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男朋友訂婚時,他笑着哄我親他一口,我害羞地照做,卻聽見他的心聲:
「好惡心!」
「她不會真以爲自己很可愛吧!」
「要不是爲了攻略她完成任務,救活我真正地心愛的女孩,誰樂意對着她演戲?」
可後來,他順利地迴歸現實,見到心心念唸的白月光,卻沒有絲毫欣喜,瘋子一樣地自殘,只爲重回任務世界見我一面。
-1-
我和顧琤是小時候認識的,高中和大學都是同學,從校服到婚紗,是人人稱羨的眷侶。
他是小太陽一樣溫暖又耀眼的人物,一次又一次地救贖我,人好、家世好,對我也好,是公認的模範男友。
我和他訂婚那天,宴會辦得盛大又熱鬧,周圍同學們起鬨「親一個!」「親一個!」
顧琤笑着把臉湊過來,精緻的側顏上酒窩深深,朝我眨眼:「小禾,氣氛都烘托到這兒了,來,在這蓋個戳兒,以後哥就是你的人了。」
我被他的美貌蠱得頭暈目眩,害羞地紅了臉,踮起腳尖在他嘴角親了一口。
顧琤勾脣笑起來:「我家小禾真可愛。」
我心跳如擂鼓,怦怦,怦怦。
周圍人頓時爆發出更熱烈喧譁的起鬨聲。
一片躁動中,我突然聽見機械音:
系統:「愛意值 95%。」
「96%。」
「97%。」
……
「恭喜宿主,攻略對象蘇煙禾愛意值已達到 99%,只差最後 1%,宿主您就可以完成任務,達成心願,順利地迴歸現實世界了。」
接着是顧琤的心聲,和平常截然不同的冷漠厭惡:
「好惡心!」
「她不會真以爲自己很可愛吧!」
「要不是爲了攻略她完成任務,救活我真正地心愛的女孩,誰樂意對着她演戲?」
滿堂熱鬧譁然,我卻彷彿被人潑了一盆冷水,刺骨地涼,愕然地望着他。
-2-
察覺到我的出神,顧琤面露疑惑:「小禾,怎麼了?」
我回神,勉強地笑:「沒什麼,我想去趟洗手間。」
他親暱地刮刮我的鼻子,眼裏快要溢出來的寵溺:「去吧。」
態度和那道冰冷嫌惡的聲音截然不同,如此割裂。
我逃跑似的一個人躲進洗手間靜下來,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剛剛聽到的聲音,整理了心情,才重新走出去。
宴會上衆人已經三三兩兩地散開,我在花園的角落裏找到了顧琤,沒來得及上前,又聽到他的心聲:
「什麼時候才能擺脫蘇煙禾?和這女人虛與委蛇我已經受夠了!」
他在無人注意的角落,接了水龍頭的水不停地擦洗嘴角被我親過的地方,直到冷白的皮膚泛紅才罷休,彷彿我是個什麼髒東西。
我頓住。
他和系統都沒發現我的到來。
系統安慰他:「只剩 1% 的進度啦,您馬上就可以再也不用見到她!」
顧琤烏黑的碎髮滴着晶瑩的水珠,長睫垂落蓋住深沉的眸子,眉眼間是我陌生無比的冷漠薄涼。
半晌,他轉着手上冰藍的訂婚戒指,頂級海藍寶石折射着漂亮的光芒,神色變得溫柔。
顧琤:「那我也,馬上就可以見到秀秀了,她喜歡藍色,這對戒指本該是屬於她的。」
想到這兒,他神色復又冷下來:「可惜被蘇煙禾那女人搶了先」
他隨手把戒指摘下丟掉:「沒關係,秀秀值得更好的。」
他們用心聲交談着,我僵在原地,如墜冰窖,慢慢地理順了事情的全貌。
原來,我所在的世界只是一本書,我是書裏的白蓮花心機惡毒女配,是男女主感情路上最大的障礙。
顧琤是穿書者。他在現實世界有一個深愛的女孩,名叫白秀秀,她爲了救他在車禍中受傷,成了植物人。
顧琤想救她,於是答應了系統的要求,攻略我就可以向主神許一個心願,他的心願是讓白月光甦醒過來。攻略失敗則抹殺。
難怪他堅持在我們的訂婚時戴寶石戒指。
原來是他的白月光喜歡藍色。
-3-
顧琤喜歡送我藍色的東西,天藍色的裙子深藍的髮卡冰藍的高跟鞋……我一直以爲他喜歡這個顏色,原來,他只是在把我打扮成白月光的模樣。
可訂婚前試禮服時,我下意識地按他的喜好選了深藍的禮服,他卻又皺着眉頭讓我換了。
那時候我不明白他的心思,現在明白了,他或許是覺得我不配,就像他覺得我不配和他戴同一套戒指,在他心裏那本該是屬於白秀秀的。
我恍恍惚惚地回到會場,故意地撞到路過的服務生身上,托盤上的紅酒倒了我滿身,白裙子顯髒,於是我順理成章地去換了一身衣服。
換的正是一套閃閃發光的冰藍禮服。
我去找了顧琤,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向他撒嬌着抱怨自己不小心,撞倒了酒杯不得不換衣服,接着問他:
「我這樣子好看嗎?」
顧琤切換自如,又是一副滿心滿眼愛我的模樣,摸了摸我的頭:「好看,你穿什麼都好看。」
可他心裏卻嫌棄:「又在模仿秀秀了,就知道東施效顰」
明明是他,有意無意地把我塑造成了和白秀秀相似的打扮,現在又反過來嫌惡我模仿她、碰瓷她。
明明是他,闖進我的生活,現在又反過來厭煩我搶了白秀秀的位置。
確認了之前並非幻聽,我臉上的笑意消失,猛地推開他。
耳邊系統音響起:「攻略對象愛意值 98%。」
「97%。」
「69%。」
「10%。」
……
「1%。」
「宿主!宿主!發生了什麼?愛意值要是掉到負數,攻略失敗您就要被抹殺了」
「1%。」
「還好還好,總算穩住了」
「1%。」
「宿主,怎麼回事啊這是?」
顧琤愣愣地注視我,顯然他自己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我在衆人疑惑的目光中,哭着斬釘截鐵地說:「顧琤,我們的分手吧。訂婚也不作數了,你送的東西我會整理好,全部還給你。」
話落,一片譁然。
-4-
我跑出會場,當天就辭職搬家,去了另外一個城市。
顧琤發瘋一樣地滿世界找我,我沒有理會。
從小沒有感受到多少愛的人,要麼極度地缺愛,渴望被愛,要麼淡薄至極,排斥感情。
我是第二種。花了好長時間才慢慢地接受心裏住了一個人,好不容易敞開的心扉受了攻擊,立馬就合上,像一隻敏感的蚌。
我重新找了一份工作,這裏沒人認得我,沒人知道顧琤,我很自在,直到顧琤終於找到我,當着衆人的面給我獻上巨大的一捧玫瑰花,攥住我的手顫抖得那般小心翼翼。
他有些不解,有些委屈:「小禾,你到底怎麼了?爲什麼說扔下我就扔下我?」
他眼眶微紅,像極了被丟棄的小狗。
我不爲所動,甩開他:「單純地不喜歡了,你以後不要出現在我面前。」我當然不能告訴他,我聽得見他的心聲。
此刻他心裏也滿是不解和煩躁:「果然是惡毒女配,喜怒無常,我到底哪裏做得讓她不滿意?」
沒人回答他,我推開他拿起東西就走,看也不再多看他一眼。
顧琤手忙腳亂地追上來,被地上的花絆了一下,傘也顧不得打,踉踉蹌蹌地衝進雨裏,徒手擦掉車窗上的雨水,白皙的臉淋着暴雨,狼狽極了。
「小禾,如果我有哪裏做得不夠好,你告訴我好不好?我改,我都願意改的。」
我透過水漬斑駁的玻璃望着他,良久,垂眸催促出租車司機趕緊離開,遠遠地將人甩在了後面。
顧琤並不放棄,堅持每天給我送花,風雨無阻。
他在卡片上寫:「如果你不喜歡我們的過去,那麼我申請重新追求你。你好,蘇煙禾。」
他想辦法和我所在的新公司達成了合作,在我旁邊設了個辦公室,他搬到了我租的房子旁邊,他守着我,慢慢地公司裏的人都知道了我和他的事。
同事們都看在眼裏:「他那麼愛你,還是個高富帥,你怎麼就想不開呢?」
從小學到大學的同學也紛紛地來勸我:「他真的很喜歡你,你怎麼能辜負他?」
連我的媽媽和外公、外婆也打電話過來:「蘇煙禾,小顧哪裏得罪你了?你當場退婚讓他變成圈裏的笑柄,他沒有絲毫介意,還對你那麼好,你沒有良心嗎?」
所有人都說他愛慘了我。
只有我自己知道,他其實越來越討厭我,因爲我耽誤了他的任務進度,我讓他摸不着頭腦,讓他束手無策,讓他咬牙切齒。
我是他生命裏第一片逆着生長的鱗,不順服、不安定,偏偏又難以忽視。
-5-
我再次打算搬走,收拾東西的時候,掉出來一顆過期的阿爾卑斯糖,葡萄口味的。
我彎腰想撿,電話響了,是我媽打來的,告訴我:「你外公生病了,回來一趟看看老人家。」
說完就掛了,沒有半分親生母女之間應有的溫情。
我撿起那顆過期的糖,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見顧琤的時候。
我媽是 A 城小康家庭的獨女,被拐到了偏遠的大山裏,生下了我。
