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期難逢

和謝燼複合後,他身邊的人都說我變了。
從前我是出了名的作精。
要查他的手機,要像連體嬰一樣黏着他,要他事事報備。
直到我被階級鴻溝淹死,才陡然察覺,他身邊的人都覺得我不配。
後來,我成了他的情人。
乖順體貼,不敢說愛,最擅長用甜言蜜語換他的鈔票。
可他卻攥住我的手,問我爲什麼不愛他了。

-1-
和謝燼重逢時,我正在陪投資商喝酒。
因爲投資虧本,我被罵得狗血淋頭,賠着笑臉灌了一肚子酒。
我衝到洗手間,摳着嗓子催吐,弄得眼睛都酸澀紅腫。
就在這時,我對上了謝燼的眼睛。
他如衆星捧月一般,走在人羣中間,身邊永遠不Ţû⁾缺討好的人。
怔愣中,他的眼神從我身上輕輕瞥過,彷彿看垃圾一樣漫不經心。
我想起分手的時候,自己跳腳對着他怒吼,有錢有什麼了不起?
現在被社會毒打了八百次,我終於知道,有錢可太了不起了。
分手之後,我居然活成了這副熊樣,還被前任看個正着。
重新推開包廂門時,剛纔還兇相畢露的投資商正一臉諂媚地叫他謝總。
投資商伸出手來,謝燼卻沒有去握,場面一時有些尷尬。
投資商是甲方,謝燼是甲方的甲方,我哪個都得罪不起,只能做一個圓滑的小角色。
「抱歉抱歉,我剛剛有眼不識泰山,沒認出來謝總,我先自罰三杯。」
辛辣的白酒在口腔中彌散,壓住我那點微不足道的心酸。
投資商臉色稍霽,收回了手。
謝燼直截了當問我,還差多少錢。
此時我的公司已經瀕臨倒閉了,起步階段最燒錢,我的眼睛都亮了三分。
就在這個酒局上,謝燼大手一揮簽了投資協議。
「我好像還沒有你的聯繫方式?以後公司的經營情況,你直接向我彙報。」
他將筆合起來,雙手扣在一起,氣定神閒看我。
一副上位者的姿態。
我趕緊掏出手機,熟稔地扮演狗腿子。
加回了曾經被自己拉黑,還放話以後老死不相往來的那個微信。
我知道,沒有那麼簡單的。
果然,他立刻給我發了消息。
「結束後來找我。」
我把自己當成一坨待宰的肉,認認真真漱口,又用香水壓制住他最討厭的酒精味。
然後敲了敲他的車窗,對他露出最甜美的笑。
這一天,我用身體交換了資源。
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告訴自己。
我要不擇手段地往上走,要讓公司發展壯大,早已註定要犧牲一些尊嚴。
這一段複合,謝燼沒有說任何軟話。
他在車上一直板着臉,任由我絞盡腦汁找話題。
然後在意亂情迷時,掐着我的下巴,殘忍地笑了。
「我就知道,你會回到我身邊的。」
他摸着我的頭髮,像摸小狗兒一樣漫不經心。
「以後乖一些,不要再鬧分手了,嗯?」

-2-
這一天之後,我住進了謝燼家裏。
我有些震驚,分手三年,他家的佈局居然半點沒變。
陽臺上的檸檬樹,當初還是我買的,如今長大了一些。
博古架上放着我胡亂買的廉價擺件,有些滑稽。
冰箱上還有我曾經寫給他的留言,已經泛黃褪色。
「豬寶寶我好愛你!早餐給你做好了你記得喫,我今天打算想你一百次[親親]」
我打了個寒噤,抖落一身雞皮疙瘩。
衣帽間幾乎都空着,謝燼的衣服只佔了一格,分手時我沒有帶走的包都擺在裏面。
有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
「別多想,我平時很少回來,有些東西忘了扔而已。」
謝燼補充了一句。
我想起從前,自己最喜歡作天作地,來試探我在他心中的位置。
所以謝燼的朋友都不喜歡我。
以至於分手的時候,他發小溫昭昭直白地說我太自作多情。
而謝燼並未反駁。
現在看來,是我不懂事了,要錢就別要愛,我們兩個天然不平等。
我平靜地點頭,還能對着謝燼笑起來。
「謝總能留着這些東西,我已經很榮幸了,以前不懂事,您別放在心上。」
謝燼的臉色肉眼可見地垮下來,想說什麼,卻最終並未開口。

