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蘇柚,今年 24 歲,嫁給了一個 52 歲的男人。
我們從民政局領完證出來的時候,被人拍下視頻發到了網上,引起一陣熱議。
其中評論點贊最高的是——「這男的一看就億表人才!」
他真沒什麼錢,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納稅人。
緊隨其後的是——「這老頭救過她的命嗎?」
反了,在只屬於我們倆的記憶裏,我救過他的命。
我其實挺理解網友們此刻的心情的,江鑑秋甚至比我爸還大一歲,而我又漂亮動人,就算是爲了錢,我和 52 歲的江鑑秋結婚,看着也多少是有點離譜的。
事實上,我跟他的故事,從頭到尾都很離譜。
-1-
一年前,我還是孤身一人。
除夕將至,團圓的好日子,我卻不喜歡,因爲我已經沒有人可以團圓,除非我死了,那我們一家就在地下團圓了。
可是……我垂頭看向車水馬龍的街道,這裏是 32 樓,下面霓虹閃爍,車和人小的像一羣螞蟻,從這兒摔下去一定疼得要死。
我很怕疼,所以一直苟活着。
凌晨一點,月色很淡,窗臺上擺滿了菸頭。
最後一根菸抽完,我轉身,準備去睡覺。
轉身的一瞬間,有一束光亮擦肩而過,伴隨着一陣響聲,光亮熄滅,桌上有什麼東西應聲而落。
我眯着眼睛看了看,發現是一本破舊的老日曆。
是我元旦那天逛街時隨手買來的。
賣家說那本日曆是三十年多年前的,很有收藏價值。
我對收藏東西不感興趣,原打算走開,但轉身時看到賣家落寞的神情,心裏一咯噔,就買了下來。
三十塊錢一本,不過是一頓早餐錢,就當日行一善了吧。
隨手買來之後,我放在桌子上,壓根沒想過看它。
此時日曆掉在地上,我才現扉頁上寫着兩個字。
年代太久,字跡有些模糊,但還是能隱約看出來,那兩個字是「蘇柚」。
我的名字。
這使我來了興趣,往後翻了起來,但遺憾的是,除了一個名字,沒有別的內容了。
而且……這日曆製作的有點過於粗糙了。
我看着手中印着「4 月 31 日」的日曆紙,眉角忍不住抽搐兩下。四月是小月,還沒聽說過哪個四月有 31 號。
這種低級錯誤都能犯,而且對外售賣,看來那個年代消費者權益一定不完善。
這日曆擱現在發行,得賠破產。
我搖頭感嘆,順手將那一頁撕下來,揉成一團,準備丟掉。
然而就在日曆撕下來的一瞬間,房間裏猛地爆發出一道刺眼的白光,地面也劇烈地抖動起來。
我嚇得不輕,忙緊貼牆壁。
晃動持續了幾秒,便恢復平穩,我拍着胸脯順氣,直起身子,然後一抬頭——
我就看到了江鑑秋。
那時候的江鑑秋還不是老頭,而是一個 19 歲的少年。
一身白襯衫,意氣風發,手裏拿着跟我一樣印着 4 月 31 日的日曆紙,但比我那份要新的多。
江鑑秋比我更震驚,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一臉難以置信地抖了抖手裏的日曆紙,好半天,憋出一句國粹:「艹。」
「這哪兒?」我很懵。
我被晃暈出現幻覺了?這明顯不是我的房間,四周光禿禿的,還是木板房。
江鑑秋很無語:「我家啊。」
我:「……」
我還準備繼續問,門外忽然傳來一道壓着嗓子的聲音:「小江,走了,上一批都搞完了,該撒新網了。」
「哦,來了!」
江鑑秋把日曆丟到垃圾桶裏,看了我好幾眼,最終把我拉出門,「你長得挺漂亮的,怎麼也幹這些偷雞摸狗的事?我家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你別白費心思了。」
……這是把我當成小偷了?
