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帝

我妹妹是我爹的野種。
她一無所有,太子卻偏偏愛上了她。
甚至不惜與我退婚,強逼我娘認她為王府小女兒。
我娘不堪受辱,將鑾殿前的臺階磕得到處是血。
當天夜裏妹妹跳河身亡。
後來太子坐上皇位,將我剜心而死,將我娘火燒而亡。
再睜眼,我回到了太子跪在皇帝面前求娶我妹妹的時候。
我將她往前一推,萬分誠懇:「既然太子殿下與她真心相愛,不若陛下成全了他。」
我倒要看看,今世沒了我,他們到底能不能雙宿雙飛!

-1-
在宇文業坐上皇位後的一個月,他以長公主殘害皇子子嗣、通敵賣國為由,把平陽王府上下千餘口人打入了天牢。
我被他剔骨斷筋,剜掉眼珠,像塊破布一樣扔在了平陽王府外。
他把我母親五花大綁在燒紅的銅柱上,又在平陽王府裏燒了一把大火。
滾燙的熱浪沿著銅柱灼傷了我母親的後背。
我睜開空洞的眼與我娘兩兩相望,血混雜著淚流了兩行。
宇文業揪起我的頭髮:「知道為甚麼留著你的舌頭嗎?當然是為了讓你叫得大聲點,好讓你那黑心肝的娘聽見!興許你叫得我高興了,我就放了你娘。」
我曾問他為甚麼要這麼對我。
他說:「若不是你娘這個毒婦!瑤兒怎麼會死!既然她殺了我的瑤兒,我當然也要她體會體會失去至親至愛的痛苦!」
這些年他韜光養晦,藉由我與他的婚事,一步一步蠶食我母親在朝中的勢力,只為了替陸瑤報仇。
可陸瑤的死,與我們何幹!
是他的好父親先皇,親口讓暗衞處理了她,僞造成她跳河而死的假象。
原因僅是因為她是外室女,娶了她不能將我母親的勢力為他所用!
我和他解釋過,可他始終不信!
宇文業像只惡鬼,一刀刺進了我的腹部。
疼痛侵蝕了我的理智,我咬牙,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叫啊!為甚麼不叫!」
我不會叫的,我叫了母親會心疼。
他又推進了些,擰著刀柄在裏頭轉了一圈。
儘管我的衣襬已經污穢不堪,可仍舊染上了鮮紅的顏色。
母親目眥欲裂:「都是我的錯!你有甚麼都衝著我來!放了婉兒!」
「我放過她?你可曾放過瑤兒?」
他恨恨地看著我娘,一刀斬斷我的手臂又一刀切斷我的雙腳。
「這一刀,是為你以權壓人,殺了瑤兒!
「這一刀,是為祭奠瑤兒在天之靈!
「這一刀……」
最後宇文業的刀刺進了我的胸膛,他高高挑起將我的心臟扔在了我母親面前。
漫天火光中,我母親哭得聲嘶力竭,形似瘋魔。
意識逐漸渙散。
母親,別哭。
若有來世……

-2-
若有來世……
再睜眼,我竟站在未央宮中。
宇文業正跪在皇帝皇後面前,字字句句,鏗鏘有力,只為迎娶我爹的野種陸瑤為妃。
一切起因皆因他。
既然他要和陸瑤在一起,我便成他美事!
我倒要看看,沒了我孃的勢,他怎麼坐上九五之尊的位置!
我猛地把陸瑤往前一推,萬分誠懇:「既然太子殿下與她真心相愛,不若陛下成全了他。」
大殿中無數抽氣聲在我耳邊縈繞。
就連跪在地上的太子宇文業也滿眼震驚地看著我。
「陸婉兒,你瘋……」
宇文業開口,卻又生生忍住。
我瞥了他一眼:「有道是『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太子殿下既然已經心有所屬,我又何必拆人姻緣。」
我朝皇帝盈盈一福:「還望陛下解除我與太子殿下的婚約!」
「姐姐不要!」
「你說得可當真?」
兩道聲音同時嚮起。
前一道陸瑤慌慌張張,後一道宇文業驚喜萬分。
陸瑤不顧宇文業勸阻,朝我跪了下去:「還望姐姐收回想法。姐姐是平陽王府的大小姐,與殿下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殿下心裏有瑤兒是瑤兒的福氣,可瑤兒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殿下,又哪敢搶姐姐姻緣。」
陸瑤本就長得我見猶憐,眼中湧起的淚花顯得她清冷又倔犟。
上一世我與她接觸並不多,但也知曉她並不如她外表這般純良。
一招以退為進,竟讓宇文業當衆扶起了她,眼中感動又心疼:「你如今身份固然低微,但你與陸婉兒同是陸家女,沒道理她在家中做衣食無憂的大小姐,你卻要在外面受盡酸楚!」
皇帝鐵青面色,顯然清楚我提出解除婚約意味著甚麼。
但宇文業被美人落淚衝昏了頭,「砰砰砰」三個嚮頭為她請旨:「還望父皇準許姑父迎瑤兒認祖歸宗。」
上一世宇文業提退婚,我不同意,皇後心疼兒子為陸瑤請旨。
這一世我主動提及,為陸瑤請旨的人變成了宇文業。
皇帝拿起玉璽不由分說砸在了宇文業頭上:「朕看你是美色當前昏了頭!」
厚重的玉璽砸在他頭上,瞬間鮮血直流。
皇後心疼兒子,又驚又怒,高聲宣叫太醫。
「臣妾與陛下就業兒一個孩子,業兒從小懂事,沒求過您甚麼,如今唯一的心願就是娶個心儀的女子。難道陛下忘了你我曾是如何排除萬難在一起的嗎?陛下若不同意,妾身就摘了鳳冠長跪不起!」

