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元圓滿

溫安鬧到我跟前時,我還在哄寶寶睡覺。
她挺着大肚子,要我和蔣榭離婚。
其實她不說我也知道蔣榭出軌的事。
我沒鬧騰。
我讓她進屋,把寶寶放進嬰兒籃,又給她倒了杯水,然後給蔣榭打了個電話:「你回來,我們談談離婚。」
蔣榭語氣很不耐煩:「元靜,說了多少遍了,我不離婚。」
「你的孩子找上門來了,是要我把他趕出去嗎?」

-1-
蔣榭回來得很快。
他出去給我買蟹黃包了。
四十分鐘的路程,二十分鐘就趕到了。
他空手進屋,看看溫安,又看看我。
我們坐在沙發上,我神色平靜,她哭哭啼啼。
我保證我沒動手。
蔣榭一路帶風衝進來,氣喘吁吁,蹙眉對溫安道:「你來幹什麼?不是說把孩子打掉了?」
她抽動着,抹了抹眼淚:「已經六個月了,打不了。」
「我早說讓你打了,你怎麼不聽我的?」
蔣榭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他問道:「現在怎麼辦?」
溫安哭着道:「你是他爸爸,你不知道怎麼辦,我怎麼辦?」
「我未婚先孕,我爸都把我趕出來了。」
「你得給我個名分,不然我孩子上學怎麼辦?」
兩方沉默。
他們都沒說話。
溫安抽抽搭搭的,我貼心地給她遞了包紙巾。
看着蔣榭這個垂頭喪腦的樣子,我眼裏酸酸澀澀,卻忽然笑了。
曾經深愛的男人變得自私自利,不負責任。
我儘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放平語氣說道:「蔣榭,我們離婚吧。」
我看向溫安。
她微微彎着腰,臉上還是豐富的膠原蛋白,皮膚白白嫩嫩的,眼角一絲皺紋也沒有。
在蔣榭回來之前,我們已經聊過了。
她才二十二歲,風華正茂的好年紀。
沒讀過什麼書。
家庭重男輕女,一個姐姐養着父母和弟弟,溫安成爲了全家人吸血的營養液。
她在酒吧裏推銷酒,被客人猥褻輕薄,早已成了習慣。
那天有個客人拉着她硬要親她,一隻手在她的屁股上捏來捏去,油膩的臉幾乎要撞進她的胸裏。
溫安拼命掙扎,可那男的不僅不放手,反而變本加厲威脅她:「你要是不幹,這些酒我就不買了。」
她是靠提成活着的。
這些酒好貴好貴,貴到一次提成的錢可以供她弟弟上一年私立學校的學費。
她聽了他的話,忽然就不動了,只是無助流淚。
蔣榭是在這時候來的。
他抓住那個油膩男的手,給了他一拳。
並且買下了那些酒。
他讓溫安找個正經工作,可溫安看上了蔣榭。
溫安說起這件事,還是忍不住掉眼淚。
她慢慢敘述着,眼裏的愛意幾乎溢出。
溫安說:「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他會踏着七彩祥雲來娶我。」
她死纏爛打磨了蔣榭很久,終於爬上了他的牀,懷上了他的孩子。
她說要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庭。
所以她求我,把蔣榭讓給她。
可憐,又可恨。

-2-
蔣榭和我對視了很久,看到我眼眶發酸。
我也看清楚了他眼裏的淚。
幾十年的感情,到底還是捨不得。
蔣榭想了想,對溫安說:「這件事是我的問題,孩子的撫養費我會給,我不能離婚。」
「爲什麼啊?蔣榭,你有什麼不能離的?她比我年輕嗎?有我好看嗎?」
她瞪着眼睛,字字逼問他,卻像鈍刀一樣一片片割着我的心。
「同樣都是你的孩子,我的孩子不配有爸爸嗎?」
「你要讓我的孩子沒學上?像我一樣被吸血嗎?」
「你的孩子還是試管,有我的孩子健康嗎?」
「當時在牀上,不是你說想要個真正的屬於自己的孩子嗎?」
「現在又反悔了?」
「啪——」
蔣榭的手來的很快,溫安臉上瞬間紅了一片。
他氣極,胸膛劇烈起伏:「你在說什麼屁話!」
溫安捂着臉看向他,哭得更大聲。
四肢百骸傳來密密麻麻的疼痛,一點點匯聚在心臟。
蔣榭居然連試管都告訴她了。
這個孩子對我來說很不容易。
我三十五歲了,算是高齡產婦。
我做了兩次試管才成功。
身體疼痛,心理折磨。
受的苦且不說,我希望我的寶寶是懷着期待來這世界上的,而不是他的爸爸隨口就說不喜歡試管,並且講給別人聽。
心臟泛着尖銳的疼。
蔣榭想過來扶我,卻被溫安死死抱住。
他又不好推開孕婦,只能坐在溫安旁邊。
我努力深呼吸幾口,心跳才慢慢平緩下來。
「你搬出去吧,我會找律師擬定離婚協議,到時候直接民政局見。」
我眼眶泛着淚,掃了一眼溫安的肚子,哽咽道:「財產該怎麼分就怎麼分,既然你不喜歡這個孩子,那孩子歸我,以後撫養費,你給就好。」
「出去吧,我不想你們待在我的家。」
我擺出一個送客的手勢,偏過頭,不想再多說。
蔣榭擔憂地看了我一眼,幾乎是被溫安推着出門的。
「謝謝你啊姐,你真是個好人。」
溫安臨走前還笑着感謝我,笑得那麼諂媚,那麼真心實意。
我死死咬住脣,等關門聲響起,眼淚纔敢掉下來。

-3-
我恨溫安。
她破壞了我的生活。
我恨蔣榭。
他親手打碎了我的生活。
我連月子都還沒出,就給我鬧出這種事。
鄰居口多嘴雜,我也會成爲他們口中的笑話,我的孩子以後也是。
我真的恨蔣榭。
逼我這麼不體面的離婚,給了我一段如此失敗的婚姻。

-4-
我聯繫的育兒嫂今天還沒到,已經三天了。
我催促中介趕緊找人,中介回覆我:「不好意思,元女士,現在育兒嫂也很稀缺,目前沒有符合你要求的。」
「加錢吧。」
我捂着臉,泣不成聲。