-3-
我只帶了寥寥幾身衣服來,千篇一律的職業裝。
衣帽間空空蕩蕩。
說起來,這還是吸收了上一次分手的經驗。
那一天我發現,謝燼家裏正在爲他物色未婚妻,而他並未拒絕。
我的眼淚跟噴泉一樣,源源不斷地流出來。
我哭得時不時就要吸一下鼻子,滑稽又難看,彷彿不讓鼻涕流下來,就是我爲自己保留的最後一絲尊嚴。
謝燼和他的一堆朋友坐在家裏,看着我蹲在地上,一件一件往行李箱裏塞衣服。
眼神裏是無聲的憐憫和嘲諷。
溫昭昭還拉住我的手。
「謝燼有了未婚妻也不會影響你們的關係,這個圈子,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都這樣,你要體貼他。」
我大聲說噁心死了,你們都是神經病!
然後在他們的眼神目送中,拖着死沉的行李箱,一步一步往門口挪。
那一天我的愛和尊嚴都碎成了一片一片,所以我發誓此生都不要讓自己陷入這種窘境。
「明天叫人到家裏爲你量體,多添置一些裙子。」
謝燼望着空空的衣帽間,皺起眉頭。
我剛想拒絕,轉念一想,以後見客戶就有更體面的行頭了。
於是轉過身,嬌滴滴摟住謝燼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好啊,謝謝謝總。」
謝燼臉上的笑意凝固,望着我半晌。
「你以前不叫我謝總的,不覺得這個稱呼太生疏了嗎?」
以前,我給他起了許許多多的愛稱。
豬寶寶、honey、小謝同學,換着叫。
現在想想都覺得噁心又肉麻。
後來我才發現,他身邊的親人朋友都叫他阿燼。
這個稱呼,他從未同我說過。
就像從未帶我走進他的社交圈一樣,我永遠是不知所措的外來者。
我轉過身,對他笑得更甜。
「抱歉,阿燼,是我沒有注意細節。」
謝燼的面色卻更加陰沉,一聲不吭往外走。
這個難以討好的狗男人!

-4-
冤家路窄。
第二天我剛陪客戶打完網球,便撞見溫昭昭和謝燼在一起。
她眼中閃過一絲尷尬,畢竟當時我們相處並不愉快。
我總覺得謝燼和她太過親密了。
他們可以共喝一杯飲料,穿同一件衣服,甚至溫昭昭可以爲他挑選未來的伴侶。
我覺得太過逾越了。
但謝燼很煩我計較這些。
「我永遠不會覺得,女朋友比自己的社交圈更重要,畢竟你什麼都沒有,也不會給我帶來任何東西。」
過去的爭吵中,謝燼曾經酒後吐真言,而我緊緊掐着自己的手心,忍住眼淚。
貧窮本就讓人屈辱,和不愛自己的人在一起,更加深了這種屈辱。
看,我現在成長了,可以一邊在心裏罵溫昭昭,一邊驚喜地跑過去,浮誇地抱住她。
客戶還沒走遠呢,我就是要他看清楚,我和溫家獨女可是好朋友哦。
溫昭昭也反手抱住了我,哪怕我知道,她心裏已經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阿燼在羣裏說,你們複合了,我真的好開心,好想你哦江離!」
她給了我一個浮誇的貼面吻,任憑謝燼用不解的眼神看着我們。
以前我很計較他們發小之間有單獨的羣聊。
謝燼不會把我拉進去,回覆他們的消息比回我更加及時,說的話題都是我融入不了的。
現在我已經學會了聰明地不去計較。
「哎呀以前不懂事,講話沒有分寸的,所以後來我都不好意思去找你。bestie 你不會怪我吧?」
我假惺惺地握住她的手,好像我們兩個就是天下第一好的朋友。
「怎麼會!伯母爲阿燼找未婚妻的時候,還叫我過去爲她掌眼,我看來看去,還是覺得你最好啦。」
溫昭昭講話,永遠話裏有話的。
短短一句閒聊,就不經意間告訴了我,她在謝家很有地位,而且分手後,謝燼還在找合適的聯姻對象。
「我沒有聯姻對象,也沒有去見過任何人。」
分手後謝燼也是成長了,學會了紆尊降貴地解釋一句。
他將剛上的冰激凌推到我面前。
溫昭昭搶先挑了一勺。
「香草味的誒!比我的抹茶好喫。」
她眯着眼睛,對謝燼笑起來。
然後謝燼將他用過的勺子遞到我手裏。
瞳!孔!地!震!
謝家家大業大,難道連多一個冰激凌都買不起嗎,非要分享口水?
從前我熱衷於跟謝燼分享食物,現在想來,我把它歸結爲衛生知識的匱乏。
如今的我實在有點接受無能。
我面上不動聲色地將冰激凌朝他那邊推了推。
婉拒了哈。
「抱歉阿燼,我生理期喫不了冰的。」
謝燼招手叫來侍者,爲我點了一杯熱巧克力。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江離應該對巧克力過敏。」
溫昭昭阻止了他。
謝燼震驚地望着我,想要向我求證。
連溫昭昭都知道這件事。
所以跟我談戀愛的時候,謝燼到底是有多不用心。
幸好我已經學會了預期管理,不再對他抱有期待,也自然不會再失望。

