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從警校畢業那年,我被分配到虎姑山派出所。
原以爲自己的後半生都將在這偏遠山區悄然度過。
可命運似乎另有安排——如噩夢般困擾當地警方多年的「虎姑婆喫人奇案」,竟以一種近乎離奇的方式,在我的手中逐漸揭開……
-1-
實地看到「虎姑山派出所」的瞬間,我有一種扭頭就走的衝動。
因爲太偏、太破、太小!
所謂的派出所,就是三間瓦房外加一圈紅磚牆。全所算上剛來報到的我,只有三名正式民警、兩名協輔警,外加一條土狗。
在看到自己未來的工作地點後,我都替自己委屈得慌。
作爲公安大學的高材生,其他同學畢業後不是去了省廳、就是市局,再不濟也還在縣裏。
可我這個「偵查學」專業第一的佼佼者,卻淪落到這種鳥不拉屎的荒山野嶺。未來別說升遷了,能搬遷就不錯了!
原本是我想一走了之的。
但當我看到院牆上寫着「紮根虎姑山、一心爲人民」十個大字後,又鬼使神差地留了下來。
入職手續辦理得很快。
與其說辦理,倒不如說剛表明身份就被拉去幹活了。
所長黃飛直接搬ṭúₕ了一摞資料丟給我。
「裴子平是吧,你來得正好,最近縣裏要求村民重新錄戶籍,這些東西你抓緊弄,下週一給我。」
「黃所,我……」
我本想說自己剛來,還有很多不懂,要不要安排個人帶帶我。
但話沒說完,黃飛已經嚷嚷着:「老陳,小田莊爭地皮打架的事你趕緊去處理下。」
「忙着呢,你自己咋不去?」
角落裏,頭髮斑白的陳裕民滿臉不耐煩。
黃飛立刻賠笑:「大田莊那邊剛打電話了,說有外地遊客鬧事,我待會兒去看看。」
黃飛說完,拉上剛拎着暖水瓶進來的輔警谷峯,騎着摩托車跑了。
陳裕民也罵罵咧咧地起身,帶着另一名輔警賀向陽出去。
得。
前後不到五分鐘,凳子還沒坐熱,所裏就剩我自己了。
不對,還有看門的土狗大黃。
看着空蕩蕩的辦公室,我很想抽自己幾個大嘴巴子。
來之前我做過功課,知道基層派出所,尤其是偏遠山區的派出所條件艱苦,可沒想到這麼苦啊!
全所上下,滿打滿算五個人一條狗,不光要負責虎姑山轄區兩個村八百多人的治安、戶籍、後勤等一系列的工作,還要考慮自己喫飯問題。
更要命的是,我聽說這裏還藏着一個困擾當地警方多年的「虎姑婆喫人奇案」——一個讓整個地區都籠罩在恐懼和謎團中的案件。
我嘆了口氣,認命地拿起那摞戶籍資料,開始逐一覈對。儘管心中滿是怨言,但我也明白,既然選擇了留下,就要承擔起自己的責任。
就在我認真核對資料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汽車發動機的轟鳴,緊接着是一個男人憤怒的叫罵聲。
「警察在嗎?我女朋友不見了,你們到底給不給找!」
我連忙放下手中的資料,迎了出去。就見到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站在門外,滿臉惱怒,神色焦急。
「您先別急,慢慢說。」
我試圖安撫年輕人的情緒。
對方卻不依不饒:「慢個屁啊!我上個廁所的工夫,女朋友連人帶設備都沒了。那麼大一活人在村口失蹤,擺明是綁架!你們這還有王法嗎?還有法律嗎?」
「呃?失蹤?綁架?」
作爲公安大學「偵查學專業」的佼佼者,我瞬間在男人的話中嗅到「大案子」的氣息。
因爲他說了:上個廁所的工夫,女朋友連人帶設備不見了,還是在村口!
儘管我不知道他說的「設備」是什麼「設備」。
但我相信在這鳥不拉屎的偏遠山村,人走丟很正常。如果設備也丟了的話,那隻能說明一件事——綁架!有目的的綁架!
一瞬間,我彷彿看到自己偵破案件、順利升遷調任的畫面。
於是我急忙帶着男人進屋,對男人進行了詳細地問訊。
據男人交代,他叫汪瀘,和女朋友薛蔓菁都是搞自媒體的。這次不遠千里過來,是爲了拍一期關於「虎姑山上虎姑婆喫人的傳說」,賺點流量。但剛拍兩天,女朋友丟了!
在我問及汪瀘和女朋友的關係時,汪瀘一再保證他和女朋友的關係很好,所以不存在女朋友偷偷跑路的事。應該是被村民綁架了。
說到最後,汪瀘一個勁地嚷嚷:肯定是山裏娶不上媳婦的刁民見他女朋友漂亮,動了歪心思,把人綁走了。要是我們不處理,他就去縣裏、去市裏告我們不作爲。
而我聽完汪瀘的描述後,心中也有了個大概的結論。
人失蹤是肯定的。被綁架,也是肯定的。
就像汪瀘說的那樣——他和女朋友關係很好,女朋友不至於丟下他偷偷跑路。
而且這是羣山環繞的偏遠山村。一個年輕女孩不可能扛着笨重的攝像設備跑太遠。
但有一點讓我想不明白——爲什麼攝像設備會一起失蹤?
如果薛蔓菁是被山裏的寡漢條子強行擄走,那他拿設備幹什麼?
山裏的大老粗,一輩子沒出過山,還能懂大城市的高科技?
除非是他們拍到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有人怕曝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連人帶設備一起毀了。
可這也不對啊。
窮鄉僻壤的山溝溝,能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被拍下?
再者說,如果他們真拍到什麼東西,爲什麼汪瀘沒被抓,還能好端端地來報警求助?
至於我爲什麼不懷疑是「汪瀘殺害女友」後假裝報警。那是因爲我真的很專業!