不是,我一身名牌,怎麼可能是小偷。
這人瞎了吧。
我翻了個白眼,掙脫他的手。
他也無暇顧及我,仔細把門窗鎖好,又跑去把所剩無幾的幾塊錢裝在兜裏,就跟着另一個身高體壯的男人走了。
應該是忙着去「撒網」。
那就是我跟江鑑秋第一次見面,我看了他房間的日曆,上面印着 1989 年。
第一次見面的時間很短,江鑑秋前腳離開,我轉身朝相反方向溜達,剛走沒幾百米,又回到了 2022 年。
-2-
爲了驗證穿越的方法,我又立馬把翻到其他月底,發現只有小月的 4、6、9、11 月日期錯亂,且都多了一天。
我試探性地扯了一下 6 月 31 日的日曆紙,房間裏果然又發出一道刺眼的白光,地面搖晃。
幾秒鐘後,我又見到了江鑑秋。
但他好像變了很多,明明只過了幾分鐘,他不止身上的衣服換了,連住的房間都翻新了。
我有點懵,問他:「現在是不是 1989 年?」
江鑑秋看着我良久沒說話,而後拍了拍自己的腦瓜子,嘟囔道:「三年了,我又他媽出現幻覺了?不是想女人想瘋了吧。」
「那個……」我問他,「你的意思是,現在是 1991 年嗎?」
「你是人是鬼?」江鑑秋還是沒跟我連接上同一頻道,「你怎麼每次都憑空出現在我家?」
我揚了揚手中的日曆:「這個。」
江鑑秋拿過去,翻來覆去看了兩遍,蹙眉:「我家三年前的日曆本……用過的日曆我都收好放在箱子裏的。這張紙怎麼在你那兒?」
「我也不知道。」我實話實說道,「其實我是從三十年後來的,有天我逛街看到有人賣這個日曆,隨手買了,撕掉錯的那張,就回到這裏了。」
「而且,你說距離上一次見我過了三年……其實我纔回去了幾秒而已。」
江鑑秋又用那種看智障的眼神看着我了。
沒過一會兒,門外又傳來一聲呼喚:「阿江,三妹說那邊搞定了,可以收網了。」
我沒忍住嘴角一抽。
三年了,還幹偷人魚這種缺德事兒呢……
江鑑秋應了一聲,拉着我出門。
還是和上次一樣的配方,還是和上次一樣的味道。
-3-
我對這裏人生地不熟,無處可去,想了想,索性跟在江鑑秋身後,跟他一塊去偷魚。
少年脊背挺直,皮膚大約是常年暴曬的緣故,有一些黑,路燈不多,街道昏暗。
晚風很輕,捎來少年身上的汗味,不太好聞,但出人意料地有生活氣息。
我在冰冷的高樓大廈裏待太久了,連廁所都充斥香氛氣息,活的迷迷糊糊,今夜這髒兮兮的一趟路,倒讓我清醒了一點。
雖然不知道清醒了點什麼。
江鑑秋一路七拐八拐,最終停在一間小破賓館前。
那裏已經有四五個人在等着,手拿傢伙什,滿臉橫肉。
看到江鑑秋和男人到後,互相點頭一示意,便進了賓館,其中三個人在二樓停下,敲開了一扇門。
江鑑秋和剩下的去了三樓,也敲開了一扇門。
房間裏那女的妝容豔麗,在她旁邊是正在對她動手動腳的男人,大腹便便,一看就很有錢。
我又看了看江鑑秋,終於明白他們說的「收網」是什麼意思了——便衣警察,專抓這種違法行爲的。
但下一秒,我看到江鑑秋一行人走進去,把大肚子提溜了起來:「你這是強迫,你是不是想喫牢飯!」
大肚子瞬間驚慌失措:「什麼強迫,她是自願的!」
「誰能作證?」江鑑秋隨手泄憤地砸了桌子上的水杯。
他發起火來有些恐怖,身上的肌肉繃直,看起來壯了好幾個度,加上表情兇惡,讓人害怕。
男人哆哆嗦嗦請求原諒。
江鑑秋熟練地擺出那一套措辭,最終雙方以八千塊鉅額協商成功。
直到看見他們躲在角落分錢,我才後知後覺,這羣人是個屁的便衣警察,他們是玩仙人跳的。
