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和小叔子都各自結婚幾年了,在鄉下也各有一套房。
卻一直沒分家。
他們兄弟感情好歸好,但我是不願意回鄉下摻和的。
年前,六歲的女兒鬧着要回去過年,我答應了。
在我家喫團圓飯時,她突然嚎啕大哭,說自己的車釐子被堂哥堂姐喫光了。
妯娌在一旁風輕雲淡地逗我女兒:
「哎呀,就那點車釐子,你不會生弟弟妹妹的氣吧?」
婆婆也笑道:
「你是姐姐,不能當小氣鬼,要學會讓着弟弟妹妹哦。」
而老公,扒拉着飯,什麼也沒說。
-1-
女兒兜兜委屈的哭聲,混合着大人的逗趣聲在我耳邊縈繞,讓我心如刀絞。
我牙一咬,心一橫,一把抱起兜兜,朝院子裏的車走去。
「走,媽媽帶你離開這鬼地方。」
身後,熱鬧的飯桌瞬間沉默了下來。
老公顧勝把筷子往桌上一摔後,騰地站起來,喊住了我:
「小孩子貪喫而已,不至於。
「就五斤車釐子,喫了就喫了,再去買不就行了。大過年的,別抓着一點小事不斷放大……」
婆婆也小跑着來攔我們母女倆。
她臉上堆滿了笑容,卻掩藏不住眼底的心思。
「奶奶哄,奶奶哄~」
說着,作勢就要從我懷裏搶走兜兜。
我卻將兜兜抱得緊緊的,像護着幼崽的母獸。
婆婆看我絲毫不放手,愁眉苦臉道:
「哎,笑然啊,就是孩子們玩鬧而已。
「你就別想那麼多了,明天,明天我就去買車釐子補給你這樣可以了吧?」
玩鬧?
我想多了?
我看着滿臉堆笑的婆婆,冷聲問道:
「什麼叫我想那麼多?前幾年我懷孕的時候被偷偷拿走的東西還少嗎?
「我倒是很早就想問了,這個房子到底是不是我家的?怎麼誰都可以在裏面隨便拿東西不打招呼。」
公公去世後,婆婆一直住在我們這邊的房子裏。
平時她在家時,會讓隔壁的妯娌來我家一起喫飯。
如果光是喫飯我倒沒什麼意見。
反正生活開銷都是她在出。
可是妯娌拿我們的房子當她自家的房子,就越界了。
我清楚我那話一出口,場面會特別尷尬。
畢竟,沒人把這事兒攤開來說過。
但我還是要說。
讓我沒想到的是,顧勝率先跑過來,語氣加重了幾分:
「現在又要拿幾年前的事情說了?
「你懷孕的時候王琳才嫁進來,哪知道那些規矩,況且之後她也給你道歉了,你幹嘛還抓着這事不放?」
-2-
王琳就是我妯娌。
顧勝說我的間隙,她正一聲不吭地攬着自己的一雙兒女,站在我家堂屋的臺階上。
小叔子顧軍也走到了我面前,毫不留情地說道:
「嫂子,我知道你一直想讓我們兄弟倆徹底分家,好,我分不就行了,各開爐竈!」
真不知道他們一家人是不懂,還是裝不懂。
鄉下的家分不分沒關係,反正我也不常住,但是總要知道邊界感吧?
不是說沒分家就可以隨意拿別人屋子裏的東西。
他們現在就是在刻意弱化這一個關鍵點,偷換概念!