-5-
加了兩萬塊,很快就有人了。
她姓周,是個四川人。
周姐住在了家裏,每天要安撫我的情緒,要給寶寶衝奶粉,晚上還要哄寶寶睡覺。
我也體會她辛苦,可我確實幫不上忙。
蔣榭回來過,他說我現在身體不好,不方便,他照顧我,我把他趕了出去。
他也給我打過電話。
我都沒接。
他給我發消息,我很快拉黑了。
離婚協議書擬定好那天,我把蔣榭從黑名單放了出來。
他帶着律師來,我們很快簽字,在財產上幾乎沒有什麼異議。
我和他不是不講理的人,該是多少就是多少,他不會少給我,基礎的人品還是有的,只是有些劣根在歲月的侵蝕下可能瘋狂長了出來。
我看着蔣榭的模樣,才短短一個星期,發現他居然已經生了很多白頭髮。
蔣榭眼底青紫,鬍渣冒了很多。
我以前最討厭他尖尖的胡茬,刺在臉上癢癢的,很難受。
所以蔣榭很勤快,經常刮鬍子,弄頭髮。
他是個愛乾淨的男人。
「公司的股份分紅等悅悅成年後會給她留一部分,你不用擔心她的以後。」
蔣榭垂眸,低着頭:「小靜,是我對不起你。」
「沒什麼對得起對不起,其實人都是這樣的。」
我眨了眨眼,哽咽道:「很貪,太貪了。」
「沒錢的時候想有錢,沒愛的時候想有愛。」
「平淡的時候想追求刺激,刺激的時候想回歸平淡。」
蔣榭嗚咽着:「是我對不起你,是我毀了這個家,以後你和悅悅有需要可以來找我。」
我微微仰頭,抹了下眼淚:「不用了,以後我會帶着她生活,我就跟她說,她的爸爸死了。」
蔣榭走了。
他的背影再也不是那麼堅挺,有了幾分飽經風霜的暮年感。
短短一個星期,一個完整的家庭支離破碎。
幸好我還有寶寶。
她是個女孩。
我給她取名叫元悅。
元悅,一是希望寶寶能開心。
二是諧音「元月」,一年之初,萬象更新,新的開始。
我希望她無論如何,無論遇到什麼挫折,都能重新開始。
三是諧音「圓月」,團圓,圓滿,希望她的人生可以圓圓滿滿,沒有缺憾。
我沒有的東西,我渴望得到的,我的寶寶一定要有。

-6-
蔣榭沒再來打擾過我,但是公公婆婆聽說了這件事,坐飛機來到異地城市找我。
婆婆是個善良的人。
我去開門,她站在門口一見到我,還沒開口,眼淚就嘩嘩往下流。
她牽着我的手,不停地說:「瘦了,瘦了,小靜你怎麼瘦成這樣了?」
我握住她冰涼的手,搖頭:「我也不知道。」
這一個星期,我居然瘦了十斤。
明明保姆做飯也好喫,明明我喫的也不少。
之前怎麼減肥都沒減下來,現在倒是輕而易舉。
「都是蔣榭的錯,是我們家對不起你。有什麼需要的,你儘管提。」
「現在我身體不好,也幫不ťű₎了你帶孩子。」
婆婆說着,提到我的父母,又哭起來。
「如果你媽媽還在,根本不會讓你受這種苦。當年她走的時候,我還答應她要照顧好你,現在卻成了這樣。」
「等我下去,你媽媽肯定要怨我,怪我沒照顧好你。」
「我對不起她,也對不起你。」
婆婆在一邊流淚,一向沉默的公公也忍不住揉眼睛。
我抱着婆婆,忍住淚水道:「媽,別說了,這不是你的錯。我媽也不會怪你,你們照顧我這麼多年,夠了,真的夠了。」
婆婆和我媽是好閨蜜,所以把房買在一起。
當年我媽識人不清婚姻不幸福,年紀輕輕離了婚帶着我,是婆婆一直幫助她。
後來我上高中,我媽又因癌症去世,她把我託付給我婆婆,她瞞着我讓我準備高考,我這輩子都遺憾沒來得及見我媽最後一面。
婆婆摟着我,任由我的眼淚砸在她的肩頭。
她說:「小靜,以後我就是你媽,你就是我的親生女兒,你把我當親媽一樣。」
婆婆說到了,也做到了。
大學時我的生活費,總是比蔣榭多三百。
婆婆看到好看的衣服也會給我買,而給蔣榭買的都是便宜貨。
放假回家,桌子上的飯菜總是我愛喫的,我不愛喫蔥,婆婆每道菜都不放蔥,就算有,也會讓蔣榭幫我挑出來
我時常在心裏感慨,我媽看男人的眼光不行,看閨蜜的眼光不錯。
婆婆說我一個人太辛苦,她想留下來幫我帶孩子。
我拒絕了。
老人家坐飛機來也累了,心意到了就夠了,怎麼還能麻煩她。
她看着悅悅的時候,特別高興,說這孩子跟我小時候一模一樣,大眼睛,高鼻樑,一看以後就招人喜歡,是個小美女。
她在這裏住了幾天,幫我帶了兩天孩子,周姐也確實輕鬆了些,不過孩子晚上有點吵,婆婆眼底的青色掩蓋不住。
沒來兩天,她和公公就要走了。
臨走之前,她欲言又止,面色爲難。
我看了出來,說道:「媽,你說吧。」
她艱澀開口:「小榭辦的這事是他的錯,可孩子無辜,得給孩子一個身份,等你們拿到離婚證,我想給孩子一個戶口。」
我聽懂了。
她贊成蔣榭和溫安結婚。
我笑道:「媽,這有什麼不好說的,又不是什麼大事。我不會說什麼的。」
婆婆眼眶泛淚,拉着我的手直喊:「好孩子,好孩子。」
臨走之時,她往我手裏塞了一張卡:「悅悅的禮物,密碼是她的生日。」
我被迫收下,目送着公公婆婆進電梯。
電梯關上的瞬間,我仰頭,忽然哽咽了下。
婆婆再善良,跟我媽媽關係再好,對我再關心,也不是我的媽媽。
如果是我媽媽,她一定捨不得委屈我。
一定會堅定地站在我這邊。
一定不會說出稚子無辜這種話。
可我的媽媽不在了。
我好想她。

-7-
和蔣榭約定的時間很快到了。
我在家裏翻出了結婚證,嶄新如初,我一直保存的很好,放在文件夾裏。
他把車停在樓下來接我。
我坐進副駕駛,發現駕駛位前面多了一些搖搖晃晃的小玩意。
見我盯着它們看,蔣榭神色閃過一絲尷尬:「溫安放的,她是孕婦,不放就跟我鬧。」
我笑了笑,自顧自說道:「是我唐突了,我應該坐後排。」
剛剛順手就拉開了副駕駛的門,根本沒想這麼多。
我們都沒說話,蔣榭問我,我也隨便敷衍了過去。
等紅綠燈的時候,前面的行人來來往往。
蔣榭忽然開口:「記得我們以前上學,每次都卡紅綠燈,天天倒計時跑着過去。」
「老了的人才追憶從前。」
我毫不留情戳穿他,一點面子也不給。
蔣榭也不生氣,還附和笑道:「確實老了啊。」
我冷哼一聲,轉過頭看向窗外,並不搭理他。
一個月的時間,也許不止一個月,我已經接受了蔣榭出軌的事實。
可這並不代表我對他沒有半點感情。
也不代表我要依靠這點感情再去打擾他。