確認這個信息,一股無名火瞬間湧上我的大腦,我抄起他們放在一旁的木棍,走到中間,一把奪過那些錢,撕了個粉碎。
漫天都是人民幣。
像一場大雨。
江鑑秋和其餘幾個人愣了好幾分鐘,才反應過來,罵罵咧咧,一把將我推到在地。
漫天的拳頭也緊跟着落到我身上,我手中的木棍在混亂中被人奪走,劇烈的疼痛從身體四面八方傳來。
我冷笑:「如果你們不收手,我就去警局揭發你們。」
這句話惹怒了他們,身上的拳頭更重更急。
不知道過了多久,人羣裏忽然有人提議:「妞挺正的,不如試一下?」
幾人對視兩眼,齊齊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
就在我以爲今晚避無可免一場折磨時,江鑑秋走到人羣裏,看向那個絡腮鬍男人:「叔,別鬧大了,耽誤事,後面還有一票大的要幹。」
絡腮鬍腦子裏迅速過了一遍得失,而後帶着人走了。
走到巷子口又轉回來,踹了我一腳。
-4-
「謝謝。」
我從地上起來,跟在江鑑秋身後。
他看了我一眼,沒說話,但眼神裏寫了三個大字「神經病」。
那個被叫作三妹的女孩擦掉臉上的脂粉,乖乖牽着他的衣角,看了我好幾眼,終於忍不住問:「哥,她是誰?」
「不知道。」江鑑秋停下,看着我,「你跟着我幹什麼,有病?」
「不是。」我撓頭,「你家其實就是我家。」
三妹像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一樣,抽出一隻手捂住自己的嘴脣,眼睛緩緩瞪大,不停在我和江鑑秋之間來回跑。
江鑑秋沒忍住罵了我一句:「神經病吧。」
我聳了聳肩,沒理他。
路上,我餘光瞥見眼珠子滴溜溜來回打量我和江鑑秋的三妹,心裏某個角落又被觸動,還是忍不住多管閒事道:「仙人跳這種事情是犯法的,你讓她穿成那樣去……」
「她不那樣你給她錢唸書喫飯嗎。」江鑑秋不領情,沒等我說完就打斷道,「誰不想活的坦蕩光明。」
「不可理喻!」我被氣得不輕,「你們兄妹倆好手好腳,做點什麼不能養活自己?」
江鑑秋冷笑:「我爸媽欠債整整七萬,不還錢那些人就天天來追債,還去她學校鬧,你給我找個比仙人跳來錢更快的?」
我覺得他不對,想反駁,卻又啞口無言。
接下來的一路我們沒再說話。
一直走到江鑑秋家門口,我跟在他們屁股後面準備進去,誰料他跨進去的下一秒就反手把門給關上了。
差點碰到我又高又挺翹的鼻子。
–
我穿越過來身上沒錢,住不了旅店,只能在門口等着。
院子裏有張木椅,我在門口站了會兒,確定江鑑秋不會輕易給我開門後,坐了過去。
天快亮了,山頭已經渲染開一片魚肚白。
我撐住下巴,看着天邊,在腦子裏梳理這詭異的事情。
但這種詭異的事情毫無道理,完全沒法整理。
於是我只好既來之則安之,在腦子裏換算了一下今年我爸媽多少歲,距離那件事發生還有多久,這會兒他們倆應該在哪……
反正來都來了,順便看看能不能改變未來,又不會損失什麼。
但我想了半天發現,現在我爸才二十一歲,還沒工作,沒到 A 市,也沒遇到我媽。
我從出生起我家就在 A 市,我知道我爸是其他省入贅來的,但不知道他是從哪兒來的。
茫茫人海,要找一個人,談何容易。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在原地守株待兔。
他跟我媽 95 年結婚,之後便一直在 A 市生活。
我只能等到那一天,然後告訴他,注意那件事。
但是……我沒有時間等啊。上次我在這裏應該只停留了兩分鐘就走了,怎麼可能等他四年!