-3-
當今天子在位十八餘載,皇後曾是他做太子時下江南時遇上的浣衣女。
兩人一見鍾情,回來便娶她做了太子妃。
成婚二十年,皇帝對她一心一意,從未選秀納妃。
為此成就了一段佳話。
可正因皇後只生了宇文業一個孩子,看得比甚麼都重。
有皇後在,宇文業從小囂張跋扈。
仗著自己是太子,有皇後為他收拾爛攤子,欺男霸女、毆打他人更是常有的事。
可在我母親面前,他卻乖巧得像只兔子。
小時候我以為他待我與我母親與旁人不同,是因為我母親是大雍最尊貴的長公主,曾為皇帝以命擋過箭,而我是皇帝親自指給他的未來太子妃。
我以為他的乖巧是因為他尊我們、敬我們。
可直到死的時候我才知道,他的乖巧是裝出來的。
他恨我母親入骨。
每每我母親在朝堂上有了建樹,就越發顯示皇後的無能。
我在外多得一分名聲,就越發彰顯他的無能。
陸瑤是他唯一動過心的人,他不想一輩子活在我和我母親的陰影下,於是他第一次違抗了他的父親。
可我與他成親後,我和我母親盡心扶持他,為他在朝堂中鞍前馬後,從未有一絲一毫對不起他。
最終卻落得個家毀人亡的下場。
他就是匹養不熟的白眼狼!
他的額頭尚在流血,母親黑著臉謝絕了他送給我們的提議。
父親跪在地上,承諾會給皇帝皇後一個妥善交代後,不由分說拉著依依不捨的陸瑤跟上了我們。
「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讓瑤兒拋頭露面,讓太子對她生了不該有的心思。你若不喜瑤兒,我差人在外買處宅院將她養著。」
我母親回首直接揮手,將巴掌扇到了他臉上。
她臉上盡是憤怒過後的難過:「陸之昂,你還記得成親那晚你和我說過甚麼嗎?」
平陽王府落魄之時,我母親嫁給了我父親。
成親那晚,我父親向她許諾一生一世一雙人,此生唯她足矣。
可成親不過三載他就負了她,還將他與他青梅的孩子在外面養了整整十五年。
「是我的錯,但瑤兒是無辜的。」
陸瑤跟在他後面,眼角的淚珠「啪嗒啪嗒」落在了青石板上:「公主,求您原ṭū́¹諒父親,只要您原諒父親,瑤兒自願離去,永遠不出現在您面前。」
說完卻又面向我:「郡主,我再也不跟您搶太子了,求您看在與父親十八年的父女情分上,勸勸公主。」
似乎她這樣說,就能體現出她的讓步與誠懇。
可她挑撥離間的手段未免太低劣了些。
我趁母親動怒前,將母親拉上了馬車。
母親將車內的茶幾拍得砰砰作嚮:「連你也要為你父親說話?」
「母親,您覺得太子適合做未來的天下之主嗎?」
母親愣了半晌,道:「這和你父親背叛我毫不相幹!」
我搖了搖頭,將上一世陸瑤死後宇文業如何對付她,如何當著她的面殺了我盡數相告。
母親震驚許久未回神。
沉默良久,她顫抖開口:「婉兒你受苦了,都怪母親上一世沒保護好你。」
我柔柔一笑,酸了鼻尖:「母親已經盡力了,我也有責任,未曾看清他的心。陸瑤與宇文業的事由父親一手安排,足以說明他早就對您有了不軌之心。既然他們狼心狗肺,不如讓陸瑤成為刺向他們的刀。」

-4-
母親宣稱被我父親傷透了心,索性府中一切安排交給了我。
父親不敢對母親的話有異議,只在晚膳過後攔住了我。
「婉兒,父親一直知道你很懂事。瑤兒她老實單純,也沒甚麼大志向,你放心,她不會與你爭甚麼。只等她嫁人以後,我就安心了。百年之後,這平陽王府中的一切都是你的。」
我心中冷笑,她若真如他所說,又怎會野心勃勃懇求父親為攀上宇文業?
不過父親都暗示得這麼明顯了,我一個當女兒的又怎麼會忤逆他。
當天晚上,我命人收拾出了一間偏院給陸瑤住。
那間偏院與我的住院隔得極盡,原是我存放珍奇異寶的地方,因而修繕得十分奢華。
父親難得地誇了我:「瑤兒,還不快謝謝你姐姐。」
陸瑤朝我盈盈一拜,下垂的睫毛恰好掩蓋住了眼中的貪婪和嫉妒:「瑤兒謝姐姐好心收留,只等父親在外找好院子,我便搬出去,不再來叨擾姐姐了。」
父親拉下了臉:「你這是說的甚麼話,婉兒是你姐姐,怎麼能說叨擾。」
兩人一唱一和,都在等我開口留下她。
上一世我憐她父母之錯,禍不及子女。
可禍不及子女的前提,是惠不及子女。
父親都帶著她舞到我臉上了,我怎會放過她?
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我柔聲開口:「母親今日情緒不好,定是希望父親去哄哄的,這邊的事交給我,您先去母親那兒吧。」
父親不好再說甚麼,只待來日方長,對著陸瑤好生交代了幾番,依依不捨地走了。
我也走了,可我的幾個嬤嬤留在了那兒。
她們整理牀鋪時說:「哎呀,這可是郡主及笄時陛下命人從安夏國千裡迢迢運來的雲絨絲被呢,若是弄壞了禦賜之物,王爺在陛下面前少不了一頓責罰。」
準備熱水洗漱時又說:「哎呀,這木桶可是千年陰沉金絲楠料所製成的。想當年太子殿下親去蜀南視察水災,總共才得這一方千年陰沉金絲楠料,回來就送給了咱家郡主。只是郡主捨不得,一直沒用呢。」
用薰香時又說:「這香是當年郡主出生時,聞名天下的制香高手高決為郡主所制。據說從那以後,高決便昭告天下,從此不再製香。別說這香只有這一小塊兒,可是價值連城呢!」
於是被子換成了普通棉被,浴桶換成了竹木桶,連薰香也換成了最低等的竹葉香。
忙完了,她們湊在一起小聲嘀咕:「聽說太子殿下為了個女人被陛下砸了頭,禁了足,如今皇後娘娘卸了珠釵,正跪在禦書房求陛下開恩呢。」
「真不知道哪家的狐媚子,讓殿下放著我家好好的郡主不要,為了她去和陛下生隙。若要我知道,我定抓花她的臉!」
「算了算了,別說了。天家事別討論,小心丟了卿卿性命。」
陸瑤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手中的桃花梳被她捏出了絲絲裂痕,卻仍舊強扯出了一絲笑容:「幾位姑姑累了吧,不如先下去睡著,有事我再叫你們。」
嬤嬤們道了一聲「喏」,合門離開了。
不過據幾位嬤嬤說,她們離開時,陸瑤的臉色很精彩。
我嗤笑,這才哪兒跟哪兒呢。

