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裁他鬼迷心竅了

黑白無常站在我面前,勸了我半天:「妹子,你說非要加班到半夜十二點,哪怕你十一點猝死也行啊,或者你穿一身白也行,你爲啥要穿紅裙子?」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那我就沒有投胎的權力了?」
他們很爲難,「按規定來說,你自動變成厲鬼了,可能要困在死的地方飄蕩很久。」
「我是個孤兒,沒人拜祭,你們那破規定又把我困在辦公樓裏,我餓肚子怎麼辦?」我還是很委屈,作爲喫貨,我想趕快投胎去享受美食。
黑白無常眨眨眼,「妹子你發揮主觀能動性,自己想想辦法……」

-1-
就這樣,我就加了個班,就成了厲鬼,被困在了這座大樓裏。
我白天躲在陰暗的角落,晚上在燈火通明的大樓裏遊蕩,看着一個個互聯網公司的社畜們前赴後繼想要步我後塵。
沒人給我供香火,我看着他們桌上的麻辣鍋巴薯片果脯,饞哭了。
尤其是十二層的公司,給員工備了好多零食熱飲,除了咖啡奶茶,還有紅豆薏米湯喝。
我最喜歡紅豆薏米湯。
他們最晚七點就下班,只有老闆一個人經常加班。
我到了晚上七點就飄到十二層,聞着紅豆薏米湯的香味,看着他們總裁加班。
他們總裁叫薛淵,很年輕,二十七八歲的樣子,長得還很帥,就是每天不苟言笑,都說他是面癱。
但我喜歡他,因爲他也愛喝紅豆湯,他喝的時候,我聞聞味可以解饞。
有一天我站在他身後,邊看他加班,邊聞紅豆湯,過於癡迷,吸溜了一聲,說了句:「啊好香!」
他猛然回過頭,挑了挑眉。
嚇了我一跳,本能地蹲下身,把自己藏起來。
然後我想起來,我是個鬼,陰差陽錯下來,還是個戰鬥力超強的厲鬼。
我不用怕他,雖然他的臉色很冷,看着很不好惹的樣子。
我又戰戰兢兢站起來,小聲嘟囔:「Ṭũₓ你少嚇唬我,我要不高興了現在就能要你命。」
我看見他又挑了挑眉,嘴角好像還翹了一下,去把紅豆湯盛滿,放在手邊,香味飄到空中,讓我全吸了Ťú₅去。
從始至終,他再沒有喝一口。
晚上下班時,他還把煮紅豆湯的鍋,設置了保溫才走。
我高興壞了,這就意味着我能聞一晚上。
我決定在十二層定居。
第二天上班時,想拿紅豆湯當早餐的員工奇怪地皺眉,「這湯是不是水放太多了,怎麼沒一點味道啊?」
我很不好意思,根據我的經驗,凡是被鬼吸過的食物,基本都會失去味道。
過了一會兒,薛淵來了,嚐了口紅豆湯,不知想起了什麼,突然笑了一下,把他員工嚇一跳。
沒人見他笑過。
薛淵叫打雜的阿姨又煮了兩鍋,員工喝一鍋,另一鍋他端回了辦公室,也不喝,就放着。
全便宜了我。
作爲一個沒人拜祭的厲鬼,我感激涕零,要不是無法離開大樓,我真想跟他回家。
那天之後,薛淵加班加得更厲害,經常要阿姨煮些湯給他溫着當宵夜,有豬蹄黃豆湯、番茄牛腩湯、鮮魚湯、蘑菇湯……
他喫得極少,大部分都被我吸走了香味。
幸虧我是鬼,不然這麼一鍋一鍋地喫下來,我現在怎麼也得胖個二十斤。
但是很快,這些湯,我就無法獨佔了。
阿姨的手藝實在太好,不到半個月,就吸引來了好幾個附近遊蕩的孤魂野鬼,綠着眼睛飄進了大樓。
現在這座大樓裏起碼有五六隻鬼。
讓我想起了一部老港片:《office 有鬼》。
最先進來的是一個老頭,揹着手飄過來,「小妮,這湯你一人喝得完不?」
他的頭是歪的,仔細看,脖子上有一道線縫起來的傷口,歪着個腦袋瞅我,打着官腔:「我比你大好幾輪,小妮,按歲數你該叫我爺爺,孔融讓梨你知道不……」
敢打我喫的的主意,我二話沒說,直接朝他齜了齜牙。
我是半夜十二點一身紅死的,一般鬼綁一起都沒有我兇厲。
老頭嚇一跳,往後一退,「我就問問,問問,大姐別動氣。」
我更氣了,「我才二十二!」
我又吸了一口牛腩湯的香氣,本來想把老頭趕走的,可看看他發綠的眼睛,和發青的臉色,跟難民似的,我心軟了,「多久沒吸着食了?」
老頭不打官腔了,哭喪着臉,「一年了,兒孫都在國外,逢年過節就在網上拜祭,祭品倒是挺多,可我又不能去網線裏喫去。」
我動了惻隱之心,騰開個位置,「給你吸幾口吧。」
我又不放心,「就幾口哦,我還沒吸夠呢!」
老頭趕緊衝上來,大口大口地吸着牛腩湯,神色激動得要哭出來。
我想了想,心軟的毛病又犯了,「大爺,以後每天你可以來吸一會兒。」
老頭感激涕零,直誇我是個好小妮兒。
身邊傳來一聲低笑聲。
我詫異地低頭看,薛淵盯着電腦,邊看邊笑。
可電腦上明明只有財務報表而已啊。
想想他這段時間,笑的次數越來越多,我有點同情他。
他的員工都在偷偷討論,是不是最近業績不好,薛總氣得精神不正常了,怎麼總是無緣無故偷笑,還老是盯着什麼角落一看就是半晌。

-2-
大樓裏多了鬼後,我感覺到了困擾。
歪脖子老爺子總是帶着一個小丫頭到處遊蕩,發出各種「吱吱呀呀」的動靜,有時候還趴在員工身後吹人家頭髮。
小丫頭玩得不亦樂乎,笑得「咯咯」的,老爺子也童心未泯,一老一小玩得好開心,可他們真的嚇到了員工,把人家嚇得嗷嗷叫。
那小丫頭才一歲多快兩歲的樣子,我有點生氣,這不是帶壞小孩子麼?
我把小胖丫頭攬在懷裏,「大爺,您能不能不要教壞小綠寶?」
這小丫頭生前可能憋氣憋太久,臉都憋綠了,配上大大的眼睛,活像個小外星人,我管她叫綠寶。
聽老爺子說,小丫頭不缺祭品,她父母不知給她燒了多少東西,她現在小小年紀,身家頗豐,只是不知爲何投不了胎。老爺子之前就蹭她的祭品飽肚子,後來老爺子投桃報李,就老帶着她來這裏喫堂食。
此刻他很委屈,「妮兒,你想消失是你的事,但你總不能讓我們也跟着消失吧?我們是鬼,按流程是要投胎的,現在滯留在陽間,得靠嚇人吸點人家泄出來的陽氣,才能保住自己不消失啊?」
我嚇了一跳,「還有這說法?」
老爺子把綠寶從我懷裏搶走,「可不咋地。我老了沒關係,小綠寶纔多大,我得保住她讓她等着投胎啊。」
他罵罵咧咧的,又開始抱怨地府的投胎系統有 bug,綠寶這麼小,家裏又給她做過那麼大一場法事,按說她可以插隊投胎,怎麼就給滯留在陽間沒人管沒人帶。
我也跟着罵了一會兒,心裏開始擔心我自己。
我雖然死了,但我的求生欲還在,十二層的湯又這麼香,我不想消失啊!
我想來想去,先得解決老爺子和小綠寶的事。
我指了指大樓對面的一所中學,「大爺,對面那學校不是總有校園霸凌的新聞嗎?你去帶小綠寶找那些霸凌的壞蛋,嚇唬他們去,還能做做好事。」
大爺眼睛一亮,拍拍腦袋,「對呀,我怎麼沒想到呢。」
他拉着小綠寶,「走,爺爺帶你去看看學校長什麼樣!那裏更好玩,有好多小壞蛋!」
小綠寶笑得「嘎嘎」的,一邊口齒不清地叫着「打壞蛋」,一邊朝我揮揮手,邁着小短腿跟大爺走了。
我目送他們雄赳赳氣昂昂地離去,又聽見了身後的低笑聲。
不用回頭我都知道,薛總又犯神經了。
這幾天員工被老爺子和小綠寶嚇得人心惶惶,可能影響了公司業績,薛總臉越來越沉,今早來的時候嚇我一跳,寒氣森森的,一雙眼睛跟鷹眼似的,我都懷疑我和他到底誰是厲鬼。
這會兒我回過頭,發現他的寒氣消失了,笑得幽黑的眸子眯起來,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還挺好看的。
可惜我沒心情欣賞,我在想我怎麼辦。我不想消失,可我也不想把人嚇壞,畢竟我是厲鬼,殺傷力可是很大的。
想來想去,我想到一個天才的辦法。
我眯着眼睛盯着薛淵,指了指他,「就你了。」
當晚,我等到十點,薛總加完班要去廁所。
薛總的如廁時間很固定,晚上十點,一定要去廁所。
我趕在他前面跑進男廁,反正員工都下班了,也不怕看見不該看的東西。我跑廁所裏,乾脆利索地把所有捲紙都抱在懷裏,一溜煙往出跑,可還沒到門口,就聽見薛淵的腳步聲。
我做賊心虛,也忘了他看不見我,嚇得躲在廁所的工具間,抱着一堆捲紙,心裏十分緊張。
對,這就是我想到的辦法。
對於我來說,最恐怖的事情,排行前十的絕對有上廁所沒有紙,身邊還沒有人,這比見鬼還可怕。
我屏住不存在的呼吸,豎起耳朵,聽見薛淵拉門關門的聲音,還有悉悉索索解皮帶的聲音,臉不禁紅了。
啊,我好像個變態,偷聽帥哥上廁所。
過了一會兒,薛淵「咦」了一聲,然後沉下了聲音,聽着很生氣:「拿來。」
我愣了。
他在跟誰說話?

