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鳥還巢

我及笄禮那天,醉酒被在家中寄讀的窮書生破了身。
爹孃惱怒,將我草草下嫁。
只有長姐給我添了嫁妝,含淚說:「日後有什麼困難就來找姐姐接濟。」
人人都贊長姐心慈,說她雖是假千金,卻是丞相府培養多年的真貴女。
那一年,姐姐高嫁王府,而我這個真千金,屈辱地下嫁進書生的茅草屋。
三年後,我被書生折磨出一身重病,逃回京城求長姐救濟。
彼時姐姐衣着華貴,榮光滿面,依偎在已經成爲太子的姐夫懷裏。
她見我病得快死了,竟嘲諷我:
「妹妹還不知道嗎?你及笄那日喝了我遞的酒,纔會身熱難耐,被那個書生誘拐上牀。」
「你是真千金,等你及笄,嫁給太子的好婚事還能輪到我嗎?我只能用點手段!」
我含恨慘死,再睜眼,竟回到了及笄禮那天。
姐姐正笑盈盈地給我敬酒。
她還不知道,這杯酒將成爲我與姐夫的暖、情、酒。

-1-
酒裏下了一味情毒。
這毒一旦入口,女人癱軟如春水,男人則會獸性大發,不及時紓解便會血液逆流而亡。
姐姐很聰明,她把毒淬在了杯子邊緣。
前世她敬完酒,就將那杯子砸了,死無對證。
所以我重生回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趁人多調換了她的杯子。
再引導她將第二杯酒敬給宸王顧九昭。
顧九昭是未來的太ṱúⁱ子,是姐姐的意中人,更是我的準姐夫。
我當着姐姐的面喝下了她的酒,而那杯真正下了淫毒的酒其實入了宸王的口。
半刻鐘後,後院廂房。
避開衆人獨自來花園醒酒的宸王殿下一個踉蹌,跌入我懷中。
他果然呼吸急促,渾身滾燙——和前世我中藥的症狀一模一樣。
我主動投懷,宸王就像暖爐抱到了冰塊一般,不僅不肯撒手,立刻便卸衣松帶,想與我肌膚相貼。
淫毒最可怕之處,莫過於能讓一個矜貴的皇子丟棄所有尊嚴體面,屈服於最原始的慾望。
而我始終清醒着,將他引導至花園旁的廂房裏,好避開可能尋來的另一個男人。
一進房間,宸王徹底失去理智,傾身將我壓在身下,竟對着我的臉含糊地喊了一聲:
「錦榮……」
江錦榮是我姐姐的名字。
在我被認回來前,江錦榮作爲一品大將軍的唯一嫡女,是能進宮給皇子做伴讀的。
她伴讀時費盡心機,才換得宸王與她兩情相悅。
姐姐愛宸王愛得要死,宸王心裏也是喜歡姐姐的。
前世,我一直把宸王當做準姐夫,從未想過以真千金的身份去跟姐姐爭一個男人。
現在,我嬌聲迎合着準姐夫如狼似虎的攻勢。
這一世,我不僅要奪回屬於我的一切,還要搶走姐姐最心愛的男人!
姐姐永遠不會想到,她遞給我的那杯酒,成了我與準姐夫的——暖、情、酒。

-2-
酣戰一個時辰後,顧九昭在酒的作用下陷入了短暫的饜足與昏迷。
此刻他身上泛着潮紅,胸口和脖頸全是我的曖昧咬痕。
我欣賞着自己在準姐夫身上留下的傑作。
上一次這樣鉅細靡遺地打量這個男人,還是在前世那個寒冷的冬天……
那時我拖着一身爛瘡,逃到京城,敲響了太子府的門。
三年前,我下嫁給窮書生段原,姐姐高嫁進宸王府。
三年後,我從書生手裏逃脫,拖着一雙瘸腿,帶着滿身花柳斑,狼狽不堪地進京求救。
而姐姐已經隨着宸王高升,成了尊貴無比的太子妃。
姐姐一見到我,便把鼻子往雪白的狐裘裏縮了縮:
「妹妹這是得了什麼髒病啊?」
她害怕地一躲,顧九昭便站到她身邊,大手一攬,將姐姐緊緊護在懷裏,警惕地盯着我,詢問下屬:
「哪兒來的乞丐,敢衝撞太子妃?」
我呆呆望着這個男人。
顧九昭一身玄金色蟒袍,金冠束墨髮,玉帶纏蜂腰,清貴得令人炫目。
爲什麼姐姐能嫁得這樣尊貴無匹又溫柔體貼的郎君。
而我卻得認命下嫁給一個好賭好色的窮書生?
明明我纔是相府的真千金,姐姐纔是奶孃故意掉包的假千金啊!
我從外面被尋回相府時,江錦榮已經做了十八年丞相府嫡女。
我入府那天,她拿着一根糖葫蘆,小心翼翼地討好我:
「妹妹,能不能不要趕我走?」
她說着眼裏就有淚珠打轉,爹孃看我的眼神便有些微妙的指責。
鳩佔鵲巢,鵲兒回來了,巢裏的其他鳥兒卻都怕冷落了那隻鳩。
就像此刻,姐姐依舊是衆星捧月的貴婦,而我渾身狼狽,與乞丐無異。
不等下屬回話,姐姐開口解釋:「殿下,這是我那遠嫁松陽的妹妹江錦禾。」
「就是三年前,在及笄禮上醉酒與書生廝混的那個。」
顧九昭這才瞭然。
「殿下進去吧,我來安置好妹妹。」
顧九昭沒有過問太多,他攏了攏江錦榮的狐裘,溫聲叮囑:
「外頭冷,別待太久。」
江錦榮嬌羞地應下。
等太子的身影徹底隱入花園後,江錦榮纔在丫鬟的攙扶下走下臺階,湊近了我,一臉關心:
「妹妹怎會得這種髒病?」
我含淚解釋:「姐姐,段原他娶了我後,夜夜去青樓找花魁,不出一年便花光了我的嫁妝。」
「他說要考功名,卻日日花天酒地,醉酒了便打我,我這雙腿便是被他打斷的!他還從外面帶了一身病給我。」
「松陽那個地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我顫抖着攤開雙手,掌心還有一片發臭的、凝固的血:「我忍無可忍,砸破了段原的頭,松陽縣在通緝我,我冒死跑回京城,爹孃卻對我閉門不見。」
「姐姐當年說過,若妹妹走投無路了,可以來求你救濟。」
我跪了下來,抓着江錦榮的狐裘卑微哭求:「姐姐救我,段原他分明死有餘辜!我不想爲他償命!」
「我渾身的花柳斑,好疼、好髒啊!求姐姐爲我尋個大夫,幫我伸冤,給我條活路吧!」
段原是在丞相府寄讀的秀才。
那年我在及笄禮上醉酒,稀裏糊塗被段原強要了身子,還是在光天化日、四周毫無遮擋的亭子裏,被衆人捉姦在牀。
我那時剛被認回丞相府不到半年,此事發生後,我的婚事也被惱怒的爹孃草草辦了。
出嫁那日,只有江錦榮給我添了嫁妝,她握着我的手說:
「錦禾,他日若走投無路,可來尋姐姐救濟。」
人人都贊江錦榮貌美心慈:「便是假千金又如何?丞相府培養了十六年,早就成了真貴女!」
我也以爲姐姐高貴善良,所以拼死回京,求她給條生路。
她那副富態的臉龐確實像是菩薩相,忽然她嘴角一勾,雙眼一冷:
「我當年之所以說那句話,是因爲我早料到你嫁給段原,必定生不如死。」

-3-
我一愣:「姐姐,你說什麼?」
「你還沒回過神來啊?」
江錦榮湊到我耳邊陰森道:「當年及笄禮上,姐姐給你的那杯酒,下了淫毒。」
「所以你纔會身熱難耐,光天化日在亭子裏就自己剝光了衣服。」
「而段原是我一早就安排好的,是我讓他在亭子旁的假山裏守株待兔,等你徹底失去理智,他就會趁虛而入。」
「而我會掐着時辰,帶着諸位賓客,剛好撞見你們的醜事。」
「所以那天,參加你及笄禮的所有人都參與了捉姦,你江錦禾就此身敗名裂,絕議不到好婚事!」
「爲、爲何?」
「爲何!?」
江錦榮忽然抓着我的髮髻:「你一回來,我就成了笑話!原本我是爹爹孃親捧在掌心的明珠,你的出現卻讓我成了最廉價的魚目!」
「爹孃給你的及笄禮可真盛大啊!全皇城的達官顯貴都來捧場!」
「你奪走了本屬於我的榮光!女子及笄,便可議婚,爹孃一定會偏袒你這個親女兒!」
「我若不使點手段,與宸王府的這樁好親事就成了你的!」
「宸王前程無量,我花了那麼多心血才讓他多看我兩眼,你一出現一切都要毀了!我絕不允許!」
「你也別怪我,人不爲己,天誅地滅!」
「當年我若不使點下三濫的手段,今日下場悽慘的便會是我!」
江錦榮笑了起來:
「好在,現在我是太子妃,你是乞丐婆。」
我驚恐地瞪大雙眼,哀嚎堵在喉嚨裏,化爲一股腥甜猛地噴了出來。
江錦榮的狐裘沾上我的黑血,她抬腳將我踹倒在雪地裏。
緊接着便有官兵將我包圍,皇城的知府也到了場。
「江錦禾在松陽縣謀殺親夫潛逃進京,自古殺人償命,張知府,你可別偏袒徇私。」
張知府道:「請太子妃明示。」
「就讓她給她那可憐的丈夫償命陪葬吧!」
「江錦榮!!!」
我泣血怒吼,卻被官兵用竹板捅爛了牙齒。
江錦榮解下髒了的狐裘,扶了扶頭上的太子妃鳳冠:
「妹妹啊,二十年前,我替你做了丞相府千金。
「二十年後,我替你做了這太子妃。
「你這一生的氣運註定都被我搶在手上,你啊,認命吧!」
她的笑聲清脆刺耳。
我怒火攻心,周身爛瘡發作,在劇痛中含恨慘死。
死前,只見漫天大雪落在太子府威赫的層臺累榭上。
若有來世,我一定要成爲這裏的女主人,把害我的人都踩在腳下!