-5-
離開網球場時,我瞥見場中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江晚舟。
我閨蜜阮微最喜歡的網球運動員。
我隨手掏出手機拍了兩張發給她,對面立刻回覆了一串「啊啊啊」。
我邊聊邊笑,謝燼湊過來看我的手機屏幕,我本能地切了屏。
他牽起的脣角垮下去,渾身散發着慍怒的氣息。
金主生氣了怎麼行。
我主動牽住了他的手。
「對不起嘛,工作之後不習慣別人看我的手機,我不是故意的。」
我學會了,下位者是不能耍性子的,要主動一些,做小伏低一些,才能維持關係的平衡。
畢竟我在他身上撈到了不少好處,所以不虧。
「你爲什麼不跟我分享這些東西了?」
謝燼同我十指相扣,垂下頭問我。
以前我什麼都同他說,看見了晚霞啦,打到了臭車啦,摸到了一隻特別可愛的小狗啦。
最愛他的時候,我總有蓬勃的分享欲,哪怕回應寥寥。
我挽着他的手,輕輕搖了搖。
「你工作太忙了,我不捨得打擾你嘛。」
其實我只是想不Ṫú⁰起來他了。
謝燼摸了摸我的頭髮,不置一詞。
從這一天開始,他跟中邪了一樣給我發消息。
我陪客戶喫飯時,他發過來一張照片,配上簡短的兩個字——
「午餐。」

我腦子裏冒出一個問號。發這個給我幹嘛?
客戶還在,玩手機並不禮貌,直到送走了人家,我纔來得及回覆一句。
「葷素搭配,太棒啦[大拇指][大拇指]」
開車的時候,手機又在嗡嗡震動。
「今晚有應酬,回家會晚一些,大概十一點左右,不用等我。」
謝燼又補充了一句。
「討厭應酬。」
我強忍着煩躁回覆他。
「我也討厭,你少喝點酒,注意身體哦[流淚][流淚]」
我們的位置對調之後,我終於察覺到——
從前自己頻繁地發消息,到底有多煩人。
我迅速給公司的程序員發消息,給自己的微信接入了智能回覆助理。
讓 AI 代替我,做一個秒回的完美女友吧。