等等,我沒有時間,江鑑秋有啊!他就是這個時空的人,又不會忽然離開。
想到這兒,我又厚着臉皮敲響了江鑑秋的門。
後者還沒睡,端着一盆洗腳水開門,沒好氣的看着我:「你到底想幹什麼?」
「幫我個忙唄?」我堆起笑臉,殷勤地拿過他手裏的洗腳水,倒在院子裏。
一回頭卻發現他臉色不對。
江鑑秋咬牙切齒:「我剛倒好的水,還沒洗,你給我倒了,有病啊!」
我:「……我給你重新燒吧。」
江鑑秋家裏是柴火竈,我不會燒火,廢了好大一番周折,才終於讓他重新洗上了腳。
我拿着抹腳布在一旁等着他,笑得像朵花似的:「弟弟,水溫還合適嗎?」
江鑑秋:「……」
他無言半晌,長嘆出一口氣,問:「你是不是沒地方住?」
我下意識想搖頭,搖了一半發現自己確實沒地方住,又點頭:「嗯。」
他抽過我手裏的帕子,指了指客廳的沙發:「你睡那兒吧。」
「行。」我點頭應下,又反應過來,「哎呀,不是這事,我是想問,你能不能,唉,算了,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江鑑秋看着我的神情有些無語。
「有一年的夏天……」我回憶起那年夏天的事,那時父親應酬喝了太多酒,渾身都是菸酒的氣息。
母親正好懷了二胎,父親怕身上的酒味燻到了母親和胎兒,於是在附近的酒店住了一晚。
結果沒想到他被仙人跳的人盯上了,那人尾隨他進入酒店,冒充服務人員給他送摻了藥物的水,而後拉着他拍攝照片,以此爲威脅,向他索取鉅額錢財。
父親怕事情鬧大影響母親情緒,於是選擇破財免災。
然而紙包不住火,當父親拿到照片準備銷燬時,卻被母親發現了。
母親孕期容易激動,兩人在車上發生爭執,最終發生車禍,三條人命當場死亡。
「所以你看到我們仙人跳才那麼失控……」江鑑秋眼中泛起同情。
天愈發白了。
我有些難堪,扭過頭去:「所以我想請你幫個忙,大概四年後,我爸媽應該會來你這兒買房,到時候你告訴他,千萬別在外面睡覺,不管應酬到多晚,都記得回家,還有,開車一定要注意安全,如果跟我媽發生爭執,記得先靠邊停車……對了,我叫蘇柚,我爸叫蘇建國,你記住了嗎?」
我噼裏啪啦說了一大堆,說的自己眼淚嘩啦,一扭頭,發現江鑑秋沒了。
身後是 2 米寬的大牀,一個公仔掉落在牀邊。
……我又回 2022 了。
不知道江鑑秋有沒有聽到我說的話。
-5-
我擦乾眼淚,又撕 9 月 31 日的日曆紙。
熟悉的天搖地晃。
幾秒後,晃動停止。
然而這一次,江鑑秋不在。
房間變成了我記憶裏家的模樣,我站穩的一瞬間,我爸推門而入,看到我,一瞬間進入防禦狀態:「你是誰?」
而後又朝門外大喊:「老婆,你快來,仙人跳出現了。他們現在好猖狂,都敢直接跳到家裏來了,你趕緊來,我可什麼都沒幹,連她衣角都沒碰到,你快來啊。」
「老婆!」
「哎呀來了!」一陣急促的拖鞋響聲過後,我媽出現在了我眼前。
她站在我爸旁邊,盯着我上下打量一陣,而後一陣唏噓:「那個人說的沒錯,果然有女人會來陷害你出軌。」
我:「……」
怎麼說呢,江鑑秋傳達的挺好的。我爸的防禦意識很優秀。
我只好藉口說我是江鑑秋的朋友,來找他的。
父親一聽這個,態度一改方纔,變得和善可親:「原來你是江哥的朋友啊,來來,先坐,我去做點宵夜,我們邊喫邊聊。」