-4-
我從前世的記憶中回過神時,顧九昭已經甦醒,眼神漸漸清明。
他看清了枕邊人是我,幾乎瞬間掐住了我的脖子:
「你敢算計本王?!」
我柔弱地掙扎兩下,露出肩膀上他弄出來的淤青與紅痕——怎麼看都是我被佔便宜了。
顧九昭心虛之下鬆了手,我猛烈地咳嗽兩聲,反駁道:
「我在廂房休息,是王爺醉酒,衝進裏屋,對我……對我!」
我肩膀一抖,哭得梨花帶雨。
顧九昭被我哭得理虧,他扶着額頭疑惑不解:
「怎麼可能,本王酒量極好,今日根本沒碰幾杯酒。」
「可王爺分明醉得滿面潮紅,理智全無,無論我怎麼哭喊求饒都沒用!」
顧九昭很快就察覺到不對:「難道酒裏下了藥?」
我裝作被他提醒的樣子,像模像樣地推理:
「我今日及笄,也只喝了一杯酒,那杯酒是姐姐親手遞給我的,我記得王爺最後喝的也是姐姐遞的酒,難道……是姐姐?」
「若真是姐姐存心算計,我與王爺都不能再在此地久留了!」
顧九昭厲聲維護:「絕無可能!錦榮心地溫良,絕不可能做出這等下作行徑!」
他話音剛落,屋外就傳來尋人的動靜。
先是我母親焦急的聲音:
「皇后娘娘馬上就要來了,錦禾作爲今日及笄禮的主角,絕不能失了禮數!快把她尋來!」
接着便是江錦榮:
「娘,女兒有件事不知該不該講……方纔丫鬟看到錦禾妹妹與一外男進了這內院花園,他們現在消失無蹤,難道是在哪處小亭或是廂房私會?」
前世我的及笄禮,確實驚動了皇后娘娘。
皇后與我娘從前是閨中姐妹,她來我的及笄禮,其實就是來給宸王掌眼。
宮裏有意讓相府與東宮聯姻。
江錦榮本是天選的宸王妃。
可惜,在婚事正式定下來前,她被揭發是假千金,生母不過是花樓的一個舞姬。
她雖然沒有被趕出丞相府,如今到底是身份尷尬。
皇家最看重血脈純正。
江錦榮說白了便是奴籍女子所出的孩子,皇后得知後,面上雖不顯,心裏多少是硌應的。
她今日來,就是想看看丞相府的真千金長相如何,品行如何,配不配得上宸王妃的位置。
江錦榮知道皇后的這等心思,因此下Ṫų⁵藥佈局,想讓皇后親眼撞見我這個真千金在亭子裏衣衫不整地蟄伏在外男身下。
前世皇后撞見這一幕,大發雷霆,我爹孃草草將我出嫁,以防我連累整個丞相府的名聲。
我越是不堪,江錦榮便越能抹去身上假千金的「污名」。
其發心之歹毒,可想而知。
這一次,她帶着人在亭子裏沒尋到我,立刻就把人引到了就近的廂房外。
很快,他們就發現我這間房房門虛掩着。
「錦禾妹妹,你在裏面嗎?」
江錦榮沒有直接推開門,而是很有禮數地先問了一句。
顧九昭一臉窘迫,他現在渾身都是我的痕跡,脖子上的咬痕鮮豔欲滴,耳根也還有情慾剛退的潮紅。
「王爺別擔心。」
我低聲道:「我去應付他們,王爺從小窗離開。」
「你放心,今日之事,臣女絕不會透露半個字。」
顧九昭微微驚愕:「那你怎麼辦?」
眼下這張岌岌可危的牀榻,潮溼凌亂的被褥,就算沒有男人在,旁人看一眼也能猜出這裏發生了什麼。
我一臉天真:「如果我們只是單純的醉酒誤事,相信姐姐不會爲難我。」
我替顧九昭撿起飛在地上的蟒袍,眨着清澈的眼睛,無辜又真誠地說:
「王爺,臣女從沒想過,要以此事要挾王爺什麼。」
顧九昭用全新的目光看我。
「妹妹,你若不答應,姐姐可就要推門進來了!」
江錦榮的聲音咄咄逼人地傳來。

-5-
我在顧九昭眼皮底下,慌亂地披上外袍,走出屏風道:
「姐姐,我有些醉了,在這裏小憩。」
「是嗎?」江錦榮的語氣帶着幾分陰陽:「妹妹的聲音,爲何那樣沙啞啊?醉酒會傷了嗓子嗎?」
我假意咳了兩聲:「許是醉酒着了風寒。」
「如此,那姐姐我更要進來看看了!」
說着,房門從外面被江錦榮推開,與她一同來的,還有娘和幾位叫得上名的官宦貴婦。
前世來抓姦的,也是這羣人。
我慌亂地捂了捂胸口,卻讓她們第一眼都注意到了我身上的痕跡。
加上這房間裏還未散去的潮熱氣息,所有人的臉色都微妙地一變。
那些貴婦們心照不宣。
我娘壓低聲音怒斥:「錦禾,你在這裏面做了什麼!」
「孃親,我什麼都沒做。」
我說着,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後退兩步,護着身後屏風。
江錦榮目光充滿攻擊性地盯着屏風和我:
「妹妹,你該不會是跟哪個野男人,在這屋裏行苟且之事吧?」
「姐姐,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江錦榮對外從來是知書達理、溫柔體貼,但此刻,她爲了按死我,居然露出了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惱怒。
「我早說你回府要嚴加看管,你養母是青樓舞妓,你被她帶大,耳濡目染,難道也跟那羣妓子一樣,一刻也離不開男人啊?」
「姐姐,我的養娘再不堪也是你的生母,你要口下留德啊。」
江錦榮最忌諱別人提及她真正的出身,被我當衆刺了這麼一句,她頃刻間變臉:
「一個妓子,被我這張金口評價兩句,也算是她死後榮光了!」
前世我在亭子裏被陷害時,嚇得只會哭求,那時江錦榮一派和善面容地安慰我,以至於我一直以爲她是個好姐姐。
現在,我只是頂了她幾句嘴,她就被激得本性畢露。
「在及笄禮上就敢與人苟合,難怪你的聲音是啞的呢!」
江錦榮咄咄逼人:「姦夫是誰?!」
「姐姐,你怎能無憑無據地污衊我的清白!!」
我泫然欲泣,尾音柔軟。
江錦榮以爲我是心虛哭了,其實我是哭給顧九昭一個人聽的。
我那養娘年輕時曾是風頭無兩的花魁。
她教過我,要握住一個男人的心,就連哭也是有技巧的。
「姐姐一口咬定我有姦夫,又帶着這麼多官宦貴婦來,難道是有預謀地來捉姦嗎?」
我死死護着屏風:「我今日莫名醉酒不省人事,難道是姐姐的安排?」
江錦榮被我戳中了心窩,有些急了:
「你是不是清白的,只看屏風裏有沒有姦夫便知!!讓開!!」
她上手將我推開,我柔弱一摔,屏風也被我帶倒了。
砰地一聲,只見紗帳凌亂的牀榻上,果然有一個男人背對着端坐在牀上。
姐姐幸災樂禍,我心裏卻大鬆一口氣——他果然沒忍心讓我一個人面對爛攤子。
也算是個有擔當的男人。

-6-
衆人大驚:「這江錦禾果然在和男子私會!」
「居然在及笄禮上就做出這種事!真是有辱丞相府門楣!」
我娘也大叫一聲:「錦禾,你果然是爛泥扶不上牆!這姦夫是誰!?」
「不是的娘!」
我跪在地上慌亂地解釋。
江錦榮已經走到了牀榻邊,她胸有成竹:「姦夫是誰,我親眼來看看就知道了!」
「轉過身來!」
她近乎是在命令牀上的男人。
男人巋然不動。
我跪行到江錦榮腳邊:「姐姐,這都是我的錯,大不了我一根白綾吊死,你們不要爲難他!」
「讓開!」
江錦榮一腳踹開我,她以爲眼前這個男人就是她安排的書生段原。
書生敢不聽她的命令,她心頭一股無名火,一掌按在男人肩上,語氣更加苛刻:
「我叫你轉過身來!!」
男人終於轉身,凌厲的眉眼上浮着陰沉沉的威嚴與怒氣,他冰冷地盯着江錦榮:
「姦夫是本王。
「你可滿意了嗎,錦榮。」
江錦榮驚恐地瞪大眼睛:「王、王爺?!」
不知誰先反應過來,撲通跪了一地。
「怎麼會是王爺你?!」
江錦榮天塌一般,嚇得顫抖結巴,她猛地看向我。
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嚨,無聲地挑釁她——姐姐不是好奇我爲什麼聲音啞嗎?
當然是因爲姐夫弄、疼、我、了、啊!

-7-
「你這個賤人!是你!!」
江錦榮意識到自己中計,她氣急敗壞,咒罵着要撲向我,卻被一雙大手拽開。
顧九昭一把將我護在身後,神情微妙地打量着江錦榮。
在他的印象裏,江錦榮一向溫柔體貼,賢淑知禮。
可是剛剛,她那樣刻薄地步步緊逼,還面目猙獰地咒罵,跟一個潑婦無異。
與他心儀的那個江錦榮,根本判若兩人。
又或許,這纔是江錦榮的本性?
他在皇宮長大,見過太多勾心鬥角的笑面虎、雙面人,難道江錦榮也是其中之一?
顧九昭的目光冰冷得攝人,江錦榮在他的注視下,驟然覺察自己失態,連忙跪地,端出她最熟練的無辜姿態:
「王爺,妾身是怕你被人下藥陷害,纔會急得失了分寸!」
江錦榮篤定地說:
「妾身與王爺同窗多年,最瞭解王爺,王爺向來克己復禮,千杯不倒,今日怎可能醉酒到如此失態的地步?」
「一定是有人在酒裏下了藥!圖謀不軌!」
我眼角噙淚:「姐姐含沙射影,難道是想污衊我給宸王殿下下藥?」
「你還在裝!」
江錦榮見我縮在顧九昭身後,怒火中燒:
「不是你還能有誰!
「這件事唯一的受益者就是你江錦禾!要證明也簡單,只需請個大夫來把脈!看看王爺是不是中了毒即可!」
顧九昭也正有此意。
爲了公允起見,他派心腹直接去前廳請來宴席上的李太醫。
此事就這樣驚動了今日所有賓客。
李太醫爲顧九昭把過脈,很快下了定論:
「王爺體內陰陽失調,火熱內盛,是典型的春藥傷脈象,應是中了烈性的淫邪之毒。
「此毒若不能及時紓解,輕則傷及本源,重則氣血逆流喪命。」
「是誰如此陰毒,敢對皇子下藥?」
太醫說出這些藥性時,江錦榮竟面不改色。
從她決定給我下藥的那一刻起,她只圖兩種結果,要麼我形容狼狽暴斃而死,要麼被人捉姦在牀身敗名裂。
但這些陰招,如今都被我轉贈到她最心愛的男人身上。
屋內早已圍滿了人,素日跟宸王府私交極好的大將軍道:「你們丞相府是不要命了,敢對宸王殿下用這種手段!」
「王爺息怒。」
爹孃跪在地上,無論藥是誰下的,宸王都是在相府險些出事。
「爹,娘,你們不必告罪,宸王殿下仁善厚德,絕不會連坐無辜之人。」
江錦榮以女主人的姿態,替宸王說了話。
「現在最要緊的,是找出下藥之人。」
她緊緊盯着我:「錦禾,你敢不敢讓太醫也看看你的脈?」
我握住自己的手腕,警惕地問:「姐姐這是什麼意思?」
「如果你也中了淫毒,還算情有可原。如果你脈象正常,沒有中毒,說明你始終清醒。」
「一個清醒的大家閨秀,碰到神志不清的王爺,該做的是爲他請太醫,尋藥方,而不是誘拐他上牀!」
「妹妹這麼做,不就是想攀附宸王府,當上宸王妃嗎?」
江錦榮抬手理了理我的衣領,鄙夷地揭發我:
「別裝得好像被人強行破了身,根本就是你有意爲之。」
「你就是想在及笄禮這天,逼宸王殿下娶你爲妻,是不是?」
那杯下了藥的酒禍害了顧九昭,江錦榮便料定,ƭū́₃我沒喝那杯酒。
她看我的眼神已經溢出明晃晃的殺意,就算計謀敗露,她也要將我按死在這場博弈中。