-8-
離婚的人還不少。
我們到了前面還有幾對人在排隊。
工作人員問我們:「確定要離婚嗎?財產都分好了吧?」
我很堅定:「確定了。」
蔣榭看了我一眼,「嗯」了一聲。
鋼印落下來的那一刻,我的心裏好像忽然空了一塊,冷風穿過,嘩啦啦的響。
我跟蔣榭結婚多少年了?
我算算。
十四年了。
大學畢業的時候我才二十一歲,正好蔣榭大我兩歲,他二十三。
我們連房都沒買,迫不及待地領了結婚證。
拿到證那天,蔣榭興奮地去買了個漂亮的文件袋,把結婚證放在裏面妥善保存好。
我們去喫了火鍋,他給我拍了好多照片,被我發在朋友圈裏。
那天晚上,蔣榭抱着我,心滿意足道Ŧū⁷:「小靜,我終於娶到你了,我真的不敢相信,彷彿一切都在做夢。」
我笑他沉不住氣,其實自己的心也砰砰跳個不停。
畢業後,我選擇留在大城市。
所以我們工作在一個城市,租房也在一起,兩年後,我們工作都穩定下來,婆婆給我們出了首付,我和蔣榭每月還貸款,在市中心也買了套小兩居室。
那是我們自己的房子。
雖然是套二手房,可是我傾注了所有的愛。
我給換窗簾,蔣榭修燈泡。
我養花花草草,蔣榭喂烏龜小魚。
我們都在努力愛這個小家。
蔣榭還給我補辦了婚禮,很隆重。
我知道他在竭盡所能給我最好的。
高中同學幽怨道:「當初我問你他是不是你喜歡的人,你還騙我說不是,只是你哥哥,現在都結婚了。」
蔣榭放假經常來看我,我很多同學都知道。
那時候我就喜歡他,只是覺得學習更重要,喜歡也應該等合適的時間。
所以我稱他是我哥哥,蔣榭對此毫不在意。
他知道我的心意,他也知道,我們一定會在一起。
在那所老舊的房子裏,我們迎來了第一個孩子。
孩子是個意外。
避孕措施做了,可概率也不是百分百。
其實我是想留下來的。
那時候蔣榭已經辭了工作,正在創業初期。
我記得他每天出去談業務,喝的醉醺醺再回家,一回來倒頭就睡。
他不僅沒有拿到第一筆投資,還被人騙了一筆錢。
毛頭小子玩不過社會老油條,在技巧上摔了跟頭。
他每天焦慮得喫不下飯,頭髮也一層層地掉。
我抱着他安慰道:「沒關係的蔣榭,錢沒了我們再賺,大不了我們把房子賣了。」
一個大男人也哭得沒了形象:「對不起小靜,沒能給你更好的生活。」
我摸摸他的頭:「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
兩個從小鎮走出來的人,在繁華熱鬧的大都市,摔得頭破血流。
終於窺見了絢爛面具下一絲陰暗。
蔣榭變得更小心,更謹慎,從此他在商場上都是輸少贏多。
那時候我還在一個文學社當英語翻譯,工作也還在,就是賺的不多,還完房貸,只堪堪夠日常。
我瞞着蔣榭把孩子打了。
這個孩子來的不是時候,我們沒有時間養他,也養不起他。
躺在手術檯上的時候,我心裏充滿了歉疚,一遍遍道歉:「媽媽對不起你,寶寶你不要怨我,媽媽對不起你。」
蔣榭忙到沒有發現我那段時間的反常,只是看起來我比平常虛弱點,他以爲是我姨媽不規律,還給我煮雞蛋紅糖水。
好久以後,他在家裏收拾,終於發現了病例單。
我記得他發抖的身影,顫動的嘴脣和發白的臉色。
喉頭滾動幾次,最後也只是低聲道了句:「對不起。」
我不怪他,寶寶也不會怪他,寶寶也會理解我們的難處。
我這樣安慰他,也這樣安慰自己。
當時我不知道後來自己會再難懷孕,也許是老天對我的懲罰。
我覺得自己年輕,總會懷上的。
我才二十五歲。
等到二十九歲,公公婆婆也在催我,周圍同學也都有了寶寶,從兩個人變成一家三口,我開始羨慕,我也想要一個孩子。
備孕一年,發現自己懷不上。
三十歲,我做了第一次試管。
我經歷的疼痛不想多說,都沒有失去孩子來的傷害重。
寶寶發育不完全,需要流掉。
我哭着送走了我的第二個孩子。
蔣榭在醫院陪我,照顧我。
這時候他的創業已經成功,公司開始慢慢步入正軌。
我大概是有些抑鬱,對什麼都提不起勁來,曾經那麼愛喫他做的飯,蔣榭做好了,我也沒有胃口。
我也感覺不到身體上的疼,腦海裏一直想着自己的孩子。
蔣榭看不下去,他摟着我,像捧着一件精美昂貴的瓷器,紅着眼,聲音很輕:「懷不上我們就不要孩子了,我不想看見你受苦。」
我躲在他懷裏抽動,任由淚水肆掠,打溼他的衣服。
我還是想有一個寶寶。
我在夢裏夢見他,是個可愛的寶寶,他在向我揮手,說媽媽我好想你。
我猛然驚醒,忽然想開了。
我開始逼着自己喫飯,逼着自己鍛鍊,給自己做了好多心理建設。
身體養好ṭúₐ很快,心理修復需要慢慢來。
過了三年,我三十四歲。
我嘗試第二次試管。
蔣榭的公司也更大了,達到了融資幾千萬的水準。
我們賣了小房子,住進了更好的大房子。
他還找了個保姆照顧我。
蔣榭陪着我每個月按時體檢,來來回回找醫生,問注意事項,盡心盡力。
幸好,寶寶很健康。
我和蔣榭互相擁抱喜極而泣。
我以爲我們都很期待寶寶的出生,懷孕第七個月的時候,我發現蔣榭出軌的事實。
是我第一次試管失敗後抑鬱的那段時間。
我從來不進蔣榭的書房,也沒查過他的手機。
那天我偶然進了書房,發現蔣榭的微信在電腦掛着。
有一個漂亮的女生頭像問他晚上來不來。
他說:「今天要陪老婆。」
於是我慢慢往前翻,有些記錄有,有些記錄沒有。
電腦上最早可以翻到的,是三年前的三月份。
也許他們聯繫時間更早,只是偶爾在電腦上聊。
我不知道。
蔣榭出去拿完快遞回來,發現我呆坐在沙發上,過來問我怎麼了。
我發現自己想說話,可是卻發不出聲音。
我很無助,只能幹流淚。
他把我摟進懷裏哄:「又想寶寶了是不是?放心吧,醫生說寶寶很健康,不要擔心了老婆。」
我說話斷斷續續的,拼湊出來就是:「蔣榭,我們離婚。」
他很震驚,問:「爲什麼?」
「你出軌了。」
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變得煞白。
我控制住聲音,道:「我看見了你們的聊天記錄,好久了,那麼久你們還在聯繫,但凡早就斷了,我也不會發現的。」
「我懷孕的時候,我躺在手術檯上的時候,我發瘋抑鬱的時候,我躲在衛生間哭的時候,你都在跟別人風流快活是嗎?」
「你早說你有人了啊,早說要離婚啊,我又不會纏着你,我又不會去公司鬧你。」
我不想哭,對寶寶不好。
可我說着說着,情不自禁就哭了。
寶寶在踢我,我摸了摸肚子,他又安靜下來。
真乖。
真聽媽媽的話。
蔣榭很堅決,他不離婚。
他說捨不得我,捨不得這個家。
他當着我的面刪了好友,所有軟件刪的乾乾淨淨,並且保證不再聯繫。
我沒回答他的話。
我從沙發上站起來,兩眼一黑,身體晃了晃。
蔣榭手忙腳亂扶住我,我甩開了他的手說道:「就這樣吧,我累了,要休息了。」
蔣榭在我身後,嗓音嘶啞:「老婆,你不原諒我,也要保重身體,孩子來的太不容易了。」
我一個人進了臥室,關上房門,躺在牀上,一遍又一遍撫摸着圓圓的肚皮。
明明爸爸媽媽都那麼期待他的到來,怎麼卻沒有給他一個完整的家庭。