-5-
嬤嬤們每日盡心伺候陸瑤的時候,總會不經意間提起皇宮發生的事。
陸瑤這幾日擔心宇文業擔心得茶飯不思,終日鬱鬱寡歡。
宇文業絕食已經是第七日了。
皇後終日以淚洗面,鬧得朝堂中人盡皆知。
堂堂一個太子,竟然為了個女人鬧得朝堂後宮不得安寧,簡直讓人唏噓。
不少大臣也在彈劾宇文業,言辭激烈,強烈要求皇帝嚴懲太子。
但皇帝重情義,皇後哭了好幾天,宇文業暈死了好幾次,還是軟了態度,下旨先命我父親讓陸瑤認祖歸宗。
算算時間,離皇帝殺陸瑤不遠了。
我帶著母親的牌子去長公主府提了近百名暗衞。
其中五十名左右隱藏在陸瑤身邊,十二個時辰不間斷保護她。
另外五十名左右按記憶分佈在陸瑤淹死的那條河周圍。
但很奇怪的是直到宇文業解了禁足,皇帝下旨讓我父親將陸瑤寫上族譜,他卻仍舊沒有動陸瑤的意思。
難不成我動靜太大,讓皇帝猜出我的目的了?
不對,那日我去公主府時,打的是為我母親打理公主府賬務的由頭,沒有驚動任何人。
而且我母親的暗衞堪比皇帝的影皇衞。
即使我叫再多的人保護陸瑤,也一定不會被人發現。
一定是我忽視了甚麼。
半月後,皇後帶著宇文業來找我母親下棋。
可皇後浣衣女出生,會下甚麼棋?
不過是找個理由帶宇文業見陸瑤罷了。
一到府裏頭,宇文業迫不及待拋下我們去了陸瑤那兒。
皇後捂著嘴,一臉慈愛:「業兒這孩子還沒婉兒一半懂事,有了媳婦就忘了娘。」
而此時,皇帝尚未同意我與宇文業退婚。
我這個「未來太子妃」的名頭還在,她叫陸瑤兒媳婦,明擺著打我和我母親的臉。
「不過陸瑤那丫頭長得漂亮又性子軟,最是適合本宮的業兒了。
「女人嘛,要那麼強勢幹甚麼,家業都是男人去闖的,女人在外面拋頭露面不如在家相夫教子。你說呢,皇妹?」
我心裏咯噔一下。

-6-
我母親是大雍最尊貴的長公主,先帝在位時曾帶她上陣殺敵,先帝過世後到現在朝堂中也有她的一席之地。
她最聽不得的就是女人當如何,男人當如何。
若有人在她面前,教她怎ṱū́ₕ麼去當一個女人,即使是皇帝,那也要被她反駁嗆聲。
我立刻意識到皇後是故意的!
我母親可以生氣,可以嗆人。
但現在不可以。
我慌忙垂下手,走上前不動聲色在袖子的遮掩下握住了她的手。
「舅母說得極是,婉兒受教了。」
知女莫若母,母親用餘光瞥了我一眼。
幾個呼吸間後,母親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轉而笑著邀請皇後:「幾日前府裏新得了幾匹雲川來的蠶絲料子,皇嫂可要去看看?」
皇後假糢假樣的笑僵在了臉上:「這就不必了,宮中料子多的是,不缺這幾匹。」
「皇嫂說的哪裏話,宮中的是宮中的,我這兒的是我的。我的一片心意,還請皇嫂賞個臉。」
母親親如姐妹地挽上皇後的手,臨行前與我對視了一眼。
我鬆了口氣,放心了一大半。
轉頭匆匆去了主院。
偏院與主院隔得近,靠著牆就能聽見宇文業和陸瑤說甚麼。
「殿下,瑤兒看到你的壓力這麼大,瑤兒心都快疼死了。瑤兒好恨自己無權無勢,不像姐姐那般幫得上你的忙。」
「瞎說,你姐姐怎麼比得上你。還不懂嗎,你是我的小心肝啊!」
「殿下做的瑤兒都知道,其實您不用專門為我這樣子的。瑤兒身份低賤,不值得您這樣。」
「你不值得誰值得?」
「見您這樣,瑤兒心都碎了。一天天的茶飯不思,就想早日抱抱你您,幸好,幸好您來了。」
「抱,給你抱個夠。等你嫁給我,天天讓你抱。」
聽聽這樣甜膩的聲音,哪個男人聽了不心生歡喜?
可我已經顧不上了。
就在皇後來之前,我母親告訴我,我父親已經把他手中半數基業交給了陸瑤。
這就意味著,他對於這個女兒的重視程度,已經超過了我和我母親。
呵,作為平陽王府的異姓王爺,卻淩駕於長公主之上。
這是絕對不被母親允許的!
也不被我允許!

-7-
晚上陸瑤帶著一羣下人來到了主院。
她一改往日柔弱的糢樣,得意洋洋地讓身後的下人搬來了椅子,指著她們,一副小人得志的糢樣道:「這些下人都是皇後娘娘和太子殿下賞賜給我的,怕她們動靜太大擾著姐姐,我先帶她們來姐姐這兒道個歉。若後面真擾著姐姐了,還請姐姐擔待著。」
說著她嘆了口氣,直勾勾地看著我:「宮裏的人就是比外面的人機靈,一個眼神就能明白主子在想甚麼。姐姐應該理解我說的意思吧?哦忘了,皇後娘娘和太子殿下應該沒給姐姐賜過下人。」
「唉,皇後娘娘和太子殿下身份尊貴,可不會隨隨便便指派宮裏的人服侍他人。只有身份尊貴的人纔會有這樣的待遇。」
我的視線跟隨她的話音落在了她身後的下人身上。
的確是平日裏侍奉皇後和太子的人。
就幾個下人而已,陸瑤未免也太自傲了。
皇後和宇文業的下人是他們不肯給我用嗎?是我母親看不上。
我讓人把陸瑤連人帶椅扔了出去,然後一腳踩在她白皙的手腕上:「身份尊貴?就你?」
陸瑤慘叫怒罵:「啊啊啊,我要告訴太子!」
我心情大好,用帶血的鞋尖勾起她的下巴:「長得不錯卻沒甚麼腦子。」
陸瑤狼狽起身,憤恨不已:「你甚麼意思!」
「意思是你有事除了找男人,好像甚麼也做不了。男人是你的天,你的地嗎?離了他們你活不了?
「即使是一條狗被侮辱了,也會對著羞辱它的人吠兩聲,你會甚麼?你的雙手雙腳,你鋒利的牙齒就是擺設!你只會紅著眼睛說,啊,我要告訴太子。
「告訴太子之後呢?讓他打我殺我?別搞笑了。我母親是大雍長公主,是朝中唯一一位女官,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更是他的姑姑,而我是他姑姑的女兒。他為你動我,你猜那些諫官會不會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把他淹死?
「或者,你讓他再給你賜些下人?可你看看你身後這些下人,我扔了你踩了你,她們只會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求我開恩。為甚麼?因為就算她們是皇宮裏的人,離開皇宮她們仍舊是下人。而在這座府裏,我纔是主子。所以你在得意甚麼?你在優越甚麼?
「你去告訴太子吧,但那又怎樣?」
我不把陸瑤當過對手,那是因為上位者對下位者只有不屑。
可有句話叫:陰溝裏翻船。
而陸瑤就是那條陰溝。
我不會讓上一世的事情發生的。
所以我屈尊降貴,告訴她甚麼叫尊,甚麼叫卑。
我為尊,她為卑!
陸瑤捂著手,黯然離場。
呵,一個小廢物而已。
難為宇文業和皇後如此大費周章給陸瑤造勢了。
先是讓請旨讓我父親將陸瑤的名字刻上族譜,後又安排人來給她撐腰。
尤其是皇後在我母親面前那得意的樣子,還以為皇家有了天大的喜事。
那又怎樣?
退婚和封她太子妃的旨意一日不下來,她就一日都奈何不了我。
她一日奈何不了我,我就能將她踩在腳下碾。
不過為甚麼旨意遲遲不下來?
為甚麼……
我猛然驚醒。
原來如此。