-8-
我握着自己的手腕,後退兩步,矢口否認:「我沒有!我沒有給王爺下藥,我也是受害者!」
「沒有你躲什麼啊?」
一道戲謔的聲音傳來,我循聲看去,是我同父同母的親哥哥——江浩宇。
他走到江錦榮身旁,對宸王道:
「殿下,這藥如此歹毒,如果是兩人一起中藥,江錦禾纔算無辜。
「如果江錦禾始終清醒,只有殿下你意亂情迷。
「這很難不讓人懷疑,是她自己下藥勾引皇子啊!!」
我盯着江浩宇,明明我纔是跟他眉眼俏似的親妹妹。
但此刻,他爲了偏袒江錦榮,話裏話外如此不給我留餘地。
啓國婚俗,女子若有兄長,出嫁時該由兄長送出孃家的門。
上一世,我下嫁給窮書生。
江浩宇只打發了身邊一個家丁應付我,那家丁還帶了ẗú₎話:
「大公子說,姑娘行跡浪蕩,雖有血緣,公子卻羞於與你爲伍,讓你出嫁後好自爲之。」
後來江錦榮出嫁,江浩宇不僅一路護送,聽說還哭紅了眼。
心寒只是一瞬的事,我對這些所謂血親,早就死了心。
我能靠的,從來只有我自己。
江浩宇一出聲,圍觀的人羣裏陸續有人高聲支援江錦榮。
齊家的縣主嗤笑:「明知宸王與錦榮兩情相悅,就差一道賜婚聖旨了,這江錦禾是想搶了這門好婚事,纔給王爺下藥,想着生米煮成熟飯,倒逼王爺娶她爲妻吧!」
賀家的世子嘲諷:「雖說血緣可貴,但流落在外十八年,還被那種人養大,這樣的親女兒,還真比不過錦榮這樣精心培養的真貴女!」
章家的小Ţů⁽公爺高聲道:「江錦禾,你也別裝了,老實交代,是不是想搶錦榮的婚事,纔給王爺下藥,這可是你的及笄禮啊,真夠豁得出去啊!」
這三人出身高貴,與江錦榮並稱「皇城四君子」。
我剛被認回京城時,這三人把我騙到玉樓,說要宴請我,喫到一半,這羣世家子弟全部找藉口散場,留我一人結賬。
我才知,那樣一小桌飯菜,在皇城竟然要百兩銀子。
我那時剛被認回相府,身上只帶了幾兩銀子,侷促得不知如何是好。
最後掌櫃的將我扣在店裏,直到天黑,江浩宇才黑着臉來酒樓將我帶走。
那一日我臉面丟盡,皇城人人都傳,這相府剛認回來的真千金是窮人乍富,一回來就敢去玉樓點最貴的菜顯擺。
回府時,江錦榮與她的三位好友在府門口等我。
江錦榮上前握着我的手笑着道歉:「錦禾,我的朋友們只是跟你開個玩笑,你別介意啊!」
她說是這麼說,可她的朋友包括江錦榮自己,打量我的眼神刻薄得像在打量一隻從陰溝裏爬到太陽底下的老鼠。
那一天,我近乎被窘迫與自卑溺死。
江錦榮在相府當了十八年嫡女千金,早在皇城經營了一張以她爲核心的人脈網。
無論是非對錯,這些身份尊貴的世家子弟都會無條件維護江錦榮。
就像現在,他們七嘴八舌,讓我連辯駁的機會都沒有。
旁邊的貴婦與臣子,也都用微妙的目光打量着我,似乎認定事實的真相就是如此了。
佔盡上風的江錦榮柔聲勸說:
「同爲女人,我明白你的心思,你自小又被養在外面,你的養娘還是個妓女,難免學些下三濫的手段。」
「我沒有。」我一邊含淚搖頭,一邊畏縮地倒退兩步。
「沒有?」江錦榮逼近我:「那你心虛什麼?讓太醫看看你的脈象,一切都清楚了!」

-9-
我抬頭向顧九昭求助:「王爺,你相信我,我也是被人陷害,我是無辜的……」
顧九昭握住我的胳膊:「錦禾,讓太醫看看你的脈象,若你是清白的,便能服衆。」
我被他握住的胳膊不受控地抖了起來。
江錦榮眸中閃過得意,一把搶過我的胳膊,李太醫順勢接手,扣上了我的脈搏。
我畏畏縮縮地想抽回胳膊。
惹來江錦榮的朋友們嘲笑:
「看她那心虛的樣子,就是她下的藥,沒跑了!」
「青樓長大的女人都一樣,上趕着爬男人牀,以爲這樣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可笑!」
「江丞相,恕我直言,錦榮的品行可比你這個親女兒高貴百倍!」
「住嘴!事情尚未定論,誰準你們如此議論?皇宮伴讀時,沒學到半分教養嗎?」
顧九昭一聲呵斥,那羣高傲的世家子弟才悻悻然閉了嘴。
只有江浩宇憤憤不平:
「王爺,她都心虛成這樣了,還用得着驗嗎?她分明——!」
「錦禾姑娘這脈象……」
不等江浩宇說完,李太醫忽然捻着花白鬍子,皺眉道:「這脈象……」
江錦榮迫不及待地追問:「脈象如何?她沒有中藥,她撒謊了是不是!」
李太醫鬆開手,下了結論:「這脈象與宸王殿下一樣躁動急促,是春藥傷後的氣血虛弱之症!」
江錦榮大驚:「你說什麼!」
方纔聒噪的世家子女,連同急着給我定罪的江浩宇都呆愣在原地。
李太醫一錘定音:
「兩人應是同時中了烈性的淫毒,且錦禾姑娘的症狀比王爺更加嚴重!」
「發作時必然神志不清,所思所爲不受掌控,若期間犯下大錯,實乃無辜啊!」
江錦榮暴跳如雷:「怎麼可能!這不可能!!太醫一定看錯了!!」
李太醫摸着鬍子道:「老朽在太醫院當差四十餘年,倒是第一次有人質疑老朽的醫術。」
江錦榮難堪不已,她立刻把矛頭指向我:「如果你沒貓膩,你心虛什麼!太醫要給你把脈,你躲什麼!!」
「我躲是因爲……」
我邊說邊撩起衣袖,只見胳膊上,全是情事過後的淤青紅痕。
我掃視在場衆人,語氣無辜:
「我怕太醫把脈時,會暴露這些痕跡,有損王爺清譽,更不符合世家貴女的端莊。」
我掃視江錦榮和她那三位好友,眼神挑釁:
「你們說是不是啊?」

-10-
這些痕跡有咬痕也有淤青,都是顧九昭失態下的傑作。
顧九昭頗爲羞愧,他抬手將我護在懷裏,放下我的衣袖,又解開自己的外袍把我遮得嚴嚴實實。
我整個人被裹在他的外袍下,細嗅上面還有顧九昭的沉香氣息。
方纔跳得最高的那羣人也慌了:「她竟然真是無辜的,那下藥的會是誰?」
「難道宴會上有刺客?!」
「我剛剛好像看到,錦榮給王爺和那位真千金都敬了酒……」
江錦榮已經亂了陣腳,這時江浩宇站出來說:「就算、就算江錦禾也被下了藥,也可能是她爲了宸王府的榮光,以身入局,兵行險着!」
我冷眼打量江浩宇——不愧是我的親大哥,我的心思全被他猜中了。
我的確也喫了那藥,不過是在把顧九昭拐到牀上之後。
江錦榮給我下的是最烈性的淫毒。
前世我嫁給書生時,不慎從花轎跌落,摔傷了掌心出了血。
給我看傷的大夫包紮時,說我的血氣味不對,問我是不是爲了洞房喝了什麼烈性的情藥。
「這藥有個混名,叫『配鴛鴦』,原是民間用來給牲畜配種的。
「用在人身上,藥效太猛太毒,只要服下,不論男女,不論身份,都能交配成一對。
「『配鴛鴦』準確來說是味淫毒,若殘留在人體裏,沒有十天半個月,根本不可能完全排出。」
那赤腳大夫好心提醒我:「藥性發作時,中藥之人的血液都是帶毒的。」
所以,在顧九昭中藥發作時,我抱着他的脖頸狠狠啃咬了一口,見了血。
爲避免刻意,又把他身上其他位置也咬破了皮。
我吮吸着他身體裏的血液,猶如飲毒。
那時我就像地獄裏的惡鬼,纏着高貴的神明,卑劣地吮吸他的鮮血來行救贖之道。
死過一次的人,求生總是不擇手段。
在這場交歡的中途,我的情毒也隨之發作。
等顧九昭饜足時,我體內的情毒尚在沸騰。
雖然可以剋制,但脈象上卻極易混淆,讓太醫都以爲,我跟顧九昭是同時中藥,並且我受害更深。
於是,我成了最完美的受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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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面對江浩宇的指責,我含淚反問了一句:
「哥哥的意思是說,我爲了攀附王府,不惜拋棄清白,不顧性命安危,給我自己下重劑量的淫邪毒藥?」
「世上真有人會貪婪愚蠢至此嗎?還是在你眼裏,我就是如此不堪之人?」
江浩宇被我堵得啞口無言,「你——」
我又反問爹孃:「在你們眼裏,我真是如此不堪的惡人嗎?爹,娘,我纔是跟你們流着同樣血液的親女兒啊。」
「江錦榮在污衊我時,何嘗不是在污衊江家所有人呢?」
學富五車的丞相被我問得慚愧地垂下了眼眸,雍容華貴的主母看我的眼神頃刻間也鋪滿了愧疚。
屋內衆人再無人敢多話,難得安靜。
這時我走到顧九昭身邊:
「王爺,還記得妾身說的嗎?
「你和我,都喝了江錦榮敬的酒。」
一旁的江錦榮臉色驟然慘白。