作爲公安大學偵查學專業的高材生,一個人有沒有說謊,我一眼就看得出來。
並且「汪瀘謀殺女友」這點完全經不起推敲。
畢竟這是山裏。
偏遠破落、交通閉塞。
要是汪瀘真有謀殺女友的心思,他完全可以在山裏製造意外,然後說女友掉進陷阱、懸崖……意外死亡之類的。完全沒必要多此一舉,給自己添麻煩。
所以我相信他,也相信薛蔓菁是遭到了綁架,或許現在已經遇害。
可就在我準備和汪瀘再去一趟薛蔓菁失蹤地勘查時,黃飛回來了。
「原來你在這啊,真是的,害我白跑一趟。」
黃飛進屋看到汪瀘的第一眼,就是滿嘴抱怨,同時把我推到一邊。
「汪瀘是吧,關於你女朋友走丟的事,我已經安排村民上山搜尋了,有結果我第一時間通知你。」
汪瀘急了:「什麼走丟?明明是失蹤!是被人綁架好吧!」
黃飛道:「行了,先別急下結論。這纔不見幾個小時,算不上失蹤。至於你說的綁架,純屬子虛烏有。我在這幹了十幾年,我相信村民都是淳樸的,幹不出聚衆綁人的事。」
「可我女朋友不見了,連設備都沒了。我找了好幾圈,她自己不可能扛着設備跑出去的。」
汪瀘是真急了,臉紅脖子粗地大吼大叫。
黃飛嘆了口ƭűₑ氣:「我知道你急,我也急。那畢竟是個大活人,還在我轄區不見的。你放心,24 小時後還找不到,我一定幫你立案,同時聯繫縣刑偵大隊的人過來幫忙。」
黃飛安慰了汪瀘好一會兒,纔算把汪瀘穩住,讓他老老實實地在外面等。
見汪瀘出去,我急忙湊到黃飛身邊。
「黃所,我懷疑這是一起性質惡劣的綁架事件。要不你把這案子交給我,我保證三個小時內破案。」
虎姑山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人是在大田村附近失蹤的,我相信憑我胸中所學,三個小時內把人找出來完全沒問題。
可黃飛直接白了我一眼:「我知道你是公安大學的高材生,但這是虎姑山!」
我道:「虎姑山怎麼了?虎姑山就不能查了?那是一個大活人,咱們是警察!有人報案,就要受理。」
「你啊,還是年輕。」
黃飛搖了搖頭,指着辦公室牆上的照片,掰着手指算着。
「看到沒?那牆上都是咱所裏之前的老人。從我上虎姑山到現在,十九年了,同事來了一波又一波。能留到現在的,就咱們幾個。
「你是最近四年唯一過來的新人。
「在你之前,除了我和老陳,還有過七個正式民警。一個被調走、三個受不了山裏的苦主動離職、兩個因傷病退,還有一個就是在你前面那個人,你猜他怎麼了?」
我不明所以:「怎麼了?」
「死了!」
「什麼?怎麼死的?」
我驚呼一聲。
黃飛眺望着窗外虎姑山的方向,幽幽地說道:「你應該聽過虎姑山的傳說吧。」
我茫然地點了點頭。
「虎姑山上虎姑婆,磨牙吮血,食人無數。」
這個傳說,我來之前就聽過。
可這和之前的民警犧牲有什麼關係?
在我疑惑的眼神中,黃飛緩緩說道。
「不知多久了,反正在我來之前,虎姑山就流傳着虎姑婆喫人的傳說。發生過多起人口失蹤案件,有本地的,有外來的。
「當然了,作爲人民警察,我自然不會相信怪力亂神的東西。可現實……」
說到這裏,黃飛痛苦地低下頭。
「十幾年來,不斷有人陸陸續續失蹤。爲此,縣大隊、市支隊,甚至連省廳都派人下來過。可結果呢?
「哪怕是拉鋸式排查搜山,什麼都沒發現!依舊有人在失蹤,你以爲我就不想查明真相嗎?是我真的做不到啊!」
黃飛說着說着流淚了,摸着牆上一個年輕人的照片,輕聲哽咽。
「他是和你一樣的青年才俊,剛來就要大展拳腳,立志幹一番大事。恰逢那年有村民失蹤,他瞞着大家偷偷進山偵緝,等我們找到他的時候,只剩下一隻血淋淋的右手!」
黃飛哭得更大聲了。
「警務人員非正常死亡是大事,縣、市都派了人。法醫根據現場的出血量判斷人應該已經死亡,只是找不到其他的身體組織。現在我連他的屍體都沒找到啊……」
破舊的辦公室裏,黃飛嚎啕大哭,彷彿動了真情。
我也被黃飛的話觸動,心中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畢竟那人算是我的前輩,紮根基層、服務人民,最後卻落了個屍骨無存的下場,着實悲壯。
若是換位思考,我又該怎麼辦?
是申請調走,還是義無反顧地堅持偵緝?
我不知道……
眼看黃飛還在哭,我默默地抽出紙巾,正準備遞過去,屋外突然傳來陳裕民的聲音。
「咋又哭上了?還人民警察呢,一天天娘們唧唧的,我看你乾脆也別幹所長了,辭職回家算了。」
陳裕民一邊說,一邊走到我面前,伸手抓住我胳膊,把我往外拉。
他一路拉着我走到院牆外面,陰陽怪氣地說道:「你就是裴子平吧?我看過你的資料。公安大學偵查學專業的高材生,厲害得很!」
我正打算謙虛兩句,陳裕民直接一擺手。
「廢話別說,我不管你是帶着任務來的,還是被人排擠過來的。但既然到了虎姑山這一畝三分地,就要守咱虎姑山的規矩。有案子,你想查隨便,我們不管你,可你也別拉其他人送死。尤其是老黃!」
「什麼意思?」
我不解道。
陳裕民冷冷地說道:「爲了虎姑山的事,老黃已經失去一個親人了,我不想他再白白送死!」
「難道犧牲的民警是黃所的……」
我瞬間反應過來。
照片上的年輕人,眉宇間和黃飛依稀有幾分相似。看黃飛剛痛苦不堪的樣子,那應該是他的至親了。
然而我剛準備詳細詢問,陳裕民已經走了,臨走還撂下一句狠話。
「我和老黃十幾年交情,要是他因爲你有個三長兩短,就算你後臺再硬,老子也絕對不會放過你。」
……
這叫什麼事啊,剛來不到半天,就被人警告了。
我鬱悶地點了根菸,沒吸兩口,旁邊看熱鬧的賀向陽湊了過來,毫不客氣地從我煙盒裏拿了根菸點上,哼哼哈哈地說道。
「該!還高材生呢,一點眼力勁兒都沒有,哪有黴頭往哪湊,是不是學習學傻了?」
我瞪了賀向陽一眼,本不想搭理他。
哪知賀向陽得寸進尺,直接把我僅剩的半盒煙放進自己口袋裏。
「好久沒抽過這麼好的煙了。你剛來不知道,這鬼地方工資低、活還多,又累又苦不說了,進個城都要七八個小時,我是幹得夠夠的。」
我看着碎碎唸的賀向陽,不知道他想表達什麼。難道這就是他搶我煙的理由?