「好。」
推杯換盞間,我得知江鑑秋在遇到他們後,就把房子便宜賣給了他們,自己則帶着三妹離開了這裏。
「他們去哪兒了?」
「你不知道嗎?」
我爸看了我一眼,而後將手裏的酒一飲而盡,眼中滿是唏噓,「雖說江哥對我有恩。但是……也是他咎由自取吧。他和三妹都是做仙人跳的,但是前不久,他們遇到一樁硬茬。對方發現自己被騙,當時就喊了人手過來,把他們打了一頓。」
「三妹……在混戰中不小心摔下天台,死了。」
「死了?」我腦子裏緩緩浮現出那個眼睛很大,即便畫着濃妝也俏皮可愛的小女生的樣子。
她死了……
我說不上來現在是什麼樣心情。
我跟她只有一面之緣,感情實在算不上深厚,但我心裏堵得慌。
也許是悲哀這個時代的殘酷,也許是感嘆她生不逢時。
總之……不太好受。
我看向窗外,夜色明亮,月光照得地上一清二楚。
時代發展迅速,這裏比前兩次繁華了很多。
但三妹被這片繁華拋下了。
–
我在天亮時回到了 2022,這一次回去時,腦海中的記憶也隨之替換。
父母沒有出車禍,母親的二胎因身體原因沒能出生,現在我們一家三口住在一起,生活很幸福。
我也沒有荒唐度日,而是認認真真完成大學學業,在一家國企上班。
江鑑秋呢?
三妹走後,他去了哪裏,生活得怎麼樣?
抱着試一試的心態,我在百度百科輸入他的名字。
網頁彈出來很多鏈接。
內容卻讓我眼睛一陣刺痛——「1997 年 2 月 28 日,A 市仙人跳組織殺人案。前組織成員之一江 x 秋執意退出,遭組織人員殺害,警方 20 日火速破案,將組織一網打盡。」
他也死了?
我又翻找了所有有關的資料,最終確定殺人案裏的江鑑秋,就是我所認識的江鑑秋。
我身體止不住地顫抖,有些呼吸困難。
縱使仙人跳不對,但他們兄妹兩人皆因此喪命,未免有些太殘酷。
因爲當時案件轟動一時,網上有很詳細的資料。
仙人跳組織有人完完整整地交代了案件經過,內容殘忍又血腥。
我光是看着就已經呼吸困難,難以想象他當時遭受了多大的痛苦。
看完後,我久久不能平靜,癱坐在椅子上。
餘光忽然瞥見那本被我翻得亂糟糟的日曆,我眼睛一亮,閃過一絲希望。
日曆還剩最後一個錯亂的時間。
上一次我回去時,母親和父親應該是剛結婚,他們結婚後第二年懷了我,我 1997 年出生。也就是,上一次我回去時是 1995 年,距離江鑑秋被殺還有兩年。
前幾次穿越的時候幾乎都是後移了兩三年,這樣看來,我是有可能回到他被殺之前的。
-6-
我不知道穿越回去的時間是隨機的還是有某種規律,此刻也已經來不及思考,匆忙將案件的重要信息點記下來,而後撕掉 11 月 31 日的日曆紙。
這一次晃動得比前幾次更厲害。
眩暈停止後,我扶着牆嘔吐出來。
耳朵裏窸窸窣窣一片響聲,我嘔吐許久,忽然聽見一陣用力的尖叫。
循着聲音看過去,這才發現屋子裏擠了許多人。
母親躺在牀上,額上遍佈密密麻麻的汗珠,小腹隆得很高。
接生婆在一旁叫她用力。
1997 年,國家貧富還不均衡。我們生活的地方條件落後,許多人還是選擇自己在家中生小孩,沒條件去醫院。
我想起我的出生時間,1997 年 2 月 28,凌晨一點零五分。
而江鑑秋被殺的時間是 1997 年 2 月 28 日,下午一點零五分。
我還有十二個小時!