-12-
「我敬的酒沒有問題!」
她強裝鎮定。
「現在下藥可不一定要在酒裏,也可能在器具上。」
我告訴顧九昭:「王爺,讓人把她敬酒時用的酒壺和杯子拿來一查便知。」
江錦榮明顯慌了神,她期盼地問顧九昭:
「王爺,你懷疑我嗎?我們相識多年,我什麼品行你難道不清楚?」
顧九昭沉聲道:「錦榮,你是什麼品行,本王的確要再考察一二。」
江錦榮神色一僵,肩膀一塌。
若沒有江浩宇扶了一把,她此刻已經跌倒在地。
就算杯子上的貓膩被發現,及笄禮上接觸過那套酒具的不止她一人,未必就能把罪名全釘在她一人頭上!
她深吸一口氣,鎮定下來:「我清者自清,不怕王爺追查!」
她話音剛落,人羣裏就冒出一個書生打扮的男子:
「我要檢舉!我要檢舉!」
衆人給他讓開道路,只Ṱů⁾見那書生一身布衣,手上押着一個與他衣着制式相似的男人。
那男人被捆了雙手,似乎還被揍了兩拳,被推得跪倒在衆人面前,嘴上大喊Ţũ⁰:「冤枉!張生污衊我!!」
我瞳孔劇縮,這個跪倒在我面前喊冤的男人,就是前世我下嫁的書生段原。
前世,他在假山處埋伏,對我趁虛而入,之後他一口咬定是我主動獻媚勾引。
我身敗名裂,被迫下嫁進松陽段家,婚後段原喫喝嫖賭,無所不用其極地對我敲髓吸血。
他把我逼上絕路,我用一隻花瓶砸得他頭破血流,送他去見了閻王爺。
他死了,他帶給我的髒病卻始終折磨着我。
此刻雖然時間逆流,一切重來。
對他的到來我也早有所料。
但真正見到此人,還是忍不住周身惡寒幻痛。
顧九昭察覺到我氣息陡然急促,以爲我受了驚嚇,將我往懷裏一攬,是個十足的保護姿勢。
「王爺,相爺!我要檢舉段原欲行不軌!」
押解段原的是書生張文宣。
科舉在即,相府外院收留了不少秀才寄讀。
這些人都是丞相府看中的苗子,其中只要有兩三個人順利出仕,都會是相府在朝堂上的助力。
這些秀才來自四海八方,有男女大防,又有尊卑之分,因此相府千金及笄禮這樣的場合,這羣寄讀的書生是不能入席的,自然也不能擅自闖到內院。
張文宣按着段原,對宸王揭發道:
「今日一早,段原就鬼鬼祟祟地往內院花園而來!
「內院是千金與少爺的住處,我怕他衝撞貴人,便跟蹤過來,果然看到他藏在假山裏鬼鬼祟祟!
「後來錦禾小姐跌跌撞撞來到內院後,段原直接從假山出來,四處尋覓,還徘徊在廂房各處,一間一間推開門,像在找人。」
我脊背發寒——如果沒有顧九昭,如果我真的中藥,就算我躲進廂房,也會被尋來的段原喫個乾淨。

-13-
「前廳是相府千金的及笄禮,丞相對草民有知遇之恩,草民決不能讓段原毀了及笄禮,因此出手將他擒拿,他反抗時,我還從他身上搜出一條淬了藥的方巾!」
張文宣將一條厚實的方巾遞了上去,李太醫接過細看,放在鼻邊輕嗅一下立刻拿開:
「這方巾裏也淬了淫毒!這書生是想對錦禾小姐圖謀不軌啊!」
衆人大驚。
我裝作受驚地縮進顧九昭懷裏。
顧九昭震怒,抬腳將段原踹倒在地:「放肆!是誰指使你在相府行此齷齪之事!」
段原眼見事情敗露,立刻看向江錦榮,江錦榮神色一慌:「你、你看我幹什麼!」
段原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
前世我與他做過三年夫妻,我知道他這個人,又蠢又壞。
事到如今,他一定會爲了活命,供出江錦榮是幕後主使。
我甚至都不需要誘供,只需要等他張嘴。
段原也的確緊盯着江錦榮,江錦榮臉色煞白,她拼命用眼神威脅。
可段原這樣的小人在生死關頭是最難掌控的。
他果然不顧江錦榮的警告,選擇自保:「敢指使我幹這種事的,當然只有江——!」
「皇后駕到!!」
他話未說完,忽然被外面太監一聲高喝打斷!
我攥成拳的手無力鬆開——就差一點點。
江錦榮一顆心幾乎吊到了喉嚨口,又猛地回落下來。
皇后之前一直很喜歡江錦榮。
在江錦榮被揭發是假千金前,她還是相府精心培養、血脈乾淨的貴女千金。
宸王需要相府的輔佐,皇后不止一次地暗示江錦榮是她看好的太子妃。
江錦榮摸着右手手腕上一隻碧玉纏絲手鐲,那是皇后之前賞賜給她的寶物。
現在,雖然她是假千金,但江錦禾可有勾引皇子的嫌疑。
皇后見多了宮廷內鬥,多疑多思,更把宸王看得跟眼珠子一樣寶貝——她絕對不會容許有人在牀笫之事上算計宸王。
江錦榮露出劫後餘生的得意——皇后娘娘可是她的大靠山!

-14-
皇后鳳駕擺到廂房外,衆人跪倒一片行禮。
我披着顧九昭的外袍恭敬下跪,幾乎立刻就察覺到皇后的視線射在我身上。
牀榻上未來得及收拾的一切昭示着剛剛的荒唐。
皇后神色一冷:「這裏發生了什麼?」
不等顧九昭答話,江錦榮先搶着回話:「娘娘,江錦禾用青樓的下等路數,設計勾引了宸王殿下!」
張皇后只有顧九昭一個皇子。
早年她還懷過一胎,被麗嬪李氏害得流產。
李氏原是前朝官員養的瘦馬,當年皇帝微服私訪,醉酒在畫舫與獻媚的李氏風流了一夜。
李氏被封爲麗嬪,入宮後恃寵而驕,衝撞皇后,皇后腹中五個月的小公主便沒有保住。
麗嬪雖早已死在冷宮,但張皇后最憎惡的便是麗嬪之流。
今日是皇后見我的第一面,江錦榮一句話把我打成了第二個「麗嬪」,徹底毀了我在皇后這裏的眼緣。
張皇后看我的眼神果然不善。
顧九昭想替我解釋,張皇后已沒有耐心再聽:
「無媒無聘,私下苟合,即爲不貞。」
她冷眼看我:
「賜你白綾自絕,本宮會成全你死後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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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九昭大驚:「母后!江錦禾也是受害者!」
「你怎知她純然無辜!?女人的心思你看得透嗎?!你別跟你父皇一樣,被人騙了還替她數錢!」
我面上鎮定,後背卻出了一層薄汗——我這點伎倆,在皇后面前確實是班門弄斧。
皇后是在場地位最高的人,沒有人敢忤逆她的決定。
爹孃看似是想爲我求情的,但最終也沒有真敢開口——正如前世,他們會爲了名聲毫不猶豫地把我下嫁出去。
兩個嬤嬤來押我時,我正撞上江錦榮的目光。
她像一隻得逞的狐狸,狡黠地等着我死。
宮裏的嬤嬤力道極大,一上手便要扯掉披在我身上的外袍。
外袍一掉,我的狼狽情狀更會惹得張皇后心生憎惡。
可外袍剛被扯開一角,就被另一雙大手重新攏緊。
我抬頭,顧九昭把我攬進懷裏,聽他擲地有聲道:
「若說失貞,今日兒臣也失了君子的忠貞!
「母后既要賜死,不如多給一根白綾,把兒臣也吊死算了!」

-16-
皇后大驚:「皇兒,你——!」
顧九昭維護我時,我甚至能聽到他胸腔的振鳴。
在場所有人都被宸王的言行震了震。
「不問前因後果就下殺刑,母后這麼做,跟濫殺無辜有什麼區別?!」
顧九昭又掃視周遭所有人:「還有你們,皇后在場,是來主持公道的,一個兩個的,都啞巴了不成?!」
他話音剛落,方纔出去調查的侍衛便進來回話。
顧九昭把皇后請到了主位上:「此事事出有因,有奸人做局,母后既來了,不如聽一聽證據再下決斷!」
皇后無奈,只能落座。
那侍衛捧着酒具回話:
「回皇后、王爺話,今日江錦榮敬酒的酒具上確實有淬毒的痕跡。
「經太醫查驗,此毒就是民間的猛藥『配鴛鴦』,這藥原是民間用來給牲畜配種的。
「今日王爺和江小姐之所以失態,罪魁禍首便是它們。」
衆人的視線都投射在江錦榮身上。
江錦榮連忙失聲反駁:「一定是有人陷害我!這些酒具不知道過了多少人的手!王爺,娘娘!臣女也是被人陷害了!」
皇后方纔的怒火被顧九昭強壓了下去,現在理智迴歸,又聽太醫說那淫毒差點要了顧九昭的性命,便嚴肅起來:
「錦榮,難道是你在賊喊捉賊?」

-17-
「娘娘!我沒有,我沒有!」
江錦榮跪在地上,手足無措,滿口胡言。
衆人看她,如看戲臺上的丑角。
她那三個世家好友這時也不說話了。
我本以爲江錦榮必死無疑。
這時,顧九昭卻低低一嘆:「此事昭然若揭——是書生段原對相府千金起色心動歹意,潛入內院往酒裏下了藥。」
我猛地從他懷裏抬眸,顧九昭不容置喙地下令:
「把段原拖下去,行閹割之刑,再押去絞殺!」
段原一聽,立刻咒罵起來:「我只是個辦事的,主謀是江——!」
他話未說完,就被侍衛用棍子捅爛了舌頭與牙齒,再發不出一個清晰的字音。
我連忙道:「事情沒這麼簡單!」
幕後的主謀是江錦榮,爲什麼把所有罪名都推給段原?!
顧九昭放在我肩上的手忽然收緊——這是一種阻止、警告的力道。
我一愣,見他凝視着地上狼狽慌亂的江錦榮:
「從今日起,江錦榮禁足思過,沒有本王命令,不得出閣樓半步!」
我明白了,顧九昭把所有罪名都推給段原,只爲保下江錦榮。
爲此不惜把我精心送上來的所有證據都毀了!
緊接着我忽然被他拽到皇后面前跪下:
「母后,江錦禾陰差陽錯替兒臣解了淫毒,她既然是無辜的,兒臣願意爲她負責。」
「父皇本就有意讓宸王府與相府聯姻,江錦禾是相府的真千金,那麼婚約,就由她來履行。」
皇后一驚:「九昭,你什麼意思?」
顧九昭緊握着我的手,當着所有人的面高聲道:
「本王會三書六禮、明媒正娶地迎娶丞相千金江錦禾爲宸王妃!」