-3-
我貼着工具間的門,動也不敢動。
我知道他看不見我,我不用害怕他。
可是現在深夜十點,他突然在廁所自言自語,好像個精神分裂啊!結合之前他無緣無故老是笑……
我一個厲鬼,現在狠狠地害怕了。
薛淵敲了敲隔板的門,聲音更加不耐煩:「捲紙,拿來。」
我哆嗦了一下。這個語氣裏的威壓,真的很有壓迫感。不管他是不是在說我,我都很想把卷紙還給他,然後有多遠跑多遠。
我抖着手,默默把卷紙放在地上,滾了回去。
薛淵更生氣了,「乾淨的!」
我一時忘了他看不見我,趕緊從門縫裏把一卷乾淨的捲紙遞過去。
薛淵這次滿意了,一陣沖水聲後,我聽見他悉悉索索系皮帶,邊系邊說:「都放回去。」
我跳起來就把卷紙都放回隔間,拍了拍胸口,這纔想起來:我憑空把卷紙遞給他,他怎麼不害怕呢?
但轉眼又想通了:一個精神分裂患者,在犯病時八成是無所畏懼的。
我默默飄出了十二層。我還是離他遠點吧,至少在他犯病時離遠點。雖然我是鬼,但我覺得精神分裂更可怕。
我在大樓裏漫無目的地飄蕩,心裏惦記着不嚇人就消失這事。
我是真的不敢再去偷薛淵的廁紙了,可我真的也不想把人嚇出個好歹來。但我更不想消失。
想來想去,我突然靈光一閃。
我是在十三層猝死的,我要嚇,也該去嚇十三層那扒皮老闆,怎麼能跑去嚇又給我好喫的,又有精神分裂的病人呢?
我帶着深深的負罪感,飄上了十三層。
我剛要進公司門,突然不知哪來一道金光,把我狠狠打倒在地,感覺虛無的身體都差點被劈成兩半,疼得我捂住胸口,狼狽不堪地躲在金光打不到的電梯口,邊掉眼淚邊大喘氣。
「嗚嗚嗚,好痛!」我疼得直哭。
旁邊傳來一個聲音:「疼吧?我剛纔也差點被劈散架了。」
我一轉頭,有個大哥青白着臉,跟我一起坐在地上大喘氣,「你也是來找那王八蛋老闆算賬的?」
我點點頭,「大哥你是這個公司的嗎?我怎麼生前沒見過你?」
大哥捂着胸口搖頭:「我老婆是公司的,我來找他們老闆算賬。」
「他們也讓你老婆加班了?」
大哥生氣了,「那倒沒有,就是趁我不在了,想佔我老婆便宜,氣得我老婆辭職了還不給賠償,媽的趁人老公死了欺負寡婦,缺了八輩子德了!」
我也很生氣,「我幫你討公道!」
我站起來又朝門口衝了過去,又被金光狠狠劈回來,這次疼得我哭都哭不出來了。
大哥拉着我,「先別衝動,這公司缺德事幹多了,你見哪家正常公司能在門口貼這麼多驅鬼符的?咱們從長計議。」
我點了點頭,看大哥不甘又沮喪的樣子,就邀請他:「不如你跟我到十二層,慢慢等機會,十二層還有好多好喫的,喫飽肚子纔有力氣報仇。」
大哥眼睛一亮,「好喫的?」
我其實就是隨口一說,但大哥眼睛亮得嚇人,讓我起了危機感,我是不是又把一個喫貨邀請到十二層了?
再這麼下去,我的湯不夠喝了啊!
但話都說出去了,我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帶着大哥飄到十二層,一路被迫跟大哥介紹都有什麼好喫的。
可到了十二層,我驚恐地愣住了。
平時四五個煲湯鍋同時溫着各種好喫的湯,可現在,被撤得就剩一鍋紅豆薏米湯,還沒保溫,是一鍋冷湯。
這是怎麼回事?平時薛淵走的時候都會精心地設置好保溫,檢查好湯水才走啊。
我懊惱地捶頭,一定是今晚拿走他的廁紙,他心情不好,忘記溫湯了。
我好後悔。
大哥以爲我吹牛吹過了不好意思,還在安慰我:「沒事沒事,紅豆湯消腫哈哈哈,我也挺喜歡的。」
我擺擺手,「大哥你不懂。」
我默默飄到廁所,想把所有捲紙都擺擺正,爭取明天讓薛老闆心情好點,不要耽誤我喫飯。
可飄到廁所門口時,我又愣住了。
廁所門口,貼着一張 A4 紙,上面幾個剛勁有力的大字:「男士廁所,女士勿進!!!」
感嘆號還是加粗的,寫得觸目驚心。
我的臉,突然有點發燙,總感覺被內涵了是怎麼回事?