-9-
蔣榭好像真的斷了。
他每天按時回家,按時報備。
開始給孩子買衣服禮物,在家裏放育兒歌,買好多育兒書,坐在沙發上看書,一看就是一整天,還會分享給我,跟我討論怎麼養孩子。
他低頭看書,我側頭看他。
時間彷彿倒回到二十多年前。
他給我講題目,在紙上寫寫畫畫,我偏頭看他,心裏只想,爲什麼他長這麼好看。
這麼多年過去,蔣榭沒發福,沒有大肚腩,身形修長,面容乾淨,甚至多了兩分成熟男人的穩重。
再加上有錢。
會吸引小姑娘喜歡,我理解,可他自己還是沒有把持住。
「怎麼了,老婆?」
他忽然撞進我的眼睛,嘴角還掛着笑意問我。
「沒事。」
我搖搖頭。
看見他頭上跳躍的光影,像飛舞的小精靈。
忽然就原諒了。
如果我才二十歲,那我會很乾淨利索跟一個出軌的男朋友分手。
如果我已婚未孕,那我可以很爽快地跟這個男人說離婚,開啓新一段婚姻生活。
如果我已婚且生了孩子,那我可以把孩子給他,再去過好自己的人生。
可我都不是。
我的孩子還沒出生,難道要等他出來,我要告訴他,是在懷孕的時候爸爸出軌了才離婚嗎?
他會不會認爲是他的錯呢?會不會自責呢?
但我的孩子明明是我向上天辛苦祈求才到來的禮物。
如果能在他出生前,把一切都解決好,能給他一個幸福的家庭,我只是受點委屈,我也心甘情願。

-10-
我的原生家庭不完美。
我的外婆,出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
她很早就被賣掉了。
早早結婚,生子。
因爲難產沒生下來兒子,很快就被拋棄,帶着我媽這個不值錢的女兒,一起滾出了夫家。
一輩子受人指點,家裏人,村裏人。
我媽走出了村裏,來到了鎮上。
外婆對我媽的要求很苛刻,她不允許自由戀愛,硬生生拆散了我媽的感情。
最後相親,跟一個家庭還不錯的男人結了婚。
男人不喜歡我媽,他有初戀。
可是他的初戀要好多彩禮,他給不起。
婚後男人鬱鬱寡歡,隔三差五跑出去看初戀。
我媽生孩子那天,男人在離家幾百公里的地方,哭着目送初戀結婚。
初戀結婚後,男人對我媽也很冷淡,他不在意家庭,不關心妻子,不照顧孩子。
我媽被冷暴力逼迫地受不了,離婚了。
房子,房貸和我,都給了我媽。
外婆用畢生積蓄給我媽還清了房貸。
臨走時,外婆哭着說是她耽誤了我媽的幸福。
我媽把我帶大。
我媽想過二婚。
但沒有人會要一個帶着孩子且沒錢的窮女人。
我媽對我很好。
給我買新衣服,給我做好喫的飯菜,給我交錢上興趣班。
可生命裏到底是缺失了父親的愛,總是活的小心翼翼,遇到問題的第一反應是先委屈自己,哪怕媽媽教會我要勇敢,受到欺負要勇敢反擊。
可媽媽保護我,沒人保護媽媽。
所以我深知父親的重要性,我選擇跟蔣榭在一起,我知道他的人品,知道他的底細,知道他的性格,我相信他是一個好爸爸。
連我媽也相信。
所有人都祝福我。
我跳出了村,從鎮裏,來到了大城市。
三代人,一代人只有一個母親的託舉。
這好像是個魔咒,我特別想打破它。
我要我的孩子在完整的家庭里長大,像蔣榭一樣。
我很羨慕他的家庭。
也許偶爾會爆發爭吵,可心卻是始始終終連在一起的。
所以我原諒了蔣榭。
某天晚上,蔣榭睡在我旁邊,我主動跟他說:ţŭ̀¹「我想喫大學旁邊那家烤包子。」
他先是愣了一下,很快激動地說:「我去買,我去買。」
大學離我們這裏很遠,開車過去,兩個多小時,如果不堵車的話。
他也沒有抱怨,早上四點起牀,九點到家,正趕上我喫飯。
他用保溫盒打包,還是熱熱的。
以前我寧願早起排隊也要爬起來喫這家的烤包子。
特別喜歡。
我嚐了口,外皮酥脆,咬下去,汁水迸發出來。
蔣榭滿眼期待地看向我。
我點頭,說:「挺好喫的。」
口中卻覺得有些油膩。
包子還是從前的味道。
人卻不是從前的人了。

-11-
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後遺症,蔣榭陪着我的時候,自己總是疑神疑鬼。
我翻看他的手機,也確實沒什麼。
過了大概一個月,晚上,有人給我打了個電話。
我「喂」了一聲,那邊很快掛了。
她手忙腳亂的按按鍵,還是被我聽到了一個簡短的女聲,「啊」。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蔣榭爲什麼不處理乾淨,又要鬧到我面前。
我跟蔣榭攤牌。
他看了號碼,立馬就明白了。
於是我們大吵一架。
他跪在我面前,不停扇自己巴掌,說自己斷乾淨了,這人非要糾纏他。
他保證沒有跟這個人再聯繫。
哭得真慘。
像狗一樣。
我瞥過眼去,不看他。
看他,我也心疼,我也氣憤,我也憎恨。
孩子出生了。
在她爸爸媽媽爆發爭吵最激烈的時候。
進產房前,我死死抓緊蔣榭的胳膊,咬牙切齒地盯着他:「離婚,我們離婚。」
他眼淚砸在我的臉上:「老婆,老婆,你好好的,你好好的。」
他不提孩子,第一反應是希望我好好的。
我心裏頓時產生了一種巨大的無力感。
既然愛我,爲什麼要對不起我。
既然愛我,爲什麼要讓我這麼難過。