-18-
顧九昭這樣做,既能保全我的名節,又能斷了皇后對我的殺心。
宸王需要相府的文臣勢力。
皇后知道江錦榮在這件事裏不無辜,心生厭棄。
最終鬆口答應,讓顧九昭自己去跟皇帝請賜婚聖旨。
及笄禮這一場鬧劇才告一段落。
皇后擺駕回宮後,我撞見了江錦榮和顧九昭在亭子裏的對話。
江錦榮哭得梨花帶雨:
「王爺是在跟錦榮賭氣嗎?明明與王爺兩情相悅的人是我,今日你怎能說要江錦禾做你的王妃?」
「你知道江錦禾流落在外時是被什麼人養大的嗎?她手段骯髒,今日你們都被她騙了!」
「錦榮,事到如今,你還在本王面前撒謊。」
顧九昭把一隻白瓷杯子遞到江錦榮眼前,江錦榮的哭臉都僵住了。
「杯子的杯沿和杯底,都被淬了毒。太醫說,任何液體灌進去都會立刻變成烈性淫藥。」
「在酒裏下毒太容易被發現,所以你選擇在杯子上做手腳。」
「如果本王沒猜錯,段原也是你安排進內院的。」
「你想給江錦禾下藥,再安排段原毀去她的清白。」
「如此相府千金就只有你一個,你就是唯一的宸王妃人選,是不是?」
證據確鑿,顧九昭是聰明人,他很快就識破了江錦榮的所有心機。
「王爺……」
江錦榮的陰暗心思被剖開擺在太陽底下,她被顧九昭的視線盯得渾身發毛。
「你在酒盞底部做了紅色記號,可記號太隱蔽,你竟然弄混了杯子,把毒酒也敬給本王。所以纔有今日這一出鬧劇。」
「錦榮,你甚至想借我母后的手,要了江錦禾的命。」
「好一個借刀殺人,江錦榮,你好大的膽子,敢利用皇室來謀算人命!」
「不是的!不是的王爺!!」
江錦榮驚懼地跪地:
「我的確、的確是想給江錦禾下藥,那也是因爲她跟段原本就私下交好!」
「我只是想成全他們,江錦禾還說她想跟段原私奔,我只是在她及笄禮這天成全他們而已!」
就算事情敗露,她還是要給我潑盡髒水。這些話半真半假,旁人就算不信,也會心生猜忌。
「我沒想過算計王爺,我怎麼敢!
「是江錦禾!是她把杯子趁亂調換的,所以才害了王爺你!」
她緊緊抓着顧九昭的下襬:
「王爺,妾身仰慕您多年,做夢都想成爲您的髮妻!
「我怎麼捨得傷害你!這一切都是江錦禾害的,她纔是陷害王爺的人!」

-19-
「事到如今,你還不知悔改!」
砰的一聲,顧九昭將手中的白瓷杯子摔得四分五裂!
「侍衛都調查清楚了,那套酒具從頭到尾只有你碰了!」
「還有段原,他房中搜出了一張江氏銀票,銀票上面沾着你身上的奇蘭香!這香你從小用到大,本王絕不會判錯!」
「這些證據我沒有讓人直呈給母后,我還讓人攪爛了段原的舌頭,否則,今日被母后賜死的就該是你了!」
江錦榮嚇得眼淚直掉,顧九昭一把鉗住江錦榮滿是淚水的臉:
「給皇子下藥,罪可誅九族!江錦榮,本王今日護你一次,算是還了你這些年的癡情。」
「從今日開始,我與你再無其他情分!」
「你別想做宸王妃,也別再針對江錦禾!」
「你如今針對她,就是在針對本王!」
「王爺,你說這樣的話,是來誅妾身的心嗎?」
顧九昭冷笑一聲:「我與江錦禾的暖情酒,還是你親手遞上來的,錦禾,這一切都是你自己選的。」
顧九昭甩開江錦榮的臉,踩着一地瓷片拂袖而去。
無論江錦榮哭得如何歇斯底里,他都沒有再回頭一次。
我借大樹隱去身形,沒有讓顧九昭發現我。

-20-
傍晚時分,相府後院要對段原行刑。
此事畢竟不光彩,丞相求得顧九昭同意,在相府後院直接滅口。
負責行刑的是兩個手段老道的精壯侍衛,我上前詢問:
「此人想毀我清白,兩位大哥可否讓我解一解氣?」
護衛是王府的人,今日宸王明面上說要娶我,在他們眼裏,我就是未來的宸王妃。
「當然可以,只是怕髒了姑娘的手。」
「不會。」我取出早就備好的匕首,「我只捅他兩刀,絕不耽誤你們正事。」
侍衛們貼心地替我檢查了段原四肢的麻繩,確認綁得很緊,才讓我靠近段原。
段原的口舌和牙齒都已經被攪爛了,但他的眼睛看見我時,還冒出淫蕩的精光。
他見我拿着刀,並不害怕。
前世,他在房中打我時,我也拿起刀反抗,但他絲毫不懼,甚至調笑說:
「小娘子就算拿了刀,也只會弄出些不痛不癢的皮外傷而已!只會讓爲夫更加興奮!」
錯了。
我雙手握緊匕首,第一刀,閹了段原的子孫根!
血濺起來時,段原發出一聲非人的慘叫,全身痙攣着抽搐起來。
那兩個侍衛都嚇了一跳。
我面不改色,手起刀落,又挖了段原那雙放肆無禮的雙眼!
慘叫聲不絕於耳,我卻只覺得暢快。
前世,這個男人玷污我的清白,羞辱我的人格,毀了我的健康。
他那雙眼睛,如影隨形地盯着我,把我困在松陽縣,困在段家內宅三年,整整三年!
我早就想斷了他的孽根,挖了他的眼睛!
我早就想這麼幹了!!
夜風拂面,我胸口淤積的仇恨泄出了一半。
我扔了匕首,讓兩個侍衛繼續用他們的刑,並告訴他們,儘可以把剛纔這一幕告訴宸王殿下。
我要消了顧九昭對我與段原的猜忌——只要我夠狠,江錦榮的誅心之局,其實很好破。
兩個侍衛對我生出幾分敬畏,手腳利落地把段原吊上了絞刑臺。
我冷眼看着段原被活活絞死。
如果沒有顧九昭的心軟,今日被送上絞刑臺的,本該還有江錦榮。
給皇子下藥,十條命都不夠死的。
可皇子本人手下留情了。
亭子裏那一出,宸王看似與江錦榮決裂,那眼神分明是又愛又恨。
前世,顧九昭與江錦榮婚後恩愛無雙。
顧九昭是有情之人,所以我能利用他。
但他的情,也會阻礙我的復仇。
我必須想辦法,讓宸王以及整個江家徹底厭棄江錦榮!
我要把佔巢的野鳩徹底驅逐出去,滾回該去的地方!

-21-
三日後,宮中就下了賜婚聖旨。
宸王府很快給相府下了聘禮。
下聘那天,我與顧九昭見了一面,他讓我安心待嫁即可。
聘禮中有一把御賜的金釵,十分精巧。
「王爺可以幫我戴上嗎?」
顧九昭剛拿起金釵,一個丫鬟忽然慌亂地衝進來:「不好了!錦榮小姐在閣樓上吊了!」
顧九昭神色一變,扔下金釵,拔腿趕去江錦榮的蕪芳閣。
爹和娘還有哥哥也全都趕了過去。
我撿起盤子裏的金釵——明明是我的好日子,所有人卻都去關心江錦榮。
我走到蕪芳閣時,江錦榮正躺在顧九昭懷裏抽泣,捶着顧九昭的胸口說她不想活了,沒臉活了,要以死謝罪。
白綾落在一旁,她脖子上連一點勒痕都沒有。
假尋死,也不演得真一點。
如此拙劣的戲碼,卻惹得所有人心疼。
丞相說:「你何苦這麼想不開!」
主母說:「錦榮,你還有爹孃,我們都把你當親女兒,你犯錯,我們都願意陪你改過。」
江浩宇也說:「是啊!就算天塌下來,還有哥哥給你頂着!」
原來有人兜底的人生是這樣。
前世我身敗名裂時,這些血親,只恨不得快點把我扔出去。
這樣哄人的話,他們從未對我說過。
江錦榮淚汪汪地看着顧九昭,顧九昭無奈道:「你罪不至死,不必如此。」
「若沒有王爺,錦榮生不如死。」
「王爺,錦榮有些喘不上氣。」
她虛弱地依偎進顧九昭懷裏,顧九昭沒有推開她,只讓人去請太醫來。
顧九昭看我的眼神,總像是在施捨一個可憐的弱者。
可他看江錦榮,卻是無法狠心割捨的愛惜之意。

-22-
太醫來看過,說江錦榮是心思鬱結。
顧九昭便鬆口,讓她不必在閣樓裏禁足,可以在相府裏走動。
我與顧九昭的大婚定在下月初九,整個相府都在籌備婚事。
到處都是鮮花喜綢,江錦榮看了這些,越加悶悶不樂。
大婚前三日,我正在院中看喜糖的樣式,江浩宇忽然怒氣衝衝地朝我走來。
「你爲什麼讓人把喜糖送到蕪芳閣,存心讓錦榮難受是吧?」
我無辜地解釋:「哥哥,我只是想讓她也嚐嚐喜糖的味道,太醫說她心思鬱結,那就沾沾我的喜氣,說不定心病好得快些。」
「你還敢陰陽怪氣!」
「哥哥誤會妹妹了。」
我轉身捧起桌上的一盤喜糖:「哥哥替妹妹嚐嚐,哪個口味更好,好在大婚那日招待貴客。」
江浩宇抬手打翻了我手中的漆盤,上面各式喜糖滾落在地。
「誰稀罕沾你的晦氣!」
他扔下這句話,甩袖而去。
蝶兒上前要替我撿起糖果,我讓她不必忙這些。
「你去告訴爹孃,哥哥今日和我吵了一架。」
蝶兒雖不明白我這樣做的意圖,但還是照做了。
中午的時候,整個相府都知道,江浩宇爲了江錦榮跟我吵了一架。
傍晚時,江錦榮一身素雅地來見我。
她端着一副病西施的模樣,柔弱和善地說:「錦禾,大哥今日因爲我跟你起了爭執,我已經說過他了。」
我懶聲道:「你們真是兄妹情深啊。」
「我在這個家十八年,不是親兄妹也勝似親兄妹了。」
江錦榮笑着握上我的手:「之前都是我不好,想要的太多,病了這一場後,我已經想開許多了。」
「哥哥在玉燕閣等你,也想親口跟你道歉,看在兄妹的情分上,你不好駁他的面子。」
「我知道你對我有些誤會,但若不去,怕會落得個不敬兄長的名聲。」
「你不知道,皇室對名聲看得極重,我如今是嫁不進去了,但錦禾,你也別丟了相府的臉面啊。」
我猶疑地盯着她,江錦榮笑道:「這是在相府,是你的家,怕我喫了你不成?」
「好啊,我隨你去見哥哥。」
我跟隨江錦榮去了內院的玉燕閣。
玉燕閣隱在花園的竹林裏,周遭除了竹子,少有人影。
閣樓的門敞開着,門口就是一道屏風,光線昏暗。
江錦榮牽着我上臺階,一到門口,我便聞到一股熟悉的異香。
「錦禾,進去見哥哥吧。」
江錦榮催着我進門,她自己不動聲色地退到了我身後。
就在她要從後背推我一把時,我忽然轉身,笑得陰森:「江錦榮,我在青樓時就見過這招了。」
「什麼?」
「誘拐少女,送羊入虎口的招數啊!」
不等江錦榮反應,我一個手刀劈在她脖頸上!
江錦榮被我一掌擊暈,我扶過她的身形,把她推進了玉燕閣內!
江錦榮摔落在地時清醒過來,她渾身虛軟,抬眼只看見滿面潮紅的江浩宇正虎視眈眈地盯着她,像野獸逼近獵物。