在我疑惑的目光中,賀向陽突然壓低聲音。
「放心,哥不白拿,教你個乖。像人口失蹤這種事,能不管就別管。畢竟咱只是屁大的派出所,上面還有縣大隊、市支隊呢。有事往上報,自然有上面的人管。」
不等我反駁,賀向陽又說道。
「你也別急躁,知道你是從大城市來的,眼界和我們不一樣。但這裏是虎姑山,詭着呢。多少年了,失蹤那麼多人,查出什麼來了?什麼都沒查到,黃所兒子還犧牲了。」
說着,賀向陽又拍着我的肩膀感慨:「其實黃所也是爲你好,他怕你一衝動,壯烈了。」
「可我們是警察!」
那時,剛畢業的我,還有年輕人的氣血方剛和少年俠氣。固執地認爲自己是警察,就要盡警察應盡的職責和義務。
賀向陽卻像看傻子似的盯着我。
「你隨意。反正依我看,這事就這麼着,等明天再找不到人,就往上報,自然有上面的人接手。你也別說我沒擔當,畢竟當年武警搜山都沒查出來的事,就憑咱幾個還能翻出花來嗎?」
賀向陽說完,叼着煙走了。
我呆愣在原地,一時不知該如何抉擇。
首先,作爲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警校畢業生,我是絕對不會相信怪力亂神的東西。
但現在黃飛、陳裕民、賀向陽先後給我普及了一大堆關於「虎姑山有詭」的傳說故事,更擺出了一堆的事實證據。
而所有的事實,皆在無聲地控訴着虎姑山的恐怖。
難道這世上真存在科學無法解釋的東西?
畢竟當年武警搜山的事,確實發生過!
我迷茫了……
查,還是不查?
查的話,我極有可能光榮升遷。
當然,不排除會和黃飛兒子一樣,有壯烈犧牲的可能。
可不查的話,難道要我一輩子老死在這個偏僻荒涼的山溝溝裏?
因爲我真的沒後臺!
我被分配到虎姑山派出所,並不是和陳裕民說的那樣——是帶着任務來的。
至於是不是被排擠,我不知道!
但有一點我能肯定:既然我人已經到了虎姑山,那麼想離開,只有兩條路——要麼升遷調動、要麼主動辭職!
主動辭職是不可能的,畢竟我從小的夢想,就是做一名光榮的人民警察。
而升遷調動的話——要麼有人,要麼有功!
人,我沒有。功……要冒險一試嗎?
-2-
院牆外,我陷入了深深的糾結之中,直到谷峯喊開飯,我才向辦公室走去。
但當我看到桌上素到沒有一點油水的清水白麪條,直接堅定了那原本搖擺不定的心。
查!
必須查!
只要查出真相,就有調出去的可能。
奶奶的,不就是危險嘛。搏一搏,單車變摩托。我可不想後半輩子都在山溝溝裏受活罪!
對面,已經恢復正常的黃飛,像是感應到我的鬱悶,道:「山區艱苦,條件簡陋。子平,你別嫌棄。今個先對付一下,等休息了,我帶你去城裏下館子。」
賀向陽立刻吐槽道:「得了吧,當初我來的時候,你也是這麼許諾我的。這都六年了,也沒見你帶我下館子啊。」
「嘿嘿,這不是一直忙嘛。咱所裏啥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
黃飛訕笑兩聲,端起碗叫道:「喫飯,喫飯。」
說真的,那是我人生中喫過最難喫的一頓飯。要油水沒油水,要味道沒味道……
可當我看到黃飛、陳裕民、谷峯、賀向陽有說有笑扒拉麪條的樣子,胸中油然升起一股敬意。
同樣是基層公務人員,他們卻堅守在最偏僻、最荒涼、最落後的地方,幹着最累的工作、過着最苦的生活。這種精神是值得欽佩的。
「黃所,我想去大田村看看。」
我飛快喫完淡出鳥味的寡麪條,極其正式地向黃飛提出申請。
這話一出,所有人齊齊看向我。
黃飛臉色變了再變,最後擠出一句:「還不死心?」
「嗯。我就是學偵查的,案子剛發生,我相信我能找到線索。」
我的態度很堅定,也很自信。
陳裕民白了我一眼,轉頭對黃飛道。
「老黃,人城裏來的大學生,心氣高。讓他去吧。你要是再攔,指不定就向上面投訴你。人家上面有人,咱可得罪不起。」
陳裕民的語氣充滿敵意,可我也不想和他爭辯,只是緊緊盯着黃飛。
「哎……行吧,去看看也好,不親自去一趟,你是不會死心的。」
黃飛嘆了口氣,然後又說道。
「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面,你可以去村裏實地看看,但一定不能和村民發生矛盾。尤其是不能私自進山。」
說完,黃飛又對一旁的賀向陽招呼道:「向陽,你跟着子平一塊去,多擔待點。他剛來,很多風俗禁忌不懂。」
「得嘞,交給我你放心。」
賀向陽把碗一丟,拉着我就往外走。
因爲要勘察現場,所以我叫上了一直等在外面的汪瀘,並坐他的車,先去了薛蔓菁失蹤的地方,試圖尋找一些線索。
可讓我沒想到的是——現場被毀了!
薛蔓菁失蹤的第一現場,被燒得乾乾淨淨,除了滿地的草木灰,就是空氣中瀰漫的硫磺味。
「你確定你女朋友在這失蹤的?」
那時候剛畢業的我,自認胸有溝壑、才學無雙,很是年輕氣盛。見到現場被毀,情緒有些激動。
汪瀘憤憤不平地說道:「就是這兒,要不我怎麼和村民吵起來了。我女朋友失蹤後,我去村裏找人打聽,哪知他們立刻喊了一堆人帶着火把、爆竹把這點了。我看他們就是故意的。」
賀向陽卻說:「你一個外來的什麼都不懂,可別瞎說。燒掉人員失蹤現場,是這裏的習俗。」
「習俗?什麼習俗?」
我憤憤不平地問道。
賀向陽壓解釋道:「防止虎姑婆的習俗。古老相傳,如果有人在村附近失蹤,就說明山上的虎姑婆已經找到進村的路。必須第一時間燒燬現場,並噴灑硫磺,讓虎姑婆聞不到進村的路。」
……
什麼狗屁習俗,我現在愈發確定薛蔓菁的失蹤和大田莊村民有關。甚至之前的人口失蹤案子,都是村民乾的。不然他們爲什麼要第一時間破壞現場?還不是爲了阻撓偵緝。
可我想笑。
誠然,焚燬現場,確實能在一定程度上增加偵緝難度。但那是對一般人而言。遇到真正偵查學的高手,屁用沒有。
而我恰恰就是真正的偵查學高手!
我順着被燒燬的現場慢慢溜達,認真觀察。
被燒燬的現場不小,有一個足球場那麼大。同時我注意到,村民在焚燬現場的時候,有刻意挖掘隔離帶,應該是防止火勢過大,燒燬山林。
在現場附近,還有不少凌亂的腳印,大小不一,應該是那些前來防火的村民留下的。
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可唯獨沒有發現所謂的「虎姑婆」爪印。
在我的理解中,既然是「虎姑婆」,那應該是一隻老虎,然而不管是火場附近,還是從山裏進村的路上,沒有任何動物的腳印。由此基本可以斷定薛蔓菁的失蹤,是人爲!