-4-
我現在沒法偷廁紙嚇唬人了,人家都貼了「女士勿進」了,我沒那麼厚臉皮。
可我也沒能力衝破十三層的驅鬼符,進去嚇唬扒皮老闆。
我陷入了焦慮,我最後的結局很可能是消失。
我像沒頭蒼蠅一樣轉圈想辦法,轉得新認識的大哥,揉着太陽穴說他頭暈,轉頭就跑了。
我一個鬼冥思苦想到早上,也沒什麼好辦法,最後傷心地哭了:「嗚嗚嗚生前被老闆壓榨,死了連個廁紙都不讓拿,我要是消失了這座大樓的廁紙沒有一卷是無辜的……」
我哭得悽悽慘慘,都沒聽到有人進了公司。
直到薛淵咳嗽了聲,我才慌忙停止哭泣。雖然他聽不見,但我還是覺得怪丟人的。
薛淵無奈地嘆口氣,去把男廁門上的紙給揭了,換上了新的:「男士廁所,女士晚十點才准入內。」
薛淵的員工看見後議論紛紛,都在擔憂薛淵的精神問題,只有我很高興。
可以偷廁紙,我不用消失了。
當天,十二層還多了兩種湯,六個湯鍋一字排開,那香氣,嘖嘖嘖,我要是人我口水得流到衣服上。
大哥中午過來的時候,眼睛都綠了,「妹子你真沒騙我啊,這伙食也太好了!」
我又可以實現廁紙自由,心裏高興,難得大方,手一揮,「我的地盤,隨便喫!」
大哥一指薛淵,「那不是他的地盤麼?」
他又有點發毛,「他是不是能看見咱們?他怎麼瞅着你一個勁地笑?」
我小聲道:「他腦子有點毛病,大哥你別害怕,人絕對是好人。」
薛淵一愣,笑容變淡,轉身回了辦公室,還把門關上了。
當晚十點,薛淵如廁,我戰戰兢兢去偷廁紙。
我也不想的,可我要生存啊。
可我前腳把廁紙拿走,後腳薛淵拎了包紙巾,得意洋洋地進來了。
我傻眼了,我這不白偷了?
我嚇不着人,不還是要消失?
我又焦慮了,轉來轉去想法子,卻撞上兩個老熟人。
一黑一白,喪着個臉,看着就晦氣。
他們先往薛淵辦公室張望了一眼,壓低聲音問我:「你怎麼住這兒了?膽子可真大!」
我很納悶,「這兒有什麼不能住的?」
黑無常正要說話,薛淵突然咳嗽了一聲。
黑無常看了他一眼,立刻一本正經,「這次我們是代表地府給你嘉獎的。厲鬼姜笑笑,因勸導遊魂向善有功,特頒發獎狀以資鼓勵。」
我懵了,「你說什麼呢?」
白無常拿出個獎狀來給我,「你樓裏不有個歪脖子老頭和綠臉小丫頭嘛,前段時間他們阻止霸凌積了功德,鬼齡延長十年不說,將來投胎還會投個好人家,連帶你的鬼齡也延長一年哦!」
…………
我不懂,鬼齡延長,是怎麼回事?
黑無常給我解釋:「就是不用吸人陽氣,也能在陽間生活,不怕消失啦!」
天降好消息,我的眼睛頓時亮了,「也就是說,想要不消失,不嚇唬人也可以,做好事積功德就行?」
他們點點頭,「對。」
我開心得恨不得跳起來,「謝謝黑大哥!謝謝白大哥!我一定再接再厲,組織大家做好事!」
黑白無常卻忙不迭,「噓!你小點聲!別吵着那位!」
我趕緊捂住嘴,也是,打擾人家辦公不道德。
可我還是忍不住在黑白無常走後唱起了歌,「今天是個好日子,心想的事兒都能成……」
我沒法不高興,聽黑白無常說,我是有史以來第一個得到地府嘉獎的厲鬼,閻王爺都知道我了。
我現在渾身充滿了幹勁,準備把樓裏的鬼組織起來,再接再厲,統統給我做好事去!爭取早日讓我脫離厲鬼身份,快點投胎!
我把獎狀珍而重之地掛在了我的臨時臥室——薛淵辦公室裏,瞅着獎狀傻笑。
笑完我發現,薛淵也看着獎狀的方向在微笑,一臉欣慰的樣子。
我很奇怪,他又笑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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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把樓裏遊魂野鬼召集起來,正式宣佈,第一屆「積德行善委員會」就此成立了!
他們聽說不用嚇人就可以漲功德,都很開心,老爺子舉着小綠寶,激動不已,「我們綠寶不用怕消失了!」
大哥推舉我做委員會主任,我便當仁不讓,大家都管我叫姜主任。
大哥圍着我嘖嘖稱奇:「我以前是怪談愛好者,這是第一次聽說厲鬼也能拿到地府嘉Ŧŭ₉獎的。」
我不高興了,「不要物種歧視,厲鬼怎麼了,厲鬼也有好的。」
大哥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說:「妹子,你以爲厲鬼那麼好當呢?但凡厲鬼,最後都會迷失本性,兇厲殘忍,這是老天爺定死的,哪怕生前再善良的人都躲不過。所以我說你是個奇蹟。」
我嚇了一跳,本能地反駁:「那黑白無常怎麼沒收了我呢?」
「你沒犯事兒,他們沒理由收你啊,別看他們現在給你發獎狀,等你犯事兒了你看他們抓不抓你。」
大哥語重心長:「所以別跟他們走得近了,他們要是不監控你,怎麼知道老爺子和小綠寶是你勸導向善的?」
我怔了怔,覺得有點害怕。
我最近心裏確實總有一股躁意,揮之不去,時不時想發飆。可我以爲是天氣太熱導致的,就沒當回事。
大哥看我害怕,忙擺手道:「我就隨口一說,妹子你別當回事,你就是當了厲鬼也是個五好厲鬼!」
我勉強笑笑,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我就把這事兒忘在九霄雲外了。
我開始佈置我的工作,給這羣孤魂野鬼的生活安排得滿滿當當,充充實實。
老爺子和小綠寶繼續去當校園保護神,幹得不亦樂乎,小綠寶看見地上的紙片子,都要邁着小短腿撿起來,扔進垃圾桶。
大哥也加入了做好事的隊伍,有個失戀想不開的姑娘要跳樓,大哥在她去頂樓的路上弄了個鬼打牆,姑娘上上下下四個小時,狠狠地鍛鍊了一把身體,硬是連頂樓的門都沒摸着,最後姑娘精疲力盡,點了個奶茶,不死了。
大家都極有幹勁,畢竟功德攢夠了,原本不能投胎的,地府也會給機會再投胎。
除了我這個厲鬼,唉……
我不能離開大樓,就只能乾點力所能及的活——照顧好薛淵。
我希望薛淵長命百歲、生意興隆,這樣在我漫長的厲鬼歲月中,我能一直在這裏喝湯。
我會偷偷給他水杯加滿水,放進茶葉,還會給他的咖啡里加牛奶,保護他的腸胃。
薛淵的笑容越來越深,以致於員工都在討論薛總是不是談戀愛了。
他們說薛淵談戀愛是好事,可我卻覺得心裏酸酸的。
我坐在薛淵辦公室裏嘟囔:「他們都說你談戀愛了,你說你正在事業起步期,你談什麼戀愛,會分心的知不知道?!萬一失戀了怎麼辦?你本來就精神不正常,失戀刺激了會加重的!」
薛淵面無表情,盯着電腦看報表,越看眉頭越皺緊,最後揉了揉太陽穴,拿手機在公司羣裏發了條語音:「本人單身,無女友,誰再造謠我談戀愛,扣半個月績效。」
我眨了眨眼,綻出了一抹笑容。
原來是謠傳啊……
我有點小開心,飄上去給他輕輕捶肩膀,「你別老加班,要好好保養身體,我後半生喫香喝辣,可都託付給你了薛總。」
薛淵「噗」地一聲笑出聲來,低聲道:「好的。」
我手頓了一下,他不是在回答我吧?

-6-
但很快,薛淵又全神貫注看報表,彷彿剛纔說話的不是他。
我戰戰兢兢觀察了一會兒,也漸漸打消了疑慮。
他這個冷靜的樣子,可真不像個見鬼的人,倒像精神分裂又犯了。
我托腮坐在沙發上,看着他工作的樣子,不知不覺彎起了眉眼。
就算是分裂了,他都好帥啊……
過了幾天,老爺子帶着小綠寶來給我彙報戰果,現在全市的學校,已經沒有校園霸凌了。
所有的小壞蛋都被老爺子和小綠寶聯手嚇着了。
老爺子和小綠寶的功德蹭蹭地漲,是大樓裏最高的。
可奇怪的是,其他遊魂野鬼,因爲功德大漲都去投胎了,唯獨老爺子和小綠寶,還有大哥,這三個人跟我堅守在大樓裏,無法投胎。
大哥是因爲要找我那扒皮老闆報仇,又放不下老婆,故意躲着黑白無常,但老爺子和小綠寶可是盼着投胎的,也留到了現在,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我們四個在大樓裏喫喫喝喝,做做好事,還挺歡樂的。
我有時甚至覺得,鬼可太好相處了,比人強多了,畢竟我當鬼以後,還沒見過一個壞鬼。
幾天以後,我這個想法就被打臉了。
我真的見到了一個壞鬼,欺負老人孩子,把老爺子和小綠寶打得哇哇叫,一路從外面打到樓裏。
壞鬼一頭黃毛,是一所中學的混混老大,在天台上霸凌別人,自己卻失足掉了下去,當了鬼後也不悔改,照樣以觀看別人被霸凌爲樂。
他戰鬥力還很強,看見老爺子和小綠寶阻止霸凌,把他們打得滿身傷不說,還要讓他們魂飛魄散。
小綠寶臉都被打腫了,小綠臉跟個發麪饅頭似的。
我很生氣,一生氣,心裏的躁意就往上湧。
我再看看老爺子,頭髮都被薅得稀稀拉拉的,怒氣裹着躁意,在心裏急速升騰又升騰,很快就到達了頂線,我聽見心底「啪」的一聲,有根弦似乎斷了,一陣狂怒如龍捲風一樣呼嘯着包圍了我。
我的指甲開始瘋狂變長,眼前一片血色,就連我淡紅的裙子,也漸漸變成了血紅色。
我說話的聲音都變得尖利起來:「他在哪裏?」
老爺子嚇了一跳,抱着小綠寶指指門外,那黃毛飄上門來,「死老頭,躲哪去了?我今天要不把你跟小崽子撕碎喫了,我跟你姓!」
「你想喫誰?」我冷笑一聲,聲音彷彿不是我的。
我「呼」地飛到黃毛面前,帶起一陣狂風,吹得長髮飄動,雙手指甲如刀鋒一般,把壞鬼提了起來。
我生前身後,從沒像此刻一樣,滿腦子都被殺意佔據,想將眼前一切都撕碎,生嚼進肚子裏。
黃毛嚇得在我手裏手刨腳蹬,「你,你是紅衣厲鬼?!」
他顫聲跟我求饒:「我錯了姐姐,我再也不敢了,你饒我一命,我不知道他們是你的手下……」
老爺子也嚇着了,捂着小綠寶的眼睛,「妮兒,不要這樣,綠寶讓你嚇哭了。」
可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我被一股血腥的殺意控制了,我只想撕裂面前的一切。
我對着黃毛就是一爪,鋒利如刀的指甲從上到下,撕開了他的身子。
他痛得瘋狂嚎叫,卻更激發了我的殺意,我想把他撕成一片一片,一口一口吞進肚子裏,再吞掉身邊所有的東西,人和鬼,都不放過。
我咧嘴一笑,伸手又是一抓,黃毛徹底被撕裂,連叫都叫不出來了。
老爺子嚇得不行,卻仍在試圖喚醒我:「妮兒,我知道你是個好妮兒,你這是怎麼了?你快醒醒啊!」
小綠寶也奶聲奶氣地叫:「姐姐,醒醒,怕怕!」
可我醒不過來,我滿腦子都是撕裂與屠殺的慾望,整個人都被殺意佔據。
我最後的一絲清醒,在絕望地想:完了,我要徹底變成一個厲鬼,被黑白無常消滅了。
就在這時,薛淵修長的身影出現在我面前,清冷的臉上眉頭緊皺、雙眸幽黑,盯着我唸唸有詞,雙手打出一個手印,幾道金光從他手中驟然升起,射向我的額頭。
「醒過來,姜笑笑。」他低沉地呼喚我。
金光飛進我的身體,迅速遊遍我的全身,霸道地壓制着那些惡念與殺意,將它們全部打翻在地。
幾秒鐘後,殺意消失。我癱軟在地,虛弱無力,「我剛纔是,被鬼上身了?」
薛淵「噗嗤」一聲笑了,「你就是厲鬼,誰敢上你的身?」
老爺子跑來扶我,都給嚇哭了,「你差點真成厲鬼了呀妮兒!」
他指指薛淵,「快謝謝人家,沒有他你就完了!」
說完,他看了看我,我也看了看他,我倆大眼瞪小眼,一起愣住了,「薛總他,竟然能看見咱們?」
我心裏咯噔一下,隱約覺得,這是跟變厲鬼同樣可怕的一件事。
終極社死的殺傷力,它也是很大的!
我看向薛淵,他正把那黃毛團成一團,握在手心。似乎感覺到我在看他,他回過頭朝我看過來,我們視線猝不及防地相撞,我趕緊低頭避開,臉上火辣辣地燙。
薛淵低低笑了一聲,我臉更燙了。我實在沒臉見他。
我偷喝他的紅豆湯,去男廁所偷廁紙,還在他面前嘮嘮叨叨不讓人家談戀愛,還跑上去給人捶肩膀,還要把後半生都託付給人家。
這一刻,我很想變回剛纔厲鬼的狀態,最起碼那樣是渾渾噩噩的,是感受不到尷尬和社死的。