那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天天被打、被囚禁、被強迫,意外地懷上了我,她覺得噁心,找到機會就捶肚子,想把我流掉,可惜我過分地頑強,她最後還是被迫生下了我。
她討厭我,特別討厭,因爲我身上流着施暴者的血,她堅信我長大肯定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一直對我冷眼相待。
我卻很依賴她,孩子天生對父母有孺慕之情,我長大一點,就學會了偷偷地給她送喫的,送傷藥,奶聲奶氣地安慰她,即使她從來都冷漠地喊我走開。
從小沒有被好好地對待過,沒有見過別人家的父母,沒有對比,所以那時我也從來沒覺得她對我不好。
10 歲那年,媽媽突然開始對我態度好起來,她會對着我微笑,給我編辮子,唱童謠,描述山外的世界有多麼美好。
她說外面的世界有高樓大廈,春天路邊的薔薇花像瀑布一樣地絢爛,各種各樣的店鋪鱗次櫛比,掩映在花和樹之間。
她說小賣部裏有許多好喫的糖果,她親戚家的小孩就特別愛喫一款,叫作阿爾卑斯糖,很甜很甜。
她說:「小禾,以後有機會,媽媽給你買糖喫。」
那時我年紀小,看不懂她的眼神有多麼複雜。
她喊我小禾。也是她給我取的名字,叫作蘇煙禾。
我出生的時候正好傍晚,接生婆推開狹窄的木門,她躺在悶熱難聞的屋子裏,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門外嫩綠連片的禾苗,幾縷炊煙裊裊上升。
大家覺得她是文化人,讓她給孩子取名,於是她隨口說叫「煙禾」,旁人聽不懂字裏行間的厭惡隨意,還以爲她取了個頂頂有文化的名字。
無論炊煙還是禾苗,都是不起眼的玩意兒,不值得珍視。
-6-
那段日子,太過美好,跟做夢一樣。
美夢沒有維持多久,一戳即碎。有一天夜裏,媽媽跑了。我才知道,原來媽媽突然對我這麼好,是爲了哄騙我收集逃跑的東西。
村裏人發現是我給她拿的鑰匙,提供了路線,準備了乾糧,把 10 歲的我打得半死,拽着我一起去找人。
我不怪她,10 歲的孩子還分不清是非對錯,但分得清媽媽過得好不好。
她過得不好。
我努力地替她拖延時間,可惜她畢竟沒有山裏人瞭解大山,還是被我那個生理意義上的父親找到了。他當着我的面,毫不留情地毆打媽媽。
媽媽虛弱到說不出話,捱打的間隙求助地看向我,無望的眼神,沒有光亮。
我衝上去把所謂的父親推開,他滑了一下,滾落山坡,磕到一塊大石頭,血印在了上面。
我驚住。
媽媽也呆了,過了好久,她上去試探,發現那人沒了鼻息。
後面又有一堆村裏人找過來,來不及多想,她扭頭就跑,沒管我。我下意識地跟着她,她甩不脫我,不得不帶上我。
有了我的指路和照看,她終於順利地到達城鎮。
我第一次走出大山,即新奇又自卑,捏着身上髒兮兮的舊衣服不敢抬頭,不經意地看到別人家的父母牽着裙子光鮮的女兒,給她買糖果、零食。
我豔羨地看着,鼓足勇氣向媽媽請求買一顆糖,就像她之前承諾過的那樣。
她卻把我推開,終於不再掩飾對我的厭惡:「別喊我媽媽,你不是我女兒,你是施暴者的女兒。小小年紀就殺人,我生不出你這麼狠毒的女兒!」
我愣愣看着她,只剩無措,哭着向她道歉:「媽媽對不起,我不要糖了我只要你,你別丟下我,好不好?」
她沒理會,把我丟在警局門口就消失了。
我哭了很久很久,裏面的人出來詢問我,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把所有發生過的事情都說出來,把所有錯的攬到自己身上,好像這樣就可以挽回什麼似的。
後來我被送回村裏,因爲找不到其他監護人。父親的死,因爲我年紀不夠,也沒有受到太重的懲罰。倒是村裏人,長期買賣婦女,被抓走了一批,處罰了一批,另外一些被拐賣的婦女也送走ŧū́¹了。
村裏人恨我,爺爺奶奶也恨我,所有人都恨我,把我關起來打罵、折磨,我兇狠地反抗,他們怕了,就打算餓死我。
我放了一把火逃跑,按照媽媽消失的路線去找她,像乞丐一樣流浪,睡橋洞、喝生水、撿垃圾、喫過期食品,始終找不到。
喫壞了肚子在公園的角落蜷縮着,最落魄艱難時,穿着西裝的小少年扒拉瀑布般的薔薇花時,發現了我。
「我撿到個人哎。」他新奇地對長輩說。
尚且稚嫩的精緻容顏逆着光,這一眼我永遠忘不掉,像一場山火落進黑夜暴雨連綿的十萬裏大山深處,說不清是光明還是毀滅。
那是十二歲時的顧琤。
-7-
在我幼小而貧瘠的一生裏,從未遇到過像顧琤這樣的人,他給我喫的、喝的,爲我買新衣服,帶我去找媽媽。
像童話裏的王子一樣高貴,又像天上的太陽一樣溫暖。
找到媽媽時,已經是幾個月後了,顧琤幫我找到了媽媽的爸爸媽媽家。
那是一棟精緻的老房子,我站在門前,緊張地看着凋零的薔薇花後熠熠生輝的少年,他朝我鼓勵地一笑。
我頓時有了勇氣,面對開門的陌生老人,道明瞭自己的身份,他們滿臉錯愕。
後來我才知道,媽媽向他們隱瞞了我的存在,我血緣上的外公外婆,現在才知道他們有一個外孫女。
媽媽已經有了新的家庭,嫁給一個離異帶着女兒的中年男人,她的繼女和我同齡,只比我小一點點,被她當親生女兒寵愛着。
外公外婆也膈應我的存在,念着我是親生的血脈,勉強地把我留了下來,給口飯喫,但不准我老是去見媽媽,說我會打擾她的新生活。
很長一段時間,我寄人籬下一般地跟隨外公外婆生活在那棟老房子裏,媽媽很少來看我,偶爾來一次也沒有好臉色。
她把所有母愛都給了我那個繼妹,Ťŭ̀₈參加她的家長會,陪她補課,給她買各種喫的、用的。而這些,我想也不敢想。
繼妹進步了一兩名,就能得到所有人的誇獎,媽媽還帶她去遊樂園,我羨慕不已,拼命地學習,拿到了第一名,興沖沖地告訴媽媽,卻沒有一個人露出開心的表情,只是冷淡、敷衍地看了眼成績單。
還是繼妹看不過去,拉我到她的房間玩,把她Ṱù⁽珍藏的言情小說分享給我,還有她愛喫的零食,也在我面前堆得滿滿當當。
我一眼就看到了裏面那顆不起眼的阿爾卑斯糖,小心地詢問她,可以喫那個嗎?
她大大方方地把糖給我。
我珍惜地一直攥着,不捨得喫,回去的時候,被媽媽看到了,她皺着眉頭拉起我的手,看着手心的糖:「蘇煙禾,你手腳真是不乾淨!」
她以爲我是偷拿妹妹的東西,連解釋都沒聽,把我丟在路邊自己開車走了。
我已經記不清看着她的車越來越遠時是什麼樣的心情,只是時至今日想起這一幕,仍然會想哭。
後來媽媽發現誤會我了,也從來沒有說過一字道歉。
再後來,即使有了零花錢可以自己去買,我也從不敢再渴望這種糖,或許是潛意識裏逃避、害怕,覺得自己並不配。
-8-
高中時,我的身世被人知道了,於是有人開始給我起綽號,喊我「人販子的女兒」「殺人犯」,說我偷東西。
不管真的假的,在學校裏傳得沸沸揚揚,我成了全校最討厭的人。
班裏的同學也開始孤立我,分配小組作業時總是剩我一個,羣裏有消息大家都知道,卻唯獨通知不到我,值日時沒人願意和我一起,我一個人要打掃完全部。
到後來,愈演愈烈,我被人關進廢棄教室裏,因爲曠課被老師責罵,大冬天被人抓着頭髮摁進洗手池的冷水裏……
我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即使打不過也要兇狠地咬下對方一塊肉來,結局就是被一羣人圍起來毆打。
最暗無天日的時候,依然是顧琤,彷彿神明從天而降,呵退了那羣霸凌者。
高中時期的顧琤,剛轉學過來,已經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家世好,相貌佳,成績優秀,甚至有人偷偷地把他奉爲校草。幼稚的稱號,卻極爲貼切。
他在衆人驚異好奇的目光中,走到我面前,脫了外套裹在發抖的我身上,深邃好看的眉眼,隔了幾年再次遇見,依然那般驚豔人心。
他挑眉看向那羣人:「欺負她幹什麼?有本事來欺負我啊。」
沒人敢接他的話,一羣人灰溜溜地散了。
顧琤送我到醫務室,讓醫生給我上藥,親自送我回家,路上看着我感慨:「怎麼每次遇見,你都這麼慘啊?」
我答不上來,虛着目光發愣。
他以爲我在看街邊的攤子,讓司機把車停下,特意地跑去把那上邊的東西都買了下來,塞我懷裏,朝我賠罪的語氣:「哥說錯話了,你別傷心。放心吧,你我也算朋友,我看誰還敢霸凌你。」
朋友嗎?