-8-
幾日後皇後設宴秋宴賞花。
我本無意搭理陸瑤,但奈何她想招惹我。
九曲迴廊上,她不死心地向我展示皇後當衆賞賜她的玉鐲。
「皇後娘娘親賜的帝王綠鐲子,據說是皇後娘娘打算在太子成親時賜給太子妃的,現在賜給了我,姐姐不會生氣吧?
「這飄花,這顏色,看了真叫人好生歡喜。可惜鐲子就這一隻,姐姐怕是無福消受了。」
帝王綠的玉石原料我私庫裏有塊半人高的,難為她把這麼細個鐲子當塊寶了。
我停下腳步,捏住她的手腕放在了我胸膛上。
她一驚:「呀,姐姐,你難道想上手搶?妹妹也想讓給你,可這是皇後娘娘賜給我的,讓了你怕娘娘不高興呢。」
「陸瑤,你太蠢了,我教你個道理。」我輕笑道,「聰明人藏拙,蠢人炫燿。」
「甚麼?」
陸瑤愣怔的工夫,我向後倒去,以她推我的樣子跌入了湖中。
再醒來時我回到了王府。
「不是我推的她,是她自己掉下去的!」
陸瑤跪在地上,露出一段纖細白皙的脖頸,淚汪汪地拉扯父親的衣襬。
但是在場的貴女僕人都可以作證,是她挑釁我在先,把我推了下去。
母親眼眶通紅,讓兩個嬤嬤押住她,上去甩了她好幾個耳光。
「如果我女兒醒不來,我第一個殺了你為她陪葬!」
陸瑤漂亮的臉蛋兒上留下了幾個紅彤彤的巴掌印。
她向父親投去懇求的目光,可父親眼底全是失望。
她白了臉色,搖搖欲墜。
我甚至能想象到當時的場景,如果不是太子和我父親保下了她,她現在已經進了大理寺,而不是跪在這裏被我母親發了瘋似的打罵。
這就是我教她的道理。
我可以有一千種辦法,利用她達到我的目的。
因為她沒有和上一世一樣,在我母親大鬧鑾殿後被皇帝派人殺了,從而將她的死栽在我護女心切的母親身上。
那麼這一世我也可以利用她,把我父親手中的產業盡數奪過來。
如果不是調查到我父親和太子私底下有密切來往,我大概也猜不到上一世我和母親的慘死,竟然是我父親和皇帝聯手做的一個局。
利用陸瑤的死,刺激宇文業娶我,實際卻為蠶食我母親手中權力。
等到我母親的權力盡數歸皇帝和宇文業所用,我們沒了利用價值,再殺了我們。
先皇曾說過,若我母親是個男子,這天下當是她的。
只因這一句話,縱使我母親從未有過不臣之心,但皇帝他仍舊忌憚她。
臥榻之下,豈容他人酣睡。
而我父親是他最忠心的刀。
只因我母親下嫁給他,生生拆散了他與陸瑤她娘這對鴛鴦。
陸瑤她娘生陸瑤時難產,我父親那時正陪我母親春日遊湖,連她最後一面都沒見著。
他恨我母親,認為如果不是她非要他陪著遊湖,陸瑤她娘就不會死。
同牀共枕,他日日恨不能殺了她。
父親他不愛母親,不愛我,甚至不愛陸瑤。
他只愛他記憶中那個溫婉如白蓮的女子。

-9-
我落水傷了身子,皇城秋日風大,禦醫提議我遠下南城養病。
我父親本不願意,但我滴了幾滴眼淚,又有我母親在旁邊,父親不得不同意,但條件是照顧我的人他要親自挑選。
說是為我好,實則暗中監視我。
臨行那日父親上朝遲遲未歸,陸瑤說我冤枉她也不肯出來送我。
母親捧著我的手,兩眼逐漸糢糊:「吾兒,這些日子苦了你了。母親真是沒用,沒有保護好你。」
我仔細擦去她的淚水,將她抱在懷裏:「母親是世上最好的母親,婉兒慶幸有這樣一位母親。這一去短則半年,長則一兩年,府中事務要辛苦母親了。母親只需記得昨日婉兒所託之事,還有無論在父親面前還是在朝堂之上,能不動怒則不動怒,靜待婉兒歸來。」
我這一去,為的是將來,抗衡的是天子。
本朝從未有女子稱帝,只因世道覺得女子該居於內院,相夫教子。
要如只籠中雀兒般,腳上繫上漂亮的金鍊,高興時打開籠門飛一會兒,不高興時斷食摔籠,剪羽掐脖。
位高如我母親,縱使是立朝以來第一位女官,也只博得先帝一句「若你是男子」,也要與尋常女子一樣嫁給他人。
甚至要被皇帝日日忌憚,被枕邊人算計。
因為她從他們手裏奪來了權。
可這天下,能者居之,他們坐得皇位,我們為何坐不得!

-10-
在南城兩年,我順利地躲開了父親的人的所有監視。以順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奪走了父親明裏暗裏所有生意,連他贈予陸瑤的產業也盡數毀了去。
同時暗中大力囤積糧食,祕密冶煉兵器,培養人才。
母親那邊以長公主的名義引河挖渠,授農生產,辦學立院。
皇帝開始慌了。
回城那日,母親宴請四方。
皇後來賀,同時帶來聖旨,立陸瑤為太子妃,擇日成婚。
皇後滿面春風:「婉兒,你是個好姑娘,又與業兒青梅竹馬,可卻沒能走到最後,你現在年紀大了,業兒畢竟是太子,想必你能理解他的吧。」
怎麼不能理解,當然理解。
既要在宴上震懾我娘,又要好名聲。
是我配不上他兒子。
可哪兒有那麼好的事。
我娘沒有被她打斷宴會而心生怨懟,反而笑容滿面:「皇嫂說的哪裏話,婉兒與業兒一同長大,自然盼著他好。無福之人難居有福之鄉,婉兒見太子與心上人終成眷屬,她也開心。」
皇後疑惑,為何她都挑釁成這樣了,我娘還能笑眯眯地與她親如姊妹。
她疑惑地被我母親拉走。
母親回頭朝我得意抬眉,眼帶嘲諷。
似在說:婉兒,母親做得不錯吧?
只有我知道,其實我母親下一句話是:有福之人不進無福之門。
宴會過後,又是晚上。
陸瑤又帶了烏泱泱一羣人來我的主院。
如今她已被皇帝指做太子妃,身份不同往日,住處也隨著身份水漲船高,身邊的婢女嬤嬤是原來的兩倍。
我這主院雖不及偏院金碧輝煌,但真真實實是地位的象徵。
但她一上來就要求我跪著離開這兒。
我笑她兩年不見,還是沒長進。
哦,還是有長進的,手下產業盡數被我搶去,身上沒了錢銀,偷偷拿了些我的東西賣了。
身旁嬤嬤直接出言嘲諷:「二小姐未免自大了些,名門貴族誰人不知我家郡主出生時滿院紅光,二十四隻鸞鳥在屋頂飛了足足十二個時辰,是天降祥瑞之人。陛下特許了我家郡主,跪皇天後土,跪親生父母,除此之外誰都不用下跪,更何況你只是個未過門的太子妃?」
陸瑤惱羞成怒,一巴掌甩到了嬤嬤臉上:「本太子妃說話,輪得到你一個下人插嘴?平樂郡主的下人就是這般沒規矩?」
嬤嬤很不服氣,但對上我視線的一刻,嚇得跪在了地上:「郡主饒命。」
陸瑤臉上透露出一絲得意:「下人不懂事,我替姐姐教訓下人,姐姐不會怪我咯?」
我擺擺手:「當然不會。」
下一刻,陸瑤被兩個身材魁梧的嬤嬤摁在了地上。
「你們幹甚麼!快放了我,我是太子妃!」
兩個嬤嬤左右開弓,直接將人扇成了豬頭。
「妹妹真是不懂事,忘了兩年前的教訓了?你我流淌的血液既然有半數一樣,我這個當姐姐的教訓不懂事的妹妹,也是應當的。
「本來這巴掌,應該是我這個當姐姐的親自來教訓,但下人不懂事,妹妹卻親自上手教訓,想必是把自己放在了與下人同等的位置上。既然如此,就讓下人替我這個當姐姐的來教訓吧。」