-7-
黑白無常很快趕來了。
這一次他們不再和氣,黑無常甚至拿出一個生了鏽的鐵網兜,「姜笑笑,跟我們走一趟吧。」
我知道來者不善,屁股悄悄往後挪,「去哪?」
白無常冷冷道:「你剛纔戾氣大作,已經是個徹底的厲鬼了,陽間現在容不下你。」
我嚇得聲音都發抖:「那你們打算帶我去哪?除了投胎我哪都不去!」
「厲鬼只有一個歸宿,但不是投胎。」黑無常似乎有些可惜,「我們曾以爲你會不一樣。」
老爺子和小綠寶擋在我面前,試圖保護我,老爺子還替我求情:「姜主任可是帶着我們做過好事,功德可不小的!」
我重重點頭,眼神四處亂飄,尋找着逃跑的路線。
我可不跟他們走,我莫名其妙變成厲鬼,已經夠冤的了,怎麼也不會讓他們冤我第二次。
白無常手裏多了一把寒氣森森的鉤子,朝我扔過來,「姜笑笑你想跑?」
那鉤子應該是專門對付厲鬼的,我看見就覺得腿軟,一下釘在原地,哪都去不了。
我心裏絕望了。
這該死的老哥倆,今天是真要讓我交代在這兒,一點情面不留。
閉上眼睛,等着鉤子把我鉤去,可等了一會兒,那寒氣始終沒落在我身上。
我偷偷睜眼一看,鉤子被薛淵拿在手裏拋來拋去地玩,他嘴角還掛着一絲冷笑,「爲禍陽間的你們不管,做盡好事的倒要帶走?」
他把手上那團黃毛扔過去,「有空先把這東西扔進畜生道。」
黑白無常忙接住,互相對視了一眼,朝薛淵苦笑:「可姜笑笑已經動了戾氣,我們不帶她走很爲難啊?」
薛淵眉頭一挑,「爲難?要我找我爸帶着這團東西下去一趟,跟閻王說道說道,問問惡鬼爲禍陽間沒人管該怎麼追責麼?」
白無常立刻笑得比哭都難看,和黑無常嘰嘰喳喳商量了半天,最終拿着那團黃毛,指了指我,「姜笑笑,你記住,只要你意圖傷害活人,我們一定鉤你回去魂飛魄散,誰求情都沒商量!」
說完,他拉着黑無常轉身就走。
臨走時,相對好說話的黑無常,偷摸給我豎了個大拇指,「你算找着大靠山了。」
我目送他們走遠,劫後餘生,心有餘悸,鬆了一口氣。
老爺子看我沒事,帶着小綠寶養傷去了。
我拍着胸口站起來,剛站直身子,就猛然對上薛淵似笑非笑的眼。
我臉一紅,訕訕地問:「你原來能看見我哈!你是陰陽眼麼?」
薛淵輕描淡寫地道:「我家祖上是天師,一代代傳下來的本事。」
我頓時驚呆了,小時候看過的電視劇浮過腦海,「是電視裏演的那種天師麼?」
薛淵搖搖頭,「不是。」
我拍拍胸口,不是就好,要是電視裏那麼神通廣大,我偷過他廁紙,我不得嚇死!
薛淵慢條斯理地說:「電視裏演得太無能了。」
我:我的媽呀!
我知道黑無常爲什麼說我找到大靠山了。
這麼粗壯的大腿,我要是不抱緊了,那我就是真傻了!
我當即忘記了社死,熱情地湊上去,「薛總餓不餓?渴不渴?我給你盛碗湯?你收我當小弟好不好?」
薛淵搖搖頭,眯着眼睛看我,要笑不笑,「偷廁紙那種小弟?」
我眨眨眼,傻笑,「不是,我那是鬧着玩,哈哈,童心未泯來着!」
他挑眉,「那是不讓我談戀愛那種小弟?」
我撓撓頭,傻笑,「我那是……就,你現在不是還在拼事業麼,我怕你分心啊!」
薛淵盯着我,淡淡道:「我二十七了,不是十七,談個戀愛不會分心的。」
「那就好,那就好,那你可得看準了人,找個好姑娘哈!」我胡亂應和着,捂着發燒的臉,腳趾蠢蠢欲動,想要摳個大別墅出來。
我這輩子沒這麼尷尬過。
薛淵點點頭,「放心,已經看好了。」
我怔了怔,突然覺得心裏發酸,腳趾頓時不想動工了,整個鬼悶悶不樂的。
薛淵雙眸帶着笑意,問我:「你不開心?」
我搖搖頭,「沒有,你看上的姑娘一定很好,我替你高興。」
可實際上,我高興個鬼。我現在突然有想哭的慾望,嘴都不由自主扁起來,勉強扯出個笑容,也不想着抱大腿了,一溜煙從薛淵身邊飄走,「那什麼……我還有點事,薛總你先忙哈,咱回見。」
薛淵在我身後大笑出聲,似乎很歡暢。
可我卻很不開心。是真的不開心。