因爲如果真有所謂的「虎姑婆喫人」,總不至於連攝像設備都叼回山裏吧。
而汪瀘他們帶來的攝像設備丟失,應該是他們無意中拍到了什麼東西,也或許是薛蔓菁無意中看到了什麼,才被人滅口。
想到這裏,我對汪瀘問道:「你們來山裏兩天,都去了什麼地方拍攝?」
汪瀘立刻說道:「本來打算上山的,但進山的路上有村民阻攔,沒進去。我和蔓菁就在附近山腳下轉了轉。」
「中間你和女朋友分開過嗎?」
我追問道。
汪瀘搖了搖頭:「除了上廁所,基本都在一起。」
「是嗎?那你們最後是從哪個方向過來的?」
我繼續追問。
汪瀘指了指右手邊的山脈:「那邊。」
確定了汪瀘和薛蔓菁最後走過的路徑,我立刻動身,本打算按照他們兩走的路再走一遍,尋找線索。
因爲據我分析,既然這一切都是人爲,而汪瀘還能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那就說明他什麼都沒看到。而對方能在他們露營時綁走薛蔓菁,應該是一路尾隨他們過來的。
這也就是說,他們最後走過的路上,一定有線索。
可就在我準備過去的時候,卻被賀向陽喊住。
「兄弟,不是我嚇你,那邊真不能去。」
「爲什麼?」
我停下腳步,有些不懂。
「那邊山腳下的凹地,是大田莊的祖墳地,他們很忌諱外人進祖墳,說會破風水。就連大田莊的莊戶,也只在清明和過年燒紙的時候進一次。」
賀向陽快步追了過來,還不斷的絮叨:「這些山民愚昧得很,啥年月了還信風水。可咱是警察,也不好和他們發生衝突,畢竟現在講究信仰自由、尊重習俗。」
我在賀向陽的嘮叨聲中,往南走了大概四五百米的距離,眼看就到田氏祖墳,才停下。
一路上,我都在刻意觀察着腳下的土地。
山裏潮溼,土壤鬆軟。人走過去,很容易留下腳印。
但讓我失望的是:一路走去,除了汪瀘和薛蔓菁的腳印,再沒發現近期有第三人出現的痕跡。
難道我猜錯了?
不應該啊,那人能精確的綁走薛蔓菁,絕對是暗中監視過他們。可爲什麼沒腳印?
我思來想去想不通,最後無意中往大田莊的方向瞟了一眼,注意力瞬間被一座老式的三層小樓吸引。
「賀哥,那棟樓是誰家?」
-3-
賀向陽只看了一眼,便道:「田氏祠堂,有一百多年曆史了。」
說完,賀向陽神神祕祕地說道。
「你別看虎姑山偏,這裏的田氏一族可是大有來頭。據說是舊社會的時候,爲了躲避戰亂,舉族搬到山裏的。儘管現在沒落了,依舊團結得很,宗族觀念很強。遇到事,咱所長的話都沒他們族長管用。」
……
窮山惡水出刁民!
啥年代了,還搞族長那一套,我看他們就是缺乏法治觀念。
哎,普法之路任重道遠啊。
我嘆了口氣,指着村裏的方向問道:「賀哥,能帶我去村裏轉轉不?」
這次賀向陽倒沒推脫,反而很爽快地說:「行啊,怎麼說我也在這幹六年了,村裏人都熟,關係好着呢。」
當下,賀向陽拉着我往村裏走。路過汪瀘身邊時,又特意叮囑道:「你就別去了,上午剛和人吵過架,帶着你怪尷尬。」
汪瀘表情不爽,但也沒說什麼,表示他在車裏等我們。
隨後我和賀向陽往村裏走。
-4-
大田莊並不大,或許是因爲位於山區的原因,舉目所見,都是老舊的房屋,磚石建築都很少見。唯一讓我意外的是,家家戶戶的房頂、院子、地邊,都裝着光伏板。
賀向陽對此的解釋是:虎姑山交通不便,大家都窮。儘管前些年扯了電進來,可村民嫌貴,就把自己家能用的空地都利用起來,租給光伏發電代理商。除了日常用電外,還能把多餘的電賣出去,賺點補貼。
我看着遠處密密麻麻的光伏板,隨口問道:「這麼說村民應該都挺有錢的。」
賀向陽嗤笑道:「有個屁的錢。雖然一度電補貼幾毛,但山裏的日照時間短,能掙幾個錢?而且你以爲光伏板裝上去就沒事了嗎?還要日常維護,大家也就掙個辛苦錢。」
……
我感覺村民可能是被代理商騙了。
可又總覺得哪裏不對。
按理說虎姑山交通不便,只有一條崎嶇不平夯土路能夠進出。把如此規模的光伏板運進來是個大工程。而且村民窮得叮噹響,貸款審批都通不過的那種,代理商騙他們什麼?
看來要找個機會好好查一查。
我在心中暗自記下,然後跟在賀向陽的身邊,慢慢走到村裏。
前面說了,當時我懷疑薛蔓菁的失蹤和大田莊村民有關,加上歷年來虎姑山陸陸續續失蹤過不少人,所以我先入爲主地認爲大田莊民風彪悍,都是一羣不好相處的刁民。
然而真正踏入村裏的那刻,才發現事實與我想象的截然不同。
沒有憤怒的村民攔路,也沒有那種緊張到令人窒息的敵對氛圍。
相反,大田莊顯得寧靜而祥和,彷彿是與世隔絕的桃花源。
衣着樸素的村民們正忙碌着各自的農活,有的在地裏耕作,有的在家中整理家務,他們臉上都洋溢着淳樸的笑容。見到我這個新面孔,更是熱情地打招呼。
「小賀,這就是新來的警官吧,叫啥啊?」
「向陽,一會走的時候帶點菜回去喫。你們黃所也是作假,我都收拾好了,他愣是不肯拿。」
「就是。所裏來了新人,還是年輕人,咱總要表示下。一會去我那兒,把我剛打的野雞帶上給小夥子嚐嚐鮮。」
「……」
發現我們的村民越來越多,一個個熱情主動地圍了過來。
賀向陽一一打着招呼,不是「二大爺」,就是「俺大姨」的,稱呼間透露出一種親切和熟絡,彷彿是這裏的常客。
而我看着如此融洽的警民情,也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猜錯了。
畢竟村民臉上的熱情不是假的,那是發自內心的感情,是拿真心對我們這些駐村民警。
莫非薛蔓菁的失蹤真和他們無關?
但這個想法只在我腦海中停留片刻。
因爲作爲警察,我更相信證據。
薛蔓菁是在大田莊附近失蹤的。我也絕對不會世間有怪力亂神的存在。
所以,一定是人爲。
或許大多數村民是好的,但人無完人,誰敢保證村民中就沒壞人?