我好像只有過他這麼一個朋友。
我看着那一盒子精緻的喫食,裏面有一顆附贈的阿爾卑斯糖,葡萄口味的,我小聲地詢問:「這些,都是送我的嗎?」
他不解:「當然啊,不然給誰?」
我拿起那顆糖,突然就哭了。
他不明白我爲什麼說哭就哭,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麼安慰我,只會生硬又關切地說:「別,別哭了。」
我擦乾淨眼淚,攥着那顆糖,輕聲地說:
「謝謝你。」
……
-9-
他真的很好。
沒過多久,顧琤就轉來我的班級,成爲我的同桌。他把自己的朋友介紹給我,讓他們也變成我的朋友。有了朋友,慢慢地就沒人敢再欺負我。
以前那些霸凌過我的人,他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讓他們受到了應有的處分,還挨個兒地跑來跟我道歉。
是他一點一點地把我從污泥裏挖出來。
高考結束後,他向我表了白,在同學們的起鬨聲中,我輕聲地答應,他激動得跳起來,興奮地搶了死黨的自行車載我去兜風,逢人就嘚瑟自己有女朋友了。
到了傍晚,他才依依不捨地送我回家,站在盛夏茂密濃綠的薔薇旁邊,目送我進門。
外公外婆不在,媽媽的丈夫在客廳等我,說今天是外婆的生日,決定全家去外面喫一頓飯慶祝,他們都過去了,他來這裏接我。
我點頭,去換正式點的衣服。
沒想到名義上的繼父跟了過來,他向來是憨厚老實的好丈夫、好女婿形象,對我也比其他人友善,我沒有太防備他,所以他滿臉淫邪上前動手動腳的時候,我震驚無比。
他想摸我的臉:「小禾,你真的越長越漂亮。」
我拼命地反抗,可是成年男性的力氣我怎麼反抗得過,我張嘴咬下他臉上一塊肉來,抄起櫃子上的水晶獎盃猛力地砸在他頭上,連續砸了好幾下,才把人砸暈,倒在地上,血染髒了我房間的地板。
我脫力地停下,想起好多年以前,在那大山深處,我爲了一線生機也是這樣的兇狠瘋狂,像頭狼崽子,與命運撕咬鬥狠。
那茫茫羣山,我好像走出來了,又好像一直沒走出來。
-10-
繼父被送去醫院後,我媽揚手就給了我一巴掌,看我像看仇人一樣:「肯定是你勾引他,你這個婊子……」
她被人拉走了,我站在原地木然不語。
所有人都責怪我,她還擅自把我填的志願改了,通知書到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被很遠的一所大學錄取,外公外婆給了我一筆錢交學費:「你也滿 18 歲了,成年以後我們就沒有撫養義務了。」
潛臺詞,讓我不要再去找他們。
我一個人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坐車了一天一夜的火車,去到遙遠陌生的城市,周圍的同學都有父母長輩送,只有我全靠自己摸索。
我不知道顧琤怎麼想的,放棄離家近的好大學,也跟來我這兒,和我選同樣的專業,看我勤工儉學打好多份工,喫最便宜的飯菜,於是把自己的生活費分一半給我,還瞞着家裏人去兼職幫我一起賺學雜費。
我又感動又恨鐵不成鋼:「你爲什麼對我這樣好?」
顧琤笑起來,俊美的容顏晃眼,:「對女朋友好應該的呀。」
即使是男女朋友,我也不願意讓他單方ťú₋面地付出,堅持說是借他的錢,畢業後努力地工作,把錢還清。不久之後,水到渠成,我們見了家長,接下來就是訂婚、結婚……
一切在訂婚那天戛然而止。
我愛他花了好多好多年。
失望只需要那麼一瞬間。
最後剩下那 1% 的愛意值,不過是因爲,我始終念着他一次又一次地拯救我於水火之中,我不喜歡他了,卻也不想看到他任務失敗被抹殺。
1%,不是愛意,是感恩。
-11-
東西都收拾好了,我把那顆過期的阿爾卑斯糖隨手揣進口袋裏。
第二天,念着外公外婆小時候給過一口飯喫,我回去 A 城一趟,到了他們所說的地址,發現那不是醫院,而是一幢別墅。
正準備走,別墅門突然打開,呼啦啦地衝出來一堆我的朋友、同學,拿着綵帶「砰砰」地射了一地,朝我高聲地說:
「小禾,生日快樂!」
我驚嚇多於驚喜,直覺這應該是顧琤的手筆,想離開,拗不過一羣熱情的老同學們,被拽進了佈置喜慶的別墅裏面,他們說要這是給我辦的生日派對。
我可以兇狠地反抗別人的惡意,卻沒法輕易地拒絕別人的善意。
氣氛最熱烈的時候,顧琤推着蛋糕走出來,彷彿主角進了劇場,周圍人都爲他讓路。
他把好幾層高的蛋糕推到宴會廳中間,隱去了往日所有的困惑委屈不甘,若無其事地銜着一抹恰到好處的笑,溫聲地對我說:「小禾,生日快樂。」
我想退開,他擋住了我,目光有些悲涼:「我們連同學都做不成了嗎?」言下之意,他現在是以同學的名義爲我慶生。
頂着周圍同學們的眼神,我不得停住腳步,有人提出來玩遊戲,最高分和最低分交換自己最重要的東西。不出所料,我是最高分,顧琤是最低分。
他拿出個精美的禮盒,一打開,全場驚呼,裏面放着一條閃亮富麗的項鍊,墜子一顆碩大的粉鑽,有人認出來,這是他們顧家傳家的珠寶。
我拿出的是放在兜裏的那顆過期糖,握在手中進退兩難。
顧琤絲毫不介意兩者的不對等,從我手中拿過那顆糖珍惜地收起來,把精緻的禮盒放在空着的掌心,又說了一遍:「小禾,生日快樂。」
這是他精心地爲我準備的生日禮物。
我還沒來得及動容,聽見他與系統對話,他在心裏說:
「系統,蘇煙禾的愛意值漲了嗎?」
系統:「沒有。」
顧琤很是煩躁:「難道她是進了那間屋子,看到了什麼才突然愛意值暴跌嗎?」
什麼屋子?