-8-
我一連好幾天都沒去十二層。
我不想看着薛淵談戀愛,會哭。
薛淵年輕有爲,人又好看,肯定不缺女孩子喜歡,我知道我一個厲鬼,沒資格肖想他。
可我也控制不住啊,我就是總要不由自主想起他,一想起來就難過。
老爺子這幾天倒是很高興,歪着頭哼着小曲,在我身邊飄來飄去,「小妮兒,我兒孫要從國外回來了!我終於能喫着自家拜祭的東西了!」
我強打精神恭喜他:「那你肯定要飽餐一頓了!」
老爺子一臉得意,「絕對的!我兒孫孝順,給我選的墓地你都不知道有多豪華!」
他說着開開心心飄出來了,還讓我們這幾天開飯不要等他。
我心說我還開什麼飯,我好幾天都沒去十二層了,都是在二層的一家員工食堂混,那裏的飯菜,我只能說我要還活着,肯定要打 12315 投訴的,簡直太差勁了。
我摟着小綠寶,摸摸她的小羊角辮,「綠寶,這幾天得委屈你跟姐姐喫食堂了,等爺爺回來再帶你上十二層……」
綠寶小胖身子扭了扭,從我懷裏掙扎出來,自顧自飄走,「哥哥,給飯飯,綠寶喫!」
我都驚了。
連綠寶都要拋棄我!
綠寶飄到一半還回頭叫我:「哥哥,叫綠寶找姐姐,上樓。」
我擺擺手,「姐姐不去了,姐姐喫食堂。」
我悲傷地獨自喫了幾天食堂。
大哥那個喫貨也背叛了我,天天和綠寶在十二層混,還給薛淵當起了跑腿的,飄下來通知我:「薛總說了,再給你一天時間,你不上去找他,他就下來揪你。」
我果斷拒絕,我可不想看他談戀愛,單身鬼也是會傷心的。
我一個人孤零零食不下咽,要還是人的話,估計得瘦十斤了。
幸虧半天以後,老爺子歪着腦袋回來陪我了。
他回來得這麼快,我有點納悶,而且他回來後就悶悶不樂,坐在地上發呆。
我飄去找他,「老爺子你怎麼了?是兒孫供的飯菜不合口?還是給你燒的錢不夠多?」
老爺子搖搖頭,「飯菜好,錢也多,就是喫不下。」
他坐在地上抹他不存在的眼淚,「妮兒,你知道爲什麼我功德攢了這麼多,還投不了胎麼?」
我搖搖頭,我也一直在奇怪。
他抽泣起來,「我兒子給我選那豪華墓地,找風水先生做過法,就是要讓我留在陽間投不了胎,法陣才能保佑我兒孫財運旺盛,我是被法陣困住了呀妮兒!」
我嚇了一跳,「你沒搞錯吧老爺子,他不是你親兒子嗎?」
老爺子嗚嗚地哭,「我親耳聽他說的!他說我走也走了,不如最後給兒孫留點利用價值!」
我聽着很難過,很想哄哄老爺子,可怎麼組織語言,都覺得無力。
只要他一天不投胎,就會傷心一天。
我不忍心見他這樣,想了想,咬咬牙,「老爺子你等着,我去找人給你想辦法!」
我決定上十二層找薛淵去。他那麼厲害,一定能幫幫忙。

-9-
我是臊眉耷眼飄上十二層的,一上去我就聞到濃濃的奶油雞茸湯的味道,饞得我恨不得撲過去把腦袋插在鍋裏。
可想想老爺子,我還是直接去了薛淵的辦公室。
薛淵正在看文件,不知怎麼聽出我進來的,頭也不抬,淡淡道:「我以爲你再也不上來了。」
「哪能呢。」我訕訕地說,「等薛總有了女朋友,我還得來道喜呢,怎麼會不上來。」
薛淵嘆了口氣,似乎很無奈的樣子,「我是單身。」
我眨眨眼,「你不是說你看好了一個……」
薛淵坐直了身子,帶着氣說道:「那是個傻子,暫時成不了,等她腦子長全了再說。」
「啊,那,那你節哀。」我țû₃真誠地想表達同情,可嘴角卻不由自主地往上翹。
至少暫時不會有女朋友這個物種侵襲了,我心情忍不住大好。
我嘴角掛着笑,跟他說老爺子的事,邊說邊發現,我的獎狀還掛在薛淵身後。
我頓時又尷尬起來,想把獎狀捲走,卻把薛淵一把按住,「你幹嗎?」
「那個,我的獎狀,放在你這裏不合適。」
薛淵面無表情,「你貼的時候怎麼不想着不合適?」
我無言以對,訕訕地笑,「那薛總,老爺子那事兒?」
薛淵低ẗűₐ頭看文件,「沒這事兒你就不上來?」
我果斷搖了搖頭。
既然薛淵暫時還沒有女朋友,我幹嘛不上來。
這麼帥的臉,多看一眼賺一眼。
我斬釘截鐵,「沒那事兒!我要定居在十二層!」
薛淵笑着點點頭,「去外面喝你的湯,這事兒別管了,我解決。」
我如釋重負,流着口水站起身,一迭聲地答應着飄出去。
出去的時候,我掃了一眼他看的東西,發現那不是文件,而是滿紙的繁體字和符咒。我依稀只能辨認出「戾氣」、「化解」幾個字。
我肅然起敬,天師世家,就是不一樣,我以前空閒時都在喫零食刷劇,人家卻在鑽研業務。
我飽餐了一頓奶油雞茸湯,開開心心飄下樓,告訴老爺子這個喜訊。
老爺子悶悶點了點頭,接着發呆。我理解他,畢竟誰讓子孫擺一道,心裏都不會高興的。
過了幾天,老爺子不再提他的子孫,而是把小綠寶當親孫女,集中火力教小綠寶認字,來分散心中煩悶。
老爺子說,小綠寶聰明,一定不能浪費天賦,要讓她投胎再生後,一出生就是神童。
小綠寶確實聰明,過目不忘,很快就認識很多字。
然後就出事了。

-10-
事情是這樣的。
有一天小綠寶晃回家看媽媽,回來後老爺子讓小綠寶練字。
小綠寶拿着筆ẗû⁺,歪歪扭扭在紙上寫了一行字,卻把老爺子嚇得夠嗆,連忙喊我和大哥來。
我們過來一看,也驚出一身汗來。
小綠寶寫出了一張保險單的大概內容——被投保的人是她,投保人是她爸爸,受益人也是她爸爸,保額巨大。
保單是在小綠寶犯心臟病的前三個月買的。
我感到一股寒意,從頭涼到腳。
老爺子和大哥也懵了。
小綠寶還在興致勃勃臨摹另一張保單,是上個月買的,受益人依然是綠寶的爸爸,而被投保的人,是個女人的名字。
她指着那三個字,叫了聲:「媽媽。」ţū¹
我頭皮都發麻了。
想都不用想,下一個出事的,肯定是綠寶媽媽。
大哥氣得咬牙,「難怪綠寶投不了胎,枉死的人大仇未報,怎麼可能投胎?!」
老爺子在旁邊嘆氣,「可惜綠寶太小,她現在都不知道自己是枉死,稀裏糊塗耽誤在陽間。」
大哥拳頭硬了,「綠寶,帶叔叔回家!叔叔要見你爸爸!」
老爺子攔住他,「別費勁了,綠寶爸爸身上一堆辟邪符,除了綠寶有血緣關係護身符攔不住,其他鬼魂連他身都近不了,我們以前去喫供品都是挑她爸不在的時候。」
大哥頓時急了,「那就沒有辦法了?!綠寶媽媽可還危險着呢!」
老爺子也急得團團轉,可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麼法子來。
我默默看看小綠寶,轉身飄走了。
一股怒氣又猝不及防衝上來,我止都止不住。
我把小綠寶當親妹妹看的,我不能接受她是被人害死的。
怒氣越來越大,一路驅使着我,飄到了大樓門口。我要會一會小綠寶的爸爸。
我深吸一口氣,使勁朝門口衝去。
「咚」地一聲,我被無形的結界彈了回來。
怒氣衝到了頭頂,我站起來,再次衝了上去。
又被彈回來。
第三次之後,怒氣剋制不住了。
我的指甲迅速變長,眼前也出現了淡淡血色。
我又朝門口撞去,這次比前幾次快得多,力量也彪悍得多,這力量大得我驅使不住,我反而在受它驅使。
「咚!」
巨大的聲音驟然響起,宛若寺廟上百口鐘同時敲響,震得我腦瓜嗡嗡的,滿眼都是殷紅的血色。
如果是平時,我撞上結界絕對要跑,根本不敢硬碰硬。
可現在不行。
怒氣徹底控制了我,我反而朝着大門又一次撞了上去。
我似乎忘了我出門想幹什麼,我只想撞碎這道門,撕裂這個結界。
結界被我撞得「咚咚」直響,老爺子和小綠寶還有大哥都聞聲而來,被巨響震得臉色發青,捂着耳朵朝我大叫:「快停下來!你的戾氣又起來了!」
可我置若罔聞。
大哥讓小綠寶趕快去找薛淵。
可沒等小綠寶轉過身,薛淵已經到了。
他沉着臉,嘴裏念着法咒,修長雙手不斷變換手勢結着印,最後拇指合在一起,刺眼的金光從他指尖迸射出來,直奔我額頭而來。
我猝不及防,被金光刺進額頭,憤怒地嘯叫一聲,兩秒之後,劇痛無比,痛得我軟軟倒下。
薛淵衝上來,將我摟在懷裏,宛若我是實體一般,小心翼翼,珍而重之,「別怕,笑笑,沒事了。」
我痛得不行,陷入昏迷,閉眼之前,聽見他說:「別怕,姜笑笑,萬事有我在。」