-10-
孩子出生了,很平安。
是個女孩。
蔣榭要給我找月子中心,我拒絕了。
我非要在家裏。
月子中心有人照顧我,蔣榭就可以不管事。
我非要折磨蔣榭。
我非要讓他自己學會帶孩子。
看了那麼多育兒書,總不能白看。
蔣榭也認了,他也沒多說什麼。
我天天對他冷眼相待,他晚上還是哄孩子,哄我。
做飯有保姆,我不想喫保姆做Ṫű₀的,硬要蔣榭下廚。
他從不拒絕我,除了離婚這件事。
我們分房睡,孩子跟着他。
他耐心哄着孩子睡覺,特別像一個好爸爸。
生完孩子在醫院,我跟蔣榭提過離婚。
他不肯。
回到家,我跟他也提過。
他不肯。
我甚至惡毒地說:「你離婚啊,離婚你就不用帶孩子了,不用熬夜了,不用天天在家守着我,可以去找小三小四了。」
他就那麼定定地注視我,黑眸浸潤出眼淚:「老婆,別說反話。」
我像是自虐般折磨他。
其實我對他很不好,可我心裏也沒有好受多少。
蔣榭給了我二十多年的安全感和穩定的情緒,在一朝被洶湧的洪水瞬間沖走,後來再修補的堤壩,也總是有裂痕。
我想,只要時間再長一點。
只要他對我,對孩子再好一點
只要他一直這樣。
我一定會原諒的。
我甚至還因爲心疼他,想找一個育兒嫂。
可溫安找了上來。
她懷孕了。
六個月。
在蔣榭跟我沒離婚,沒跟另一個女人分開的情況下,他又跟別人上牀了。
我記得。
我記得。
溫安的聲音跟那天給我打電話的人,一模一樣。
蔣榭沒騙我。
確實是溫安糾纏他。
他也確實不想聯繫。
可她懷孕了啊。
爛掉了。
我的丈夫爛掉了。
我的婚姻爛掉了。
我必須要割肉自保。
哪怕是心頭肉。
哪怕鮮血淋漓,痛不欲生。

-11-
我和蔣榭徹底結束了。
我揣着離婚證坐在馬路邊大哭一場,這是最暢快淋漓的一次。
所有的委屈都發泄了出來。
一個可愛小女孩,扎着兩條小辮子,蹦蹦跳跳跑過來問我:「阿姨,你爲什麼哭啊?是不是你爸爸媽媽打你了?」
我抬頭看她。
長得真可愛。
臉圓圓的,粉粉嫩嫩的,我想,我的悅悅到時候應該也這麼可愛吧。
我吸吸鼻子,扯出一個難看的笑:「Ţũ̂₄沒有打我啊,阿姨就是有點傷心。」
她遞給我一顆糖和幾張紙巾,聲音軟糯:「阿姨,你喫一顆糖吧,每次我傷心的時候,媽媽就給我喫糖,還有紙巾,是用來擦眼淚的。」
一隻胖嘟嘟的小手裏塞了這麼多東西,她拿着都費勁。
我接過她手裏的東西,說道:「謝謝你啊,小朋友。」
她趕緊擺擺手:「不客氣阿姨,是我媽媽先看見你的,她讓我給你送紙巾。」
淚眼模糊中,一個女人站在不遠處,正看着我們這邊。
「那糖呢?」我問。
小姑娘特別驕傲:「我今天按時起牀,這是媽媽今天獎勵給我的。」
我逗她:「那你給我了,你喫什麼呢?」
「我沒有糖糖不會傷心,阿姨喫了糖糖會開心,那我就給阿姨吧。」
孩童天真燦爛。
我摸了摸她的頭髮,誇獎道:「真乖。」
她又蹦蹦跳跳跑到她媽媽哪裏去了。
我和那個女人遙遙相望一眼,女孩向前跑,她跟着她走了。

-12-
回到家,我迅速打包收拾蔣榭的東西,然後給蔣榭打了個電話喊他來取。
他說晚上來。
是他和溫安一起來的。
溫安挽着他的手,如臨大敵。
我不由覺得好笑。
當初搶走蔣榭的時候還說感謝我,現在又擺出一副防備我的樣子。
我指了指門口的箱子,和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塑料袋,說:「都在這了,一些生活用品我丟了,門的密碼我改了,以後你不要來了。」
我遞給蔣榭一張卡:「生活費你每個月按時往這個卡里打錢,沒事不要找我,我也不會接電話。」
他遲疑道:「萬一以後我想見悅悅呢?」
我掃了溫安的肚皮一眼,沉聲道:「儘量少見,最好不見,你有自己的孩子。」
蔣榭嘴角掛起一絲苦澀的笑:「小靜,我們不是夫妻了,也沒有必要老死不相往來,畢竟這麼多年的感情。」
我緊緊抿着脣,不說話,一副要驅趕的架勢。
溫安趕緊拉着蔣榭走了。
蔣榭一步三回頭,我能看出來他有多捨不得。
他說的對。
我們這麼多年的感情。
可是是他先不珍惜的。

-13-
我從來沒主動聯繫過蔣榭。
三個月後的某一天晚上,大概七點,他突然給我打了個電話。
像是喝了不少酒,嗓音沉重又沙啞。
「老婆,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麼叫你了,溫安生了,是個男孩。」
「我明天要去領證,我要結婚了。」
我準備掛電話,蔣榭彷彿預知到,急忙說:「老婆,你先別掛,我求你了,讓我最後一次跟你說說話。」
他語速很慢,每個字彷彿都在顫抖。
「其實我特別後悔,爲什麼當時沒忍住要出軌。你第一次試管失敗後,是我第一次出軌。」
「那時候你整天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裏,我接收了好多不好的情緒,不想傳給你,正好有個小姑娘在追我,我提出跟她試試,一試就好幾年。」
我聽出他壓抑的痛苦Ŧúₗ和哽咽:「我本來是要斷了的,我想只要你生下孩子,我就跟她斷了,我們三個人好好生活,可是你發現了,好突然就發現了。」
「我真的跟她斷了,真的斷了啊。」
他情緒有些激動,嗓音裏溢出無數悔恨。
「溫安是自己找上我的,她趁我喝醉了爬上來的,我讓她把孩子打了,她不聽,我沒想到她會去找你的。幸好你的孩子沒事,不然我一定會殺了她。」
「老婆,不知道怎麼說,反正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悅悅。」
「我說我永遠不會辜負你,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食言了,以後希望你好好的,有困難都可以來找我,我永遠是你的哥哥。」
聽筒傳來沉痛的嗚咽聲,蔣榭很快掛了電話。
我愣了一會兒,放下手機去逗悅悅。
周姐問我:「誰打電話啊?小靜,你怎麼哭了?」
原來我哭了。
原來我還會因爲多年的感情而流淚。
付出的真心不是假的。
奈何真心瞬息萬變。

