我耳旁響起,因爲是國語,所以我也抬起了頭。
我和那名女士對視了一兩秒。
她有些怔愣地看着我。
「誒……你是,秦子卿嗎?」
「……」
我很訝異她竟然知道我的名字,ŧù⁹揚了揚眉。
「誒呀,你不記得我啦,勇州中學高二三班的!林曉彤,我們倆老同學呀!」
「……」
初聽有人回憶起高中時的事,我還是下意識地縮了下。
可是,卻偏偏有那種割裂感。
我拼命去尋找那些霸凌者的臉,可……我找不到。
一片模糊,所有人的五官似被攪在了一起。
「嘖,我們高中的時候玩挺好的呀,我是你前桌,我給你分這麼多小零食,你不記得我啦?」
「你當Ṫŭₗ時不是和沈蕊欣很要好嘛,嗷對,還有她哥,沈延知。」
「你現在還和沈延知在一起嗎?話說你倆當時真的,一對神仙眷侶呀……」
「就是可惜,你高二就轉學了,咱們也沒來得及拍畢業照,大家都可喜歡你了……」
……
我感覺大腦在嗡嗡作響。
明明站在這裏,在聽面前女人的訴說,可那一瞬間,好像失去了意識。
沈蕊欣,沈延知。
最好的朋友。
最喜歡的人。
某些記憶恍若破裂的泥土,大腦的噪聲掩蓋了所有的聽覺。
我就這麼怔愣着,而後猛地跑回了房間。
身旁好似有女人喊我的聲音,我沒有管。
我和沈延知住的是雙人牀房,地上零散地鋪着行李,牀頭暖燈搖曳。
我抱住自己的頭,然後一點一點縮在角落。
吸氣,呼氣。
我想讓自己別抖了,而後從口袋裏掏出手機。
拿不穩,手機又砸在地上。
乾脆趴在那點開搜索框,搜索勇州的中學。
按時間檢索新聞。
顫抖的手指一條一條劃過,直到視線落在多年前的一篇論壇討論。
「今天晚上怎麼有警車來我們學校啊,有沒有晚自習的哥們知道什麼情況?」
「對啊,還有救護車,當時在上課,我從窗子那裏看到的。」
「什麼東西,詳細說說?」
「一個女生當時全身是血地被擡出來,好嚇人啊。」
「哪個班的,哪個班的?」
「這個不能說的吧,我只能講,那場面,我靠,嘖嘖嘖。」
「別賣關子啊?到底什麼情況,蓄意謀殺?」
「我跟你說,比這個更恐怖。」
「那你倒是說發生了什麼呀,到底說不說。」
「我怕說了得罪人嘛,算了算了,不講了。」
「……」
其實,也沒什麼不好說的吧。
我低頭看着自己的腹部。
仔細想想,那天我以爲自己懷孕了。
我本來就月經不調,而且嘔吐是夏天中暑常見的症狀。
關鍵是,我連個驗孕棒都沒用,就推斷出自己懷孕了。
不覺得有些荒唐嗎。
我那麼堅信自己懷孕了。
可事實上。
我根本就不可能再懷孕了。

-2-
人總是很難面臨困境的一種生物。
我想,其實,之前很多很多時刻,我都是這麼騙自己的吧。
所以當回想起事情的真相時,我才覺得腦子如炸掉般紛擾。
爲什麼我的回憶總是斷斷續續的?
爲什麼那天我能想起沈延知燙我菸頭,卻想不起最後發生了什麼?
爲什麼沈延知總盯着我,叫我一定要喝下那杯牛奶?
爲什麼謝意柳和宋有星都出現得那麼不明不白?
爲什麼他的朋友都叫我……神經病。
……
高二那年蟬鳴響徹的暑假,我經歷了這輩子最殘忍,最血腥,最暴力的事情。
一開始,只是幾個學校來裝空調的工人,找我問路。
只是如此,我什麼都沒幹,只是告訴他們正確的道路。
忽然就有一個人邪笑着,將我拽進了男廁所。
從晚霞最後那抹殘忍的紅光,到星暮垂進城市的平野。
三個小時裏,我經受了無法稱之爲人道的殘酷折磨。
菸頭真的是沈延知燙的嗎?
那些巴掌真的是沈延知打的嗎?
從頭頂澆灌下的牛奶……真的是牛奶嗎?