-11-
我過了好幾天才醒過來。
我醒來時,躺在薛淵辦公室的沙發上。
薛淵坐在我身邊,眼睛都不眨地盯着我。
他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衣服皺皺巴巴,與平時一絲不苟的形象大相徑庭。
看見我睜眼,他鬆了一口氣,「你終於醒了。」
我揉着快要炸裂的額頭ƭů₌,一陣懊惱,「我是不是又犯病了?」
薛淵點點頭,壓抑着聲音裏的惱怒:「以後有事先跟我說,不管什麼事我都會替你解決,不要瘋了一樣去莽。」
他似乎很後怕,「我再晚一點,你就撞得魂飛魄散了。」
我也害怕,說話都帶了哭腔:「我也控制不住我自己啊!薛淵,我是不是以後會變成瘋子,隨時隨地犯病,不定什麼時候就把自己作沒了?」
我很委屈。
我生前老老實實做人,死後認認真真做鬼,爲什麼會這樣?
我越想越不甘心,「我永遠都看不見春暖花開,豔陽高照,我就認了,可我困在這裏連月亮都沒法看,如果一百年後這裏拆遷,我又該去哪呢?」
我嗚嗚地哭起來,「我沒做過壞事,爲什麼這個下場?」
薛淵默不作聲,過了一會兒,低聲道:「放心,萬事有我,不會讓你再犯病了。」
我點了點頭,心裏卻不怎麼相信。
他還這麼年輕,即便是天師世家,又能有多少修爲。
我的命運,大約已經註定,總有一天變成真正的厲鬼,害人性命,被黑白無常給滅了,或者還不等他們出手,我自己就把自己作死了。
我太難受了,「嗚嗚嗚,我想活!我也不想害人!」
薛淵在我耳邊不斷柔聲撫慰我:「放心,笑笑,我會有辦法的。」
我權當他是好心安慰,依然哭了個昏天黑地。
哭了很久以後,我想開了點,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我也沒法子,就活一天算一天,有好喫的多喫兩口,以後再想害人我想辦法先自盡罷了。
我的情緒慢慢緩過來,終於想起我爲什麼犯病,着急地抓着薛淵的袖子,「你一定要幫幫小綠寶啊,小傢伙已經被禽獸爹害了,她媽媽可不能再有事了!」
薛淵有些生氣,「這事你就不能先告訴我,非得學鬥牛,小姑娘家的咣咣撞大牆?」
我抿了抿嘴。
誰像鬥牛了,見過這麼美麗可愛大方的鬥牛麼?
但薛淵好歹答應了。
這讓我有點不好意思。
我也沒替薛淵做過什麼事,反而喫人家喝人家,偷人家廁紙還阻撓人家找女朋友。
可薛淵卻絲毫不計較,還接二連三替我的朋友們辦事。
我摸摸頭,訕訕地問他:「有沒有什麼事,是我能爲你做的?」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有,等你腦子好使了再說。」

-12-
當天晚上,薛淵請了私家偵探,全方位調查小綠寶的爸爸,順便保護小綠寶的媽媽。
偵探很給力,兩天不到就查出綠寶爸爸網絡賭博,借了一屁股高利貸,人家揚言他還不起錢就要拿命抵。
綠寶爸爸選擇保自己的命,捨棄了女兒和妻子。
我氣得抱着小綠寶又掉眼淚。
小綠寶聽不懂我們在說什麼,還在咯咯笑,小綠臉天真爛漫。
薛淵帶着證據去報了警,警察叔叔很有效率,當天就傳喚了綠寶爸爸,當場拘留,很快進了看守所,等着檢察院上訴。
綠寶的媽媽這才知道真相,整個人徹底崩潰,離瘋子也不遠了。
薛淵告訴我,殺害綠寶的人被抓,死刑是逃不過的,綠寶如今大仇得報,這兩天應該要投胎了。
可小綠寶卻放心不下媽媽,留在媽媽身邊,死活不肯走。
老爺子搖頭嘆息,說綠寶早慧。
實在沒辦法,薛淵做法讓小綠寶趕在投胎前一天,給媽媽託了一晚的夢。
我們不知道夢裏發生了什麼,但第二天,小綠寶又重新開心起來,邁着小短腿,笑嘻嘻地在大樓裏跑來跑去。
過了不大會兒,綠寶媽媽帶着綠寶從前的玩具和小裙子,來到了大樓。
綠寶就站在她面前,她卻看不見自己的女兒,只是哭得像個淚人一樣,把玩具放在大樓門口,「綠寶,你好好投胎,希望你下輩子有個好爸爸,有個聰明媽媽能保護你。」
綠寶踮起腳尖摸了摸媽媽的手,小嘴裏迸出了幾個字:「媽媽,等我,找你。」
話音剛落,一道白光從地底升起,宛如一道橋樑,延伸到了綠寶面前。
那是來接她投胎的轉生橋。
老爺子抹着眼睛,把綠寶放在了橋上,我們一起看着綠寶蹦蹦躂躂地走遠了。
走到盡頭的時候,綠寶回頭喊了一聲「媽媽」。
綠寶媽媽似乎感應到了什麼,對着綠寶消失的方向,哭得泣不成聲……
我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要不是薛淵把我摟在懷裏,我站都站不住了。
綠寶走後,老爺子消沉了幾天,但很快,薛淵破了困住他的風水陣,把老爺子也送上了轉生橋。
老爺子臨走時不放心,還回頭問薛淵:「我投胎了,不會對兒孫有影響吧?」
薛淵神色淡淡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你的責任已經盡了。」
老爺子嘆了口氣,依依不捨地跟我揮揮手,消失在了轉生橋的盡頭。
不到幾天,我就失去了兩位朋友。
現在大樓裏的鬼,只剩下大哥和我了。
大哥是鐵了心要替老婆出氣再走,每天來蹲點。
可他最近不好好蹲點,眼睛總是在我和薛淵身上轉,嘴角掛着莫名其妙的笑容,看着好猥瑣。
有一天他神祕地湊過來,「你和薛總挑明瞭麼,以後怎麼過?」
我愣了下,「以後?我倆有什麼以後?我是厲鬼他是天師誒!」
大哥猛搖頭,「不不不,薛總肯定有辦法,我不能接受你倆不在一起,每天看你倆眉來眼去是我唯一的樂趣了!」
合着大哥還是我們的 CP 粉。
但可惜了,他嗑的 CP 是假的。
我勸他還是把心思用在扒皮老闆身上,大哥氣得直咧嘴,「那王八蛋不知做了多少虧心事,身上零零碎碎掛了足有十幾個護身符,我實在是近不得身。」
我也很無奈,每天遠遠看着他豪車接送,梳個大油頭,挺個大肚子在大樓裏來來去去,卻奈何不了他,氣得牙根直癢癢。
薛淵要我別管這事,交給他來辦。
可我忍不住。
我看見那老扒皮就總想上去咬他一口。
有一天,我又看見他走出大廳,就飄了過去,聽見他在打電話:「我跟你說,咱就招孤兒,孤兒普遍都缺愛,你給點甜頭就給你賣命,哪怕猝死了都沒有家屬來鬧事!我前段時間招的那個不就是麼……」
我定在了原地。
想想當初公司那麼痛快地讓我入職,原來是因爲這樣。
媽了個巴子,他賺得盆滿鉢滿,卻害我把命丟了,成了厲鬼,永生永世都困在這裏,連投胎都變成奢侈,連心愛的人站在面前都不敢表白。
真他媽的黑色幽默,好他媽搞笑。
我忍不住笑起來,越笑越大聲,眼裏卻流下了兩滴血淚,滴在地上,殷紅刺目。
前所未有的狂躁與暴怒,恨意與殺意,如火苗一般升騰起來,越燒越大,越燒越旺,最終沖天而起。
我的心智再次被掌控,眼前只有漫天血色,一片朦朧中,只能看到一個人影,就是我的前老闆。