不過現在還不是直接挑明的最佳時機。
我滿臉堆笑地跟着賀向陽和大家打招呼,並表示這次來村裏,是初來乍到,想和大家混個臉熟,也方便以後爲大家服務。
賀向陽對我的說辭很滿意,不光幫我圓謊,還小聲對我說:「這裏的村民都很樸實,即便偶爾有點小矛盾,也能在祠堂自行解決,所以咱所裏的治安事件很少。」
剛說完,不遠處又走來一個老頭。
老頭身形消瘦,滿頭銀髮,渾身上下卻散發着幹練的氣質,一看就不像普通的山裏人。
他人還沒靠近,賀向陽就主動拉着我過去打招呼。
「俺大爺,你捨得出窩了。嘿嘿,正說一會兒去你家坐坐哩。咋親自過來,不會是怕我順你的酒吧。」
賀向陽一邊說笑,一邊對我介紹:「子平,這是村支書田大爺,以後想喫啥想喝啥,直接去他家就好。」
我急忙上前:「田大爺好,我是新來的民警裴子平,以後還請多多照顧。」
田立心「呸」了一口,先是對賀向陽笑罵道:「瞧你這話說的,你大爺是小氣的人嗎?」
說完,田立心又極爲親切地拉着我胳膊。
「我聽黃所說了,你是大城市來的高材生。哎,年紀輕輕爲了我們到山裏受苦,委屈你了。放心,以後都是自己人。想喫啥,想喝啥,直接去大爺家裏拿。別的我不敢說,飯肯定管飽。」
「我呢?我呢?」賀向陽硬湊到跟前,「田大爺,別有了新人就忘了我啊。」
「呸,這些年我餓着你了?」
田立心回懟完後,就讓圍着我們的村民散去,領着我們往家走。
到了田立心家,我才知道原來田立心不光是大田莊的村支書,更是田氏一族現在的族長。
他就住在田氏祠堂東邊不遠的地方,而我也瞬間警覺起來。
因爲我在來之前就懷疑那個一直在暗處監視汪瀘和薛蔓菁的人,極有可能是躲在田氏祠堂樓上,用望遠鏡之類的東西暗中窺探。
而且田立心作爲族長和村支書,絕對有能力調動村民。
所以我故意東拉西扯,並用在學偵查學時,學到的話術套話。
可很快我就失望了。
幾經試探,田立心不光沒露出任何破綻,甚至對薛蔓菁失蹤的事還極爲上心。
「小裴,不瞞你說,有人失蹤,我作爲村長也愁啊。本以爲有旅遊博主來拍紀錄片,就能帶動下村裏的旅遊業。現在可好,人剛來兩天就失蹤了。這以後誰還敢來……」
田立心眼中滿是惆悵,言語中還帶着一絲落寞。
我忙道:「大爺,你也別難過。放心,現在科技發達了,刑偵技術也進步了,相信很快就能查明真相的。」
田立心嘆了口氣:「希望吧。能早點查出真相,也能早點洗清虎姑山的惡名。我是真不想再看着村民窮下去了。」
田立心嘮嘮叨叨地說了很多,話裏話外都透着對大田莊未來的擔憂。
我全程觀察着田立心的微表情,試圖在其中找出一絲問題。
可並沒有。
田立心表情誠摯、言語真切。能看得出來,他確實是一個好村長、好族長,全身心地撲在大田莊的發展上。
而我也在和田立心的聊天中,進一步地瞭解到大田莊的歷史。
大田莊的田氏一族是一百多年前搬進山裏的,現有八十六戶,五百多人。其中有近兩百的年輕人外出務工,村裏只有極少數的年輕人。剩下的都是老弱婦孺,靠在地裏刨食和光伏板賣電營生。
又因爲大田莊實在太偏、太窮,導致至今沒有修上水泥路,進出山極其不便,山裏的很多孩子上學都是問題。
所以村民識字的不多,對鬼神之說迷信得很。
在我問及「虎姑婆」傳說是什麼時候纔有的時候,田立心想了好一會兒,表示有二三十年了。
「二三十年?難道不是一直都有嗎?」
我立刻追問。
田立心搖了搖頭:「沒,我年輕的時候還沒聽過這個傳說,那時候山還是能隨便進的。也就後來有村民失蹤,纔在村裏傳開,說山上有個修煉成精的虎姑婆。」
我再次追問:「具體什麼時候?死的人是誰?」
田立心道:「二十多年前吧。失蹤的人是我一個表兄。當時他和我一個堂弟一起進山打獵,最後我堂弟渾身是血地回來了。嘴裏嗷嗷叫着說我那表兄被叼走了,然後就有了虎姑婆的傳說。」
「嗯?」
我下意識地懷疑所謂的「虎姑婆」傳說,就是田立心口中那個堂弟故意散播出來的。
說不定就是他殺害了自己的老表,再故意編個怪力亂神的故事躲避偵緝。
畢竟二十多年前科技還很落後,偵緝技術也比不上現在。
以當時的刑偵技術,如果作案人手段稍微高明一點的話,相信也查不出來什麼。
而且虎姑山交通閉塞、相對落後,本地人文化程度不高。見村裏有人失蹤,而警察又查不出來什麼,搞出個所謂的「虎姑婆喫人」傳說,也在情理之中。
於是我立刻問道:「田大爺,你那堂兄還活着嗎?」
田立心面帶痛苦的說道:「算是活着吧。」
……
活着就是活着,什麼叫算是活着?
就在我想追問,旁邊的賀向陽突然湊到我耳邊低聲說道:「田老二瘋了。聽說是當年目睹自己老表被虎姑婆叼走後,嚇瘋的。」
「瘋了?」
「嗯,瘋了。」
賀向陽小聲的解釋道:「我知道你懷疑啥,不光你這麼懷疑,咱所裏其他人剛來的時候也和你一樣懷疑過他。可大家都看過田老二,他是真瘋了。一直被鐵鏈拴着,都栓十幾年了。」
我心中一凜,沒想到這虎姑婆的傳說背後還隱藏着如此悲慘的真相。
最重要的一點是:如果田老二是真瘋,那他的證詞自然無法作爲證據,這讓整個案件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他還有家人嗎?」
我問道,希望能從其他人口中找到一些線索。
賀向陽搖了搖頭:「他媳婦早年間病逝,就倆兒子。不過他那倆兒子都挺孝順,老大常年外出打工掙錢,老二一直在家照看老人。兄弟倆一個顧外、一個顧內,日子倒是紅火。」
說到這,賀向陽像是想起什麼,補充道:「對了,光伏板的安裝,就是田老二家大兒子促成的。你是不知道,這對大田莊意味着什麼。族譜都單獨給他開了一頁呢。」
「是嗎?」
眼見賀向陽把田老二大兒子誇得天花亂墜,我總感覺哪裏不對。
以一人之力促成一個四面環山的村子全面安裝光伏板,這已經不是普通的打工人那麼簡單了。
可要說他在外面混得好,那爲什麼不把自己瘋癲的老爹接出去治療?