我忽然想起來,我與顧琤在這兒住過一段時間,閣樓有一個房間,他始終不讓我進去。
我趁派對的人玩得正歡,去了閣樓,推開門,裏面是大大小小的畫架,畫着一個陌生的女孩,面容秀美,神態溫柔。
原來白秀秀長這樣。
我看到,角落的櫃子裏擺着許多物件。我認出來了,原來每一年生日或紀念日,顧琤送我一份禮物,同時也會準備一份更好的放在這裏。包括今天那條粉鑽,他也準備了一顆更大、更珍貴的藍鑽,爲他那個真正的白月光。
這些送不出去的禮物,滿滿當當,無聲又輕蔑地嘲笑着我。
我看到了角落的日記本,上面字字句句地描述着顧琤對那個女孩的愛意和想念,還有被迫假裝對我好時,他內心對白秀秀的愧疚,以及對我的厭倦、不耐煩。
我看到,他向她訴說攻略我的過程,像個玩笑話一樣說出來,彷彿要討她一笑。
我跌跌撞撞地下樓,正好撞見顧琤在沒人注意的角落,嫌棄地將那顆過期的糖扔進了垃圾桶,全然沒有剛纔那珍惜的模樣。
他應該並不記得,這顆糖,是少年時的他送給我的。
放到過期,我依然捨不得喫。
這是我最重要的東西。
曾經是。
-12-
他也看到了我,僵了片刻,接着皺眉,連裝都不裝了,語氣冰冷:「你ƭũ̂₂上樓幹什麼?」
我看着他,直言:「去閣樓。」
「去閣樓,看你藏在心底的白月光,我都知道了。」
「顧琤,我都知道了,原來你對我的好,只是攻略任務而已。」
春天快過去了,薔薇花凋零的時節,陰雨連綿,遠方又響着悶雷,淅淅瀝瀝地下起暴雨來。
他冷靜下來,目光幽深地看着我,等着我發現真相以後的震驚和質問,思考着該怎麼穩住我。
他沒想到,我沒糾結、沒質問,繞開他,衝進雨裏,冒着暴雨把垃圾桶裏那顆過期的糖翻了出來。
逆着生長的鱗,不順服、不安定,總是一次又一次地打破他的預想。
顧琤也衝進雨裏,把我拉回來,抹掉臉上的雨水,氣急敗壞:「蘇煙禾,你發什麼瘋?」
我蜷縮在角落,捏着那顆糖,斂眸盯着地板,誰也看不透我的心緒。
剛纔那一番直言,驚得他措手不及,下意識地回想了一些事情,他和系統的對話,我都聽見了。
果然……
他一次又一次地拯救我,不是巧合,全是算計。
10 歲那年,我被丟棄在警局門口惶然無措,被送回村裏遭受全村人的虐待毆打,逃出大山像乞丐一樣流浪時,其實他在。
他一直都在,漠然地看着我歷盡磨難,盤算着在我最無助的時候,纔出現施捨給我一些好,讓我第一眼見到他,便永遠也忘不掉。
17 歲那年,我被校園霸凌,他也是如此,漠視着我被欺凌,等到我受盡了苦楚再出現,假裝是我的救世主。但其實,那些人霸凌我,背後都是他在主導。
18 歲那年,我被他表白完,他送我回家,手握劇本的他明明知道接下來等待我的是什麼樣的命運,依然站在薔薇花樹下,漠然地目送我。
不過那時,他不知道爲什麼沒有直接離開,還是杵在原地,一抬頭,就可以看到樓上窗戶裏,那拼命地反抗命運的我。
再後來,我那些所謂的家人趕走我,背後的推手也是他。他把我逼到孤立無援的絕境,再救贖我,一點一點地榨取我的愛意,來完成他的任務,去救他真正的心上人。
壞掉的燈,偷山火的光,假裝自己是月亮。
假裝是光,是希望,是救贖。
其實我這一生,沒有光,也沒有救贖。只有一把落進山林的火,鋪天蓋地地毀滅。
-13-
他不知道我可以讀心,知曉了他那些漠視和傷害,在他的視角里,我只是因爲發現了他是在攻略我且有白月光而生氣。
他和系統都以爲我會繼續生氣、失望、心寒,可我只是穿着滴水的裙子縮在角落裏,安靜許久,握着那顆過期的糖低聲地自語:
「你應該不記得了,這顆糖是你給我的。那時候我被人霸凌,你帶我去醫務室,送我回家,路上給我買了許多零食……」
「我捨不得喫,一直放到現在。」
我抬頭注視他。
顧琤眼底滑過一瞬間的恍然,眼神變得複雜。
我強迫自己笑起來:「謝謝你的糖,你的生日禮物。不管怎樣,我會一直記着你的好。」
「攻略對象愛意值 2%。」
系統音裏竟然帶着點激動:「宿主,這麼久了,進度條終於動了!」
顧琤滿眼錯愕,這愛意值暴跌得猝不及防,漲得也猝不及防。不過能漲,那就說明還有轉機。
他復又掛上那副溫柔寵溺的模樣,編了個理由與我解釋白秀秀的存在,說那是他早逝的青梅竹馬,以後他會忘記她,專心地愛我。
他小心地擁住我。
這次,我沒退開,假裝動容,耳邊系統音又響起:
「愛意值 10%。」
「宿主,加油!加油!」
顧琤眼裏的溫柔寵溺快掛不住了,複雜的神色難掩,就這麼一直望着我。
我眼睛一閉,假裝暈過去,倒在他懷裏。
-14-
醫生檢查不出來我爲什麼暈,只好說是可能是因爲過度勞累,憂思過多,讓我好好地休息,放鬆心情。
這是一個好機會,顧琤守着照顧我,我彷彿被感動到,放下了芥蒂,不再排斥他,短短几天愛意值連漲幾十。
他耐心地照看我,給我削蘋果,內心卻疑慮重重:
「蘇煙禾不是那麼容易被打動的人,她的愛意值漲得太快了。」
系統卻不以爲然:「她原本就喜歡你,缺愛的人施捨給她一點點好,她就能對你死心塌地,這種漲法很正常。」
系統又補充:「宿主,你要加快進度了,身爲惡毒女配她當然不可能活到大結局,不久之後蘇煙禾就會確診癌症死亡,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
顧琤手上動作一頓,不小心削到了手指,白皙修長的手上立時滲出了血。
他若無其事地把染血的蘋果扔掉,方纔一剎那的失神好似幻覺,內心冷漠平靜:「好。我會想辦法讓她再次愛上我。」
我側躺着,透過桌上的小鏡子看着他一舉一動,意外地窺見自己的悲慘結局,也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滿心都是麻木。
從小到大經受了那麼多苦楚,直到最近我才明白原因,因爲我是惡毒女配。
就因爲我是惡毒女配,所以我得身世悽慘,無人喜愛,然後順理成章地內心惡毒扭曲,給男女主製造麻煩,增進情誼,沒有價值以後就隨意地收場,結束暗淡潦草的一生。
顧琤削好了另一顆蘋果,遞給我,我轉過身,假裝發現了他手上的傷口,小心地觸碰他的尾指,眼裏盡是溼漉漉的關切:
「你手怎麼受傷了?」
他不着痕跡收回手,隨口道:「小傷口,等會兒它自己就癒合了。」
我滿臉不贊同,找來創口貼,拉過他冰涼的手仔細地貼好一枚,喃喃自語:「再小的創口,也是會疼的呀。」
貼完後,我抬眸眼神亮晶晶望着他,滿心滿眼都是他的模樣。
顧琤眼睫顫了顫,避開我的視線。
他聽見系統音:
「攻略對象愛意值 55%。」
「59%。」
「61%。」
「宿主,再加把勁兒,馬上就可以脫離任務世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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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顧琤的攻略非常順利,愛意值斷斷續續地又漲回了 99%,只是剩下那 1%,卻卡在那兒,始終沒有實質性進展。
系統說:「這就是這場 S 級任務的難點,以前也不是沒有任務者把惡毒女配的愛意值刷到 99% 過,可每一個都卡在這兒,最後任務失敗退場。」
顧琤垂眸沉思。
他和系統謀算着演一出英雄救美,來刺激一下我。
以前村裏因爲買賣婦女被送進去那些人,大多已經出獄,他們記恨我帶來了警察,這些年一直在打聽我的下落,想報復我。
顧琤向他們透露了我的地址,與系統盤算着,等歹徒出現時替我擋刀子,轟轟烈烈地死在我面前,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獲取那最後 1% 的愛意。
他帶我去各種人少的地方遊玩。
我毫無防備,他說去哪就去哪兒。
某天晚上回家的時候,經過燈壞了的小巷子,一個面相兇惡的人衝出來,拿着把刀冷笑:「找到你了,就是你害老子老婆沒了還蹲牢房。」
我毫不在意是否會激怒他,直言:「這怎麼能算在我頭上?是你自己作奸犯科害了你自己。」
歹徒惱羞成怒,舉着刀子衝過來,顧琤擋在我身前,和他打起來,被劃了好多傷口。
就在他找準時機想演一出擋刀子的生離死別時,我跑過去替他捱了那一刀,利刃刺進要害時,遠處的警笛聲傳來,是我最開始趁人不注意報的警。
那人沒想殺人來着,看着我心口「汩汩」地流的血,加上越來越近的警笛聲,立馬怕了,拔腿就跑。
系統在他耳邊瘋狂喊:「完了完了,女配死了,你的任務怎麼辦?」
「剩下那 1% 沒希望了,沒希望了」
顧琤沒管他,也沒理會系統。
從我擋下那一刀時起,他就失了神,接住軟軟倒進他懷裏的我,下意識地去堵血口子,可那不過是徒勞。
他彷彿陷進了某種引而不發的情緒裏,平靜木然的眼裏壓着磅礴未知的驚濤。
他聲音有些發顫:「蘇煙禾,你不能死。」
「蘇煙禾,你怎麼會死呢?」
「蘇煙禾,你怎麼可以死在我面前?」
……
我打斷他,從兜裏翻出一顆染血的阿爾卑斯糖,虛弱的手沒有多少力氣,糖掉進了血泊裏。
我有些想哭,最終卻對着他笑起來:「好可惜啊,我到死也沒能喫到一顆阿爾卑斯糖。」