雖然有些擔心母親的情況,但記憶裏母親生我很順利,於是我匆匆看了一眼,便從人羣后方繞了出去。
救江鑑秋要緊。
我查到的資料裏顯示,江鑑秋此刻在 A 市望江區一間廢棄工廠裏,離這兒不遠,要是在 2022 年,地鐵幾分鐘就能到。
但現在交通不算發達,又是半夜,我只能順路扛一輛自行車蹬。
十公里的路,由於天黑和沒有導航的原因,我瘋狂騎了近一個小時纔到。
看見那間廢棄工廠時,我鬆了一大口氣。
裏面果然隱隱有亮光,大門沒關緊,不時有人影晃過。
來之前我抽空用公共電話報了警,警察應該不久就能趕到。
此時我應該在外面等着,避免進去之後讓事情變得更糟,也增大警察來之後的救援難度。
我也的確在外面等着。
但很快,裏面傳來棍棒砸在肉體上的聲音,以及江鑑秋隱忍的悶哼,我聽得心臟都絞在了一起。
我不可遏制地想起那些新聞,之後的時間裏,他會依次被針扎、刀剔骨……想起那些他受到的非人折磨,我幾乎崩潰。
「啊——」
工廠裏忽然破防地傳出江鑑秋的尖叫。
腦子裏有根繃緊的弦一下子斷開,我再也忍不住,騎着車破門而入,越過大片的人,擋在江鑑秋面前。
情況比我想象的更加殘忍。
江鑑秋被五花大綁着,兩條腿跪在地上,膝蓋處綁着一塊訂滿釘子的木板,血把釘子染得通紅,滿屋子都是鐵鏽般的血腥味。
而他的腹部,被人從刀劃了許多細長的口子,上面塗了一些糖水,引來許多螞蟻啃噬。
「江鑑秋!」我從自行車上跳下來,想伸手抱住他,卻無從下手。
他渾身都是傷。
眼淚洶湧而出。
我小心地伸手撫摸他的腦袋,俯身貼緊他耳朵:「別怕,你一定要堅持住,我報警了。」
「你怎麼來了。」他蹙眉,看向大門的方向,「你別多管閒事,趕緊走。」
「來都來了,走什麼。」
身後坐在太師椅上一直沒發話的男人忽然開口,笑意吟吟地看着我,「我這個人熱情好客,來了就都是朋友,一起玩嘛。」
「司爺。」江鑑秋道,「我跟她不認識,不過是個去我家偷了兩次東西的賊,我們之間的事情,不要牽扯無關的人。」
「偷了兩次東西的小賊?」司爺眯着眼打量我,「現在這賊興趣愛好真廣啊,大半夜不睡覺,來這荒郊野嶺夜騎。」
「江鑑秋。我是沒讀過書,但不代表我傻啊,你不能拿你司爺我當豬騙吧!」司爺說着,臉上笑意一收,手裏一直把玩着轉圈的小刀嗖地一下衝江鑑秋扎來。
我來不及思考最優解決辦法,只能本能地用身體最扛揍的地方擋。
屁股上一針刺痛險些要了我老命。
「你們兩個,用鋼絲把他腹部的傷口縫上。」司爺面如閻王,冷漠地從太師椅上起來,招呼身邊的兩個手下,而後又看向我被刀紮了的屁股,「這個女賊嘛……長得還挺漂亮,嘿,把她給我扒了。」
「你們敢!」
江鑑秋掙扎着起身,膝蓋上綁着的釘子隨着他的動作更深地扎進血肉裏。
我彷彿聽到肉被撕裂的聲音。
江鑑秋將我護在身後,怒視着靠近的兩個男人。
都這樣了……我一咬牙,拔出屁股上的刀,衝江鑑秋揚了揚下巴:「幹吧!」
而後一刀扎向來人的大腿。
刀子扎進人體裏是有阻力的,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刀子扎過人肉的速度,以及顆粒感,那種感覺讓我頭皮一麻,手裏的刀也嚇掉。
這……算自衛嗎?