顧軍拉着他老婆孩子剛走出沒兩步,婆婆就開始抹起了眼睛。
顧勝一看,氣得臉都綠了。
這樣的陣勢,好像我纔是那個不講道理、破壞和氣的人。
而他們一家,纔是委屈的一方。
我心灰意冷。
抱着已經平靜下來的女兒,走到顧勝面前,質問道:
「還記得當年是誰答應我的,絕不會讓女兒在這個家受委屈。
「現在女兒的東西被喫光了,你卻連個屁都不敢放,你覺得女兒以後怎麼看你?」
顧勝愣了一下,隨即心虛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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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我和他結婚後,喪偶的婆婆就是不讓他們兩兄弟分家。
她說,只要她放假回鄉下住,兩家就必須一起喫飯,這樣顯得和氣。
我拗不過,便和顧勝在城裏買了房子,之後也都在城裏住着。
臨近預產期時,顧勝讓婆婆去城裏照顧我,她卻說自己不習慣城裏的生活。
無奈,只能我回鄉下。
婆婆當時還跟我抱怨:
「要不是照顧你,我還會在外打工,根本不會回來。
「但是既然回來了,兒子們也都在外上班,那兩邊兒媳我都得顧着。當婆婆就是這麼無奈,你能理解吧笑然?」
我當時想着,婆婆孤身一人,怪可憐的。
她要怎樣就隨她吧。
只要不影響我的利益,不讓我受委屈就行。
更何況,她自己出生活費做給兩家喫,我也不該有什麼意見。
一開始都相安無事。
後來,我的東西總會莫名其妙少了,沒了。
直到有一次,我放在桌上的寶寶四維影像圖不知去向,我才問王琳。
她漫不經心地回答:
「哦,那個東西啊,我以爲你不要了我就給扔了。」
她看我冷了臉,又嬉皮笑臉地說道:
「哎呀嫂子,我就是看你大着肚子,想着給你打掃一下屋子的,誰知道你那東西那麼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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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她語氣裏的敷衍和輕蔑就讓我很不舒服。
「王琳,你這種行爲我不喜歡。
「你在我家,扔我的東西之前,至少應該先問問我吧?」
王琳不以爲然地撇了撇嘴:
「咱媽說了,都是一家人,這麼計較幹嘛?我還不是替你乾的活。
「好了好了別說了,以前我也用了你一些東西,等會兒我讓咱媽立馬買來補給你!」
她急不可耐地想在我面前表現出婆婆不僅縱容她碰我東西,還會拿錢出來替她補償我。
我當時只覺得和這樣的人毫無共同語言,直接把她當空氣一樣略過了。
也不知道她怎麼哄的婆婆,婆婆真的立馬花了一千多把那些東西都補給我了。
可我的心裏總覺得不得勁。
像吞了一隻蒼蠅,噁心,卻又吐不出來。
那時候我就告訴顧勝,現在都這樣不分你我,以後怎麼辦?
電話那頭,顧勝的聲音冷靜又無奈:
「別想那麼多,我弟媳農村人,和你這樣的知識分子不同,她素質就那樣,其實沒什麼壞心。」
他還說,生完就回城裏,暫時忍一忍。
我當時,爲了肚子裏的孩子着想,便沒有鬧大。
只是讓顧勝承諾,以後我們孩子的東西絕不會被妯娌一家偷偷拿去用了。
他當時就在電話裏信誓旦旦告訴我:
「放心吧,都結婚有孩子了,大家肯定知道分寸的。真要那樣,我一定不會讓孩子受氣。」
他的聲音,透過冰冷的電波,聽起來是那麼的真誠,那麼的堅定。
結果現在,難得回次鄉下,妯娌家的分寸依然是沒有的。
五斤車釐子,被喫得乾乾淨淨,連一顆都沒留給我女兒。
而我的老公顧勝,顯然也沒做到當年自己承諾的事。
他不僅沒有維護好女兒,反而指責我誇大其詞,小題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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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勝像是想起什麼,將我拉到了一旁。
「笑然,你先別走,我去處理,一定給你個滿意的答覆。可以嗎?」
他的語氣近乎討好,又變回了以前那個好爸爸。
我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可以啊,但是如果是補車釐子給我,那我可不要你媽出錢補的。」
過去,每一次妯娌不告而拿拿走了我的東西,都是婆婆自己出錢補給我的。
說好聽了,是婆婆做得好。
說不好聽,是我妯娌拐着彎啃老。
她知道婆婆一定會偏向她,一定會替她善後,所以肆無忌憚在我家橫行霸道。
這次,我要她親自道歉補償我和女兒。
「你告訴王琳,她必須帶着車釐子,拉着她倆孩子到兜兜面前道歉,否則這事沒完。」
顧勝連連點頭哈腰,「知道了知道了,你放心。」
我看了眼漸漸走遠的小叔子一家和婆婆,心裏又是一股氣。
這麼多年了,婆婆一直嘴上說對兩邊都一樣。
實際卻總是自然而然地偏向小叔子一家。
我沒孩子時,大大咧咧慣了,沒感覺到也就算了。
但現在有兜兜了。
她越來越記事,要是知道奶奶只喜歡弟弟妹妹,不喜歡她,她心裏會怎樣想呢?
她會不會覺得,在這個家裏,她是個外人?