-11-
我打了陸瑤,還威脅她如果不聽話,我就絞了她頭髮讓她出不了嫁,把她嚇得花容失色哭哭啼啼又去找宇文業了。
宇文業替美人出頭,第二天一早就在院子前指著我罵:「陸婉兒!你太過分了!瑤兒是我的將來的妻子!你竟敢下手打她!你到底有沒有把我這個太子放在眼裏!」
我已經整整兩年沒見過他了,沒我在皇城,他性子放縱了不少。
竟敢用這種語氣對我說話了。
也不想想幼時在太傅處讀書,他欺負旁的世家子弟,是誰提著他的脖子將他揍了個半死。
不過倒也在意料之中。
上一世我和母親慘死王府,是他的傑作。
足以可見,他本就是囂張跋扈、心狠手辣的性子。
只因為畏懼我母親,纔在我們面前收斂著。
我禮數周到迎他進了院子。
他以為我怕了他,一時狗眼看人低。
擺著架子使喚我給他倒茶。
我一手端著涼颼颼的茶,直接扣在了他頭上:「還沒過門呢,我教訓妹妹太子殿下也要管?不如太子殿下與我同去鑾殿,求舅舅判判誰對誰錯?舅舅貴為天子都不好插手臣子內宅之事,難道你比舅舅還厲害?」
「就你,還倒茶?腦袋裏二兩水連條魚都養不活,還想讓我給你倒茶?」
宇文業罵不過我,氣沖沖想去陸瑤那兒。
我叫人把他捆了個結結實實,堵上嘴,一頂轎子從我院子的正門出去直接送到了皇宮。
他連陸瑤的面兒都沒見著。
父親下了朝,急匆匆來找我。
可這會兒宇文業對我舊情未了,強闖閨房的事早已在皇城內外傳得沸沸揚揚。
「婉兒,你糊塗啊!太子為瑤兒出氣罵罵你,你受著就是了,何苦拿名聲去鬥。」
我眨眨眼,確定這話是從我親生父親的嘴裏說出來的。
我委屈的眼淚一下就掉了下來:「父親,你明明知道我昨晚為甚麼教訓妹妹的。兩年前她搶我未婚夫,又推我落水,身子好不容易養好點兒了回來,她卻又要把我趕出去。我……我只是氣不過。」
「可瑤兒是未來太子妃,你這樣難道就不想想為父在陛下面前,在皇後娘娘面前,在文武百官面前如何自處嗎!」
自從我把父親手裏的產業暗中搶走,宇文業在他這裏撈不到好處,與他生疏了不少。
如果不是有陸瑤,估計宇文業早就捨棄他了。
朝堂上我母親的人明裏暗裏打壓他,縱然皇帝保他,卻仍舊被人揪出許多辮子。
他如今仕途不順,一副身心與未來盡數系在陸瑤身上。
見我得罪了宇文業,恨不得把我殺了纔是。
我傷心不已,卑微地說自己知道錯了,他這才滿意地去了陸瑤那兒。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我默默為他計算死期。

-12-
如今正是秋收的時候,按照上一世的記憶,半個月後北狄會到邊境打秋風。
一月後北狄精銳會直衝我大雍邊境防線,正式開啓與我大雍的戰爭。
上一世前線焦灼,國庫空虛導致糧草未能及時送上。
前線士氣低迷,一敗再敗。
一問朝堂,竟無一人可用。
人人都怕死的時候,是我母親以女子之軀親自押送糧草,領兵作戰換來大雍百年安寧。
可最後卻讓宇文業以殘害皇嗣、通敵賣國的名義打入大牢。
這一次,我會親手把宇文業送入進退兩難的地步!
要美人或是天下。
宇文業來找我之後陸瑤安靜了好幾天。
既沒在我面前作妖,也沒去太子或者父親那兒告狀。
這天我在長廊上看書,母親派人來叫我:「郡主,長公主得了一塊紅血石,請您過去看看打個甚麼樣的首飾好。」
我偶然瞥見長廊拐角處一抹湖藍色的影子,微微一頓:「紅血石世所罕見,哪裏來的?」
「西域進貢的,皇後娘娘派人送過來,說是為太子賠罪。」
我點點頭,正巧前些日子母親鐲子碎了,可以用紅血石為她打個鐲子。
不過再回來時那本書已經不見了。
我問侍女:「你們誰見著我的書了?」
侍女紛紛搖頭。
我道:「罷了,不見了就不見了吧。」
不過是些烽火戲諸侯的話本子,許是哪個下人見著收起來了。
半月後果真戰事將至,我母親卻倒在了鑾殿上。
這一躺就是兩個月。
前線戰事告急,皇帝急上心頭,在禦書房徹夜難眠。
皇後更是三天兩頭往我跟前湊。
「婉兒,你母親的病真的很嚴重嗎?」
我在母親身旁侍疾以來未曾好好歇過,如今兩眼凹陷,臉色泛青:「母親曾上陣殺敵傷了身子,如今秋風一吹,舊傷來得兇猛。太醫也說了需好生休養,沒個三五年的養不回來。」
皇後愁容滿面走了。
等她一走,母親睜開了眼與我對視一眼。
這皇帝真是虛僞至極!
平日裏怕我母親功高蓋主處處提防我母親,如今邊境有個事兒,恨不得我母親立刻為他賣命去!
又怕臣子百姓說他沒用,自己不願出面,使喚皇後來打聽我母親情況。
真是又好面子,又懦弱,又無能。
宇文業更沒用,一聽說前線連連戰敗,就和那些文臣走動得更加頻繁。
生怕哪家文臣和他有仇有怨的,推他出來上戰場。
但是架不住民間百姓請命,請求天子禦駕親徵。
皇帝被逼無奈,以國不可一日無君為由,把宇文業推了出來。
把既怕死,又想得一個好名聲的虛僞臉面展現得淋灕盡致。
擔心兒子的皇後不喫不喝,跪在殿前痛哭整整三日也沒能改變他的決定。