-13-
我仰天尖嘯,聲音震碎了玻璃。
在我的嘯叫聲中,地板都開始晃動。
人們驚慌起來,大喊着「地震了」,四處奔逃。
我那扒皮老闆也慌不擇路地往外跑,護身符在身上一晃一晃的。
我瞬間飄到他旁邊,血紅的眼睛靜靜看着他。
也許是我的殺意太過濃重,他竟然朝我這邊抽了抽鼻子,「媽的!哪來的血腥氣?」
我尖利地笑了一聲,伸手朝他脖子探去,被他的護身符狠狠燙了一下,身上立馬出現一個深深的烙印。
放在平時,我該疼到抽泣了。
但此刻我卻毫無察覺,依然執着探出手。
那些護身符,只能攔住普通的鬼魂,但它們攔不住一個發狂的厲鬼。
我被燙了十幾道深深的印子,把他的護身符全部拽了下來。
扒皮老闆嚇得癱在地上,不斷念着神佛的名字,但很可惜,他的面前沒有神佛,只有厲鬼。
我的指甲變成刀鋒,狠狠穿過他的皮肉,揪住了他的魂魄。
我要撕碎他的魂,讓他連投胎的機會都沒有。
身後傳來了怒斥聲,是黑白無常的聲音:「姜笑笑!你竟敢害人!今天必須讓你灰飛煙滅!」
還有嗖嗖的聲音,聽着像是什麼武器朝我飛來。
即便我被殺意矇住了心智,憑本能我也知道,那武器打在身上,我是要魂飛魄散了。
但我躲都沒躲,死死掐着扒皮老闆的魂魄,把他硬生生給拉了出來。
一股腥臭,灰濛濛的一團,原來這就是惡人的魂麼?
我拼着魂飛魄散,也要把它撕成兩半。
這些事都發生在一瞬間,風聲離我後背越來越近,我感覺到了冰冷的死意。
可我的殺意壓倒了恐懼,此刻我只想撕碎這團灰色的靈魂。
我兩手猛一使勁,在黑白無常的怒罵聲中,扒皮老闆一聲慘叫,靈魂被我撕成了兩半,再難復原,再沒有投胎的機會。
而此刻那風聲離我,只剩微毫距離。
我的心智猛然回來了。
說來奇怪,我撕碎扒皮老闆的魂魄後,怨氣奇蹟般地消失,怒意不再控制着我。
可現在恐懼鋪天蓋地而來。
我知道我躲不過了,我要魂飛魄散了。
我閉上眼,等待我的結局,心裏並不後悔,可只是有些遺憾,以後見不到薛淵了,不知他會不會想我。
我靜靜等待着再次死亡,可過了一會兒,我還是好好地站在原地。
而背後的風聲,卻消失了。
我身後傳來了一個清冷的聲音,帶着怒氣與威壓:「誰敢動她?!」
我的眼淚流了出來。我是個鬼,按說不會有眼淚,可此刻,確確實實有兩滴淚,順着我的臉頰滑落。
薛淵,他來了。
我終於支持不住,身子往後倒去,倒在了薛淵懷裏。
看着他清冷的臉,和滿眼的焦急,抬手撫上他的眉頭,「薛淵,如果我還是人,我一定會倒追你!」
說完,我就人事不知了。

-14-
我以爲我不會再醒來了,可我竟然奇蹟般地再次醒了過來,並且驚奇地發現,我不在薛淵的辦公室,甚至不在大樓裏。
我竟然出來了!
我躺在一個陌生的臥室,身邊挨着一個人。
我看了一眼,嚇了一跳:人是薛淵,可他怎麼那麼憔悴?滿面蒼白,眼底發青,兩頰都凹陷進去,顯得眼窩更加深邃。
我輕輕推了推他,「薛總?薛淵?」
薛淵一動不動。
我嚇得不行,更使勁地推他,他還是不動。
大哥不知怎麼也跟來了,推門走進來,「妹子,別推了,薛老闆爲了你豁出了半條命去,你讓他歇一歇。」
我嚇了一跳,忙問大哥:「這是怎麼回事?」
大哥指指我身上,「你先看看你裙子。」
我低頭一看,驚到差點魂飛魄散——我的紅裙子,它褪色了,現在褪得像條淡粉色的裙子一樣。
「大……大哥,我裙子怎麼這樣了?」我結結巴巴問道。
大哥靠在門口,嘖嘖有聲:「薛老闆那天跟黑白無常打得天昏地暗,才把你保住,黑白無常打輸以後回去請示上頭,上頭看薛老闆家族的面子,要他把地府那老破系統的 bug 全修復了,就不追究你了。」
我回頭看看薛淵憔悴的臉,很是心疼,「地府的 bug 一定很多吧,看把他累的。」
大哥搖頭,「地府的 bug 還沒開始修呢妹子,他累成這樣,是損耗了自己的靈根,硬是把你的厲鬼根子給你除了。我在旁邊都看傻了,他爲了你可真是豁出去了。」
他拍拍我的肩膀,「我一直在這裏等你醒來,想跟你道聲恭喜,妹子,從今天起,你就是一隻正常的鬼了!」
大哥笑得很開心,「我就說嘛,我嗑的 CP 是真的!」
我竟無言以對。
大哥笑眯眯地說完,神色突然黯然了一下,抬手朝我揮揮手,「妹子,我跟你道個別吧。那王八蛋魂讓你撕裂了,我沒有執念了,我老婆也走出悲傷了,我得去投胎了。你和薛老闆好好過,咱倆下輩子再見。」
我呆了呆,心裏很難過,我最後一個朋友也要消失了。
可我還是扯出一抹笑容,跟他揮了揮手,「下輩子見,哥,投個好胎。」
大哥笑呵呵點頭,「必須的,我積了那麼多功德呢!」
白色的光橋,從窗外向他延展而來,我目送大哥走上轉生橋,消失不見,然後回到牀邊,靜靜看着薛淵。
現在我的朋友都走了,我只有他了。
薛淵看着很難受,滿頭大汗,嘴脣乾裂,不知夢到了什麼,輾轉不安,眼珠在眼皮下快速轉動。
我拿毛巾給他擦了汗,拿溼棉籤給他潤嘴脣,又把手放在他手心裏,「薛淵,你快點醒過來啊。」
我低下頭,「我的朋友都走了,我只有你了。」
我忍不住又開始絮叨:「其實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好帥啊,後來你給我紅豆湯,我又覺得你很好,雖然偷廁紙的時候一度誤以爲你神經病,但還是沒擋住我喜歡你,薛淵,我真的挺喜歡你……」
我摸着他的臉,說着平時讓我臉紅的話,反正他也聽不見。
可社死就是來得這麼猝不及防。
我話音剛落,薛淵的眼睛就睜開了,靜靜地看我。
我頓時原地傻了。
我忙把手收回去,卻被他一把握住,「我記得你暈倒前,說過什麼來着?」
我眨眨眼,裝傻到底,「我說什麼了嗎?我不記得了。」
薛淵淡淡道:「我記得。」
他一字一句道:「你說你要是人的話,你真的會倒追我。」
呃……
我的腳趾躍躍欲試,又想搞點建築業了。
我那不是以爲必死無疑才說的麼,誰知道我又活過來了呢?媽的!
薛淵雙目帶着笑意,聲音無比溫柔:「我批准了,你現在就可以追了。」
我紅着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追你個頭啊!如此大型社死現場,讓我怎麼追得下去?!