-6-
謝燼回家時帶着三分醉意。
雖然他說了不用等,但我還是準備瞭解酒湯,坐在客廳,等他回家那一刻,抱住他。
謝燼對我笑起來,單手解開領帶,眉目疏朗。
複合後,他還是第一次這樣對我笑。
我有些恍惚,像是回到了剛認識他的時候。
我心中嘆息一聲,人生若只如初見啊。
他抱起我,吻落在我脖頸上,呼吸漸沉。
「真好,真乖。你走了之後,我無數次想着這一天,你像從前一樣坐在家裏等我。」
我的嘴脣在笑,眼睛卻是冷的。
在他的視角里,以前是我乖順地等他。
可是謝燼你知道嗎,每一個等你回家的夜裏,我都會經歷多少焦慮和難過。
我給你發消息不回,打電話也不接,我知道你還有另一個更精彩的、沒有我的世界。
我會安靜地坐在沙發上哭一會,看看鬧鐘,偷窺你的微信步數和溫昭昭的朋友圈,藉此判斷你還有多久回來。
我會在腦子裏幻想,自己跟你提分手,然後你跪在地上求我不要走,可我捨不得我們就這樣算了。
我厭惡自己這樣卑微,卻又無法自拔。
一切只是因爲我愛謝燼,可是這些,他都看不見,也不在乎。
「可不可以獎勵我一下?小提示,我最近有點缺錢哦。」
我收斂了眉眼中的冷意,靠在謝燼胸膛上,專心致志從他身上搜刮。
他同我四肢交纏,緊緊貼在一處,熱量傳到我身上。
「看看這個數字還滿意嗎?」
他轉完賬,手機剛好自動關機。
我數了數數字背後的零,眉開眼笑站起身,去廚房爲他熱醒ťŭ̀ₜ酒湯。
「我手機沒電了,用你的給助理打個電話。」
謝昭在客廳對我說。
我應了一聲。
那邊久久沒有動靜,我端着醒酒湯出去,發現他面色陰沉地盯着我的手機。
他將手機舉到我面前,我才察覺,他已經發現了我微信裏的智能回覆助理。
他咒罵一聲,狠狠將手機砸出去,砰的一聲響。
「所以你一直在敷衍我嗎?」
他的眼睛赤紅,扳過我的肩膀,逼我直視他。
「你爲什麼總是心不在焉?在你心裏,我到底是什麼?」

-7-
爭吵是無止境而沒有意義的。
在我們的上一段戀愛中,我學到了這個道理。
每一次,我說他敷衍我,不在意我的時候,謝燼都會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問我又想幹什麼。
原來我們的愛情從一開始就不平等。
他敷衍我是理所當然,換成我這樣對他,就成了天大的委屈。
所以我抱住了他,用一場酣暢淋漓的性澆滅了他的怒火。
情到濃時,謝燼捧着我的臉。
「你還愛我嗎,江離?」
他的腦袋埋在我脖頸中,留下一個極深的吻痕。
「我想要你像以前一樣對我。」
我閉了閉眼。
「你醉了,睡吧。」
我很累,很沒有尊嚴,很擅長勉強自己。
可是至少現在,我不想說違心的話了。
我悄悄起身去清理,被他扣住手腕。
「我送你的包,你爲什麼從來沒有背過?」
我穿上衣服,將釦子一粒粒扣好。
他話音剛落便睡着了,睫毛在眼窩中投射下一片濃密的陰影。
像個天使。
可是他醒着的時候,會說很多傷人的話。
我吵着要跟他分手的時候,他冷冷地從上到下掃視我。
「平等?你拿什麼跟我平等?你身上哪一件不是我買的。」
於是我哭着把項鍊和包砸向他,而他嘲諷地看着我。
「內衣也是我買的,繼續脫啊。」
滅頂的羞辱感將我淹沒了。
所以我學乖了,把他給的包全部送給客戶,來維繫自己的人脈。
我努力勸自己,乖一點,再乖一點,從他身上多撈一點好處,畢竟我就是衝着這個複合的。
可肌肉記憶難以扭轉,我還維持着奇怪的矯情。
我和謝燼默契地不再提起那ţů₍晚的爭吵。
他也不再給我發消息,微信頁面只有源源不斷的轉賬。
直到我生日那一天。