-14-
溫安沒辦婚禮。
我是從婆婆那裏聽說的消息。
她時不時給我發消息問問悅悅的情況,順便說了這事。
婆婆看不起溫安,她的嘲諷毫不掩飾:「一個小三上位還想要大辦婚禮,簡直是在癡人說夢。」
我看着悅悅熟睡的臉,淡淡道:「媽,以後這種事就不用告訴我了,我跟蔣榭,已經沒關係了。」
「那你過年節假日還回來嗎?」
我笑道:「當然回來。」
卻不會再回蔣榭的家了。
我回的是我的家。
我媽的房子還在那裏,我媽的墓碑也在那裏。

-15-
清明快到了。
我帶着悅悅坐高鐵回了家。
悅悅很乖。
在車上睡了很久,沒有打擾到別人。
沒有人來高鐵站接我,我自己打車回家。
進屋的時候,趕上對門出來。
蔣榭和我面面相覷。
溫安也在。
她抱着孩子。
蔣榭說:「怎麼不叫我去接你。」
我笑了笑:「打車挺快的。」
「回來去見阿姨嗎?」
「嗯。」
「我能看看悅悅嗎?」
我想了想,說:「你看看吧。」
溫安一臉仇視的模樣。
其實我什麼也沒做。
蔣榭盯着悅悅的臉看了好久,慢慢開口道:「挺像你的。」
他見過我小時候的所有照片。
我準備諷刺他「不像你就好」,又覺得沒什麼必要。
我打開家門,跟他們再見。

-16-
家裏什麼都沒有,我只短短住兩天,也沒買什麼,帶了些悅悅要用的嬰兒用品。
婆婆知道我回來,非要拉我過去喫飯,說我自己也沒下過廚,不會做飯。
我拒絕了。
我去像什麼樣子。
跟溫安像敵人一樣,這對在場的人來說都很煎熬。
其實我會做飯,蔣榭創業的時候,都是我做飯的。
只是沒有他做的好喫。
我點了外賣,買了些菜和米,自己做飯喫了點。
晚上躺在我媽牀上,呆呆看着天花板。
好多年了。
對我媽的印象都要模糊了。
悅悅睡在我身邊。
我睡在媽媽身邊。

-17-
清明節當天是個陰天。
沒有雨,微風。
我帶着悅悅去看了媽媽。
還買了一束百合。
很新鮮。
上面掛着細小的露珠。
我媽最喜歡百合了,每年我都給她買。
我跟我媽說了好多話。
我說:「媽,我也離婚了,跟你一樣,你不要難過,我結婚是因爲幸福,離婚也是。」
我說:「媽,我的人生太一帆風順了,所以在婚姻裏遇見點小挫折,我很堅強,你應該誇我了。」
我說:「媽,我生了個女兒,叫元悅,很像我,是不是很可愛,鄰居都說她可愛,性格也好。你看,她在對你笑呢。」
我說:「媽,我現在喫穿不愁,是有錢的富婆,我多給你燒點錢,你活着也沒享什麼福,我讓你在下面也做個富婆,包養好多帥哥。」
我說:「媽,其實有時候我也有點累,特別想一睡不起,有時候又覺得不應該這樣,算了,媽,這是我瞎說的,我也不是那麼累。」
我說:「媽,我已經三十五了,再也不是小孩子了。可我還想當你的孩子,你能不能抱抱我,我有點想你了。」
一束陽光忽然撥開雲霧,照射在地上,冰冷的墓碑也暖洋洋的。
我說:「媽,我知道你來了,今天在這裏哭完,以後我就不哭了。」
微風輕拂過我的臉頰,替我擦乾眼淚,帶來淡淡的花香味道,眷戀地纏繞住我的髮絲。
我說:「媽,我長大了,不要擔心我。我也做媽媽了。」
我看向墓碑上媽媽的照片,她在溫柔地衝我笑,我也笑,悅悅也笑。
我們笑容滿面,以後都是燦爛的生活。
元元圓滿  蔣榭番外

-1-
我從來沒想過和元靜離婚。
我和她青梅竹馬,從小看着她長大。
她是我精雕玉琢纔打造而成的璞玉,我怎麼捨得讓她離開我。
所以一到結婚年齡,我就和元靜領了證。
領證那天,我特別高興。
拿着結婚證的手都在顫抖。
元靜笑我沒出息,說領個證怎麼看着要哭了似的。
她不知道我多激動。
我等這天等了好多年。

-2-
當年元靜出生,我媽立馬就跟她媽媽給我兩定下娃娃親。
後來稍微聽得懂人話,我媽跟我說起這件事。
她嬉皮笑臉的,像陰謀得逞:「蔣榭,你以後都不用操心打光棍兒,你媽我給你找了一個。」
我特別不高興。
這叫把自己的意願強加給自己孩子。
這是強迫,是威脅,是逼打成招。
可在我看到元靜粉嫩的小手伸向我,眼裏亮閃閃叫我「哥哥」的時候,我的心也變得軟軟的。
算了。
其實我媽有時候也挺靠譜。
照顧她一輩子就一輩子吧。
元靜小時候就很可愛,特別受男生歡迎。
我像哥哥一樣護着她,趕走她周圍的男生。
有一天高中放學,我在樓上看見有個男生下午送她回家。
我心裏陡然生出一股奇怪的滋味,特別彆扭,看他們在一起的樣子哪哪兒都不順眼。
我想趕走那個男生。
我想站在元靜旁邊的人是我。
只能是我。
週末,我給元靜講題時,暗戳戳地提醒她現在還小,不要談戀愛影響學習。
她點頭,笑眯眯地看着我:「我知道,蔣榭哥,我有喜歡的人。」
她說:「等我考上和他同樣的大學,我就跟他表白。」
我的心恍若被什麼燙了下。
如果我不知道她口中的人是我,那我也太遲鈍了些。
沒等到她表白。
她高考結束那天,我翹了課,坐了四個小時高鐵,買了一束向日葵,在校門口等她。
我說:「恭喜你。」
我說:「小靜,我們在一起吧。」
她答應了。
後來一週年紀念日,元靜跟我開玩笑說:「以後我們在外面開開心心過紀念日,孩子卻愁眉苦臉在參加高考,太好笑了。」
我也笑。
她真的想跟我以後。
我也是。
非常想。