-23-
「配鴛鴦」有股淡淡的異香,這縷異香,常人輕易聞不出來。
但我不一樣,前世今生,我都在跟這味藥打交道。
所以,在玉燕閣飄出那股若隱若現的異香時,我就猜到了江錦榮引我過來的意圖。
我容不下江錦榮,江錦榮也容不下我。
大婚逼近,她想借江浩宇讓我在倫禮上萬劫不復。
那就別怪我以牙還牙,以惡制惡了。
「姐姐,江浩宇對你可不止有兄妹之情,你好好享受吧。」
我說着,從外面關上了房門。
江錦榮拼命掙扎着想逃出玉燕閣,卻被失去理智的江浩宇拖住了手腳。
我合上房門,沒有上鎖。
江浩宇好歹是習武出身,他的力道足以控制江錦榮。
我叫來在竹林外候着的蝶兒:
「去宸王府通報一聲,就說,江錦榮不知所蹤,恐怕又要尋死,請宸王殿下過來看看。」
蝶兒點點頭:「奴婢明白,奴婢還會順道告訴丞相和主母。」
「好蝶兒,去吧。」
我在門外守了半個時辰,也聽江錦榮叫了半個時辰Ţū́²。
直到有人往這邊匆匆趕來,我才隱到竹林裏。
爹孃和顧九昭幾乎同時趕到,我也從竹林裏走出來,裝作剛尋到此處的樣子。
「王爺,你們可找到姐姐了?」
我話音剛落,玉燕閣內忽然傳來一道曖昧不明的女聲。
主母立刻變了神色。
她猜到了什麼,本想包庇:「王爺,錦榮應該是在玉燕閣裏休息,內宅的事,不如就交給我……」
她的話被江浩宇的一聲低吼打斷。
主母和丞相頃刻間變了臉色,兩人疾步衝上去推開門,只見牀榻上,他們的兒子正與養女難捨難分,不知天地爲何物。
「啊——!!!」
丞相發出一聲憤怒的悲鳴。
主母衝上前,要將江浩宇拽離,江浩宇卻沉迷其中。
主母氣得渾身顫抖:「江錦榮!你竟敢引誘我兒子做這種事!你對得起我們的養育之恩嗎!?」
江錦榮慌亂起身想解釋,忽然臉色慘白下來,因爲她看到——顧九昭就站在門口,目光幽冷地盯着這一幕。
「王爺?!不,王爺!!你聽我解釋!!」
她奮力推開江浩宇,掙扎下牀,卻雙腿一軟險些跌倒。
顧九昭神色鐵青,周身氣壓低得能擰出水來。
他冷漠轉身,走出屋外時忽然頓住腳步。
我跟了出來,關心道:「王爺,姐姐定是無心之失,或是醉酒誤事了,王爺?!」
顧九昭忽然捂着胸口,猛地吐出一口血。
這是氣急攻心之兆。
這下,他對江錦榮該徹底絕望死心了。

-24-
我把顧九昭送回宸王府再回相府時,夜色已深。
一進正廳,只見幽黃燈光下,江錦榮和江浩宇跪在兩個大家長面前。
看着是已經審過一輪了,江浩宇的藥效也過了,人清醒了不少,正不斷告罪:
「爹,娘,孩兒是被下藥了,這不是孩兒的錯啊!」
丞相夫妻臉色鐵青,府上的大夫就站在一旁。
此事梅開二度,相府早有經驗,已經讓人查過脈象。
江浩宇被下了藥,江錦榮卻沒有。
誰勾引誰犯錯,一目瞭然。
我一現身,江錦榮立刻朝我撲來:「是你!江錦禾,你好歹毒!你好惡毒!!你竟然讓我,讓我……」
她說着,委屈地痛哭起來,全然忘了,如果我不反擊,那麼今日這道「兄妹亂倫」的重罪便要我來背了。
「我不知道姐姐在說什麼。哥哥中了藥,那藥只有姐姐你一人有,也只有你有這種前科,在這賊喊捉賊什麼啊?」
我彈開江錦榮的手:「若我沒猜錯,姐姐是看自己嫁不了宸王殿下,又怕被相府厭棄,所以豁出臉面也要爭一個相府兒媳當一當,是也不是?」
「你——!」
江錦榮被我的話氣得頭頂都要冒煙。
江浩宇從地上躥起來,將我用力推開:「你這個賤人,你一回來,我們家就烏煙瘴氣,分明是你陷害我們!!」
我被他推得一個踉蹌,站穩後只看着丞相和主母道:
「爹,娘,你們看到了吧,哥哥多緊張錦榮姐姐啊!反正兩人沒有血緣關係,不如就成全他們,讓錦榮姐姐做我的嫂嫂吧!」
丞相的臉色更加陰沉可怕。
江浩宇可是丞相府的唯一男丁,還是嫡子。
他的婚事,丞相早就中意了定安侯的千金,再不濟也要是國公府的嫡女,如此門當戶對,才能強強聯合,穩固江家在朝堂的地位。
世家子弟的婚事從來都是利益博弈。
丞相在朝堂沉浮多年,到了這個歲數,正指着靠兒女的婚事再往上升一步。
如今,卻被一個養女毀了,他痛心疾首至極!
江錦榮經我提醒,也明白嫁給江浩宇已是她唯一的好出路。
她原還想擠掉我的位置,再不濟做個王府的寵妾也好。
可宸王今日親眼看見那一幕,必定已經厭棄了她。
及笄禮那一鬧,她又名聲狼狽,沒有哪個有頭有臉的世家子弟會願意娶她了。
「爹,娘,事已至此,我願意嫁給浩宇哥哥。」
她一邊哭,一邊撒嬌。
全然沒發現,丞相夫妻早在憤怒崩潰的邊緣。

-25-
江浩宇聽江錦榮這麼說,又驚又喜,連忙表態:
「爹,娘,不如我就娶了錦榮吧!反正她本就是養女,自小養在眼底下,你們知根知底,這樣的兒媳也放心啊!」
「放肆,你們放肆!!!」
丞相大怒。
主母忍無可忍,猛然從座上起身,照着江錦榮的臉就是一記響亮的巴掌!
江錦榮被打懵了。
「從小到大,娘從沒捨得打你,就算當日得知你並非親生,我也從不忍心責怪你!
「江錦榮,你本是妓女所生,在我相府享十八年榮華嬌養,我和主君精心培養你做大家閨秀,爲你謀劃前程,看你甚至比親生女兒還重!
「可你是怎麼報答我們的!及笄禮上你算計皇儲,拿江家九族開玩笑!如今你又算計你的養兄,你是想毀了我兒子的前程,毀了我江家百年經營!
「你這隻害人的白眼狼,當初我就不該心軟,就該把你趕出家門!!!」
我冷眼看着這母女決裂的一幕,只覺譏諷。
當初把我認回來時,他們捨不得趕走江錦榮。
及笄禮上,他們不忍追究江錦榮的大錯。
如今,江錦榮碰了他們的寶貝嫡子,動了江家的根基,爹孃終於慌了。
所以啊,板子還是要打在致命的位置上,不然他們誰也不會對你的痛苦感同身受。
一聽母親要趕走江錦榮,江浩宇立刻維護:
「你們要趕走錦榮,就把我也一起趕出去吧!」
丞相氣得胸口起伏,抬腳猛踹了江浩宇一腳,繼而哇地嘔出一口血,朝後倒去。
又氣倒一個。

-26-
江府亂作一團,凌晨時分,夜風寒冷,江浩宇和江錦榮在院子裏罰跪。
室內一燈如豆,我接過溫熱的藥汁,走到丞相的牀榻前:「爹,喝藥吧,太醫說您是急火攻心,跟宸王殿下的症狀一樣,喝了藥就能好。」
一向要強的丞相臉上顯出了疲倦與蒼老,我細心地喂他喝藥,爲他擦去嘴角的藥汁。
這一幕,主母都看在眼裏。
丞相忽然握緊我的手,溼了眼眶:「禾兒,是爹爹錯了,爹爹不該偏心一個外人,冷落我這麼好的親生女兒。」
主母也上前抹淚道:「都是爹孃不好,豬油蒙了心,竟去偏袒那樣一隻養不熟的白眼狼。」
他們握着我的手,真心地懺悔、道歉、懇求我的原諒。
原來他們也知道,之前待我偏心、待我冷落、待我刻薄了。
他們不是真心悔過,只是眼看江浩宇要被養廢了,江錦榮又如此不堪。
家族的一切希望都只能押在我這個已是準王妃的親女兒身上了。
「爹,娘,你們這麼說就折煞女兒了,女兒明白爹孃的苦衷與不易,從來不敢有怨。」
我也學會了說這些識大體的話,惹得這對夫妻更加羞愧。
主母搖頭迷茫:「此事連宸王都看見了,該如何收場纔好啊?」
丞相捏着眉心道:「無論如何,江錦榮是斷不能再留在相府了!」
「不如聽女兒一言。」
我適時開口:「哥哥對江錦榮動心,是因爲兩人自小一起長大,離得太近,只要把他二人拆開就好。」
「禾兒仔細說說。」
「女兒的拙見是,讓宸王殿下把哥哥調去邊境磨鍊兩年,讓他一邊思過一邊立功,若只在皇城的金窩裏養着,對哥哥的前程也不好。」
「有理。那江錦榮……」
丞相似乎不願再讓她冠江姓,改口道:「那個養女如何處置?」
「錦榮姐姐在皇城多年,也算小有名氣,若相府直接把她驅逐出府,只怕也要惹人非議彈劾。」
我笑了笑:「不如,就給她配門婚事,讓她遠嫁出去。如此,我們相府仁至義盡。」
丞相看我的眼神充滿欣賞:「禾兒不愧是我的親女兒,縱橫謀劃,有我年輕時的風采!」
主母自豪道:「我給你生的女兒,豈會差了!」
他們一瞬間變得好似跟我很親熱一般。
「可這一時半會,哪裏去配婚事?」
我笑着道:「那日檢舉段原的書生張文宣,雖然家境貧寒,但人還算正直老實。」
「那張文宣連功名都沒有一個……」
主母下意識擔心江錦榮嫁過去過得不好,但很快她又狠下心來:
「罷了,她原本也是卑賤出身,配張文宣都算她高攀,我何必替她籌謀!」
此事商定,我服侍爹孃休息。
次日一早,江浩宇和江錦榮被分開禁足。
張文宣得了婚約的好消息,特來拜謝我:「小姐果然信守承諾。」
當日我重生回來,時間緊迫,只來得及收買在內院晃盪的張文宣。
「當日我遣你去假山偷襲段原,這事你做得很好。」
「我答應過你,事後會給你安排一樁好婚事作爲酬謝。」
「把江錦榮許配給你,你可滿意?」
張文宣作了一揖:「太滿意了,雖說是個假千金,但畢竟是相府精心培養的,算小生高攀了!」
張文宣多年考取功名不中,能進相府讀書,全靠溜鬚拍馬。
他比段原聰明幾分,但家世才學品行,都不過是第二個段原。
上一世,江錦榮特意挑了個鳳凰男來玷污我。
如今,我原樣還她。