-8-
從前我是個儀式感極強的人。
大大小小的節日、紀念日,從不錯過每一個。
年輕的小女孩,有大把的時間揮霍。
我喜歡找一切理由和謝燼慶祝,和他待在一起。
謝燼卻和我截然相反。
他說,江離你能不能不要那麼煩,江離你想要禮物可以直說,江離我們的人生不一樣,我的時薪是你的千萬倍。
分手以後,我自己開始工作創業,可支配的時間越來越少,也開始能夠換位思考,理解謝燼。
行程表太滿,我甚至忘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
因爲我約了很久,終於約到了江晚舟的飯局。
他最近在國際賽事上奪冠,風光正盛,一躍成爲最有影響力的運動員之一。
我想要說服他爲自己的公司代言。
與網球場上的攻擊性截然相反,生活中的江晚舟很儒雅,我們相談甚歡,當晚就敲定了合作細節。
「江總,我們不是第一次見。」
他伸出手來與我相握。
我對他笑起來。
「我記得的,那次在網球場。」
江晚舟搖搖頭。
「比那早很多。」
我正在疑惑中,沒有留意到遠處的攝像機。

-9-
我和江晚舟喫飯的時候被人拍到,當晚上了微博熱搜。
我眼珠子一轉,取得江晚舟團隊的同意之後,將這個話題的熱點持續炒高。
在流量高峯期官宣合作,才能把影響力發揮到最大。
但有另一股力量在同我們較勁,資源也不是一個量級,很快將這個熱點按了下去。
天不遂人願。
我挫敗地回到謝燼家。
「你去哪裏了?」
屋裏一片黑暗寂靜,我打開燈,才發現謝燼陰惻惻地坐在沙發上,神色鬱郁。
他面前還擺着一個歪七扭八的蛋糕。
「抱歉,等很久了嗎?」
我想要挽住他的手,被他躲開。
「我就是賤得慌,纔給你親手做蛋糕,想要好好給你過個生日,結果你在和別人喫飯,連一個電話都沒有打給我!」
他對我歇斯底里地吼起來,眼睛紅了一圈。
我們沉默着對望。
我將心裏的不悅壓了壓,到底還是沒忍住,蹙眉看他。
「親手做並不能讓一個東西變得珍貴,這是你告訴我的。」
以前我並非沒有這樣做過。
我送他自己編織的毯子、自己 DIY 的曲奇、自己親手種的小番茄,都被謝燼漫不經心地塞在角落裏。
直到發黴都沒有用上。
那時候謝燼是怎麼說的?
「江離,你什麼時候才能明白,決定一樣東西價值的是社會必要勞動時間,不要跟我掰扯你自己做的東西多值錢。」
我在做這些的時候,心裏一直想着他,我的滿腔愛意,這些對他來說都是一文不值的東西。
我終於成長了,被他教會了「不要矯情」的道理。
現在,我原原本本地將這句話還給了他。
「爲什麼你自己做的東西,忽然又變得珍貴起來了?因爲你是謝總,因爲你高高在上,你天生就壓我一頭,是嗎?」
那個歪歪扭扭的蛋糕,此刻應景地塌掉,變得更醜了。
謝燼胸口起起伏伏,撲過來抱住我。
「對不起,其實你一直在怪我,對不對?」
他的臉頰緊緊貼在我臉上,兩個人的淚混在一起,鹹腥苦澀。
「我以後會站在你的角度思考,你還和以前一樣愛我吧,我們好好的,行不行?」
他的手臂緊緊捆束着我,近乎掠奪一般同我接吻。
或許有一瞬間,我動搖過的。
但他的下一句話,便給我潑了一盆冷水。
「我嫉妒死江晚舟了,原來以前我和溫昭昭在一起,你心裏是這個感覺。」
他說話時,胸腔的震顫傳到我這邊來。
「所以我馬上讓助理撤下了那個熱搜,別擔心,我都處理好了。」
我從短暫的溫柔鄉中掙脫,猛地坐起來看他。
謝燼想伸出手來摸我的臉,被我狠狠甩開。
然後啪的一耳光,甩在他臉上。
五個清晰的指印浮現出來。
「原來是你。」
謝燼震驚又羞憤地看着我。
「你瘋了是不是?」
我反手又是一耳光。
「我警告你,工作是我的底線,你不要插手,再有下一次,我們兩個就徹底玩完。」
我推開謝燼,離開他的家。
幸好,有上一次分手的經驗,我沒有在他家留任何重要物品,可以輕輕鬆鬆走掉。
愛果然是會讓人變得拜高踩低的東西。
從前的謝燼仗着我愛他,可以盡情地磋磨我。
複合後,如果他不給我發微信,不爲我做蛋糕,不讓我察覺任何他喜歡我的端倪,我會一直一直像對待金主一樣捧着他的。
可一旦愛意暴露,就是親手給別人遞了刀子。
我們會變得口不擇言,變得沒有分寸,像發瘋一樣互相傷害。
歸根結底,原來我和謝燼是差不多的人。