我想不通,決定親自去田老二家看看。
在我表明態度後,田立心也沒推脫,領着我和賀向陽往外走。
從田立心家到田老二家也就幾十米,敲門後,開門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她見到我時明顯一愣,隨後就反應過來,招呼我們進去。
「大爹,賀哥,這是黃所說的新人吧。你看,我這什麼都沒準備,家裏也沒收拾。」
田立心擺了擺手:「都是自己人,沒啥丟人的。二梗呢?」
女人立刻扯着嗓子對立面吼道:「二梗,大爹來看咱爸了,還有賀哥和新來的警官。」
跟着就有一個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從屋裏出來,滿臉堆笑:「大爹來了,快進屋坐。」
說完,又給我和賀向陽遞煙。
「小兄弟剛來還習慣嘛,山裏窮,沒啥好招待的,你要不嫌棄,今晚在我這喫完飯再走。」
我客氣幾句,說看看老人就走。說話間,已經進了屋。
果然和賀向陽說的一樣,六十多歲的田老二瘋了,被鐵鏈子拴着腰,另一頭鎖在牀腿上。他整個人瘋瘋癲癲,五官扭曲,神情癲狂,見我們進來,嘴裏還發出類似動物的嘶吼聲,大力掙扎着,像是想要衝過來。
田二梗大聲訓斥田老二幾句,才痛苦地說道:「不好意思,讓裴警官見笑了。我爹這情況二十多年了……」
田立心擺了擺手:「行了,小裴就是來看看,說那麼多幹啥。」
說完,田立心又拉着田老二的手安撫幾句,才轉頭問我:「小裴,你還有事沒?要不我再帶你去其他地方轉轉?」
我知道,田立心是看穿我的意圖了,他帶我來見田老二,就是想打消我對田老二的懷疑。
事實上,在看到田老二的第一眼,我就已經打消對田老二的懷疑了。
因爲一個人可以裝瘋賣傻,但病態的癡呆面容是裝不出來的。
田老二的五官早已扭曲,嘴歪眼斜,打眼一看就是瘋子。這種人是不可能有預謀作案的。
可越是這樣,我越是納悶——難道山上真有虎姑婆?田老二是嚇瘋的?
就在我左思右想的時候,賀向陽推了推我:「天色不早了,再不回去,路就不好走了。」
我點了點頭,心中雖然還有許多疑問,但知道不是深究的時候。於是謝絕了田二梗留飯的好意,離開了田老二家。
出門後,我又對田立心說想去田氏祠堂看看。
這次田立心犯難了,道:「按理說我們田氏祠堂是不對外人開放的,就算本村人,也只在特定時間能進去。」
「這樣啊,那算了。」
我一直懷疑綁走薛蔓菁的人,是躲在田氏祠堂上面,用望遠鏡一類的東西暗中監視。因爲整個大田莊只有田氏祠堂是三層建築,視野位置最佳。
可田立心說不方便,我也不好強闖。
就在我要走的時候,田立心忽然嘆了口氣。
「罷了,都什麼年代了,也不講那麼多規矩。今天我爲你破例一次,如果真能查出點什麼,也算祖宗庇佑。」
田立心說完,直接拉着我和賀向陽往祠堂走。
百年祠堂,透着古樸的氣息,裏面堆滿了田氏一族先輩的牌位。
我跟在田立心的身後,全程仔細觀察着地面、牆壁、窗檐等一切可能留有痕跡的地方。
可結果讓我很失望……
田氏祠堂裏滿布灰塵,人走過去,就留下清晰可見的腳印。但在二樓三樓,連個腳印都沒有,不像有人進來過的樣子。
這就奇怪了,那個暗中監視汪瀘和薛蔓菁的人,到底是躲在什麼地方的呢?
眼看找不到線索,我不好意思地和田立心作別,跟在賀向陽的身邊往村外走。
路上,我試圖整理思緒,但心中的疑雲卻越來越重——虎姑婆的傳說、田老二的瘋癲,以及那些失蹤的人,它們之間究竟有什麼聯繫?
「賀哥,你覺得虎姑婆的傳說是真的嗎?」
實在想不通後,我忍不住開口詢問。
賀向陽道:「說實話,我也不信。但這傳說在村裏流傳了那麼多年,老一輩的人又說得活靈活現。可要說真有個虎姑婆在山上喫人,我又覺得不太可能。」
「是啊,我也覺得不太可能。」我嘆了口氣,「但如果不是虎姑婆,那這些失蹤的人,還有田老二的瘋癲,又該怎麼解釋呢?」
這話一出,我們兩人都陷入了沉思,面無表情地往汪瀘停車的地方走。
等我們走到車邊,卻詫異地發現,汪瀘不見了!
-5-
原本應該在車裏等我們的汪瀘不見了,原地只有他的車。
賀向陽見狀,就要上車查看,被我一把拉住。
「等等,別破壞現場。賀哥,你先打他電話試試。」
等賀向陽拿出手機撥通汪瀘的電話,結果卻是已關機……
看來汪瀘出事了。
我立刻讓賀向陽給所裏打電話彙報情況,同時自己小心翼翼地勘查現場。
汪瀘車輛駕駛座的門大開着,四周也沒有打鬥的痕跡。由此基本能推斷出汪瀘是自行離去的。
但他爲什麼不關車門?
一個經常開車的人,應該都有上下車關門的習慣。
而汪瀘偏偏沒有關門,並且車輛還處於啓動狀態,加上駕駛室旁邊地上的第一個腳印比之其他腳印有明顯的不規則形狀,並呈現出重力踩踏後的凹陷,這說明他當時是慌慌張張下車的。
可會是什麼原因,讓他匆匆忙忙離去呢?
是看到了什麼?還是聽到了什麼?
我不確定,只能沿着腳印方向繼續搜尋。
汪瀘的腳印是往南走的,並在走了一段距離後,又繞向西方。最終消失在一條進村的石板路上。
我看了一眼石板路延伸的方向,心中更加堅定了大田莊有問題的猜想,本想立刻進村詢問,但一想到自己剛從村裏出來,而且近些年不斷有人在虎姑山失蹤,又硬生生地停下腳步。
誠然,汪瀘的失蹤地點足以證明大田莊有問題。但同樣也證實了在這民風淳樸的大田莊裏,有着一夥心狠手辣的歹徒。我現在只是一個人,寡不敵衆!