不待我搜索出結果,被我紮了一刀的人也瘋狂起來,拔出刀子朝我扎來。
江鑑秋顧不得身上的疼痛,隨手拿過周圍的工具跟那人打起來。
一場混戰。
瘋狂得極不真實。
最後司爺一方還是將我和江鑑秋制服,雙雙壓在地上。
我腰上被刺了一刀,鮮血不斷流逝,生命似乎在慢慢流走。
視線變得昏暗模糊起來。
有點冷。
我開始顫抖,彷彿被人丟進結冰的湖中,不斷下沉。
忽然,指尖傳來一點溫度。緊接着,溫暖覆蓋上來一大片。
我睜開眼,發現是江鑑秋握住了我的手。
他咬着牙,幾乎是命令的口吻:「你給我堅持住。」
「江鑑秋。」我氣若游絲,看向他的眼睛,「如果你能活着出去,千萬別再做犯法的事了。害人又害己。」
「嗯。」他眼淚落了滿臉。
我眼皮很重,輕輕閉上。
世界在我眼中不斷縮小,忽然,江鑑秋的臉不斷放大。
在我生命即將流失殆盡的那一刻,他掙脫身後的人,不顧一切地奔向我,吻住我。
我詐屍一樣,雙眼猛地睜大:「你什麼時候開始對我圖謀不軌的?!」
江鑑秋死死地抱緊我:「從你騎着自行車闖進這間廢棄工廠的那一刻。」
哦……明白了,英雄救美綜合徵。
「警察,不許動!」
我還想跟江鑑秋說道說道,新時代了,不用搞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那一套時。
門口的警察破門而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隊人將我和江鑑秋移往安全地帶,一隊人控制住司爺一羣人。
見到這羣身穿制服的人,我終於安心地閉上眼,睡了過去。
-7-
然而再次醒來時,我沒有回到 2022 年,而是留在了 1997 年。
我瞭解到,三妹死後,江鑑秋也沒什麼牽掛和顧及了,於是便聯繫了警察,他做內應,故意去找司爺說要退出,讓他把組織的人都聚在一起。
爲給組織人員殺雞儆猴,一旦有人要退出,他都會聚集人員,給他們看退出的下場。
但他依舊被判了刑,不過因爲涉及不深,並且有主動自首協助警方辦案等一系列因素,成功申請了保釋。
江鑑秋找了份修車的工作,然後開始猛烈地追求我。
我沒心思談戀愛,2022 年我是個情感分析師,見多了男人三心二意的樣子,對男人沒什麼興趣。
重要的是,我得找到回去的辦法啊!
我不能就這麼活在 1997 吧!這兒連起碼的 4G 都沒有!我可待不下去。
我找到了江鑑秋手裏的那本日曆,但把一整本都撕完了,四周的空間也沒任何變化。
江鑑秋滿地撿日曆紙:「你別撕啊,你不是說未來你是通過這個纔回到現在遇見我的嗎,這東西可不能壞啊。」
說完,他似乎想到了什麼,找到第一頁,拿出筆,端端正正地寫上了「蘇柚」兩個字。
我瞥了他一眼,嘟囔:「我要回去。」
江鑑秋問:「這裏不好嗎?」
「不好。」
「爲什麼?」
「這兒沒有 4G 網,也沒有 5G 網。」
「那是什麼?」
「網絡啊,現在的通訊是 2G,只能打電話。」
「那我幫你做 4G。」他說,「你留在這裏。」
然後江鑑秋就辭了修車的工作,開始自學信息技術,去通訊公司面試。
一眨眼十年過去。
我用上了 4G,北京夏季奧運會馬上也馬上要開始了。
我還是沒回去,甚至看着另一個我越長越大,跟現在的我越來越像。
很可笑,明明我已經救會了父母,可惜我卻不能和他們相認。
在這世間除了江鑑秋我似乎沒有其他牽絆。
我看着越來越熟悉的城市和人,神經經常錯亂,分不清今夕何夕,像患上老年癡呆症一般。