-27-
安排好家裏的一切後,我提着自己做的小食去了宸王府。
顧九昭當真是被傷透了心,正臥在牀上,閉目養神。
他見我來,支起上身,靜靜地看着我往碗裏盛銀耳羹。
我喂他喫了一口,他反問我:「你沒放糖嗎?」
我連忙嚐了一口:「不好意思王爺,我又忘放糖了。」
他打趣了一句:「你們小姑娘不就喜歡喫甜的嗎?居然還能忘放糖。」
「小時候跟在我養娘身邊,她不讓我碰家裏的糖,說糖很貴,我不配喫。」
我狀似無意地提起這段往事,不經意地露出雙手手腕,顧九昭果然看見胳膊上一道陳年傷疤。他抓住我的手腕細問:「那時我意亂情迷,竟沒發現你身上有這樣一道陳年舊疤,誰傷的?」
我支支吾吾:「王爺別問了,說出來怕髒了您的耳朵。」
「說。」
他命令一般,我才鬆口說:
「那日姐姐當着衆人的面,說我是妓女養大的,她沒有污衊我,我的養娘,也就是江錦榮的生母,的確是青樓的舞妓。」
當年她懷了客人的孩子,尋不到孩子的父親,她就憑自己花魁的人脈,打聽到丞相夫人那日會上山,所以她花錢僱了一夥人扮作強盜,把待產的丞相夫人逼進了破廟。
「在破廟裏,兩人一起生產,養娘掉包了孩子,她給她的孩子尋了個好歸宿,而我只能跟在她身後討生活。」
我撫摸着這道傷疤:「我八歲那年,她被客人施暴,我衝進去想保護她,被濺起的花瓶碎片劃了胳膊。
這道傷劃得很深,養娘事後責罵我,說我的胳膊變醜了,以後跳不來好看的舞。
後來,她嫌我膽小怯懦,讓我去街頭獻舞賣藝,我還記得那天在街上笨拙起舞時,正好碰見丞相府的千金出門遊玩,那輛馬車好華麗,上面還掛着羽毛風鈴,路過時還有蘭花的香氣。
我偷偷看了一眼馬車裏的丞相千金,她頭上戴着琉璃做的花朵,身上穿着金紗粉裙,手上把玩着一隻毛絨絨的兔子,我看呆了。
養娘捂住了我的眼睛,厲聲警告我,說人家是千金小姐,不是我這種人能窺探的,她讓我連羨慕都不準有,因爲我永遠不配過那樣的生活。
可沒幾日,她又指着巍峨的丞相府,說如果我舞跳得好,就能進去給剛剛那位千金小姐獻舞,得些賞錢。
後來我才明白,她只是想她的親生女兒了,想逼我練好舞蹈,好帶她進相府看看她的親生女兒。
「而且進相府的前提是,她要我劃破自己的臉。」
我說到這兒停了下來,笑着問:
「王爺,你是不是還沒見過我跳舞?」
我從牀上起身,雙手優雅舒展,露出那雙佈滿陳年舊傷的手臂,旋轉起舞,可還沒跳兩下,就被顧九昭從身後抱住。
「對不起,錦禾。」
他依偎在我的肩膀上,悶聲道歉:「當日不該任那羣人拿你過往的傷痛侮辱你。
「江錦榮搶了你的人生,我不該讓她再傷害你。」
我喉頭一哽,柔聲道:「我沒事的,你看,現在已經苦盡甘來了。」

-28-
「其實我對王爺的情,不比江錦榮少。」
我輕聲訴說:
「王爺可知我是怎麼被認回相府的嗎?」
「是你在朝堂肅清貪官沈家,而我養娘那座青樓就是沈家銷贓的窩點。」
「那日官兵調查青樓,領頭的正是我孃親的哥哥,也就是大理寺卿。舅舅發現我和孃親小時候長得很像,起了疑心,一路查下去,這才把我認回了相府。」
「我心裏,很感激宸王殿下。」
顧九昭才知此事,他驚訝又驚喜地注視着我:「原來我們早有緣分。差一點,就跟你錯過了。」
他捧着我的臉頰,溫柔地吻了我一下,這一吻,溢滿心疼與愧疚。
當一個男人開始心疼你,對你感到愧疚時,離他愛上你也不遠了。
我沒有告訴顧九昭,當時青樓一片混亂,養娘怕我在官兵前面露臉,本想阻止我。
那時我只想快點逃脫她的掌控,於是被她桎梏在懷裏時,我鬼使神差地拔下她頭上的髮簪,捅進了她的後腦勺!
而後我慌亂逃跑,正撞進辦案的大人懷裏,那位大人見了我的長相無比震驚——後來我才知道,那位大理寺卿是我生母的哥哥。
十七歲的我,跟我的生母年輕時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大理寺卿辦案的效率極高,很快我就被證實是丞相府的真千金。
真千金擁有許多東西。
比如與宸王府的婚約,是我出生就有的。
我緊緊抱着顧九昭,既是抱着我仰慕已久的男人,更是抱着我的光明前程。
我只是在謀奪本就屬於我的一切。

-29-
那日之後,顧九昭再沒有過問江錦榮的事。
大婚前兩天,江浩宇被宸王府臨時調去東邊邊境,令其立刻啓程。
軍令難違,江浩宇天未亮就在爹孃的目送中,不甘不願地投了軍。
大婚前一天,江錦榮得知自己被安排了婚事。
丫鬟故意只把話說一半,江錦榮誤以爲自己要嫁的是江浩宇。
我走進閣樓時,她正興奮地試着送來的嫁衣和頭冠。
「這些嫁衣首飾也太敷衍了,江浩宇可是丞相獨子,以爲我就是江家的女主人,就算時間緊迫,你們怎敢這麼怠慢我?!」
她斥責來送東西的丫鬟,一轉身卻看到了我。
丫鬟早已被我屏退出去。
屋裏只有我們兩個人,在夕陽的光線下對峙。
江錦榮一見是我,放下首飾:「江錦禾,你還敢來?」
我笑着反問:「我爲何不敢?做虧心事的人又不是我,給江浩宇下藥是你乾的吧?」
江錦榮眼角一跳,眼神惡毒起來。
我揭穿她當日的陰謀:
「故意讓他來激怒我,再借道歉的名義把我引過去。」
「江浩宇中了藥失去理智,他力道又很大,只要我進了那個屋子,你就會從外面把房門鎖上。」
「然後等到時機合適,再去驚動爹孃和宸王,這樣一來,我就成了與親哥哥亂倫的罪人。」
「不僅爹孃會厭棄我,宸王府的婚事也會毀於一旦。」
「姐姐,好歹毒的心思啊!」
我戲謔地打量她全身:「知道我爲什麼能輕易識破你的計謀?因爲這樣的招數,從我記事起,就在花樓裏見了無數次了。」
「你在相府長大,對這等卑劣手段卻能無師自通。」
「不愧是妓女的女兒,身體裏流着同樣卑鄙的血液。」
「你敢羞辱我!!」
江錦榮被我激怒,揚起巴掌要打我,我截住她的手腕,反手給了她一巴掌!
「江錦榮,你記住,我對你所做的一切,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江錦榮被我一掌扇歪了臉,她屈辱得紅了眼,咬牙道:
「你再得意又如何!?以後在這個家裏,你都得喊我嫂子,敬我做長輩!!」
我看傻子一般看着眼前人,忽然掩脣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
江錦榮被我的笑聲攪得不安慌亂。
我意味深長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什麼都沒說。

-30-
國師爲宸王選的大婚之日是個無可挑剔的良辰吉日。
江錦榮的婚事,也蹭着這個吉日。
她出嫁時,丞相和主母都沒有露面,只有兩個丫鬟敷衍地給她上妝。
直到上花轎,江錦榮終於忍不住四處張望尋找:「江浩宇呢?今日我與他大婚,他怎麼一直不露面?」
她的視野裏忽然闖進一個新郎官:「娘子,可是在找我?」
「張文宣,怎麼是你!?」
江錦榮認得這個告狀的書生。
「娘子說笑了,不是我,還能是誰啊?」
張文宣笑嘻嘻地牽起江錦榮的手,放在鼻子邊嗅了嗅:「娘子,你好香啊。」
「放肆!!」
江錦榮抽開手,惱怒地抽了張文宣一巴掌:「今日是我大婚,你就不怕江浩宇把你逐出相府?!」
「你說大公子啊?他早就投軍去了,前日出發,如今早已在邊境了。」
江錦榮不可置信:「你胡說!他要是不在,我嫁給誰?」
張文宣一愣,搓了搓手:「娘子還不知道嗎?你今日要嫁的人是我啊!」
「丞相大人早把你許配給了我。今夜就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
江錦榮瞪大了眼睛,她難以置信:「不可能,爹孃不可能這樣放棄我,江浩宇也不敢這樣負我!」
「娘子早就身敗名裂了,丞相府可沒人願意再保你,你如今唯一的歸宿,就是做我張文宣的妻子!」
「不,不!!我要見丞相,我要見主母!!」
江錦榮想逃去前廳,卻被送親的隊伍攔住了去路。
爲首的嬤嬤道:「前廳是宸王與宸王妃的婚禮,你一個外人,別想去砸相府的場面!」
「外人?我是丞相府的嫡女千金!」
嬤嬤嗤笑:「丞相府只有一位真千金,那就是江錦禾!
「你不過是被掉包過來的贗品,丞相已經不能容你,你與外人無異!
「識相的,坐着花轎離開相府,否則,別怪我們動手驅趕,讓姑娘你臉面盡失了!」
江錦榮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被丞相夫妻徹底拋棄了。
她猜到自己這次動了江浩宇惹下了大禍,但從前她也犯過大錯,爹孃最多冷她一天就會來哄着她了,這次爲什麼不一樣了,爲什麼不一樣了……
那嬤嬤一語道破:「佔了千金位置那麼久,忘了自己只是佔巢的野鳩了?」
「把她給我押上花轎,別誤了吉時!」
家丁把江錦榮半捆半拖地拽上花轎,她掙扎反抗,弄亂了頭上的鳳冠,聽到前廳熱鬧的絲竹樂聲,歇斯底里地大喊:
「這不可能!我是丞相府的千金!我是宸王的心上人!我最差也能嫁給丞相嫡子!你們敢這麼對我!!」
「爹!娘!!女兒好委屈!你們怎麼能這樣狠心!你們怎麼能這樣狠心!!」
那嬤嬤不耐煩地說:「把她嘴堵上!」
張文宣親自拿了條方巾,掐着江錦榮的下巴把她的嘴堵上了,他笑着說:
「別妄想什麼相府千金宸王妃了,那都是別人的。」
他拍了拍江錦榮的臉頰:「你啊,跟我最配!」
最後,江錦榮被五花大綁塞進了逼仄的花轎裏。
只有十幾人的送親隊伍敷衍地吹吹打打,路過了丞相府大門,江錦榮拼命把頭探出去,只見相府正門張燈結綵,賓客如雲,笑語盈盈。
在衆人的起鬨下,宸王正小心翼翼地抱起滿身金玉的相府千金,一步路都捨不得王妃走,直接抱上了六乘的華蓋婚車。
十里紅妝,滿城芳香喜慶。
江錦榮嫉妒得流淚——這是她做夢都想要的婚禮。
可如今,她只能坐在逼仄的、簡陋的花轎裏,嫁給一個前程無望的窮書生!
她絕不甘心,她俯衝着滾出了花轎,本想引起宸王注意,卻額頭着地,摔得頭破血流。
宸王始終都沒往她這邊看一眼。