並且我還不能確定大田莊內的犯罪分子數量。更不確定真出了事,作爲族長的田立心是幫我們,還是向着族人。
於是我強行壓下立刻進去找人的衝動,原路返回的同時,再次仔細觀察着地面。
前面說了,大田莊外面的路,都是泥巴路。山裏溼度又大,地面只要踩過,就會有輕微的痕跡。
同時我相信汪瀘不會無緣無故匆匆忙忙下車,並又是往南、又是往西地七拐八拐最終繞到村裏。在我看來,他之所以這麼走,一定是被什麼東西吸引。
而吸引他的東西既然會移動,那必然會留下痕跡。
雖然我之前並未發現不屬於汪瀘的腳印,但也有可能是我陷入了思維誤區。
那個吸引汪瀘的東西,可能並不一定是個人!
所以這次,我找得格外仔細。不光地面,連周圍的樹木都不放過。
皇天不負有心人,一番搜尋後,還真讓我找到了幾處不同尋常的爪印。
那是在樹幹上方殘留的痕跡。
輕微的樹皮破裂,像是利爪抓過。根據抓痕的長度和深淺,我猜測應該是貓或猴子一類的動物。
在勘驗到新的線索後,我的思緒一下子豁然開朗。
是了。一定是這樣!
綁走薛蔓菁的人,應該是利用受過訓練的貓或者猴子之類,能夠攀爬的動物,帶着某種東西吸引了汪瀘的注意,並引誘着汪瀘前往指定的地方。
只是我暫時還沒想到那人爲什麼把汪瀘往村裏引。而不是引往山上或是野外。
因爲在我看來,他這等於直接告訴我村裏有問題嘛。所以他這麼幹,是疏忽,還是故意爲之?
我想了好一會兒,也沒想出原因,索性回到車邊,和賀向陽一起等所裏的支援。
也就半個小時左右,隨着黃飛帶着陳裕民、谷峯匆匆忙忙地趕來。整個虎姑山派出所算是全員出動了。
「有通知村裏嗎?」
黃飛神情嚴峻,趕到的第一句,就是問我們有沒有通知村裏。
賀向陽搖了搖頭,又指着我說:「子平像是發現了什麼,具體的你問他。」
我急忙把自己剛纔的發現說出,並着重強調汪瀘現在極有可能就在大田莊內的某戶人家裏面。同時又說出了自己的擔憂,並要求黃飛和縣裏聯繫,申請支援。
黃飛沉吟片刻道:「不錯,你做得很對。如果人真在大田莊,那光憑咱們幾個貿然進去,怕是不好辦。」
陳裕民眼神閃爍,過了好一會兒也說道:「老黃,我記得田二梗家裏好像養着一隻猴子吧。或許……」
或許什麼,陳裕民沒繼續說,但他的眼神中透着複雜的神色。
可我在聽到田二梗家裏有養猴的那刻,腦海中瞬間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會是那樣嗎?
虎姑山上虎姑婆喫人的傳說,會是我猜測的那樣嗎?
就在我幾欲張嘴,想申請立刻再去田二梗家看看的時候,黃飛開口了。
「行了,天也不早了。既然有發現,那今晚大家辛苦點,好好看着車,我現在給縣裏打電話,申請支援過來。」
黃飛說完,快步跑到一邊打電話。
約莫過了十來分鐘,黃飛再次回來,異常嚴肅的說道:「兄弟們,接下來就是真正的考驗了。縣刑偵大隊的人趕過來最快要七個小時,在這七個小時內,我不管大家用什麼辦法,都把村口給我守好了。」
我知道黃飛爲什麼這樣。
那是因爲他看到了希望!
他看到了給自己兒子報仇的希望!
畢竟剛失蹤的汪瀘現在極有可能就在村裏,只要找到失蹤的汪瀘,就能找到這些年接連製造人口失蹤的兇手。
但我們需要的確鑿的證據,所以在縣刑偵大隊趕來支援之前,絕對不能讓兇手將汪瀘轉移出去!
可一切會順利嗎?
那個狡猾的兇手在虎姑山盤踞了二十多年,又是向來團結的田氏一族中人。如果他知道我們已經掌握了初步的線索,會不會狗急跳牆,和我們拼個魚死網破呢?
作爲剛來虎姑山的新人,我不知道。
可我相信接下來的七個小時,將會是最難度過的七個小時!
或許,會有劇烈的衝突發生。
而我們只有五個人……
旁邊,谷峯張口說道:「黃所,要不和田立心打個招呼,說不定他能幫上忙。」
但他話沒說完,陳裕民已經阻止道。
「不行。雖然田立心人不錯,可如果兇手真是大田莊的人,保不齊他會站在同族的立場上。」
黃飛也道:「田老二的大兒子這些年給村裏辦了不少實事,村民都念着他的好。加上田二梗在村裏人緣不錯,交好的堂兄弟多。在事情沒確定之前,還是別讓村裏人知道得好。」
谷峯道:「那咱們一直在這蹲着,想不讓村裏人知道也難啊。總要有個藉口吧。」
我想了想,道:「谷峯說得不錯,如果兇手真在村裏,肯定會想辦法趁着夜色把汪瀘轉移。光憑咱們幾個,怕是不好整啊。」
「這……」
黃飛鬱悶了。
因爲事實如此。
汪瀘是被兇手引誘進村的,要是他真是被田二梗綁架的話,對方肯定要找機會把他轉移出去。而我們在村口守着,別人不知道原因,兇手還能不知道ƭü⁴嗎?
所以衝突是必然的,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大家沉默了好一會兒,黃飛一咬牙,從腰間取出泛黃的槍套:「怕啥,我把咱們的震所之寶帶來了。我就不信他們敢明目張膽地和咱們鬥。」
……
震所之寶,是虎姑山派出所唯一的配槍。
看得出了,黃飛來之前就做好萬全準備了。
但他後面說的那句話我極爲贊同!
我們是警察,雖然我們只有五個人,可我們背後站着的是一個龐大的警察隊伍,就算大田莊的人再團結,也絕對不敢明着挑釁。
因爲哪怕他們再彪悍、再團結,也絕對沒有我們龐大的警察隊伍團結!