-13-
出徵那日,百姓夾道相送。
城門口,陸瑤撲進宇文業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殿下,你一定要平安歸來啊。」
宇文業心疼了,放低了語氣耐心哄著:「我會的,瑤兒,等我得勝歸來,一定鳳冠霞帔迎你進門!」
十裡相送,離別慼慼。
只是轉頭陸瑤卻穿了一身男裝跟了上去。
臨行前她背了個小包袱,來我院子嘚瑟:「姐姐,你不惜敗壞名聲也要和太子殿下綁在一起,可還不是鬥不贏我?太子殿下可說了,他離了我一日也活不下去,現在我要去找殿下啦!」
難為她還記得我,這個時候也不忘來找我茬。
可我畢竟是她姐姐,當勸的仍舊要勸:「軍營中,女子不得擅自入內,你可想清楚了?」
能夠見到心上人總是很開心的,陸瑤也不例外。
漂亮的臉蛋兒上滿滿的期許:「這就不勞你費心了,太子自有安排。」
我見勸不動她,好心叫人送來了金鱗甲。
但她看也不看,直接扔在了地上:「謝謝姐姐了,用不上!殿下會保護好我的。不過姐姐就沒我這般好福氣了。」
我叫人收好金鱗甲。
女人最蠢的決定是把自己的將來,系在一個男人身上。
男人這種東西最是薄情了,愛一個人時可以為她摘天上的星星,恨一個人時能將她千刀萬剮。
他們虛僞,他們狡詐。
他們兩面三刀,連最親密的人都可以利用。
皇帝為了對付母親,可以利用皇後的愚蠢。
父親為了對付母親,可以利用自己所愛之人生的女兒。
宇文業為了對付我和母親,可以隱忍多年,將我切骨挖心,將她炮烙至死。
生死關頭,宇文業又怎麼會心甘情願為她擋刀?
我已經提ẗů⁷醒過她很多次了,但好言難勸該死的鬼。
我只能祝她,活著回來。
活著看清,她心心念唸的男人到底是怎樣一副醜惡嘴臉!

-14-
不過陸瑤這一走,父親的計劃卻被全盤打亂了。
他原本打算讓陸瑤在我母親重病期間,借陸瑤的手把勢力安插進世家臣子的後宅,以便削弱我母親的影嚮。
等控制了後宅,宇文業徹底把控朝堂,再將我母親殺了,到時候既為心上人報了仇,也不用一輩子活在我母親的壓迫中。
結果這節骨眼上陸瑤走了不說,我母親的病好也了不少,甚至已經能下地走動了。
父親煩悶卻又不能表現得太過明顯,和顏悅色地接過我手裏的藥碗,眼底全是關切。
「夫人可要快些好起來,為夫可還想著與你策馬同遊呢。」
任誰看了都覺得我父親是頂好的夫君,可他那託著碗底的ẗŭ₅指尖卻泛了白,正巧洩露了他的情緒。
母親就著他手裏的碗喝藥,不經意間問起了我偏院的那些奇珍異寶:「過些日子就是婉兒的生辰了,想來生辰禮又要收不少。她那偏院估計快放不下了,過兩天叫人去清點下吧,換個大點兒的地方。」
父親臉上僵了片刻,還上一副心虛的糢樣:「那偏院已經是府內最大的偏院了,再換地方,只能將婉兒的主院空出來裝那些東西,要不還是算了。」
那偏院不少東西被陸瑤拿去賣了,所得錢銀大部分給了父親。
而父親盡數花在了為宇文業打點上。
若是清點,名冊對不上,母親必定要追究到底。
「怎麼能算了?婉兒到底是不是你女兒?府裏裝不下,難道府外還裝不下?理鳴小巷不是有間府空著?讓人清理清理,把婉兒的東西挪到那兒去。」
「不行!」父親意識到自己語氣重了不少,只好訕訕笑道,「那兒人多眼雜,萬一有眼紅的盯上了,那可怎好!不如我去叫人把偏院再往下挖挖。」
可這個理由卻還是沒能說服我母親。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怎麼這麼沒用!既然王府放不下,乾脆送去公主府!」
身為男人,當一個女人說他沒用的時候,他的恨意已然達到了頂點。
當天晚上,我母親的藥中神不知鬼不覺多了一味附子。
我母親將那碗藥倒進了花盆裏,眼神獃獃的:「他竟這麼巴不得我死。」
我嘆了口氣:「為男人傷神的女人是最傻的。」
上輩子,我已經死過一次了。

-15-
我父親病了,中毒。
母親大發雷霆,大鬧大理寺,要求半個月內查到人,否則上鑾殿訴冤。
大理寺寺卿戰戰兢兢,兇手沒查出來,倒查出來陸瑤偷賣我偏院的珍寶,把錢交給父親買賣私鹽、走私軍火的事。
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查著查著,又查出來似乎與宇文業有關係。
誰也想不通,當今天子總共就宇文業一個兒子,將來整個大雍都是他的。
他為甚麼會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
但如今宇文業在外抗敵北狄,於是只能先把父親押到天牢裏。
母親一瞬間蒼老了十歲,一身素裹,以女丞令換一旨恩情,求皇帝父親一命。
皇帝同意了。
女丞令可是先皇給母後的,是她立足朝堂的象徵,是她榮譽加身幾十年的資本。
接父親那日,母親穿上了她與父親初見時穿的衣裳。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竟嫁與你父親這些年了。歲月敵不過時間吶,我也從嬌俏的女兒家變成了老女人。」
我為她插好金釵,透過銅鏡仔細觀察她生了皺紋的眼角:「歲月從不敗美人,母親容顏依舊。」
「就你皮!」
母親大笑,心情不錯。
誰又能想到,她曾經也被人稱作過大雍第一美人,曾經也被先皇捧在手心裏過。
父親從天牢拖回來已是白髮蒼蒼,全身上下沒一處好肉,可見到她時眼底卻染上了一層落寞。
「夫人,我是冤枉的。」
母親柔笑著點了點頭:「我知道。」
父親一雙眼睛頓時亮了:「你相信我,我真的是冤枉的!你快去陛下面前求求情,告訴他微臣從未有過二心!」
母親只是搖了搖頭,問了個毫不相關的問題:「元嘉三十六年三月十二,我陪母後去落桃山禮佛遇襲,你為我擋刀。這件事是不是你安排的?」
父親想到了甚麼,倏地白了臉色,急道:「你聽我說,我可以跟你解釋……」
母親搖了搖頭:「我不需要解釋,你只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父親哆嗦著,爬向她:「夫人,你聽我解釋,我是有苦衷的。」
「我給過你機會了。」
母親遺憾地嘆了口氣,拂袖而去。
我低垂著頭,恰好對上了父親的視線。
他就像條狗一樣,毫無尊嚴向我哀求:「婉兒,看在我是你父親的面上,替我求求你母親。」
我往後退了半步,冷漠開口:「給我母親下毒的時候,父親就該想到會有這樣的後果。」
父親變了臉色,死死瞪著我:「果然從那個悍婦肚子裏出來的種,和你母親一路貨色!我當初就不該留下你!」
父親說的是我七歲那年被毒蛇咬的事。
那天母親不知因為何事和父親吵了架。
日頭快落下去的時候我在院子裏摘牡丹,心裏想著多摘幾枝好看的牡丹,讓父親拿去哄哄母親。
當我摘完第三枝牡丹的時候,卻有隻毒蛇纏上了我的腿,本應該陪著我的下人也不知去了哪兒。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父親出現了。
他替我吸血放毒,叫來太醫。
我曾認為父親是我的守護神,卻從未想過,那條毒蛇就是他放的。
小孩子天生愛父母,可有的父母卻不愛孩子。
他們只愛他們自己。