「顧琤,我這輩子也沒得到過多少點好,唯一的一點點甜,也是你給的。我感激你,很感激很感激。」
「我其實可以感覺到的,你並不愛我,我也不敢奢望任何人的愛,我只要最後一眼能看着你,已經很滿足了。」
「顧琤,我好愛你啊……」
我聲音一點點地微弱,撐着一口氣說完,凝望着他,緩緩地合上眼睛。
我氣息消散的那一刻,出乎意料地,系統音響起:
「攻略對象愛意值 100%。」
「恭喜宿主,任務完成,現在開始脫離任務世界!」
系統:「真是太讓統驚喜了!沒想到計劃失敗還能突破那最後 1% 進度。宿主,你馬上就可以見到自己的白月光,再也不要對着惡毒女配虛與委蛇啦!」
「宿主?」
「宿主?」
顧琤怔了許久,緩緩地撿起那顆糖,明明任務已經完成,他的心願馬上就可以實現,卻沒有想象中那般欣喜。
他死死地捏着那顆染血又廉價的糖,莫名地難受。
隨着機械音的響起,他意識一空,天旋地轉。
再睜眼時,懷裏的人已經不見了,他回到了屬於他的現實世界。
-16-
顧家那位醒了,C 城各大世家紛紛地來訪,慰問道喜,低調奢華的中式門庭,停滿了各式豪車,政商兩界的人絡繹不絕。
顧家年紀最小的那位少爺顧琤,可是個傳奇人物。
顧琤私生子出生,從小不受待見,一度是顧氏這個老牌家族裏的邊緣人物,誰也沒料到,成年後他不擇手段地往上爬,最終竟然打敗一衆兄弟,成爲顧家的繼承人,顧氏最年輕的總裁。
那位如今可是 C 城顧家話語權最大的人,自然有無數人關心他的動向。
傳聞顧少有個白月光,替他擋車禍成了植物人,在病牀上躺好幾年了。顧琤是個癡情種,C 城那麼多名媛千金向他示好,他不理會,一直守着那個女孩。
後來醫生判斷,她可能再也醒不來,顧琤便瘋了,甚至還想在她身邊自盡殉情,好在發現及時被搶救下來,昏迷了好幾個月,如今終於醒過來了。
更令人驚喜的是,那個被醫生斷言再也醒不來的白家小姐,竟然也奇蹟般地甦醒,大家都覺得這是顧琤的癡情感動了老天爺,把人還給他了。
病房內,醒過來的顧琤仍然昏昏沉沉的。
系統喊他:「宿主!宿主!快醒醒,你的寶貝白月光來看你啦!」
顧琤被它聒噪刺耳的聲音鬧醒,皺了皺眉頭,遲鈍地睜開眼,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久,他問了句不相干的:
「你怎麼還在?」
系統開心地答:「最後一個任務完成我就可以退休啦,我們系統都是跟着最後一任宿主養老的。」
顧琤腦子一片混亂,沒心思過多糾結系統的存在,他起身,剛好白秀秀捧着一束花走進來。
她穿着純白的裙子,秀美的容顏讓人很容易心生好感,對上他視線的瞬間,微微一笑,一眼,彷彿隔了千萬年,恍如隔世。
-17-
白秀秀在他旁邊坐下,關切地柔聲問道:「阿琤,你感覺好點了嗎?」
白秀秀雖然不是最美的,但她氣質溫柔,加上合適的家世,被很多富家子弟奉爲女神,此刻輕言軟語,確實很有女神氣質。
顧琤本來應該驚喜的。
他終於救活了自己的心上人。
可是不知道爲什麼,他的內心五味雜陳、複雜紛亂,有無數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悶在裏面,堵在心尖,獨獨沒有歡喜這一種。
他看向白秀秀,這個自己曾經愛到爲她殉情的女孩,第一反應竟然是陌生。
外人眼裏他只是昏迷了幾個月,可在顧琤眼裏,他在虛無的任務世界卻是過完了半輩子,真實無比的十幾年,乍然迴歸,這整個世界,甚至他曾經的白月光,都讓他恍惚又陌生。
直到白秀秀連續喊了好幾聲,他纔回神,扯着淡笑,回答她:「好很多了。」
顧琤壓下那滿心的紛亂複雜,盡力地不去回想在任務世界的經歷。
過去了,都過去了,現在他應該忘掉蘇煙禾,她只是一個攻略對象而已。
現在站在他面前的是白秀秀,這纔是他應該好好地對待珍視的人。
他愛的是秀秀,那個人不過是無關緊要的過客。
顧琤深眸看向白秀秀:「你終於醒了,我等了你好多好多年。」
白秀秀神色變得黯然:「是啊,我們錯過好多年,好在苦盡甘來了,日後還有很長的時間相處呢。」
顧琤也說:「是啊。」
默了片刻,他將人擁進懷裏,又說:「秀秀,我愛你。」
白秀秀有些臉紅。
顧琤:「我愛你,只愛你。」
不自覺地重複了好多遍,一遍又一遍地強調,藏了不知道多少不自知的刻意。
-18-
康復出院以後,正巧趕上白秀秀的生日,顧琤親自爲她操辦了一場盛大的生日宴會。
他們的故事現在是 C 城廣爲流傳的一則佳話,來赴宴的人都圍着白秀秀調笑,說等着他倆好事將近。
白秀秀羞澀地舉着高腳杯應酬。
眼神看向一旁的顧琤,卻看到他在盯着蛋糕出神。
沒人知道此時此刻他在想什麼。
經旁人的提醒,他神色自然地收回視線,轉頭聽着周圍人的話,惜之如金,只偶爾抿一口紅酒,垂眸盯着掛杯的酒液。
圍上來獻媚的人都散開,他喊來後廚的人,讓他們換一款蛋糕。
後廚的人推着蛋糕退場的時候,顧琤又不自覺地想起,自己曾經也爲一個人費盡心思地辦過許多場生日宴。
她喜歡白桔梗造型的蛋糕。她的喜歡很長久、很專情,於是他每一年都訂桔梗主題的蛋糕,純白優雅,漂亮至極。
這一次的蛋糕不是他選的,沒想到這樣巧,也是桔梗花蛋糕。
顧琤下意識地不想看到關於她的任何事物。
回到宴會廳,白秀秀已經換上了準備好的禮物,她自己挑選的冰藍色長紗裙,墜着無數閃閃發光的水晶,期待地詢問他:「好看嗎?」
顧琤怔住了。
又想起曾經有一個人,也身穿淡藍禮服,興奮地問他好看嗎?他當時回答的什麼來着?
他說,她穿什麼都好看。
他想着,她又在東施效顰模仿白秀秀了。
那種又悶又堵的感覺又出來作祟了,悶得人心臟難受。
顧琤看着白秀秀,沙啞着聲音吐出一個字:「嗯。」
他只看了幾眼,就匆忙地離開了,任誰也看不出來,那沉穩的步伐,其實帶着落荒而逃的意味。
顧琤走出會場,到酒店後邊的小庭院裏透氣,煩躁地扯下領帶,那股子呼吸不暢的煩悶卻揮之不去。
耳邊彷彿又響起女孩那一句:「我這樣子好看嗎?」
好看嗎?
其實是好看的。
很好看。
蘇煙禾生得美,放眼兩個世界都沒人比得過她,她不知道,她一身漂亮禮裙盈盈地從人羣裏走出來時,連慘白的燈光都變得瀲灩生姿。
可那時的顧琤,對她滿心沒來由的惡意,或許是發泄被迫討好人的不滿,或許是覺得愧對白月光於是排斥她,又或許是單純地不喜歡她那樣聰明又心機的人,總之他任由惡意滋長。
彷彿那樣就能掩蓋,看到她出場那一瞬心臟不自覺地搏動。
不願承認她的美、她的好,不願意承認她的存在。
現在想來,這種惡意真是毫無道理可言。
是他主動地靠近她,不擇手段地得到她的愛,偏偏又棄如敝屣。
是他打擾了她的人生,引誘她、利用她、拋棄她。衆人口中所謂癡情感動了老天爺,不過是操縱犧牲另一個女孩換來的結果。
他怎麼能有臉責怪嫌棄她呢?
是顧琤對不起蘇煙禾啊……
-19-
微風習習,樹影搖曳。
走到這外面,總不會再看到種種和她有關的事物了吧?
顧琤杵在樹下,許久,無意識間觸了觸手背,那裏,原來有一枚藍寶石的訂婚戒指。
也是在會場外,也是在花園裏,他隨手摘下,扔進了草叢中。
顧琤再度恍然。
白秀秀出來找他,紅着臉感謝:「謝謝你準備的禮物,我很喜歡。」
顧琤回神:「什麼禮物?」
到了小型會客廳,顧琤才發現這裏擺滿了畫架,還有滿櫃子珍貴的寶物,這是任務世界那個房間,被直接挪到了這裏。
大家都以爲這是他的手筆,紛紛地讚歎他的深情,在白月光昏睡期間,還一年不落地爲她準備每年的生日禮物,白秀秀沐浴着衆人豔羨的目光,脊背不自覺地挺直。
顧琤卻面無表情,在心裏問:
「系統,這是怎麼回事?」
系統:「這是我給你爭取的一點小福利,幫你把攢的那些禮物搬來了,你不是遺憾這些東西都送不出去嗎?現在你的白月光收到了,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顧琤臉色沒有分毫驚喜,反而有些白。
看着掉在角落裏的那串粉鑽項鍊,手指抽搐似的動了動,終究沒有上前將其撿起來。
一片藍色裏面,那是爲數不多的異色。
他其實一直都知道,蘇煙禾喜歡白色、粉色、紫色,唯獨對藍色不感興趣。
某種意義上,他其實是最瞭解她的人,他反反覆覆地研究過關於她的所有劇情,他參與了她短暫的人生,在上面留下濃墨重彩的痕跡。
某種意義上,他們是同類。
都是生來就在深淵裏,發狠地爬出來,滿腹心機,喜歡純白的人和事。所以顧琤喜歡白月光一樣的白秀秀,而蘇煙禾喜歡僞裝出來的小太陽。
蘇煙禾喜歡白色的裙子,盛夏榕蔭下的暖風一吹,就能蕩起斑駁的碎光。
蘇煙禾喜歡白桔梗和鈴蘭,常常在自己的桌上用精美的花瓶擺上一束花。
蘇煙禾生得也是純白無害的外表,委屈時看着楚楚可憐,任誰也看不出來她是個絕不任人宰割的硬骨頭,硌人硌己。
蘇煙禾不喜歡藍色,那時他沒把她放在心上,即使知道,也不在意,只管按白秀秀的喜好送東西,她也從來沒表現過失望。
她其實,到後來,是有些失望的吧。
「宿主?」
「宿主?」
顧琤回神。
系統喋喋不休:「宿主,你又走神了,你最近怎麼老是走神,你在想什麼?」
在想什麼?