-3-
我們工作順利,夫妻恩愛。
婚房是一套二手房,卻也開心自在。
兩個人偶爾旅旅遊,逛逛街,生活負擔並不大。
玩了沒兩年,我媽開始催我要個孩子。
我沒跟元靜講過這事,怕她負擔大,沒想到她還是聽到了。
她才二十四歲,還可以再升職的,難道要全職做家庭主婦嗎?
她不想這樣,我也不想這樣。
在這所大城市,我們尚能負擔自己,負擔不起孩子。
我幾夜沒睡覺,面對未來的困境,和我媽的逼迫,終於辭了職。
經理很賞識我,他說我再過兩年估計也能做經理,到時候七七八八加一起,年入百萬不是問題。
我搖搖頭,說算了。
他不過是在安慰我,哪怕我再出色,一個無權無勢無背景的小人物,怎麼可能兩年內在一個大廠混上經理。
不過都是託詞。
他接過我的辭職報告,惋惜地嘆了口氣。
我開始創業,自己拉投資,開始買地皮,進軍房地產。
我有預感,它一定會飛起。
我早出晚歸,在酒桌上陪笑,喝了一杯又一杯。
元靜很心疼我。
無論我多晚回來,鍋裏的湯總是溫熱的。
聽見我開門的聲響,她會起身給我倒水,幫我脫去沾滿酒氣的衣服。
我們都在爲小家努力,沒有人抱怨生活艱辛。
可我辜負了她。
我沒拉到投資,還被騙走了一ŧŭ̀₍大筆錢。
那是我和元靜攢下來的幾乎所有的積蓄。
我在路上漫無目的走着,車輛從我旁邊飛速駛過,我想,我衝過去吧,被撞死算了,還能有一筆保險。
可我又少了那麼點勇氣。
我渾渾噩噩回到家,雙目空洞。
元靜過來問我怎麼了。
我看着她擔憂的神色,緊緊抱住她,一向堅強的我也流了眼淚。
我說我對不起她,錢都沒了,被騙乾淨了。
她什麼話都沒說,依舊把熬了兩個小時的湯用碗盛好,放在我面前,聲音很輕:「老公,錢沒了就算了,身體最重要。」
我盯着湯裏那塊鮮嫩的排骨看了好久,元靜就盯着我看了好久。
我端起碗,小口小口喝着,慢慢喝完了。
最困難的時候,她說,把房子賣了吧。
我沒幹。
我去把我爸媽的棺材本借了過來,又把親戚朋友全部借了一遍。
元靜始終陪在我身邊。
最後,顯而易見,我創業成功了。
發現醫院病例單是個偶然,那時候我和元靜準備換新家開始收拾東西。
她在客廳收拾到一半又突然跑進臥室找東西,只是我動作比較快,比她提前看見。
她眼睛紅紅地看着我,沉默不語。
我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安慰她,好像說什麼都無能爲力。
我們的痛苦都是有時差的。
她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很早的事兒,我都忘了,你別多想。」
那時候我在心裏發誓,我一定一定要對元靜好,我要讓她不後悔爲我付出的一切。
我應該被天打雷劈的。
我食言了。

-4-
出軌這事,來得太猛烈,洪水滔滔,一來就是幾年。
最後沖垮了我原本堅固的婚姻。
元靜試管失去孩子後,整日鬱鬱寡歡。
她一個人待在房間,窩在衣櫃和牀的縫隙裏,把自己縮成一團。
不說話,不喫飯,也不睡覺。
我問她怎麼了,她一雙大眼睛看着我,盛滿眼淚。
然後又盯着懷裏的毛絨玩具發呆。
家裏整日被烏雲籠罩,保姆說,元靜什麼話也不說,有時候直勾勾盯着她,她也害怕。
她甚至想辭職。
我加錢把她留下來。
我甚至開始恨元靜,恨自己。
如果早把孩子生下來不就好了嗎?當年我們只是生活不好,又不是養不起?現在爲什麼要這麼折磨自己,又折磨別人?
每每想到這裏,我就給狠狠自己一巴掌。
爲什麼要這麼想?難道她不是因爲我嗎?我怎麼能這麼想?蔣榭,你還是不是個人?
我不想回家,不想面對生病的妻子和壓抑的生活。
我可以在狹窄的車裏湊合一夜,也不想去睡幾萬塊的大牀。
我只是想逃避,卻沒有對不起元靜,也沒有放棄元靜。
在每天的精神恍惚中,不小心追尾了一個小姑娘的車。
她戴着墨鏡從車裏下來,衝我擺擺手:「大叔,你這開車技術也太差了,我在這等紅綠燈都被你撞了。」
我說:「走保險吧,我賠。」
於是加了微信。
於是她忽然對我起了興趣,開始追我。
我不由覺得好笑:「我有家庭,你對我這種老男人怎麼還有想法呢?」
宋照挑挑眉,無所謂的樣子:「大叔,你又帥又有錢,還有禮貌講道理,很受女孩歡迎的。」
我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臉。
猜想,應該還是比較帥的吧。
畢竟當年我媽和元靜媽媽結婚的第一準則,先是看臉。
所以我和元靜,基因都不會太差。
從小到大,追我的人也不少,但我心裏始終只有元靜。
那天,小姑娘捧着花靠在我送她的跑車上來我公司樓下接我,她把花遞給我,突然在我臉上親了一口,很快又抽身,留下一陣好聞淡雅的清香。
她帶着眉眼肆意的笑:「大叔,你跟我試試唄,又不會怎麼樣。」
漂亮的眼眸靈動鮮活,心跳忽然快了幾分。
我很可恥地動心了。
我帶着宋照去了酒店,對她小心又小心,慢慢親去她眼角的淚。
我許久沒有這樣暢快過,竟然要了一次又一次。
她睡得懵懵的,我替她擦洗身體,柔軟的觸感讓我渾身發顫。
這是屬於年輕女孩的獨有感覺。
宋照閉着眼,長長的睫毛顫動着,帶起一陣風似的飄進我的心裏。
我想起好久好久之前,我也這樣細心對待過元靜。
我和她,也好久沒有這樣快活了。
我和宋照,就這樣做起了牀伴。
我給她買房買車買禮物,她都照收不誤,然後甜甜地說一句:「謝謝大叔。」
宋照二十七,我才大她十歲,她一直叫我大叔。
我們像談戀愛,又不像談戀愛。
她知道我有家庭。
宋照很懂事,她說:「大叔,你給我錢,我讓你睡,你什麼想結束就結束唄,給錢買斷就行了。」
還俏皮地衝我眨眨眼。
我也向她吐槽過我的婚姻,吐槽我的妻子狀態,又苦悶無法解決。
她偏頭,思考了會,安慰我:「產婦很容易抑鬱的,你不想陪她就找個心理醫生。」
我躺在酒店的牀頭,看着天花板,自嘲笑道:「沒想過有一天我還會變成渣男。」
宋照過來親我,把喫了一半的棒棒糖用舌尖推進我口中,趴在我身上笑:「確實挺渣的。」