一想到這,我就不由得抱緊了已經熟睡的女兒。
小小的她,此刻睡得如此香甜,對這世間的惡意一無所知。
我一定要保護好她,不讓她受到一絲țű̂²一毫的委屈。
-6-
在我們自己的臥室裏待了半天后,婆婆才彎着腰敲開了我們的門。
一進來,她就坐在了牀邊,撫摸着熟睡的女兒笑道:
「奶奶的乖孫女,是奶奶和嬸嬸錯了,嬸嬸去買車釐子了,一會兒就帶着哥哥姐姐來給你道歉。」
她的話顯然是說給我聽的。
我放下手機,看了眼她虛僞的笑容。
說道:ẗū₌
「ṭű̂₄那就等王琳買來再說吧!現在兜兜在睡覺,一會兒醒了剛好喫車釐子。」
婆婆只是尷尬地點點頭,出去了。
我琢磨着,要是王琳真的破天荒帶着孩子來給兜兜道歉,我也就當這事沒發生過。
畢竟低頭不見抬頭見,總不能鬧得太難看。
而且,我和顧勝一家常年住城裏,一年四季從不吵架。
只要不和妯娌一家過多摻合,我們的生活平靜又溫馨。
沒必要在他們道歉的情況下得理不饒人。
-7-
傍晚時分,顧勝喜滋滋地抱着兜兜下了樓,邊笑邊哄着:
「嬸嬸把車釐子給你買回來了,不哭了哦。」
我聽着,總覺得哪裏不對,卻又沒法反駁。
本來是還給兜兜的車釐子,被顧勝說得卻像是妯娌特意買給兜兜的一樣。
這混淆概念的話術,用得倒是爐火純青。
算了,讓兜兜得到弟弟妹妹的道歉,意義更爲重大。
意料之外的是,整個道歉流程特別順利。
王琳甚至還主動把車釐子盒子打開,伸手拿了一個洗來餵給兜兜喫。
「這個車釐子啊我買的進口的,肯定好喫!兜兜多喫!」
看到女兒高興地喫着,我也想去盒子裏拿個喫。
這不拿不知道,一拿才發現,盒子裏的車釐子,只有面上一層是新鮮的。
底下全是焉了吧唧的,杆子都黑了。
我拿起一顆壞的,對着燈光照了照,甚至都能看到果肉上細小的黴點。
身後,依舊是他們一家的歡聲笑語。
我氣血上湧,一把將車釐子盒子打翻在地。
「王琳,你買一半好的一半壞的什麼意思?故意欺負人呢你?」
我指着地上的車釐子,怒火中燒。
顧勝的臉色早已變得鐵青。
我眼看着,他放下兜兜朝我走過來,上來就推了我一把。
「王琳都給你又道歉又買車釐子了,你怎麼還找事??」
他的聲音,冰冷刺骨。
「不問具體原因就在這胡亂耍威風,想幹什麼,好好的年不過了是吧?!」
兜兜被嚇了一跳,旋即扔掉手中暗紅的果子。
她伸出小手,一下一下打着顧勝的腿:
「不准你打我媽媽!
「不準打我媽媽!」
婆婆見狀,趕忙重重地一把推開兜兜:
「小小年紀怎麼這麼沒禮貌,你媽平時到底怎麼教你的!怎麼能打爸爸呢!」
我死死咬住嘴脣,不讓自己哭出來。
直到一瞬間,嘴裏有了一絲腥甜的味道。
才回過神來,抱起兜兜轉身上了樓。
把她放在牀上後,給她找了部動畫片。
「寶寶乖,媽媽下去處理一點事,你在房間裏好好看電視,等下聽到任何聲音都別怕,媽媽馬上就會上來接你。」
-8-
樓下,顧勝不知去向。
婆婆就跟沒事人一樣,在廚房忙裏忙外,熱着中午的剩菜。
油膩的香氣混雜着令人作嘔的平靜,瀰漫在空氣中。
而小叔子和王琳正在擺弄喫飯的圓桌。
他們旁若無人地談笑,彷彿剛纔發生的一切都不存在。
王琳看我下來了,依舊自顧自地佈置着桌子。
她像是要故意說給我聽似的,指揮着小叔子道:
「這個茶几挪過去,在這不好看。桌子往中間放,大氣一點……」
茶几是我買的。
放置的位置是我挑的。
桌子也是我之前挪的,靠着牆顯得堂屋更大。
可是此刻,王琳卻擅作主張,和小叔子一起改變我家的格局。
我二話沒說,上去就按住了王琳的動作。
王琳被我嚇了一跳:
「幹嘛?大過年的你發瘋不喫飯我們還要喫呢,讓開。」
正巧,婆婆端着一盆熱菜從廚房出來。
她沒看我,倒是朝着屋外的侄子喊:
「孫子快來,這裏有雞腿,快來快來!」
五歲的侄子蹦蹦跳跳着,從院子外的夜色中跑了進來,伸手就要拿雞腿喫。
我氣不打一處來,立刻抬手將桌子掀翻了。
「瑪德,這麼不當人是吧?