-10-
我硬氣了幾天。
然後公司資金又緊張了,立刻把我打回原形。
這事兒鬧得,你看看,多不好意思。
我唾罵自己被憤怒衝昏了頭腦,分不清大小王了,然後馬不停蹄放下臉面,給謝燼發了一長串求和的信息。
過了整整一天,他紆尊降貴回了我六個字——
「公司樓下等我。」
這狗東西!
心裏一邊罵,手上一邊秒回了消息。
「好的[愛心][愛心][愛心]」
很不巧,剛到他公司樓下,就下起了大雨,我險些被澆成落湯雞。
謝燼公司的保安非常盡職盡責,說我沒有提前預約,不能上樓。
我打謝燼電話也無人接聽。
這個睚眥必報的小人!
我死死盯着手機,恨不得將謝燼千刀萬剮。
「江離?你怎麼在這裏?」
頭頂的雨忽然停了,我睜開眼睛,與江晚舟對視。
傘!
我忽然想起了什麼。
那時候爸爸第一次帶我去看青少年網球賽。
雙方實力懸殊,勝負沒有什麼懸念,全場幾乎都在爲另一位選手喝彩。
江晚舟輸得很慘,一個人揹着碩大的網球包往場外走。
採訪和掌聲都聚集在別人身上,他孤孤單單,什麼都沒有。
恰巧場上下起了大雨。
我有些不忍,跑過去給他送了把傘,說自己一直在關注他的比賽,問他可不可以給我籤個名。
善意的謊言。
江晚舟卻驚喜地抬起頭,很鄭重地對我說,他以後一定會打得更好,不讓我失望的。
「原來是你!我想起來了,你真的好厲害!」
我眼前一亮,對江晚舟笑起來。
「那時候我籍籍無名,你是第一個找我要簽名的人。」
他將傘遞給我。
「我有好幾位朋友都對你們公司感興趣,你如果想要融資,不一定要找謝總,我可以幫你牽個線。」
我眼前一亮又一亮,對他點頭如搗蒜。
「其實,謝總並不適合你。」
江晚舟還想繼續說,被我打斷。
「快問快答,這麼幫我,你是不是喜歡我?」
時間寶貴,我已經沒有了跟人曖昧拉扯的時間和心力。
江晚舟怔愣片刻,眉眼中都是笑意。
「如果我說是呢?」
我將手中的傘還給他。
「那我就要離你遠一些了。」
尷尬在我們之間彌散,手機恰到好處響起,是謝燼冷冰冰的聲音。
「上來。」
我抬起頭,發現他站在頂樓的大落地窗旁,正面色陰沉地看着我們。

-11-
謝燼臉上的紅印還沒散,戴着口罩。
我心裏有些想笑,對上他緊緊皺起的眉頭,到底沒有笑出聲。
「好點了嗎阿燼,心疼死我了,可後悔了,我都不知道我抽什麼風。」
我的手指探上他的臉。
謝燼冷哼了一聲,到底沒有拒絕,任由我揭掉他的口罩。
「別生氣了,好不好寶寶,我知道錯了。」
我可憐兮兮地摟住他的腰,踮起腳親了親他的嘴脣。
「真的錯了?我剛剛如果不叫你,你能和江晚舟聊到天長地久吧。」
謝燼將我攬在懷中。
他喫醋的時候,只有一種辦法最好使。
我鎖上他的辦公室門,轉身對他笑了笑。
「我們還沒在這裏做過呢,是不是?」
謝燼摟住我腰的手陡然收束。
我慢慢解開他襯衣的扣子,手指漸漸下滑,在他耳邊吹氣。
「可是寶寶,我的公司最近運轉不是很順利,我都沒有心思Ṱū₋好好跟你談戀愛了,不是我故意不專心。」
謝燼笑起來,眼睛裏寫着「果然如此」四個字。
「其實你根本不愛我,你只是愛錢吧?」
他掐着我的腰,斂去眼中的落寞。
「有什麼區別?我只愛我家阿燼的錢呀,別人的錢我還不要呢。」
我靠在他肩頭,被他抱去牀上,又換來一大筆錢。
不虧。
只是看着彼此的時候,我們的眼神都空洞又虛無。
彷彿看穿了對方,又清醒地沉淪着。