-16-
把他關在柴房裏,只給了一張墊著草蓆的木牀,一個盛著豬食的破碗。
苟延殘喘半個月後,父親終於快死了。
我捂著鼻子打開了柴房的門。
門裏腐爛的氣味幾乎令人作嘔。
「母親讓我來問問,父親您知錯了嗎?」
父親躺在木牀上,氣息微弱,眼中卻恨意盎然。
我默了片刻,自顧自地說:「想是父親不認為自己錯了。父親最會推諉責任了,怎會認為自己有錯呢?」
我輕抬步子,繞著牀走了一圈,最後停在他面前:「一邊對心上人許下此生不負的承諾,一邊卻對我母親的權勢虎視眈眈。一邊與心上人顛鸞倒鳳,一邊與我母親小意溫柔。父親不去做戲子真是可惜了,這些年可是演得一手好戲呢,竟將我母親欺騙至此!」
父親張了張嘴,我快速地將手中帕子嫌惡地塞進了他嘴裏:
「算了,父親還是別說了,女兒知道您一定想說是先皇下了旨給母親和您賜婚,您也是被逼的。如果不是母親一定要嫁給你,你早就和你的心上人成親了。一切都是我母親的錯,讓你與心上人陰陽兩隔,對不對?
「可是母親給過您很多次機會了,是您自己貪心不足,既要又要!是您害死了您的心上人才對!
「母親心善,說畢竟與您做了幾十年夫妻,就算您背叛她,害她,她也不忍見您這痛苦的樣子,故而讓我這個做女兒的替她來送您最後一程。」
「呀!對了!」我做出一副驚訝的樣子,「忘了告訴父親您,您手裏那些產業都是女兒我給奪走了。反正父親您說過您的東西都是我的,我自己拿也是一樣的。」
父親被堵住了嘴,只能掙紮著發出嗚咽聲。
我抬抬眸,施施然走了出去,交代了那些下人:「近日天氣真是乾燥啊,你們仔細些,莫讓府裏走了水。」
我看著藍湛湛的天空嘆了口氣。
不知禮生那兒悼詞寫得怎麼樣了。
背後,火光滔天,卻無一人上前。

-17-
父親死得潦草,母親守孝不外出。
這段時間前線卻發生了一件大事。
宇文業為了博陸瑤一笑,竟多次點燃烽火臺。
烽火本是禦敵緊急報警信號,將士們看到烽火以為北狄破關了,紛紛前去禦敵,卻只看到宇文業與陸瑤在城牆上彈琴跳舞。
後來城關真的被破,宇文業點燃烽火臺,卻無一人前來,導致北狄連佔五城。
士氣更是低迷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朝堂內外一片譁然。
宇文業帶著陸瑤落荒而逃,一路Ṫų⁽風餐露宿逃到了皇城。
剛進城,兩人就被抓了。
一軍主帥,臨陣脫逃是大忌。
宇文業卻跪在鑾殿上,聲淚俱下:「父皇明察,都是這個賤人蠱惑我!都是她要我點燃烽火臺!我只是……我只是被她迷了心智!她就是狐貍精轉世!」
陸瑤被五花大綁,心如死灰。
看吧,沒擔當的男人嘴上說愛你,到了生死關頭仍舊會為了自己的命拋棄你。
愛情抵不過人性的自私。
這就是現實。
上一世,皇帝殺了陸瑤,宇文業恨我母親。
這一世,他親手把陸瑤推上了斷頭臺,除了他自己,他誰也恨不了!
行刑那日我去天牢裏見陸瑤。
曾經吹彈可破的纖纖美人,佝僂著身子彷彿成了老嫗。
「你來看我笑話的吧,陸婉兒,我承認你贏了,他說愛我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我的確想笑話你,因為你蠢而不自知。可我又憐憫你,因為你貪慕虛榮,鬥爭競逐,這是你從小到大能夠接觸到的唯一教育。」
我將一小塊羊皮紙放在了她手裏:「你可以選擇活下去,也可以選擇在一個時辰後毫無尊嚴地去死。如果你選擇活下去,那麼你我再見之時,我可以給你機會讓你親手殺了宇文業。」
「我要活下去,我要親手殺了他!」陸瑤顫抖著抓緊了羊皮紙,像只餓狼一樣,恨恨地看著東宮的方向。
「……你為甚麼要幫我?」
我輕嗤了一聲,不屑地從她手背碾過:「權當我這個做姐姐的,對你施捨的憐憫吧。」