「喫喫喫,我讓你們喫個夠!」
「哐啷」一聲,熱菜灑落一地,嚇到了侄子。
他立馬逃到他媽身後,怯怯地看我。
我可沒心思去管屋裏的人是什麼反應。
誰在哭、誰在捶地、誰在撞牆,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直接進了廚房。
只要是能喫的能喝的,全給它掀在地上。
油鹽醬醋灑了一地,瓶瓶罐罐滾落,叮噹作響,像是混亂的交響曲。
「我女兒沒得喫你們也別想喫。不讓我女兒過好年,那誰踏馬都別想過好這個年!」
小叔子走進廚房,眼神兇狠,伸手就要打我。
我早有準備,立刻拿出手機懟到了他眼前。
通話頁面上,鮮紅的「110」三個數字格外刺眼,是我剛剛撥打出去的報警電話。
「你踏馬的打我啊,怎麼不打了?」
小叔子的手僵在半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他最終還是沒敢動手,收回手,用食指指着我,罵道:
「你還真當自己是盤菜了你!!這是顧家,不是你李家,哪裏容得了你放肆!」
放肆不了,我也放肆了。
我朝地上呸了一口後,雙手一拍,轉身出了廚房。
畢竟,還有事沒做呢。
堂屋裏,婆婆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天喊地的聲音震耳欲聾。
「哎喲我是造了什麼孽喲~
「大兒媳啊,我這想着王琳家沒你們兩口子富裕,搞些喫的給她孩子,你怎麼又生上氣了。」
從前,我會盡力理解她。
畢竟,我和顧勝確實比王琳兩口子有能耐,而顧勝做爲大哥,有時候是要顧全大局的。
但是顧全大局,不意味着我要帶着孩子一起委屈退讓。
這次,我連看都沒看婆婆一眼。
直接越過她,走到了外頭。
王琳正帶着她的倆孩子躲在院子裏,正要往自家走,主打一個惹騷不送騷。
可能嗎?
車釐子的事我還沒找她算賬呢!
我快步走向車子後備箱,拿出以前給兜兜買的喇叭。
那個喇叭,一說話聲音起碼傳出十幾米遠,是兜兜最喜歡的玩具之一。
「王琳你給我站住!這就想走?!」
聲音經喇叭這一放,顯得格外洪亮,在寂靜的夜裏傳出老遠。
毫不誇張,周圍的其他鄰居,估計也都能隱隱約約聽到我的聲音。
王琳捂着耳朵,嘴裏嘟嘟囔囔,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
她死死地攬着她那兩個瑟瑟發抖的孩子,腳底抹油般開溜。
我疾步跟上,像獵豹追逐羚羊一樣,寸步不讓。
「都是女人,你以爲我不知道你那點小把戲啊?
「心疼錢不肯買好的車釐子就想以爛充好?」
我逼近她,喇叭幾乎要戳到她臉上。
「王琳,你這嬸嬸真是好歹毒的心啊,居然買發黴的水果害自己侄女!」
婆婆、小叔子,還有顧勝,就跟約好了似的,轉眼就到了我跟前。
他們像三座大山一樣,擋住了我的去路。
顧勝伸手要拿走我的喇叭。
我卻一閃身,像泥鰍一樣滑溜,沒讓他碰到。
「顧勝,我告訴你,要不是看你爸走的早,我纔不會體諒你媽!」
我指着婆婆的鼻子,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的真面目。
「自己去村裏打聽打聽,哪家孫女被忽Ṫų₃視成這樣?
「我家有錢,就該我女兒喫虧受氣?」
我的聲音在喇叭的加持下,響徹整個院子,像一顆炸彈一樣,炸開了這個家庭的虛僞面具。
顧勝幾次想要張嘴解釋,可都被婆婆的哭聲給遮了過去。
婆婆慣會在我們兩口子面前做戲。
就比如現在,她一屁股坐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哭訴自己苦命。
哭訴自己丈夫死的早,現在兩個兒子鬧成這樣。
她說,自己不如死了算了。
我冷笑一聲,拿着喇叭走到她面前。
「收起你的苦情戲吧。
「你要真那麼想早就付諸行動了,怎麼會在這浪費時間?還坐在這哭?