在想蘇煙禾。
他躲避着所有和她有關的事物,可又無時無刻地不在想起她,不受控制地想起。
顧琤有些狼狽地將目光挪回白秀秀身上,一遍又一遍地告誡自己,他應該關心的是白秀秀,這纔是他應該愛的人。
他調整了表情,溫和地笑,給白秀秀慶生,結束以後人羣散場,臨走,白秀秀羞澀地想上前給他一個吻。
顧琤下意識地側頭,避開了。
白秀秀有些疑惑。
他也意識到自己的不對,正想道歉,耳邊卻聽見白秀秀的心聲:
「怎麼回事,反派的愛意值不是早就刷滿了嗎?」
顧琤一頓。
-20-
白秀秀沒察覺他的異常,仍是表面浮着一層被拒絕的疑惑和受傷,內心躁動不解。
「明明我早就攻略反派完成任務,脫離了這個世界,莫名其妙地被拉回來就算了,愛意值刷滿的反派,怎麼有點不對勁?」
「現在沒有系統在身邊,沒法再查看愛意值和使用魅惑工具,真是棘手」
「不愧是美強慘清冷偏執大反派,幾年不見比原男主都厲害,只要我緊緊地抓住他的心,在這個世界就可以橫着走,有錢有權地在這裏過一輩子也不錯。」
顧琤難以置信,死死地盯着她,彷彿要透過她的外表看到她內心的想法。
他能聽見的系統也能聽見,系統震驚失聲:
「我擦,原來她之前也是在攻略你!」
白秀秀等了一會兒不見他有反應,只好主動地出擊,假裝剛纔的尷尬沒有發生,湊過去想抱住他。
顧琤驟然回神,一把將人推開,踉踉蹌蹌地扭頭跑開。白秀秀被留在原地,頂着周圍人異樣的目光,咬着嘴脣神色難堪。
顧琤渾渾噩噩地走了好遠,感覺天旋地轉,整個世界彷彿顛倒,被地上的花枝絆了一下,摔在一旁的花叢裏。
瀑布一樣的粉白薔薇花,開得滿滿當當。
顧琤白皙如玉的手頓時被扎出細密的小傷口,點點殷紅異常醒目,微小的刺痛讓他逐漸地清醒過來,頹廢地坐在薔薇花叢裏,全然不顧上面青色的刺。
他說了句和系統一模一樣的:「原來她之前也是在攻略我啊。」
現在的顧琤如日中天,很少有人記得他小時候落魄的樣子,只有他自己一直記着。
他母親是最底層的陪酒女,和他父親有了幾次接觸,懷了他,偷偷地生下來,養到兩三歲就帶去顧家,換了一大筆錢後失蹤了。
顧家夫人討厭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私生子,又可憐他小小年紀沒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讓他留在了顧家,隨意地指了個保姆照顧他。
他父親不喜歡這個出身不好的私生子,夫人也不喜他,保姆看人下菜,對待他也相當敷衍,背地裏還經常打罵這個最小的少爺。
顧家是個大家族,一羣親戚住得近,他的哥哥們時常帶着親戚小孩來找他麻煩,餓着他,直到他搶狼狗的生肉喫,動輒拳打腳踢,當作玩具沙包任意地欺辱。
白秀秀就是那個時候出現的,像一束光,照進黑暗的深淵。
她會帶他帶喫的,生日時買小蛋糕祝他生日快樂,在別人圍毆他時衝過來攔着他們。
到上學時,顧琤在權貴衆多的私立學校也是格格不入,因爲哥哥們的態度,他常年遭受霸凌,也是白秀秀一次一次地救贖他。
可是白秀秀很受歡迎,很多人都仰慕她,他不過是其中不起眼的一個,於是他拼命地往上爬,不擇手段往上,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成爲顧家的繼承人,終於有了可以追求她的底氣。
沒想到一次車禍,白秀秀衝過來推開他,自己捲進了車輪下,成爲植物人沉睡多年。
顧琤一直把白秀秀當作光,白月光。
可今天,他發現光是假的。
從小沒有感受到多少愛的人,要麼極度缺愛,渴望被愛,要麼淡薄至極,排斥感情。
他是第二種。扒着那僅有的愛意死死地不放,甚至願意付出生命。
多可笑啊,全是假的,虛情假意而已。
這一刻,他終於感受到了當初蘇煙禾的感受,感同身受之後,又悶又堵的心,泛起了細細密密的疼,不起眼,卻揮之不去。
正如手上的傷口刺痛。
他想起蘇煙禾曾經眼神溼漉漉地望着他,即使只是一個小傷口也要細心地幫他貼好創口貼,滿心滿眼都是他。
再也不會有人那樣鄭重地捏着他的尾指,擔心他疼。
到頭來,真正地愛他的只有蘇煙禾。
可他竟然爲了那虛假的感情,傷害了唯一愛他的、滿心滿眼都是他的蘇煙禾。
-21-
顧琤病倒了。
他在大庭廣衆之下,把自己傾慕的人當場推開後,跑到了角落帶刺的花叢裏,下了暴雨,也不知道躲開,任由雨水拍打滲血的傷口,俊美白皙的容顏,滿是麻木。
祕書找到他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幅畫面。
把人拽回去以後,顧琤就感冒發燒病倒,白秀秀來照顧他,他只冷淡地讓人走開。
眨眼間態度大變,大家都不理解他這是怎麼了。
病好以後,白秀秀再次找到機會來見他,顧琤忙着把積壓的事務處理完,這次倒是沒讓她走,忙了一天後,兩人下樓吹晚風。
白秀秀終於能夠問出口:「阿琤,你怎麼了?是遇到什麼煩心事了嗎?」
顧琤平靜地看向她,眼神複雜。
他現在對白秀秀的感情也很複雜,他莫名地不想看到她,甚至很膈應,可念着她確實幫助過自己不少,顧琤覺得自己也不至於冷待她。
他垂眸淡聲:「沒什麼。」
路過一個小攤,攤主熱情地向他們推薦鮮花,顧琤本不想理會,餘光瞥見了角落裏和氣球紮在一起的糖,他頓住了,問:「這個……」
攤主等不及開始回答:「這是小孩子玩的,不過你喜歡的話,可以搭一樣送給你。」
顧琤不語。
攤主就當他是答應要買了,手腳麻利地把一束花直接捧給了一旁的白秀秀,贈品也全給她,還嘴甜地誇讚:「先生,你女朋友真好看,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顧琤盯着那顆糖出了神,沒想送花給她的,可現在阻止又很奇怪,只好默許,聞言皺眉:「她不是我女朋友。」
白秀秀原來揚起的嘴角僵住了,攤主尷尬地改口。
走開以後,白秀秀感謝他的花,顧琤僵硬地想解釋什麼,她的動作打斷了他。
白秀秀彷彿沒拿穩,不小心把那附贈的氣球和糖掉了下去,旁邊就是江岸,那顆紫色包裝的糖掉進了水裏。
她沒當回事,還在心裏吐槽:
「這麼廉價的東西,也就山溝溝裏的小孩會喜歡,拿着丟人,扔了省得礙事。」
不過是一顆廉價的、過時的、不țů⁾值一提的糖而已。
白秀秀並沒有那這小插曲放在心上,走開幾步了,才發現顧琤停在原地不動,死死地盯着平靜的水面。
她正不解着。
顧琤手撫上心口,那細密的疼,蔓延到了四肢百骸,疼得他指尖發顫。
清冷的江水,彷彿也染上了血的顏色,眼前再度浮現出蘇煙禾倒在血泊裏的模樣。
她氣息微弱攥着一顆過期的糖,血沾滿了包裝袋,發出細碎的悶響。到死都沒能喫到的那一顆糖。
再往前,她在生日派對上把那顆糖交給他,他沒在意,轉頭就丟進垃圾桶,她冒着大雨從垃圾桶裏把它翻出來,蜷縮在角落不言不語,安靜得讓人心疼。
再往前,他把剛剛經受霸凌的她送回家,內心愧疚,於是格外關注她的一舉一動,發現她盯着車外的小攤看,於是下車將那上面的東西全買了塞給她。
少女受寵若驚,在盛夏習習的暖風裏,從一堆零食裏單單地拿出了那顆不起眼的、廉價的糖果,輕聲又鄭重地說:
「謝謝你。」
……
那僅僅是一顆糖而已。
又不僅僅是一顆糖。
那是她一輩子也奢望不到的親情、愛情、友情。
顧琤眼睛發紅,一頭扎進了冰冷的江水裏。
-22-
顧家那位又病倒了,真是多災多難。
顧琤在春寒料峭的時節,跳進江水裏,魔怔一般,只爲撈一顆糖。
當然沒撈到,水太冷,差點抽筋溺水,本來就兩次大病初癒不久,又折騰,被人救起來後又開始發熱。
還開始說胡話,出現幻覺,迷迷糊糊時對着大白牆喊「小禾」。
小禾?