-18-
不久後我母親以病痛之軀押送糧草,領兵前線。
首戰告捷,皇帝再次賜婚我與宇文業,以示皇恩。
成婚那日母親尚未回來。
我思索了許久,皇帝是在把我當成人質,告訴我母親我在他手裏,警告她別擁兵自重。
他為了控制我,一日復一日對我下慢性毒藥。
不過我盡數還給了宇文業,還順手加了一味石硫磺。
我去南城那兩年,母親找到的與陸瑤相似的幾十名女子紛紛被我抬進了府。
宇文業白日裏和她們醉酒笙歌,午夜夢迴時卻對著那些與陸瑤相似的臉破口大罵。
久而久之噩夢纏身,不僅身子垮了,還成了一個廢人,再也無法讓女人有孕。
宇文業被廢了太子位後,皇帝徹底放棄了他,開始廣納後宮。
皇後自然不同意,又哭又鬧,宛若潑婦,不久就被打入了冷宮。
我看宇文業被五石散消磨得差不多了,就帶人逼宮了。
朝堂中的大臣們早就對皇帝公私不分心生怨懟,很快倒戈相向站在了我這一邊。
鑾殿țṻ₂上皇帝抓著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宮女擋在自己面前,狀若瘋癲。
「朕早就看出來了,你們母女狼子野心,都不安分!」
暗處的弓箭手早已蓄勢待發。
我穿著龍袍一步一步往前走,眼底盡是戲謔:
「舅舅這話說錯了,時至今日走到這一步,不都是您逼的嗎?您問問在座的各位大臣,哪一位在您手下做事不是戰戰兢兢的?元昌三年,江南水災,大臣們出謀劃策,卻因你判斷失誤一拖再拖,導致天災變成人禍。你卻把這件事怪在他們頭上,一天連殺百位大臣。
「元昌十年,您與皇後微服私訪去岷州遊玩,卻因岷州知府沒認出您和皇後,下旨苛徵賦稅五年,導致岷州百姓豐收年間食不果腹,餓殍遍野。
「又三年,宇文業為一花魁與人發生爭執,失手將人打死。而您卻只小施懲戒,將他禁足一月。您可知被宇文業打死那人,是太傅獨子。」
一樁樁、一件件,哪個不是天怒人怨。
若非我母親為他鞍前馬後,整個大雍早就叛軍四起,四分五裂了。
他碌碌無為,是非不分,卻處處猜忌母親,提防母親。
他有甚麼資格當皇帝!
逼宮的事進行得極其順利。
宇文業繼位,我垂簾聽政。
早前囤積的糧食全數送往了前線,冶煉的兵器盡數送到了將士們手裏。
培養的人才也陸陸續續進入了朝堂,Ŧų₂去往了民間,他們為百姓懲姦除惡,辦實事,謀福利。
不到三年的時間,北狄被母親趕到了苦寒之地苟延殘喘。
班師回朝那日,我站在城門前,高聲道:「恭迎太上皇班師回朝!」
我已經歸於母姓了,我做了皇帝,我母親自然就是太上皇。
畢竟宇文業那個廢物,被陸瑤一劍穿喉,屍身早就不知被亂葬崗的哪條野狗分食了。
母親問我為何讓陸瑤殺了宇文業。
我輕抬眉尾:「怕髒了手,看狗咬狗。」
番外:
我叫陸瑤,是當今平陽王沒名沒分的女兒。
我娘死了後,我跟著她的乳孃秦嬤嬤相依為命。
旁的孩子在父母懷裏撒嬌的時候,我卻連我爹爹的面都沒見過。
秦嬤嬤是個矮矮胖胖的嬤嬤,她時常把我孃親和爹爹的愛情當成故事講給我聽。
可到了晚上卻指著我孃的牌位罵我娘:「你就是個缺心眼的,連個男人的心都抓不住!自己死了一了百了,竟留下個拖油瓶禍害我!我上輩子造了甚麼孽,餵養你一個還不夠,還要替你養你的小冤種!倘若你活著的時候放下你的面子去勾住王爺的心,瑤兒何至於和我活在這逼仄的房子裏,連塊肉都喫不上!」
秦嬤嬤罵的時候,一邊抹眼淚,一邊咬牙切齒地。
四歲那年我爹終於來了。
他和我娘畫像上的人長得一糢一樣。
都是一身長衫, 儒雅和藹。
可是他蹲下身子摸我頭的時候, 就像秦嬤嬤早市挑菜時一糢一樣。
我有些怕,掙紮著躲在了秦嬤嬤身後。
爹爹看了我會兒,失望地走了,秦嬤嬤崩潰地掐著我的肉:「你笑啊!你上去喊爹啊!你不去討好他, 我們怎麼能過上好日子!」
秦嬤嬤力氣好大, 我好疼啊。
別人的爹爹會天天抱著自己的女兒講故事,會下工之後給自己的女兒帶酸酸甜甜的糖葫蘆。
為甚麼我的爹爹不帶我走?是我不夠好嗎?
後來爹爹再來時,我學會了把嘴角揚到最高。
我學會了睜著矇矓的眼睛, 問父親是不是心情不好。
我和秦嬤嬤的日子果然好過了不少。
秦嬤嬤說我這叫解語花, 女人就要做男人的解語花。
「瑤兒, 你可記住了。天下男人一個樣,而咱們女人就是靠著男人活的。想要過上好日子就得放下面子, 放下身段兒,男人想要甚麼,我們就給他們甚麼。」
我把秦嬤嬤的話奉為圭臬。
我越發地賣力討好我爹爹。
七歲那年, 我卻見到了我爹爹的另外一個女兒。
從小被所有人捧在手心裏的大雍唯一的郡主。
她當街縱馬, 懲惡揚善。
她活得肆意張揚, 不用去賣弄, 不用去討好, 就能獲得她想要的一切。
這時我才知道, 我只不過是個上不得檯面的野種。
我娘甚至連外室都不是。
爹爹來時, 我哭著問他為甚麼。
他看著我像看另外一個人,我想他應當是想到了我母親。
他說:「我與她們不過是虛與委蛇, 你娘纔是我心尖尖上的人。她們是豺狼, 是虎豹, 強逼我和你娘分手,和她娘成親。她們是世界上最惡毒的女人,你娘是被她們逼死的,她們是你一生的敵人。」
我去和秦嬤嬤說, 秦嬤嬤罕見地沉默了。
「瑤兒,有些人和事, 能爭的爭, 爭不到的, 就算了。」
後來父親把我送給了太子ẗū́₁。
我第一次接觸到權力, 才發覺爹爹的那個女兒陸婉兒不過是沾了皇帝陛下賜予的榮寵,為所欲為。
所以我要牢牢抓住太子!我要做皇後, 我要做天下最尊貴男人身旁的女人!
我還是太高看了自己。
我急於在陸婉兒面前證明太子對我的愛, 可她似乎從來沒把我放在眼裏。
她嘲笑我,譏諷我,把我踩在塵埃裏。
然後救了我。
當我一劍殺了太子的時候,鮮血染紅了我的裙邊。
她說:「殺人很難嗎?不靠男人,比殺人還難?」
我又問她:「你明明可以殺了他, 為甚麼要把這個機會給我?」
她嗤笑:「他的髒血怎麼配染上我的手。」
所以只有我這種骯髒的人才配。
連報仇都是她施捨給我的,而我永遠不及她。
再睜眼,我竟然重生到了父親讓我勾引太子的那日。
我從太子懷裏掙脫出來,高聲尖叫, 死命逃跑:「啊啊啊,救命啊!非禮啦!」
然後一頭紮進了陸婉兒懷裏。
「姐姐,救我。」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