「大過年的,是哭給我看的,還是哭給鄰里鄰居的看呢?」
過去,我一直放不下自己的素質和禮貌,沒有把話說得太直白太難聽。
總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是今天,我實在是難以再忍受下去了。
更難以忍受的是,當我和女兒受委屈時,我的老公,女兒的爸爸,居然沒和我們站在一條線上。
「顧勝,我們離婚吧。」
-9-
我抱着兜兜,離開了那個烏煙瘴氣的家。
車窗外,煙花絢爛,照亮了整個夜空。
新年的歡樂溢滿了整個馬路。
可是車子裏,我和兜兜卻異常可憐。
兜兜安靜地坐在車子後排。
透過後視鏡,我看到深深淺淺的光影在她稚嫩的臉上流轉。
黑暗之中,我的眼睛開始酸澀無比,隱忍多久的眼淚終於傾瀉而出。
剛巧這時,兜兜問我:
「媽媽,我們是要去姥姥家嗎?」
我趕忙擦掉眼淚,不讓她發現我的異樣。
「是呢,姥姥給你準備了你愛喫的很多東西,這次,沒有任何人偷你喫的,都是你一個人的。開心嗎?」
兜兜踢着雙腿,看着窗外的煙花,笑嘻嘻地點頭拍手。
小孩的快樂就是如此簡單。
大人的世界,經過幾小時的風波已經分崩離析。
而孩子們卻只念着前方的美好。
驅車半小時,回到了熟悉的小區。
我媽牽着兜兜上樓,喂她喫完東西后,將她給我爸帶着。
然後,才拉着我進了臥室。
門一關,我再也沒忍住,抱着我媽哭了起來。
「你就這樣一聲不吭走了?這麼窩囊?」媽媽恨鐵不成鋼地問我。
我哽咽着,斷斷續續地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她。
從掀翻廚房,到喇叭。
以及臨走前,我跑到小叔子家裏,「重新佈置」他家傢俱的壯舉。
我媽聽完,戳着我的腦袋罵我蠢。
「家醜不可外揚,關上門自己鬧鬧得了,拿啥喇叭吆喝,還嫌不夠丟人嗎?」
「丟人?他們都不覺得丟人我爲什麼要覺得丟人?」我反駁道,「該覺得丟人的是他們顧家。」
媽媽嘆了口氣,苦口婆心地勸我:
「兩口子日子就是這樣的,顧勝這人踏實顧家,工資又上交,就是腦子軸、拎不清,有時候太把他們顧家當回事了。
「只要你們在城裏過自己的小日子,在意你那小叔子和妯娌幹什麼?」
我心裏一陣酸楚。
是啊,只要忍一忍就可以了。
可是,憑什麼?
都是母親,都是兒媳。
爲什麼我的孩子要忍,而妯娌的孩子不用?
孩子這麼小就得忍,長大了說不準還會繼續忍,永遠低人一頭。
我媽低着頭,不說話了。
她不知道怎麼解釋自己的怯懦,只撂下一句「誰要你要嫁的呢?還不是你自己選的嗎?」,就出去和我爸一起帶兜兜了。
這句輕飄飄的話,卻像針一樣扎進我的心裏。
是我選的。
可當初結婚的時候,誰不是抱着對未來美好的憧憬?
誰又能預料到婚後的雞零狗碎,一地雞毛?
我抹乾眼淚,摸出手機。
屏幕上,沒有顧勝的消息。
一種被全世界拋棄的絕望感,將我緊緊包圍。
心也正一點點往下墜……
-10-
在孃家待了三天後,兜兜就開始鬧着要見爸爸。
我實在不明白,她爸爸都那樣護着她堂弟堂妹了,她怎麼還會想着她爸。
可我不能怨她,她還是小孩,還什麼都不懂。
我只是問她:
「要是一定要在爸爸媽媽中選一個人陪着你,你選誰?」
兜兜搖頭晃腦Ṭũₓ想了好久,小臉皺成一團,像是在思考一個世界難題。
最後,她奶聲奶氣地回道:
「那還是媽媽吧。」
我媽剛好從廚房走出來,聽到我的問題,瞬間不高興了。
「你說說你,問孩子這些幹什麼?」
我知道我這樣子不對,可是我忍不住。
畢竟顧勝連着三天都沒聯繫過我們娘倆。
大過年的,別人一家三口團聚着,其樂融融,朋友圈裏曬的都是幸福的全家福。
而我們家卻陷入了冷戰中。
這種巨大的反差,讓我更加心冷。
看我低着頭不說話,我媽又問我:
「你接下來怎麼打算?」
我將兜兜送去了我爸的書房,讓她和姥爺一起玩。
然後,斬釘截鐵對我媽說:「離婚啊。」
我媽愣住了,「你,真要離婚?」
-11-
其實,這三天我冷靜下來後想了很多。
顧勝並不是一個有大毛病的人。
如我媽所說,他工資全數上交。
我們在城裏住着時,他也一心只爲我們母女着想。
多年前他就告訴過我,作爲家裏的大兒子,他應該要多一些度量和責任。
他爸不在了,如果他再冷着臉拒絕小叔子一家來我們這喫飯,就顯得太冷血。
可是忍讓歸忍讓,喫飯歸喫飯。
他明顯不知道度在哪裏。
這一次,我並不是非要打定主意和他離婚。
但發生了這麼多事後,如果他仍認爲我和兜兜就該和他一起忍讓,一起受委屈。
那我纔是真的死心了。
正當我琢磨怎麼開口讓顧勝跟我去民政局辦理離婚時,他的電話打了進來。
「笑然,王琳家裏那個海姆立克法海報去哪裏了?你看到沒有?