後來我聽警察說,是那羣人渣裏有人吸毒,才做出這種荒唐事。
後來他們全部被抓住了吧,可我每天坐在病房裏,以淚洗面。
我哭到怎麼也哭不動,每天對着鏡子看自己身體上的痕跡。
沈延知那時,是我的男朋友。
可我怎麼該面對他呢。
這樣的我,到底有什麼資格面對他呢。
我真的沒法跟他交流,我真的希望他拋棄我。
真的,別再看我了,那麼好的沈延知啊,我早就不配了。
我是一個膽小,懦弱的人。
到最後,我選擇用逃避來解決一切問題。
沈延知不願離開我,那就把他塑造成一個惡人好了。
那就把我經歷的所有噁心事,強加到他身上就好了。
這樣,他肯定就受不了我,他肯定總有一天會受不了這種不清不白的折磨。
就跟沈蕊欣一樣。
我曾經最好的朋友,沈蕊欣一樣。
把她想象成折磨我的人,讓她遠離我,這樣就好。
我等着沈延知把我拋棄掉。
可是,我總是想起來又忘記,一遍又一遍。
我把你想象成了一個多麼壞多麼壞的人啊。
你難道就不覺得委屈嗎,沈延知。
爲什麼不丟掉我,沈延知。

-22-
直到淚水滴到手機屏上,怎麼也看不清。
忽然有人蹲在了我身旁。
是宋有星。
其實宋有星是我臆想出來的人。
現在他能出現,估計也是因爲沈延知不在了,而我又沒有喫藥。
其實仔細想想,很多事情都有跡可循。
藥放進了牛奶裏。
比如謝意柳的出現,是因爲我吵着鬧着不想喫藥,而藥斷了,我就會開始臆想。
比如我想象出自己懷孕那天,沈延知已經答應我了,不給我喝帶藥的牛奶。 
比如宋有星帶我走的那晚,我連着好幾天偷偷把Ṭú⁹藥給倒掉了。
而後來沈延知逼着我喝下藥。
宋有星的身體就開始漸漸變壞。
因爲我慢慢停止了臆想。
此時宋有星突然又出現,他總是對我笑。
他笑起來,和曾經的沈延知一樣。
我總感覺他要告訴我什麼。
我跟着他走,來到了沈延知那堆行李前。
以前我懶得去管他帶了些什麼,此時忽然發瘋一般翻找。
直到找到一個本子。
皮質的。
上面寫着。
「卿卿的治療日記。」

-23-
5.11 日 晴
今天卿卿又失憶了。
這次,她把我臆想成了當年霸凌她的人。
話說哥每次拿到的角色都不太好。
卿卿啊,你就不能把我想象成你的救世主嗎。
哥快委屈死了。
……
5.12 日 晴
菸頭燙手腕上,還是挺疼的。
可一想到這是你當年所承擔的痛苦,我心就更疼。
卿卿。
我沒有騙你。
如若無法分擔你的痛苦。
那和你遭受一樣的痛苦,也是好的。
……
5.15 日 陰
有點生氣。
這小丫頭膽子是真大了,往我頭上倒牛奶。
……雖然說我也倒了回去。
因爲她那藥能很好地稀釋進牛奶裏,所以我一般都給她餵牛奶。
可她現在偏偏不喝了。
哄不好。
……
5.18 日 晴
唉,感覺還是得喂藥啊。
跟之前的狀況一樣,卿卿開始臆想出不存在的人了。
這次她臆想出的角色,是個叫謝意柳的女人。
話說這不是高中時那個武俠遊戲裏,你給自己取的遊戲 id 嗎。
你還給我取了個名字,叫宋有星來着。
……
醫生說,還得配合你表演。
彳亍。
哥現在快成影帝了。
……
5.27 日 晴
你是不是覺得在衣服裏塞個枕頭。
就代表你懷孕了啊?
其實我們都看見了。
卿卿。
你連犯傻都這麼可愛。
……
6.1 日 晴
……
打了,卿卿。
晚上的時候我妹來家裏,卿卿就開始不對勁。
我估計是因爲這幾天都沒給她喫藥,她又開始胡思亂想了。
可我也沒想到,她會拿桌上的刀扎自己。
嘴裏嘟囔的東西,估計是又犯癔症了。
抱你的時候,還被你刺了幾刀。
你那時候不停地搖頭,還在翻白眼。
當時情況太緊急,打了你一巴掌想讓你清醒一點。
沒想到給你記住了。
下次哥給你扇回來。
好不好?
……
6.4 日 晴
從醫院裏醒來,斷了幾天日記。
好吧,我也大出血了。
卿卿,你那幾刀刺的真不是地方。
6.5 日 晴
卿卿不理我了。
不想記日記了。
6.8 日 雨
嗯。
我只能半夜偷偷去你牀前看你。
因爲你討厭我嘛。
6.9 日 雨
沒事。
哥最不怕的,就是你討厭哥。
6.13 日 晴
卿卿跑了,自己一個人跑走的。
我發了很大的火,我好像已經好久都沒這麼生氣了。
後來,還是找到她了。
她一直囔囔着什麼,宋有星。
得。
你還真把我給臆想出來了。
……
6.20 日 雨
卿卿不能不喫藥了。
說實話,我如論如何也沒法生她的氣。
她跟我鬧再厲害,我都沒法生氣。
後來偷偷給卿卿買了個房子,她每天就住裏邊。
監督她喫藥。
……
6.25 日 雨
嘶,宋有星特麼真煩啊。
我也會喫一個不存在的人的醋?