-5-
我成了元靜的垃圾桶,宋照成了我的垃圾桶。
我安慰元靜,宋照安慰我。
三個人之間形成了一種詭異的平衡。
元靜不想看醫生,最終靠自己走出了陰霾,開始了第二次試管。
很成功。
元靜懷孕四個月,溫安撞了上來。
她也開始追求我,死纏爛打,沒臉沒皮。
他跟宋照不一樣。
我被宋照吸引,卻厭惡溫安。
我說我有妻子,溫安說:「沒關係,我喜歡你,你救了我,你要對我負責。」
我說我有孩子,溫安說:「還沒生,誰知道生不生的下來。」
我說我在外面有人了,我甚至帶宋照去見過她。
溫安侷促地坐在宋照對面,咬牙嘴硬道:「你看中的就是他的錢,我對蔣榭是愛。」
宋照勾起脣角笑笑:「你連我都比不過,怎麼還想上位呢?」
我以爲溫安會放棄。
沒想到她爬上了我的牀,還懷了孕。
當時我喝了酒,以爲她是宋照,跟她說起孩子的事,元靜整天疑神疑鬼,試管不知道健不健康,我想要個健康的孩子。
我甚至在心裏陰暗的想,如果宋照能答應就好了。
知道是溫安的時候,我怒火中燒要她打掉,給她轉了錢。
當時她拍照把流產的手術單發給我,我沒多想,還以爲她真的打了。
她確實消停了一段時間,在我和宋照冷戰的時候又貼了上來。
那時候元靜的肚子越來越大,我開始思考和宋照的關係。
我想斷了,宋照大概也看出來。
她聯繫我的次數少了很多,我還是經常去找她。
宋照是個很爽快的人,只要給錢,怎麼都好說。
還沒等到我真的和宋照攤牌,元靜發現了。
她要離婚。
這個消息簡直是晴天霹靂。
不,不,這不可以。
我不會和元靜離婚。
我是愛她的。
我當着元靜的面,立馬就把宋照刪了。
卻私底下給她轉了一筆錢,備註讓她以後別聯繫我了。
她什麼都沒回。
後來我才知道,給她買的房子她早賣了。
人,我也不知道去哪兒了。
宋照看起來好說話,其實特別無情,我問起她的過去,她總是避而不談。
我和她的關係,更像產生了新鮮感的牀伴。
元靜是不一樣的,她是我要相伴一生的人。
我這輩子都不會放開她的手。
我想要挽留這段婚姻。
所以我對元靜好。
就算她折磨我,我也不在乎。
元靜善良,容易心軟,又念舊情。
她會原諒我,我甚至篤定。
可我沒想到溫安找上門了。
一切都毀了。
我辛辛苦苦經營的家庭,全部毀掉了。
我知道元靜多想要一個完整的家,這彷彿成爲了她的執念,所以我篤定,只要能粉飾表面,只要我再努力打動她,她一定願意委屈自己。
可溫安來了。
她像個瘟神。
我不怕元靜歇斯底里打罵我。
那天,溫安坐在我旁邊,元靜坐在離我不過一個茶几的距離。
她就那麼靜靜地看着我,我們兩兩相望,中間是一片跨不過的海。
元靜生氣時說的反話「離婚」,終於一語成讖。

-6-
離婚以後,好像處處都不順利。
溫安大鬧,非要我給她辦個婚禮。
這事我說什麼也不能答應。
我和她領證已經耗盡了自己所有的耐心,絕不能讓她得寸進尺。
只要沒有婚禮,就不算求娶。
我這輩子,只娶過元靜一個人。
她的父母盯上了我,把我當做新的吸血包。
要我給他們養老,給她弟弟找新的學校。
我都沒有答應。
只是天天打電話來,話裏話外暗示,讓我煩不勝煩。
我自然知道溫安看中的還有我的錢,還有我能帶給她的富太太的身份。
她很快向同學炫耀起她的家庭。
窮人乍富,穿金戴銀,利慾薰心。
看見她臉上糊着昂貴的護膚品,我時常想,我的婚姻怎麼變成了這樣?我怎麼會和這樣的人在一起?如果要和她走完接下來的路,那我豈不是太痛苦了?
我每天都活在懊惱中。
在籤合同的時候沒注意被做了手腳,公司資金鍊斷鏈, 虧空好大一筆。
我整天忙裏忙外,溫安懷疑我出軌, 一回到家,我就像犯人一樣被審問。
她不會理解我的難處,只會眯起懷疑的眼睛:「電視裏總裁不是很閒嗎?每天籤幾個文件就好了, 你怎麼天天往外跑,半夜也不回家?」
我跟她, 沒辦法交流。
話越來越少。
有時候半夜,我開車去找元靜。
車停在樓下, 一停一夜。
看着窗戶的燈打開又熄滅, 熄滅又打開。
明明滅滅, 眼淚也閃閃爍爍。
如果沒有出軌,我想我和元靜應該在逗孩子玩,一家三口,多幸福。
現在只能是夢了。
溫安過着滋潤的生活。
孩子給了保姆,她每天逛街打牌,好像真的躋身上流人士。
我把她的卡限額了,我見不得她臉上小人得志的笑。

-7-
在一場商業活動上, 我看見了宋照。
她挽着別人的手, 裝作不認識跟我握手打招呼,叫我:「蔣總。」
我們聊了兩句。
她問起我的家庭。
我如實告訴了她。
她一點也不驚訝,彷彿早有預感:「大叔,你以爲是我找的你,其實那時候你看我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早遊離了。」
我沒有被戳破的難看, 平靜問她:「你最近還好嗎?」
她聳聳肩:「挺好的, 我不需要孩子, 需要一個給錢的男人就行。」
她新傍上的, 好像是越家的小公子。

-8-
元靜生活得很幸福。
她自己一個人帶着孩子,臉上多了很多笑容。
漂亮還有錢的富婆。
有人爲她鞍前馬後。
她臉上的幸福越來越多,甚至多了些母性的光輝。
男人推着嬰兒車, 元靜在他身邊,兩人一起有說有笑地散步。
有好多次, 我都想衝上去給那個男人一拳, 告訴他不要覬覦我的妻子。
可我已經沒有身份了。
第二年元旦, 元靜難得給我發了條消息。
她說:「你不要偷偷看我了, 我有新生活了。」
我顫抖着打字問她:「你們結婚了嗎?」
她回:「我不想再結婚了。」
然後刪了我。

-9-
我開始和朋友去會所,認識很多了新人。
我對她們只有一個要求,絕對不許弄出孩子。
我喜歡乖順的人。
我沒有瞞着溫安, 她很快發現端倪, 跟我大吵大鬧,甚至捉姦在牀。
我慢條斯理穿着衣服, 護着懷裏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冷眼看她發瘋。
如果不是她, 我和元靜不會離婚。
可她不能跟我離婚。
她的父母,她的弟弟, 待我非常熱情,死死壓着溫安,讓她不要跟我鬧。
就這樣相互折磨吧。
反正最後陪在我身邊的不是我愛的人。
那麼是溫安, 是宋照,或者其他人,都沒有什麼關係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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