「王琳的女兒喫了車釐子,結果核卡在喉嚨裏了,現在正急着用海姆立克呢!」
他在電話那頭着急忙慌地反覆問我有沒有看到。
我心突然慌得揪了一下。
可是,我還真沒有見過什麼海報。
諷刺的是,前幾天他們一家子喫光了兜兜的車釐子,現在卻因爲一顆車釐子核而慌亂不堪。
聽着顧勝着急忙慌的聲音,我的心又沉了幾分。
「顧勝,我沒見過什麼海報。但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如果今天是我的海報莫名其妙不見了,而兜兜卡住了喉嚨,你會怎麼樣?」
電話那頭,傳來了長久的沉默。
「顧勝,正月初七民政局上班,我們去把離婚手續辦了吧。」
如果說,之前我還在幻想着可以靠離婚激他,那我現在就是徹底死心。
妯娌家的孩子卡住了喉嚨,他給我打電話,只是問我海姆立克海報。
難道就不可以上網搜嗎?怎麼就非要給我扣帽子?
而且,他自己的女兒呢?不重要嗎?
別人的女兒和爸爸媽媽一起過年,享受着闔家團圓。
而我們的兜兜呢?
他好像一點沒考慮到自己的女兒。
-12-
那天過後,我把電話直接關了機,整天帶着兜兜出去玩Ṭŭ₆。
我媽每次拿着電話來找我,都被我一把推開。
我知道電話那頭是誰,所以我不接。
一直到正月初六,婆婆和顧勝倆人一起來了我家。
彼時,我爸帶着兜兜去了樓下玩。
正好,可以不讓兜兜聽到不該聽的。
顧勝顯然已經做好了認錯道歉的準備,要拉着他媽一起勸我。
我面容冷淡,看着顧勝和他媽在我家客廳裏,像兩隻等待審判的鵪鶉。
我媽也沒打算給他們好臉色。
「親家母,想當初我就說了,讓兜兜跟着我家姓,我們當爺爺奶奶可只會疼她一個孫女,當時你怎麼說的?你可是一把鼻涕一把淚承諾了的!
「如果你真沒拿兜兜當回事,現在改姓還來得及。」
我媽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如刀。
婆婆立馬開始抹起眼淚,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寫滿了委屈。
「親家啊,我是真的一直拿笑然當親閨女疼啊,當然也疼兜兜了,她就是我親孫女,我不疼她疼誰呀……」
「親孫女?親孫女的東西能隨便讓人拿走?親孫女能喫不上雞腿?」
我媽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婆婆的僞裝。
客廳裏的氣氛瞬間凝固。
婆婆哭得更厲害了,開始訴說自己的不易。
「笑然,媽知道你善解人意,通情達理,比王琳那個小兒媳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她抽泣着,試圖用說王琳的壞話來突出對我的喜歡。
「王琳她厲害啊,我一個獨身老人,又沒丈夫撐腰,哪裏敢說她?還不是一直順着她的意思……」
婆婆繼續哭訴,試圖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到王琳身上。
我媽不曾見過她這招。
但我是懂的ţú₉。
我這婆婆,慣會演戲、訴苦、當兩面派。
說不定,她在我們面前說王琳的不是,在王琳面前說我的不是呢。
這一點,我在當年懷孕住在鄉下時就曾有過體會。
當時我年輕不懂事,還以爲婆婆真拿我當親閨女一樣,什麼都跟我說。
誰知道就前幾天,我在小叔子的房子裏胡亂佈置傢俱時,一眼看到她偷偷跟王琳使眼色。
那時我就知道,這個婆婆,不僅一碗水端不平,還是個兩面派。
-13-
我媽眼看就要被婆婆的哭訴忽悠成功,顧勝的臉色也明顯緩和了不少,彷彿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他們母子倆一定覺得,只要我媽信了這套說辭,我也就跟着信了。
可笑。
我漫不經心地從兜裏拿出手機,屏幕一亮,恰好停留在和王琳的通話界面上。