……
7.1 日 雨
經過一個月不懈的努力。
督促卿卿喫藥。
宋有星終於在她腦海裏走了。
卿卿。
你別不開心了。
你可以看看我。
……
7.6 日 晴
卿卿變乖了。
乖嗎。
我不知道。
她這樣,讓我覺得事情還是沒往好的方向走。
……
7.16 日 晴
我該怎麼做,才能讓你看看我?
算了。
哥們無限樂觀。
……
7.29 日 雪
到了新西蘭。
看樣子,這丫頭還挺喜歡出來玩的?
卿卿,你知道嗎。
你笑起來。
你嘴角彎一彎。
哥就開心死了。
……
8.2 日 晴
卿卿想要那個什麼精靈。
別說是精靈了,就是天上的星星。
我都能給你摘下來。
你知道嗎。
我的願望就是你開心。
你開心就好。
那些記憶,想不起來就算了。
他們不值一提。
和我們卿卿的開心比起來。
永遠不值一提。
……
日記到這裏,就戛然而止了。
窗外連夜的飛雪,呼嘯着打過窗欞。
是啊,今天是 8 月 3 日。
你哪有時間記日記呢。
你在風雪裏,是嗎,沈延知。
遠山震動着,我分不清那大得能將人靈魂吹散的風。
他們說,高山那裏,雪崩了。
他們說,我們不是還有一隊人,在那座山裏嗎。
他們說,快打電話,快叫救援隊啊。
……
漫山遍野的大雪,遮住人的視線。
我突然想起昨天晚上你走時,摸我的頭。
你說:
「別這樣,卿卿,有些話,很容易說着說着就靈驗了。」
黑壓壓的山脈,找不見澄白的雪片。
我跑出旅館,可是山路遙遙。
雪好大,特別大。
我跪在雪地裏。
哭喊着。
唸了無數遍你的名字。

-24-
「嘁,你全部想起來啦?」
病房外,女孩抱着臂仰着頭看我。
沈蕊欣瞪我。
「那你有沒有想起來,我是你以前最好的朋友啊?」
「……」
「那天我可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幹,是你自己發瘋的。」
「我哥爲了制止你,還捱了你幾刀。」
「……」
「你和我哥早就結婚啦,四年前就結婚啦。」
「唉,反正我跟你說這麼多,你說不定又會全忘記。」
女孩嘆了口氣,沈蕊欣是挺討厭我的,我知道。
畢竟她那麼驕傲的性格,怎麼受得了別人誤會她。
我推開了病房。
沈延知依舊在昏迷。
我坐在他旁邊,細細地描摹他的眉眼。
從鼻骨,到薄脣。
深夜總是寂靜,他妹妹走了,而這幾天,我一直守在他牀邊。
鬼使神差地,我俯身,吻了吻他的脣。
吻着吻着有些動情,我怎麼感覺好像……被回應了?
我猛地睜開眼睛。
夜色裏,沈延知漆黑的雙眼,深邃而暗沉。
「又哭了?」
「小哭包。」
我聽見他沙啞的聲線,又輕又戲謔。
我想起來,高中時也是這樣,我沒考好,哭得稀里嘩啦。
他就捏捏我的臉蛋,說我是小哭包。
想到這裏,我哭得就更洶湧了。
一遍又一遍喊他的名字。
「誒,聽見了。」
他話裏有笑意,勾了勾我的手指。
「沈延知,我早就站在地獄中了。」
「我不值得你爲了我,做這麼多。」
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是真實的,我的身體是殘破的,我早就被黑暗包裹了。
可他不以爲意。
「當初那幾個欺負你的人,其實早就得到報應了。」
「那幾個人剛進監獄不久,就被仇家盯上了。」
「在監獄裏不到幾個月,他們就死了。」
「他們走時……已經奇形怪狀。」
「所以卿卿,沒關係,你是個好姑娘,你比誰都乾淨。」
「不乾淨的是那羣人,他們得到報應了。」
「你說你在地獄裏,好。」
「沒事,沈延知能陪卿卿一起走下去。」
「到哪裏都可以。」
(全文完)
番外
高二那天下午,沈延知其實和秦子卿吵了一架。
蟬鳴聲惹人煩亂,而那天下午,因爲兩人都拉不開臉,所以沒有一起回家。
沈延知在教室裏,終於在做了第三道物理題時摔了筆。
他掏出手機,給她發消息。
「挺牛,說你兩句就直接不理人。」
「不回消息是吧,行,以後也別回了。」
「……」
窗外忽然劃過救護車的聲響。
他盯着那輪殘陽看。
然後收了手機,跟着那羣愛看熱鬧的人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手機上,還顯示他發的最後幾條消息。
「嘶,你這脾氣,到底是誰給你慣的呀?」
「哈哈哈,原來是我自己啊。」
「扣個 6,哥再哄哄你。」
……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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