江鑑秋在通訊公司工作表現良好,升職加薪,買了房子,又買了車,算得上是小有所成,四周有意給他說媒的人不少,但都被他拒絕了。
他成熟了很多,不再像從前那樣總是把愛掛在嘴邊。而是靜靜地陪着我,帶我四周旅遊,替我找心理醫生梳理我腦子裏錯亂的時空。
轉瞬又是好多年過去。
我從 1989 年一分一秒走到了 2022 年。
我慢慢接受了這場離奇的遭遇,一點一點往前走。
也漸漸習慣了江鑑秋在我身邊。
我們同居了。
江鑑秋做飯很好喫。
我們在一起生活着,直到 2042 年,江鑑秋 72 歲,病逝。
他死的時候我就在他身邊,他眼睛裏滿是不捨,粗糲的手摩挲着我同樣蒼老的臉,說:「我有點捨不得你。」
我也捨不得他。
他陪我徐徐前行,照顧我,愛護我,一輩子未娶妻,無名無分地跟着我生活。
漫長的歲月裏,我不知道是哪一刻愛上了他。
「江鑑秋。」我撲倒在他懷裏,「你別離開我。」
我的心像空了一塊兒,正呼呼地往裏颳着風,像是要把我的五臟六腑都吹散了。
我本來就一無所有,因爲遇見江鑑秋,我慢慢找到了和世界的聯繫。
可惜我馬上又要失去他了。
-8-
江鑑秋被醫生下達了死亡通知書。
是冬天,A 市下了雪,很冷。
江鑑秋的身體也越來越冷。
我哭暈在他牀邊。
結果沒想到,我再次醒來是,回到了 2022。
我抬頭望向窗外,是個晴天,太陽光芒耀眼,照向人間。
舊日曆安安靜靜地擺在桌子上,被太陽照到一角,明亮暖黃。
封面上的「蘇柚」兩個字在光照下凹陷下去,像一條時間溝壑。
我好像是睡了一覺,做了很長很長的一段夢。
渾身的精氣神像是全部被抽走了。
大腦一片空白,耳邊是陣陣嗡鳴聲,接着傷痛後知後覺侵襲而來。
我想我真的離開那個有江鑑秋的世界了。
接下來的幾天我沉浸在難以自拔的悲痛中,每日盯着那本舊日曆上的名字發呆。
直到父親打來電話,問我工作是否順利,我才如夢初醒,或許一切都還有機會。
我按着記憶裏的地址找了過去。
見到了 52 歲的江鑑秋。
我找過去時,他正準備出門,鞋帶掉了,正在彎腰繫鞋帶。
我有些不確定腦海裏的記憶,站在原地一動沒動。
他繫好鞋帶,起身的一瞬間,看到了我,眼中有疑惑和驚喜,而後朝我走來。
我聲音發顫,問他:「你好……請問你,認識我嗎?」
「蘇柚。」他抱住我,「原來你說的都是真的。」
在江鑑秋的記憶中,他死後回到了 2022 年,與此同時腦子裏又多出一段記憶。
他年輕時,妹妹死於仙人跳,而後他報案自首,又配合警察端了仙人跳團伙。之後便一直一個人生活,直到現在。
在他失去妹妹,自首報案的這段記憶裏,並沒有我的出現。
如果沒猜錯,這段記憶應該是他原本人生軌跡的記憶。
也就是說,如果沒有那本日曆,我們原來是不會有交集的。
陽光更加盛大,照在草坪上,草尖回射細細碎碎的光。
我查閱了有關我們的人生資料,我們的確從未有過交集。
而那段我們共同擁有的記憶,就像是一個只有我們倆知道的樂園。
我們在那裏相遇、相愛、相守。
隔天我們補辦了婚禮,去民政局領了證,把在樂園裏沒有做的事,全都做了個遍。
然後,在正常的時光裏,我們相愛了。
這就是我跟江鑑秋離譜的故事。
作者:li 哩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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