祕書跟了他好多年,確認過他認識的人裏面,沒有一個名字帶「禾」字的。於是還給他請了個心理醫生,醫生看不出來原因,開了點安神鎮靜的藥走了。
發熱反反覆覆,最難受的時候,顧琤卻越漸清醒,他臉色蒼白,臉頰卻嫣紅,豔色無邊,雙目無神地看着手上結痂的創口,嘴角溢出苦澀的笑。
笑自己可悲。
跳進冰冷的水裏時,暗淡模糊的視野中,幾絲微光在上方波動,那一瞬間他終於不再壓制着自己洶湧的情緒。
滿心是紛亂複雜,漸漸地順開。
難受了好一陣子的悶和堵,彷彿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作刀刃寸寸地凌遲着心臟。
他終於意識到了,自己對蘇煙禾的愛。
終於肯承認,他後悔了。
他後悔,他弄丟了那樣愛他的女孩。
所有有關於她的回憶,沒有隨着時間模糊,反而被時間淘洗得越來越清晰,每一次回想,便心疼得難以復加。
顧琤肉眼可見地意志消沉,身體好轉以後,精神卻好似遺留在了病中,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連以往最在意的顧氏,也不太上心。
他在住所鏟了原本的珍貴植物,種滿了薔薇花。
可是這個時節的薔薇都快開敗了,只會凋零,不會盛開。
顧琤捏着一枝正在枯萎的薔薇,沒什麼表情地將其揉爛碾碎,泛着清苦味的花香漫開,頹靡芬芳。
他盯着被劃出的傷口出神,喃喃自語:
「再小的傷口,也是會疼的。」
「那她被刺穿了肚子時,該多疼啊。」
他氣色不好,薄脣失了血色。
祕書走過來時,聽到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個畫面,她假裝沒聽見顧琤那句奇怪的自語,上前彙報公司近況,還提起白秀秀,說她一直想來探望他,被擋在門外。
顧琤不想理會。
這時祕書接了給電話,回來凝重焦慮地對他說:「老闆,白小姐被綁架了。」
-23-
本來這是白家自己的事情,可他們搞不定,於是找到顧琤求助,畢竟在所有人眼裏顧琤對白秀秀是不一樣的。
顧琤猶豫了會兒,還是決定插手。
雖然他對白秀秀沒有感情了,可感激還在,念着她從前的幫助,不管目的如何,他都不能坐視不理。
冷漠陰鬱的人,是蘇煙禾最不喜的那一種。
綁匪要求一個人帶着贖金到他們指定的地點,白家人畏畏縮縮,顧琤乾脆自己拎着一袋子現金去了那個地方,身後隱藏着跟隨的警察。
是郊外一片荒山。
交換很順利,可快結束時,意外起了衝突,他們想撕票,顧琤大長腿一伸將身邊的人踹開,踹掉了頭頭的手槍,與他們打鬥在一起,趁亂帶着白秀秀逃跑。
他受了傷,身後的人追得緊,於是擰眉對白秀秀說:「分頭跑,我把人引開。」
白秀秀害怕,想貼近他。
顧琤避開。
白秀秀滿臉受傷,這時顧琤卻聽見他的心聲:
「請來的這羣人演技也太好了吧,回去給他們加錢!」
顧琤猛然抬眸,盯着她。
白秀秀沒注意他的神色,內心還在想着怎麼趁這次機會勾搭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經暴露得明明白白。
顧琤聽着,彷彿卸了全身的力,一動不動,再也走不出一步。
原來這一次,是白秀秀設計的圈套,連日來顧琤突然的冷淡疏遠讓她產生了危機感,害怕顧琤不再優待自己。
於是她主動地請人假裝綁架自己,引顧琤來救,打算在逃跑過程中共患難,又是英雄救美,拉近和他的關係。
不止這一次。
上學時他遭受的校園霸凌,也是她在背後教唆,然後假裝救贖他。
小時候他被兄弟親戚們欺辱,她就在不遠處看着,等到他最慘的時候纔出來攔着,只爲加深他的感激。
先把人推進泥潭,再溫柔地笑着拉出來,假裝是他的救世主。
正如,他之前對待蘇煙禾時那樣。
握着刀柄刺向別人的時候,自然沒有感覺,可當刀尖倒轉,對着自己扎進心口的時候,便能感受到疼。
感同身受是最好的報應。
顧琤心一抽一抽地疼,過了好多年,忽然生了許多憐惜,想起年幼時被拋棄在警局門口的小煙禾,想起冬天被浸冷水毆打的少女,想起舉着獎盃奮力地砸到繼父的蘇煙禾。
他一直不敢去回想這些攻略過程。
現在卻瘋魔了一半,既害怕想起,卻逼迫自己一幕一幕地去回憶,清晰地感受着難以言喻的心疼、愧疚、悔恨。
身後假扮劫匪的人追上來,白秀秀着急地想拉着他逃,顧琤將人推開,頹然地跪在地上,心臟在疼,頭也疼。
越來越疼,他捂着頭。
追來的人面面相覷,沒想到能把人追上,愣在原地也不好,容易暴露,他們不得不開始對顧琤拳打腳踢,做戲做全。
顧琤沒有任何反抗,捂着頭,神情恍惚,直到警察圍上來將那羣人逮捕,他依然失魂落魄,被扶上車的時候,靈光一現,他想通了什麼。
他想,蘇煙禾應當是恨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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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煙禾在訂婚宴上突然愛意值暴跌,之前他不明白是什麼原因,現在他想明白了。
她或許那時,也覺醒了讀心術。
顧琤想到那時內心對她的嫌惡,想到那些話她全都聽到了,遲來地心慌。
後來,她應該也知道了自己在攻略過程中給她造成的苦難。
她應該恨他的。
顧琤很瞭解蘇煙禾。她相貌柔弱可欺,實際性格卻正ťű⁺好相反,年幼時村民虐待她,她一把火燒了村子,高中時同學霸凌她,她打不過也要兇狠地反抗,高考後繼父意圖猥褻她,她把人砸得頭破血流。
她知道他的所作所爲,當然要報復她,或許生日宴那時她就開始了謀算,愛意值沒來由地漲起來,一點一點地製造機會,僞裝出再次被他攻略的假象。
她故意地在淋了雨後蜷縮起來,可憐的模樣惹人心疼。
她故意地在他割破手時,凝望着他煞有介事地表達關心。
她故意地替他擋刀子,臨死前說一些讓他愧疚心疼的話。她知道自己的命運難以更改,不久之後因爲癌症還是會死亡,即使是死,也要死得有價值一點。
她假裝重新愛上他,滿心滿眼都是他。
宛如在時光的長河裏隨手扔下了幾柄刀,跨過時間和空間,那些刀一一地落到他的身上。
他欺騙了她的愛,又拋棄她,所以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她要他愧疚,要他即使回到現實世界,也忘不了他,要他慢慢地愛上她。等意識到愛時,卻爲時已晚,因爲她已經死了,死在他懷裏。
她要讓他一輩子都生活在愛而不得悔恨交加里的痛苦裏。
不愧是美強慘白蓮花、心機惡毒女配,讓原書男主念念不忘,讓原書女主無比忌憚,最終只能讓她早死來穩住男女主感情線的存在。
這是陽謀,即使顧琤想明白了,他也避無可避,心甘情願地被網住,還反而笑起來,輕聲地呢喃:「真是聰明的女孩子。」
過去顧琤總以爲,自己這樣的人,應當是喜歡純白無害的姑娘,可是現在他驟然發覺,蘇煙禾這樣與他同樣心思深沉的人,才更能讓他心動。
可惜啊。
晚了。
她就那麼死在他懷裏。
從此這一幕成了顧琤最痛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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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找出了白秀秀與那羣劫匪聯繫的證據,她被趕出家門,就此失去下落。
顧琤成日渾渾噩噩,甚至還念着一個陌生女孩的名字,頻頻地自殘,周圍人被他折騰得心力交瘁。
他是在試探回到任務世界的方法。
他想讓系統帶他回去那個世界,說不定世界重置,蘇煙禾也重新存在。
系統並不否認他的猜測,但是不同意帶他回去,這隻會消耗它的能量,毫無回報,於是它被問多了開始裝死消失。
顧琤並不放棄,上一次,他就是在瀕死時被拉進了任務世界,所以他猜測,瀕死就是回去的契機。
屢次自殘被救下,顧家老爺子氣得直敲柺杖,有人甚至猜想,顧琤是精神出了問題。
這個猜想一經提出,沒想到獲得了大家的一致認同,因爲所有人都看在眼裏,顧琤最近的反常舉動實在是太多了。
從給白秀秀辦生日宴又當衆把她丟下,到暴雨天癱坐在帶刺的花叢裏淋雨,從爲了一顆糖跳江,到出現幻覺呼喊一個不存在的人名,還有其他一系列異常,不得不讓人有此懷疑。
顧家悄悄地找來了頂級的精神科醫生。
顧琤還不知道他們的動作,他躺在病牀上,手臂上傷痕累累,從昏迷中醒來,卻異常亢奮,嘴裏念着:「差一點,就差一點點了。」