-12-
謝燼給我的公司注資,有一個附加條件——
我要陪他去見他的朋友們。
他應當是提前說過什麼了,原先對我出言不遜的朋友們都收斂了神色,恭恭敬敬叫我嫂子。
所以他曾經明明可以做到的,只是不願意認真對待我而已。
我和他們一一打招呼。
如今的我,已經不再計較這些細節,逐個加上他們的微信。
都是這個總那個總,萬一哪天有用得上的呢。
哪怕是朋友țŭ⁹圈的點贊之交,好歹也能刷刷存在感。
謝燼翻來覆去地玩我的手。
「你可不要經常跟他們聊天。」
他同我耳語。
「我會喫醋。」
他的發小們鬨堂大笑,而我一陣惡寒。
終於知道自己從前宣誓主權的舉動多肉麻了,還怪噁心的。
真是錢難賺屎難喫。

-13-
公司終於有了一些起色的時候,謝燼媽媽來找我。
我在心裏暗暗揣度她會對我說什麼。
像電視劇裏一樣甩一大筆錢在我臉上,讓我離開謝燼嗎?
只要錢夠多,也不是不行。
我做好鏖戰一場的準備去赴宴,謝夫人卻從我的公司說起。
我把那些對投資商吹的牛原封不動對謝夫人說了一遍,眉飛色舞地講。
這個公司是我從 0 到 1 搭建起來的,從行業前ẗű̂₅景到競對分析我無一不熟。
「如果您有興趣投資的話,我非常歡迎。」
我補充了一句。
「真好,我喜歡有自己事業的女人。」
謝夫人話鋒一轉。
「但是我們都覺得,你和阿燼不合適。」
我託着腮,等她的下文。
「分手的話,您打算給我多少錢呢?」
她怔愣片刻,大笑起來。
「我的話還沒說完呢,我們覺得不合適,可是阿燼很堅持,你的確是很特別的女孩子,所以我們就隨他去了。」
謝夫人往我手上套了個價值不菲的帝王綠鐲子。
「什麼時候約你爸爸媽媽來喫個飯,兩家人見一見,你們年紀都不小了,婚事早點定下來。」
我眼前一黑。
要分手不情願,怕以後撈不着了。
但真讓我們結婚,我又不樂意。
我賠着笑搪塞了幾句,回去便和謝燼提了分手。
很簡單,因爲一旦結婚,我們就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而我愛謝燼嗎?我不知道。
我的愛在很早之前,就燃燒殆盡過一次。
偶爾的死灰復燃,並不足以我們走過漫長的人生。
謝燼的肩膀垮塌下去,沉默地看向我。
「江離,你真是我見過的最怪、最怪的人。」
我沉默地朝門外走,然後發現門被他鎖了起來。
「你這是非法拘禁你知道嗎?」
我震怒,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一回生二回熟,這次我知道怎麼用力讓他最疼了。
謝燼笑着將臉湊過來。
「來,想打是不是,給你打個夠。可是咱們倆沒完。」
他像一尾陰惻惻的蛇,牢牢將我箍住。
「永遠沒完。」