婆婆那虛僞的表情,瞬間凝固:
「笑然,這是什麼意思?」
天地良心,這電話真不是我主動打給王琳的。
是王琳一直給我發消息,說我摔了她家東西,要我賠錢。
我沒理過她,所以她才一直給我打電話。
就在剛剛婆婆聲淚俱下表演「孤寡老人」的戲碼時,王琳又打來了。
我不過是順手接了,不小心讓王琳聽到了婆婆對她的精彩「點評」而已。
顧勝臉色鐵青,拿過我的手機,確認真的是王琳打過來的後,眼神複雜地盯着我問道:
「王琳怎麼會給你打電話?」
我故作驚訝地反問:
「你們居然不知道?王琳說我弄壞了她家東西要我賠錢呢!我沒回消息她就一直給我打電話。
「這麼大的事,你們倆居然不知道?」
婆婆早已收起了拙劣的演技,整個人魂不守舍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而我媽坐不住了。
她一聽我妯娌要讓我賠錢,登時來了火氣。
「賠什麼錢?
「我女兒沒報警抓她都算不錯的了!不告而拿視爲偷,要真是說起理來,她那倆孩子都得被抓起來!」
-14-
此刻,婆婆什麼都聽不進去。
她像尊雕塑,滑稽又可笑。
而顧勝,只會不停地重複「不會不會」,像個只會唸經的和尚。
離開我家之前,他拉我到了陽臺。
「笑然,我們結婚幾年了,你還不瞭解我嗎?」
他的聲音低沉,帶着一絲懇求。
「我有時候是腦子糊塗拎不清,但是我以爲你是理解我的。我們不常回鄉下,我以爲你不會……」
「不會怎樣?不會斤斤計較嗎?」我打斷了他的話,語氣極其冷靜。
他連忙搖頭擺手,「不是不是,我其實清楚你是爲了我好。
「我弟那一家人確實素質不怎麼樣,我私下找過顧軍說了很多次了,可是王琳胡攪蠻纏,這真是沒辦法的事……」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將菸頭狠狠地摁滅在了陽臺上的菸灰缸裏。
他的爲難,他的無奈,都清晰地擺在我的面前。
我很想再給他一次機會。
但一想到他護着小叔子一家時的樣子,就忍住了。
「你既然都知道王琳的爲人,甚至你媽是什麼樣的你也懂,她就是偏心你弟弟一家,偏心他們的孩子,可你爲什麼要跟他們站在一條線上?
「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我當時看到車釐子的情況,兜兜喫了那些發黴的果子會怎樣?」
顧勝將頭低Ṱũₘ得很深,什麼也沒解釋。
「笑然,給我點時間,初八,初八我來接你回去,我會當着兩家人的面給你一個徹底的交代。
「要麼從此各喫各的,我們那房子不再開火,要麼我媽住到我弟房子裏。」
我想了想,還是答應了。
原因無他,只是很想知道,這場好戲會如何精彩。
-15-
初八。
回到村裏的那天,天空萬里無雲。
路上的雪,也都化完了。
隔着老遠,我就聽到我家院子裏傳來陣陣吵鬧聲。
顧勝正開着車,尷尬地向我解釋:
「前天從你家回來後,王琳就開始鬧了……」
鬧什麼不難猜。
婆婆在我孃家那天,爲了平息我的怒火,故意說了很多王琳的壞話。
王琳在電話裏聽得一清二楚,以她那性子,不鬧纔怪。
車子開進院子時,王琳的聲音也越來越大,尖銳刺耳。
「哎喲看看,你的好大兒回來了,大兒媳也回來了!正好讓你大兒媳也聽聽,你這老太婆怎麼做婆婆的。兩邊討好,雙面針啊你!」
她朝臉憋的通紅的婆婆啐了一口,「想要把我趕出去?沒門兒!當初是你自己說的兩家永不分家,現在要分也可以,把你的錢都通通拿出來,都該分掉!」
小叔子不知道到哪裏去了,王琳就跟沒有人管的猴子似的,上躥下跳。
她喫定了婆婆打不過她、說不過她,篤定顧勝守面子重情義,不會當場翻臉。
所以肆無忌憚地破口大罵。
顧勝終於爆發,邁開長腿衝了出去。
我以爲他會先講道理。
但他沒有。
一個清脆的耳光,扇在了王琳臉上。
「王琳,過去我看你是弟媳,給你面子,你孩子怎麼樣我都忍着寵着,可是你在這罵什麼呢!