-31-
嫁進宸王府的第一年,我順利生下了小世子。
世子滿月宴時,江錦榮昔日的三位好友,紛紛帶了厚禮上門道賀。
昔日譏諷我的縣主誇我保養得宜。
羞辱我的小公爺求我在宸王面前爲他美言幾句。
當日在玉樓做局給我難堪的小侯爺,私下向我敬茶道歉。
我與他們同坐一堂,我居主位,他們三人坐次位,個個賠笑,不敢讓場面冷場。
我隨口問了一句:「各位近日可有江錦榮的消息?」
縣主裝傻:「江錦榮?我都已經忘了有這麼一個人了。」
小公爺賠笑說:「要我說啊,贗品就是贗品,假的就是假的,世人只會記得真明珠,哪會去記一個假魚目啊!」
小侯爺心虛道:「當年她教唆我們做了不少荒唐事,宸王妃可千萬不要放在心上啊!」
我喝了口茶,懶聲道:「我還以爲,你們這些昔日摯友會想着她呢?」
「誰跟她是摯友啊!王妃可別開我們的玩笑了哈哈哈。」
我坐在主位上,看着這三個曾經霸凌我的人心虛不安地賠笑了半個多時辰,倒是比看戲有趣多了。

-32-
第二年,顧九昭受封儲君之位,我隨之成爲東宮的女主人。
這與前世的軌跡完全一致。
成爲太子妃後,爹孃待我更加親熱。
丞相每逢早朝都要特意去太子面前關心我一兩句。
主母時常給我燉補湯補藥,要我產後好好調養身體,好多子多福。
江浩宇從邊境立功回來了。
在殘酷的邊境線磨鍊了兩年,我這位親哥哥倒是成熟穩重了不少,也在軍中立了一個不小的軍功,獲封從三品驃騎將軍。
功成名就後,江浩宇來東宮見了我,爲兩年前他對我的傷害致歉。
我大方道:「我們是血親,這些往事,我不會放在心上,哥哥也要往前看,早日立下更大的軍功。」
江浩宇十分慚愧,他主動跟我說:「我凱旋的路上,路過了松陽縣,見到了江錦榮。」
「哦?」
「她求我帶她回京,我沒有答應,她看着形容狼狽,過得並不好。」
「哥哥心疼她,怎麼不把她帶回來?」
「王妃說笑了,她雖捨不得江姓,但早已不是江家人,何況她已嫁作他人婦。」
「況且當日,我做下那等荒唐事,也是她給我下的藥,我早已清醒。」
「那哥哥跟我說這個是爲何?」
「王妃……妹妹,可否爲我尋一個門當戶對的姑娘成婚?」
人一旦嚐到了權勢的滋味,就不會再被情情愛愛所糾纏。
江浩宇眼下前途大好,自然也動了借婚事更上一層樓的心思。
可惜,他早年荒唐,在皇城名媛圈內名聲並不好。
丞相府費心籌謀了一年多,纔給江浩宇尋得了一位三品文臣的嫡女相配。
娶妻時,相府自然也是誠意十足,放低了姿態,才爲江浩宇求得賢妻入門。

-33-
第三年冬日,東宮門口,有一個婦人在府門外鬧着要求見太子。
那時,顧九昭正讓大理寺徹查陳年冤案,以爲是哪個苦主求到太子在外的府邸來,便帶着我出門相見。
卻見那婦人佝僂着身軀,露在外面的肌膚全是紅斑,額頭還有一道傷疤。
顧九昭第一眼甚至都沒認出人來,直到那婦人眼冒精光地喊他:「殿下,是我啊!我是錦榮啊!」
顧九昭彷彿喫了蒼蠅一般,他確定不是苦主來求助,便牽起我的手,溫聲道:
「煜兒方纔吵着要爹爹抱,我先去哄孩子。」
「去吧,這事我來處理。」
三年夫妻,顧九昭對我的心性已經很瞭解。
他沒有多問,只是替我攏了攏身上的狐毛大氅:
「彆着涼,也別爲這種人費太多心思了。」
我回握他的手:「我明白。」
顧九昭與我膩歪了一會兒,才無視江錦榮,徑直回了府內。
「殿下!!我是錦榮,我是錦榮啊……」
「別叫了,江錦榮,你化成灰,我也認得你。」
江錦榮瞪向我,那眼神裏的恨與怨,比冬日的大雪還要壓人。
但她卻軟下姿態:「妹妹,求你施捨我一二,我的日子真的過不下去了。」
緊接着,她開始跟我抱怨張文宣如何喫喝嫖賭,如何對她抽筋吸血。
「我實在沒有辦法,我攔了哥哥的隊伍,他對我視若無睹,我又求到丞相府,相府對我閉門不見,我只能來東宮求妹妹你了!」
「妹妹,以前都是姐姐的錯,求你救救姐姐,隨手賞我點什麼,只要能讓我在皇城立足就好!」
我走到她近前,隨手拔下發髻上的一根金簪:「這簪子可夠?」
江錦榮一邊討好地點頭,一邊伸手去接金簪,然而她在碰到金簪的瞬間,忽然掉轉金簪頭尾,要將最尖銳的一端刺向我的心口!
但金簪還未傷我分毫,江錦榮就被東宮護衛踹倒在地。
她這幾年身體被折磨得不成樣子,被踹倒後,爬起來都十分費勁。
我起身,俯視着她。
「姐姐,這些年過得很不如意吧?」
江錦榮握着那把金簪,抬起頭咒罵我:「這根本就不對!夢裏不是這樣的,夢裏,做太子妃的是我,淪爲棄婦的是你江錦禾!
「是你!是你搶了我的氣運,本來這一切榮華富貴都是我的!相府千金是我的!宸王妃是我的,太子也是我的!」
看她這般言行,我便猜到她已經有了前世的記憶。

-34-
「何時想起來的?」
江錦榮摸上自己額頭的傷疤,對上我的視線:「三年前,我出嫁那日,摔破了額頭,便都想起來了!」
「好啊。」我笑着說,「我生怕你想不起來。這三年,你一定在想,我擁有的一切本該是你的,憑什麼我搶了你的一切。」
「你一定很痛苦,夜夜不甘到睡不着覺,白天光是想想都能氣到嘔血。」
「人雖活着,卻身受無間之苦,是不是?」
江錦榮驚恐地望着我,我幾乎說中了她的所有心境歷程。
至於我爲什麼會如此清楚?
因爲我也曾切身經歷過——明明是真千金,卻過了十八年卑賤日子。
我要江錦榮清楚她曾經擁有過什麼, 再把她的一切都奪回來,只有這樣, 纔是頂級的誅心之刑。
「姐姐可有勇氣, 如前世的我那樣, 殺夫出逃啊?」
看江錦榮驚慌的神情, 我便知她不敢。
「也就是說, 張文宣還活着。這樣也好, 我會派人把姐姐送回張文宣身邊。」
「畢竟,你們這樁婚事, 還是我金口玉言撮合出來的。」
江錦榮猛地抬頭:「是你?是你推我進這樣的火坑!!」

-35-
她想到什麼, 瑟縮起身體,又哀求:「不要,不要把我送回張文宣身邊!我生不如死,我生不如死啊!!」
她忽然抓起手上的金簪,金簪上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富貴牡丹。
她盯着牡丹笑了起來——她做夢都想戴上這等太子妃制式的金簪!
她眼神一變, 忽然握着金簪朝自己的心口捅了下去!
侍衛們不明所以。
我卻看得清楚,江錦榮想起了前世與顧九昭的夫妻之情,竟以爲這一世顧九昭也一定對她餘情未了,絕不會不管她的生死。
她往心口扎的那一下並不深, 只是流出一點血,便萬分可憐地倒在雪地裏,嘴裏呢喃着:
「殿下, 殿下, 錦榮好疼啊, 殿下……」
我撤走了侍衛, 讓衆人不必管她。

-36-
我回到蘭室時, 顧九昭正把三歲的煜兒高舉到脖頸上, 讓他騎大馬。
煜兒用小手抓着父親的耳朵,笑得咯咯響。
見我來了,父子倆笑着停止了嬉鬧。
我告訴他:「江錦榮捅了自己一刀,倒在雪地裏喚你名字, 等着你去救呢。」
顧九昭道:「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來看看,我今日手把手教煜兒寫了字。」
「什麼字啊?」
我被父子倆引導到書桌前,只見書桌正中央的宣紙上, 一個歪歪扭扭的、稚嫩的「禾」字。
「是煜兒孃親的名字。」
「孃親, 孃親!」
煜兒拍着手,要我抱抱, 我連忙抱起他,親了又親:「煜兒真厲害。」
顧九昭在一旁爭寵:「我呢?煜兒的爹爹厲不厲害?」
「厲害厲害。」我敷衍地也獎賞了顧九昭一下, 他倒好,抱着我不肯撒手了。
書房裏傳來一家三口的歡笑聲。
第二日凌晨,東宮門口凍死一個婦人,被侍衛草草收屍。
我十歲那年, 養娘曾經對我說過, 如果我不好好學藝討好客人, 以後就要凍死在大雪天。
她讓我不要跟千金小姐比,人家以後的日子是金玉滿堂、琴瑟和鳴。
一切都說對了。
千金是我,太子妃是我。
金玉滿堂是我的, 琴瑟和鳴也是我的。
凍死在大雪天的只有她自己的女兒——鳩佔鵲巢的假千金。
這一世,錯軌的人生各歸其位。
明珠重耀,鳳鳥還巢。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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