-15-
薛淵的身體很快就恢復了,不愧是天師世家,血脈強悍。
他醒來後,人好像變了一個似的。
就是,也還是挺帥,工作挺認真,就是不怎麼矜持了。
在我義正詞嚴地拒絕倒追他後,他甚至慢條斯理挑起我的下巴,「那我追你,行嗎?」
我是想矜持一下的,真的,可我上翹的嘴角出賣了我,我也沒辦法。
那天以後,我就過上了薛淵鬼物掛件的生活。
薛淵上班帶着我,讓我在辦公室喝各種美味的湯,還讓我在大樓裏組織新的遊魂野鬼隊伍,繼續攢功德。
下班要帶我回家,他抱着電腦拼命給地府修 bug 的時候,我負責在牀上滾來滾去。
我每天要在牀上打十幾個滾,再滿足地喟嘆一聲:「啊,我好懷念席夢思牀墊啊。」
我逗樂了薛淵,他脣角一翹,把電腦一扔,陪我一起躺下,「以後你想滾多久滾多久,滾一輩子都行。」
我遲疑了下,「可我是鬼,你跟我滾一輩子是不會有孩子的。」
薛淵一臉無所謂,「我們家族孩子多,我還有好幾個天賦超強的侄子外甥女呢。」
我感嘆了一句,年紀輕輕,輩分還挺大。
薛淵在我脣上輕輕啄了一下,「現在你的輩分也小不了,你是九個孩子的嬸嬸,三個孩子的舅媽。」
我臉紅了紅,忍不住笑了。
這樣的生活,真好啊!我甚至有點慶幸我變成鬼,陰錯陽差認識他。
本來日子就這樣溫馨地過下去,我就應該很滿足了,可是人這個東西,很容易得隴望蜀,就算變成鬼也一樣。
我不能見陽光,薛淵上班的時候會把我包得嚴嚴實實,車窗還貼着膜,一絲陽光都漏不進來。
我一開始覺得新奇,後來慢慢的,就覺得不甘心了。
我好想看看陽光,好想看看鳥語花香,也好想看看白天的城市。
有一天,我趁薛淵下車買東西,把車窗開了一點點縫。
我知道不該這樣,可我真的很懷念白天的樣子。
可就那一點點縫,差點把我燙出事來。
我是厲鬼轉的,格外怕陽光,陽光打在我頭頂,立刻化成了業火,把我頭髮都燒焦、頭皮都燒破了。
如果不是薛淵及時回來,我可能就被燒滅了。
他回來後馬上結手印把業火滅了,狠狠教訓我一頓:「爲什麼要開窗戶?!你會死的知道嗎?!」
我知道是我錯了,可我還是有一點點委屈,「我很久沒有看見陽光了,也沒有聞過花香了。」
薛淵愣了愣,「那我每天買花回家。」
我搖了搖頭,「不是那樣的花,是帶着陽光下的泥土香,青草香,是活人才能享受的那種花香。」
我絞着手指,「我也不想的,可我真的很懷念陽光……」
薛淵再沒有說話,一直到晚上睡前,他才問我:「你活着時,是什麼樣的?」
我一聽他問這個可就不困了,盤着腿滔滔不絕:「我以前啊,春天去賞花,夏天去摘草莓,秋天看楓葉,冬天堆雪人,我跟你說,雖然我是個孤兒,但我把日子過得好着呢。」
我掰着手指給他數,「早上三明治,上午拿鐵,中午喫川菜,下午喝奶茶,晚上烤串小面麻辣燙,宵夜還有小餛飩,我以前能從早喫到晚!」
說着說着,我突然覺得沮喪。
那些曾經一個外賣就解決東西,如今都是可望不可即。
我抿抿嘴,扯出一個勉強的笑來,「算了不說了,我們睡吧?」
薛淵挨着我睡下,不知怎麼了,一整晚都在輾轉反側。
後來連着幾天,他都有點心神不寧。
要不是我天天跟他膩在一起,我都以爲他出軌了。
直到有一天,薛淵突然肅着臉,跟我宣佈一件事:「笑笑,我可能要接任我家新一任天師了。」
我很興奮,「那我就是天師夫人?!是不是比現在的姜主任還要威風?」
薛淵卻搖了搖頭,「天師的夫人,不能是鬼。」
…………
我沒反應過來,笑着問他:「你剛說什麼?」
薛淵閉了閉眼,「天師不能娶一個女鬼。」
我愣住了。
手腳冰涼,涼得我一個鬼卻裹緊了被子。
過了一會兒,我咬着下脣,悶悶地點頭,「哦,我知道了。」
其實我早就知道,這樣的幸福,只是偷來的。
哪有人會跟一隻女鬼長久地過下去?
只是我沒想到離別會來得這麼快,快得我連再見都說不出口。
薛淵給我安排了投胎的路,不走轉生橋,叫黑白無常親自帶我去,保證我投個頂頂好的人家,一生平安順遂。
把我交給黑白無常時,薛淵嗓子啞了:「下輩子聰明點,別隨便穿紅裙子,別老加班,有時間就去看看春暖花開,秋風冬雪,多喫你愛喫的奶茶餛飩麻辣燙……」
他邊說我邊點頭,努力保持微笑,可聽到他最後輕輕的那句「忘了我」時,我再也憋不住了,轉身哭着跑了。
黑白無常追上來安慰我:「你不錯了,本來應該魂飛魄散的,你看你現在,還能投個好人家,都託了薛淵的福啊!」
黑無常還齜了齜牙,心有餘悸地說:「你那男朋友也太能打了,我們兩個加起來都不夠他揍的。」
我委屈地掉眼淚,「他已經不是我男朋友了。」
黑無常怔了怔,趕緊轉移了話題:「對了,我們親自安排投胎的,一般都是大功德的人家,得等一兩個月。你不是薛淵親自託付的麼,我們給你加快進度,等一週,成麼?」
我點點頭。隨便吧,離開薛淵,我對什麼都無所謂了。
於是我在地府待了一個星期。
身邊等着投胎的鬼都在討論再世爲人後,要嚐嚐什麼好喫好喝好玩的,怎麼活個夠本。可我一個喫貨,卻對他們嘴裏的好喫的,提不起興趣。
我只懷念薛淵公司裏的湯水,那是我和他相識的緣分。
我在地府枯坐一週後,黑白無常來領我投胎。
經過望鄉石時,黑無常問我:「鬼魂都會在這裏最後看一眼在世親人,你要不要看看?」
我本不打算看了,我也沒什麼親人。
可我舍不下薛淵。我咬了咬牙,「讓我再看看薛淵。」
白無常按了下開關,升起一面鏡子,示意我過去看。
我過去一看,薛淵正坐在公司裏,板着臉看文件,不苟言笑,一副不好惹的樣子,跟我剛認識他時一模一樣。
我們在一起後他眼中的笑意,此刻消失得一乾二淨。
看了會兒文件,他起身叫:「笑笑……」
可看着空空如也的辦公室,他又坐了下去,發起了呆。
過了一會兒,他站起來,端回一個煲湯鍋,裏面燉着豬腳黃豆湯,看着很好喫。
他的雙眼寫滿落寞,「笑笑,今天的湯燉得真好,可惜你喫不着。」
他低下頭,輕輕說:「廁所的捲紙那天不見了,我還以爲是你回來了,可惜不是,我足足蹲了半小時,纔有人進來給我送了點紙。」
我「噗」地一聲笑了出來,可笑着笑着,眼淚流了出來。
因爲我看見薛淵的眼圈,就那麼一點一點,在我面前紅了。
他看着那鍋湯,慢慢地說:「喫不着也沒關係,投胎以後,你就能春天踏青,夏天摘果子,秋天賞楓葉,冬天堆雪人了。」
他自己舀起湯喝了一口,「老是這幾樣湯,你也早膩了吧?投胎以後,你可以喫酸辣粉麻辣燙烤串小面三明治,還能喝果汁奶茶咖啡可樂,笑笑,你一定會開心的。」
我眼淚洶湧地掉了下來。
我不會,我不會開心的。
黑無常八卦地湊過來,「你倆這不感情挺好麼,他爲你拼了半條命,怎麼說分就分了呢?」
我抽抽搭搭地說:「他……他要當天師,不能娶女鬼……」
白無常一臉問號地看着我,「你聽誰說的?現任天師是薛淵他爸,薛天師精神頭足着呢,前兩天還來地府下棋來着,薛淵想篡位怎麼也得三十年。」
???
我猛然回頭,「你說真的?」
白無常點頭,「騙你幹嗎?」
我又看向望鄉石,看着他紅紅的眼圈,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
我拳頭漸漸硬了。
這男人,是不是腦補了一出苦情劇,找不到棒子就自己製造大棒自己舞,靠腦補來了一出棒打鴛鴦?
我面目逐漸猙獰,咬牙切齒地問:「二位大哥,我能不投胎麼?」
黑白無常互相看了一眼,恨得牙根癢,白無常磨着牙回我:「二位大爺,你們能不折騰我們嗎?」
我給他們賠笑:「不是,你們看看薛淵的樣子,他離得開我麼?要是哪天他後悔了,一想起來是你們送我投胎的,你說他遷怒可怎麼辦?」
黑無常打了個哆嗦,「我可不夠他揍的。」
白無常也皺了皺眉頭,和黑無常商量了一會兒,哭喪着臉,「要不我們把你再送回去,你跟薛淵商量商量?」
我趕緊道謝:「感恩感恩,麻煩兩位大哥了!」
白無常皺着眉頭,「是挺麻煩,下次你們小兩口鬧情緒,能不能不折騰外人?」
白無常沒有黑無常好說話,整整嘮叨了一路,把我又送回薛淵辦公室。
我回去的時候,薛淵還在那兒傷春悲秋地喝豬腳湯呢。
我湊了過去,聞了聞,「今天味道不錯啊!」
薛淵拿勺的手僵住了。
他不敢置信地抬頭,一抬頭就看見我歪着腦袋,不懷好意地對他笑:「要當天師了,哈?自作主張送我走,哈?」
薛淵整個人都愣住了,「你怎麼回來了?黑白無常沒送你去?」
我一巴掌拍他腦袋上,「是我要回來的!我告訴你薛淵,想甩了我,沒門!我不稀罕烤串奶茶麻辣燙,我就稀罕你公司這口湯,你休想趕我走!」
薛淵的表情十分精彩,喜怒交加,真的跟個精神分裂似的,過了很久,他才慢慢笑了起來,笑意越來越深,端起一整鍋湯放到我鼻子底下:「那我請你喝一輩子呀?」
我深深吸了一口,明明是豬腳湯,卻讓我聞出了一股甜味,像是放了蜜糖一樣。
我朝薛淵笑彎了眉眼,「那等你壽終正寢那天,我們一起投胎呀?」
薛淵深深看我一眼,點了點頭,他幽深的眸子裏,滿滿的都是我的倒影……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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