然後趁無人注意,想再次割腕,屋內的利器都被收走了,他打碎了一個瓷質小型醫療儀器,用碎片在手上劃開長長的血口子。
頓時血湧如注,顧琤卻面無表情,或許當悔意到達極點無法疏解時,自我傷害也是一種宣泄。
沒過多久,他倒下了。
顧琤意識昏昏沉沉,不知道過了多久,發覺自己身處一個巷子裏,正是他脫離任務世界前所在的地方。
巷子很乾淨,沒有血跡,彷彿之前的纏鬥沒有發生過一樣。
他很激動,面上卻不顯,打聽到了現在的時間,但不是他預想的那樣。
世界並沒有重置,現實世界過了多久,這裏就過去了多久。
這是蘇煙禾死後的第三個月。
她死了。
是真的死了。
並不會再重新出現。
所有的希望垮塌,向來穩重不動如山的顧琤,難得地失態,揪着人問了一遍又一遍時間,被那人當神經病給了一拳。
顧琤抹去嘴角的血,渾渾噩噩地走開。
他去了很多地方,翻過一座又一座大山找到了她小時候住的土房子,早就塌了,長滿雜草,他回去了他們一起上過的學校,又快夏天了,榕樹蔭下微風習習,青春年華的學生們嬉戲打鬧。
他去了蘇煙禾外公外婆家的那棟老房子,門前已經沒有花的薔薇凌亂地生長,向來精緻的房子彷彿無人打理,透着幾分殘破。
他去見了她的母親。
蘇煙禾說過她的母親是受害者,她的身份尷尬,她不怪媽媽討厭她,但也不再奢求母愛,不會原諒她,就當是兩個陌生人。
和預想中的不同,蘇煙禾的母親異常憔悴,短短幾個月彷彿突然就變老了。
她一直唸叨着自己女兒,後悔地抹着眼淚,說自己應該對她多關心一點。她後來才真正地意識到,蘇煙禾是她唯一血脈至親的女兒。
蘇煙禾死後,她的媽媽,她的外公外婆,她的塑料朋友們,又開始懷念起她的好來。
她活着時,全世界都厭惡她、傷害她;她死後,全世界都愛她。
或許是因爲,對着死去的人表達歉疚和愛意,既顯得高尚,又不需要多少實質的付出。
裝死許久的系統忍不住嘲諷:
「人都死了,這是在哭給鬼看嗎?」
顧琤臉色一白。
系統不是在嘲諷他,可他被刺到了,說到底,他也沒好到哪去。人死了,才承認自己愛她。
他捂着抽疼的心,忽然暈倒,消失在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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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回到了現實世界。
醒來的時候,系統在他耳邊喋喋不休:
「本系統就說嘛,別白費力氣了,不能給你透露太多,只能告訴你一點點,任務沒完成世界纔會重置,任務完成,那個世界就沒用了,再也重置不了!」
「還好我及時地把你拉回來了,不然你困在那,永遠也回不來。沒有蘇煙禾的任務世界,你待在那裏有什麼用呢?」
「認命吧,錯過了就是錯過了,遲來的愛再深情,對她來說也毫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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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琤剛想讓它閉嘴,病房裏烏泱泱地湧進來一羣人,老爺子親自發話,讓他接受精神科醫生的問話。
顧琤煩躁地讓他們出去,沒人聽他的。
精神科醫生觀察了一番,斷言他確實精神有問題。
一句話激得人心蠢蠢欲動,顧家這個喫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多的是人盯着顧琤手裏那些資源。
顧琤的反常是所有人都看着的,加上專業醫生和儀器的檢測,他辯無可辯,被關進了療養院。
一夕之間落魄,從隻手遮天的顧家繼承人,變成精神病院裏的人人眼中的瘋子,身敗名裂,還被懷恨在心的仇家們找到機會落井下石,顧琤在裏面的日子並不好過。
他卻好像沒有太在意,渾渾噩噩,自我放逐,每天看着圍牆上攀着的薔薇發呆。
只有被搶走藏着的一枚糖果時,纔會發瘋一般地反抗,可是隻能招來更多的欺凌,被人圍着暴打,那枚珍視的糖果也掉進了泥地裏。
他沒注意到的地方,有人立在柵欄的薔薇花後,安靜地注視着這一幕。
是,蘇煙禾。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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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
我一直都在。
我死後,靈魂綁定了顧琤的系統。
從他迴歸現實世界時起,系統的主人就換成了我,那時顧琤詢問,它答:
「最後一個任務完成我就可以退休啦,我們系統都是跟着最後一任宿主養老的!」
顧琤並沒有放在心上,他不知道,系統說的最後一任宿主,不是他,而是我。系統依舊跟隨他,也是因爲,我跟隨着他。
我以上帝視角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
系統所說的最後一個任務,也是攻略,假如是攻略他,我就可以許下一個願望,可以是復活,也可以是別的。
攻略,多簡單啊,我本來就打算讓他愛我,然後一輩子痛苦,現在不過是加快這個進度而已。
我讓系統把他爲白秀秀準備的一屋子禮物搬過來,我把讀心術轉移到他身上,我安排人守在樓下賣給他扎着糖果的氣球。
我一點點地刺激他,讓他又愛我,又痛苦,愛意值不斷上地漲,他發熱時看到了站在牆邊的我,所有人都認爲那是他的幻覺,其實不是。
也就是那一刻,系統提升我,他的愛意值滿了。
我並不急着道出心願,我還有事情沒有完成。
我引導他在外人眼裏越來越瘋,跳江、幻覺、自殘……最終他被懷疑精神有問題。並且一開始,心理醫生爲他開的安神鎮靜的藥,也是有問題的,爲了讓醫生和儀器將他判定爲精神病患者。
成功地讓他身敗名裂、跌落谷底,正如,他之前隱在幕後推着別人霸凌我時那樣。
讓他愛我,然後一輩子生活在悔恨裏。
攻略他,獲得一個許下心願的機會。
讓他落魄,償還之前對我的傷害。
一舉,三得。
當初我確實很愛顧琤,愛得害羞純良,容易讓人忘記我其實是個不擇手段的人,是書裏讓人忌憚的心機白蓮、惡毒女配。
我這樣的人,怎麼可能輕易地認命?
我不想用自己的死亡來懲罰任何人。
我要用他們的痛苦來懲罰他們自己。
一切結束後,我向系統許下了心願:「我希望,系統被抹殺。這個世界和那個世界,永遠不再有系統出現。」
系統以爲我會請求復活,聽到這要求驚呆了,心願一經許下立馬生效,它在被抹殺之前撕心裂肺地哭喊:「爲什麼?你爲什麼要許這種願望?」
那時我還是靈魂狀態,抱膝蹲在黑暗裏,午後的太陽照徹陰暗的角落,塵埃掠過。光,便有了形狀。
我不在意自己也會消散,輕聲地說:「我希望,不論卑賤還是富貴,不論在這世界充當着什麼角色,人們都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不被戲弄,不被操控,不被捧起然後重重地拋下……」
系統尖叫着消散。
我等待着徹底的消亡,卻沒等到,不知道什麼原因,我的軀體漸漸地凝實,竟然又變成了一個人,活生生的人。
我重新擁有了新的人生,一個不會被判定爲惡毒女配,必須歷盡磨難的人生,光明、燦爛、美好的新生。
我始終沒弄懂是什麼原因。
我去了療養院,看到顧琤被欺凌,內心無波無瀾。
顧琤眉眼蒼白,伸着枯槁修長的手想觸碰那顆糖,不知道他何時何地得來的一顆葡萄口味阿爾卑斯糖。
他的手被踩住,連帶那顆糖,踩進泥地裏。
紛亂的人影間隙,被一拳砸得頭暈眼花貼在地面時,顧琤目光越過那疼痛的手,越過露出的一截糖紙,落在了那滿牆的薔薇上。
又是一年春暖花開,粉白的薔薇花點綴在鐵柵欄間,更遠處,藍天白雲,蒼穹高闊。
角落裏,我安靜地立在圍牆外,白裙子隨風蕩起,片片花瓣擦着裙襬飄落,目光淡然地注視着狼狽落魄的顧琤,轉身離開。
他終於撿回了那顆永遠也送不出去的糖。
他永遠也不會知道,某年某月某日,我曾在薔薇花後凝望他。
花瓣擦過純白的裙襬,飄進了牆內的泥地裏。
往後餘生歲月漫長,這是我們最後一次遇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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