「我媽還沒死呢就分錢,你掉錢眼裏了你。別以爲我不知道我媽偷偷補貼你們兩口子的事,她有多少錢你不比我們更清楚啊?」
王琳被打懵了,捂着臉,難以置信地看着顧勝。
她大概沒想到,一向好脾氣的顧勝,會動手打她。
顧勝沒有絲毫退讓。
他甚至把他正在哭泣的媽媽從地上拉了起來。
「媽你哭什麼哭啊,就知道哭!你倒是看看你的這個白眼狼兒媳,不知道整天給你喫了什麼迷藥了讓你儘想着給她花錢給她擦屁股……」
婆婆依舊只是哭。
奇了怪了,她都知道在我面前演戲,怎麼在王琳面前就知道哭呢?
我細細想了想,王琳確實比我厲害多了,也比我更精明。
婆婆再怎麼哭訴和解釋,王琳都不會信。
除了這個發現,我還發現,顧勝變了。
也不知道他是故意爲之,還是隻是下意識的動作。
總之,經過他這一巴掌後,後續我們的房子王琳一家休想再進來了。
可以說,兩家是到了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
-16-
夜裏,婆婆給我和顧勝做了喫的後,心虛地問我:
「笑然,你怎麼沒把兜兜帶回來啊?」
她怕我是真的會離婚,所以纔沒帶兜兜回來。
我想,既然事情都到這個地步了,那我也該表態了。
「以後兜兜不會來鄉下了, 你要是想跟我們過年,顧勝可以來接你去城裏。
「從今以後,兜兜不會邁進這個地方一步。」
我怕了。
雖然說現在婆婆和王琳已經鬧崩, 顧勝還給了王琳一巴掌, 王琳以後絕不會再厚着臉皮跑到我家爲所欲爲。
但是, 誰都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
我要確保我的女兒, 不會再受到可能有的委屈。
婆婆沒說話, 含着淚點頭道:
「也是, 你們一家在城裏過的好好的,回來過年幹嘛呢?
「我知道,今年你們是爲了順着我這個老媽子,我啊活了一輩子, 想的就是端平一碗水。既然現在事與願違, 以後,我就不操那些心了!」
其實婆婆早該如此。
兩家在一起喫,看似一團和氣, 實則面和心不和。
還不如早早劃清界限。
兄弟就是兄弟, 從宏觀來說是一大家。
但是從微觀來說,都早已經是獨立的家庭了。
俗話說的好,親兄弟還要明算賬呢。
-17-
離開鄉下,回到城裏那天,我問顧勝:
「你那天說要給我個交代,不過就是藉着王琳和你媽鬧崩,順勢搞大事情罷了。那如果當時沒有這件事,你又會通過怎樣的方式給我交代呢?」
顧勝自信地打着方向盤,笑了。
「其實還得多虧了王琳打給你的那通電話。
「那通電話後, 我知道我媽和王琳一定會鬧崩, 畢竟王琳那個脾氣就是火藥桶,一點就炸。」
說到這,他愧疚地向我道歉:
「笑然, 我知道自己很對不起你。老實說, 要不是王琳那個電話,我都想不到有什麼好方法可以徹底分了這個家, 你知道王琳這個人沒素質又不按套路出牌的……」
他的意思不過就是, 還是抹不開面子主動去挑起事端。
剛好那天王琳打來電話, 聽到了婆婆的編排,她們婆媳之間的大戰一觸即發,他正好藉此機會徹底鬧起來, 一解後顧之憂。
我看着車窗外倒退的風景,沒有說話。
我不會告訴顧勝, 那個電話是我故意接的。
我也不清楚, 以後還會不會有不公平的事在顧家發生。
但這個新年,我扯掉了身上那件素質的外衣,打破了常規, 甚至做好了爲此離婚的準備。
俗話說,萬事開頭難。
拒絕委屈確實很難。
可是隻要狠下心勇敢邁出第一步,就可以重塑自己。
以後,若是再有類似的委屈發生在兜兜身上, 我定然還會站出來制止並解決。
畢竟,一回生,二回熟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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