-14-
謝燼沒收了我的所有電子產品,帶我去了海島度假。
是我曾經心心念念要和他去的地方。
我說要看晚霞,要學潛水,要同他一起衝浪。
那時候謝燼總是沒有時間。
現在他卻一反常態,在晚上折騰我一番之後,還有精力抱我去看日出。
很不巧,這幾天都是陰天,滂沱大雨,景色並不好。
我們沉默對坐。
我清了清嗓子。
「分手後,我和阮微一起來過這裏了。」
那時候我心痛得要死,哭得眼睛浮腫,視物模糊,做什麼都沒有精神。
阮微罵我戀愛腦,說爲什麼有些事一定要等男朋友陪着你去做。
你去或者不去,景色都在那裏。
於是我提着最後一口氣來到這裏,看見了世界上最美的日落。
太陽墜落到海平面之下的時候,我忽然潸然淚下。
那一刻,我的世界陡然變得廣闊,不再只看得到愛情。
「所以晚了是不是?我永遠晚了一步。」
謝燼憔悴了許多,眼睛裏佈滿紅血絲。
我知道,他晚上翻來覆去睡不着,要確認好多次我在不在他身邊。
可是我不怎麼在乎。
他握住我的手,放在脣邊吻了吻。
「可是你至少要給我最後一個機會,讓我贖罪,讓我補償你,我不會再辜負你了。」
我搖了搖頭。
我們其實誰也沒錯,只是愛情隔着時空錯位了。

-15-
離開海島的前一夜,酒店忽然開始劇烈搖晃起來。
謝燼着急忙慌地將我晃醒。
「地震了。」
我猛然坐起來,在他眼睛裏看到了滅頂的恐懼。
一句咒罵堵在肚子裏,來不及講出口。
要不是他把我綁到這個破地方,我也不至於這麼倒黴。
現在不是計較的時候。
高樓大廈都在搖搖欲墜,我沒有留意到, 頭頂上的水晶吊燈直直地砸落下來。
謝燼眼疾手快拉住我,將我護在身下。
血,四周濺得都是血。
「謝燼!」
我尖叫一聲,去看他的傷勢。
他的腰背上被劃開巨大的傷口, 我脫下自己的衣服,爲他急救止血。
可他的血像是永遠不會停一樣地流。
謝燼的脣色越來越蒼白。
我拼命打急救電話,求謝燼不要睡着。
他的手緊緊牽着我,艱難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方盒子。
是求婚戒指。
我想起這個東西, 剛複合的時候,我就在他書房的抽屜裏看到過。
原來那時他就已經準備好了。
他眼中淚光閃爍,嘴脣哆嗦不停。
在天災面前,權力和財富是蒼白無用的。
我們在這一刻,沒有傲慢與偏見阻隔,降格成了最普通的一對戀人。
「如果我們能活下去……」
「嫁給我,好不好?」
我腦海中一片混沌,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 自己讀張愛玲的《傾城之戀》。
互相算計的兩個人, 在城市陷落時, 才榨出最後一絲真心。
我胡亂點了點頭, 謝燼爲我套上戒指, 然後因爲失血過多暈了過去。
急救人員衝到我面前,嘰裏咕嚕說了一堆話,我忘記了自己是如何回答的。
再醒過來時, 已經在醫院, 謝燼躺在我身側。

-16-
回國後, 我和謝燼很快舉行了婚禮。
江晚舟來觀禮, 端起酒杯向ṱŭ₋我致意。
無人處,他哂笑。
「我以爲你不會落入俗套,和不愛的人結婚。」
話裏話外的意思, 都是說我貪慕虛榮, 爲了金錢交換真心。
so what?
這樣做的男人多了去了, 爲什麼不去批評他們?
況且,無論在感情還是金錢方面, 謝燼都是我的最優解。
我一身白紗,同他辯駁。
「婚姻是女人最原始的謀生手段而已,我早已決定, 爲了向上走, 我可以做出任何犧牲。」
我永遠坦蕩地面對自己, 接受自己的陰暗面。
謝燼的手虛虛地扶在我腰間。
「我求婚的時候,你哭得近乎暈厥,可不是這麼說的。」
他挑釁地望向江晚舟, 看着對方落荒而逃。
「我騙你的,我怕你真的死了,以後就沒人給我錢了。」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的丈夫已經過分成熟,懂得不爲這樣的話同我生氣。
他摩挲着我的婚戒,大方地同我共享了自己的一半財產。
「不管愛還是不愛, 至少我們屬於彼此了。」
愛要經過漫長的鬥爭和較量,才肯叫人窺見真心。
我們的較量,纔剛剛開始呢。
作者署名:瑤影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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