有了黃飛給的定心丸,接下來的時間大家像打了雞血,全都精神抖擻。並在黃飛的安排下,他和我親自看守車輛。谷峯、賀向陽分別繞村巡邏,陳裕民則直接被安排進村,以找田立心喝酒的名義,暗中監視田二梗家的情況。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隨着夜幕降臨,整個虎姑山籠罩在無盡的黑暗之中。
直到午夜十二點,陳裕民晃悠悠地從村裏走了出來。
「老黃,田二梗家的門鎖了,看樣子沒有出來的打算。只是……」
陳裕民頓了頓,又道:「田立心好像看出來什麼了,一直追着我問要不要幫忙。」
「你和他說了?」我急忙問道。
陳裕民道:「怎麼可能?作爲警察,這點職業操守還是有的。」
黃飛拉住想要追問的我,解釋道:「行了,都說人老成精,田立心精明着呢,不然他也不可能在村支書和族長的位置上幹那麼多年。還有兩三個小時刑偵隊就來了,咱們等着就是。真發生衝突,再和他說也不遲。」
說完,黃飛又讓陳裕民去巡邏,力保汪瀘不會被轉移出去。
接下來的時間,我們全神戒備地等待。
可讓人意外的是,直到七八輛警車載着二三十名全副武裝的刑偵幹警趕來,想象中的矛盾衝突一直沒有出現。整個大田莊也沒有人外出。
而我也在趕來的大部隊中發現一個熟人……
-6-
那是我的大學同學兼室友——劉羽。
「老裴,你怎麼在這兒?」
劉羽看到我的時候,很驚訝。
這倒是在我的預料之中。
因爲畢業分配後,我被分配到偏遠的虎姑山派出所,自感丟人,並沒和任何人說。
眼見劉羽一臉震驚,我訕笑着簡單解釋幾句。
劉羽立刻憤怒地說道:「媽的,我就知道韓明俊那小子不是好東西,肯定是他對你打擊報復。」
「誰知道呢。」
面對劉羽的抱不平,我並不在意。
因爲我相信是金子在哪都會發光。
「行了,我都不氣,你氣個毛線。好好幹活吧,咱做警察的,破案纔是真本事。」
我拉着還在憤憤不平的劉羽,跟隨在大部隊後面向村內走去。
濛濛的夜色,微涼的光。
凌晨四點的虎姑山下,我們挨家挨戶地搜查,將熟睡的村民逐一喚醒,試圖找到神祕失蹤的汪瀘。
原本,我以爲只要找到汪瀘,就能找到盤踞在大田莊內的歹徒。
因爲在我看來,這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事——失蹤的人在誰家找到,誰就是近二十年來不斷製造人口失蹤案的歹徒。
可隨着我們在一處地窖裏找到失蹤的汪瀘,一個讓我們所有人瞠目結舌的轉折就此出現。
汪瀘不光前後態度大變,就連關於自己爲什麼突然消失,也說得合情合理。
汪瀘說,他是在等我們的途中突然想去廁所,就拐進了村裏。還不小心掉進廢棄的地窖。手機也摔壞了,以至於無法和外面聯繫。
並且汪瀘像變了個人似的。不僅不關心薛蔓菁能否被找到,還說在薛蔓菁失蹤前,他們曾大吵一架,薛蔓菁性格脾氣很差,極有可能偷偷帶着攝像設備跑了。
在交代完後,汪瀘直接明確表示,他和薛蔓菁只是普通的男女朋友,在法律上沒有任何義務爲她的安全負責。又以家裏有急事爲由,開車跑了。
這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轉,是我們所有人都沒想到的。
但不得不說,汪瀘的話沒毛病。他們只是男女朋友,不存在夫妻關係,在沒有確鑿證據的前提下,我們也不能硬讓他留在虎姑山配合搜尋工作。
可汪瀘是走了,案子還要繼續。
縣刑偵大隊的幹警全面接手後,我們所的五個人算是閒了。回去簡單喫個飯,黃飛他們就準備補個覺,卻被我叫住。
「黃所,你對汪瀘的說辭怎麼看?」
一夜沒睡,黃飛哈欠連天:「想那麼多幹什麼,縣大隊的人來了,這事和咱沒關係。」
我急了:「可汪瀘的話前後矛盾,漏洞太多。他消失一夜,再次出現就突然改口,中間必然有……」
「你想說這中間有利益輸送對嗎?」
讓我沒想到的是,一直對我有看法的陳裕民突然開口了。
不等我接腔,陳裕民再次說道。
「不錯,汪瀘的態度轉變肯定是有原因的。可想把這個原因找出來,並不是簡單的事。儘管我們都懷疑他有問題,可證據呢?
「咱們警察辦案是講證據的。
「首先,就目前的線索而言,我們都不知道汪瀘昨夜見了誰!
「其次,如何進行利益輸送?
「這是山裏,如果汪瀘沒見到實在的好處,會輕易轉變態度嗎?可汪瀘剛被找到的時候,咱們都檢查過,他身上沒有任何可疑的東西。
「最主要的一點是——山民窮苦,能用什麼好處籠絡汪瀘?而且在咱們回來之前,我就已經拜託縣大隊的哥們查過汪瀘。他的銀行卡、電子錢包之類,都沒有大額轉賬進來。」
說到這,陳裕民挑了挑眉毛:「不要以爲就你一個想幹實事的人,我和老黃之所以一直留在虎姑山,也是爲了查出真相。」
我無語地張了張嘴。
是,陳裕民說得都對。而且就衝他能在我把話挑明之前,就拜託縣刑偵大隊的人暗中調查汪瀘,便足以說明他具有非常專業的刑事偵緝技術。是個好警察,做民警屈才了。
可他同樣也忽略了至關重要的一點!
利益輸送,並不一定要給現錢、要轉賬啊!
畢竟汪瀘的職業擺在那兒——一個主播!
主播這個職業,就某種意義而言,也是一種便捷的洗錢行當。
「可能那人是通過打賞呢?又或者是通過第三方推手公司和他達成合作了呢?」
真正瞭解陳裕民的爲人後,我對陳裕民所有的看法都消失了,不再和他針鋒相對,而是心平氣和地說着自己的觀點。
「陳哥,現在外面的世界變化很大,洗錢的花樣層出不窮,利益輸送的手段也千奇百怪。給一個人好處,並不一定需要給現金或轉賬。如果我猜得沒錯,等汪瀘回去不久,必然會被流量砸中,一躍成爲新晉大網紅。」
說着,我又把自己能猜到的幾種可能逐一分說,並詳細講解。
陳裕民聽完後微微一愣,半聲才嘆了口氣:「老了,跟不上時代了。子平Ţů₋,以後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說吧,你想讓我們做什麼?」
說這話的時候,陳裕民情真意切,言語中還透着一絲傷感。
我連忙安慰道:「陳哥哪裏的話,你只是在山裏待久了,我也是取了年輕的巧。以陳哥的頭腦,這些東西只要接觸下,相信很快就能看透其中的關竅。你只是被山裏的工作牽絆了。」
陳裕民搖了搖頭:「不用照顧我的面子。你就說想讓我們做什麼吧。放心,只要對案子有進展,哪怕你讓我親自上趟山我都願意。」
黃飛見我和陳裕民關係緩和,立刻笑眯眯地說道:「子平,你就說吧。咱都是自家人,不需要客氣。雖然現在縣大隊的人全民接手,可不代表咱們就不能輔助協查。」
谷峯、賀向陽也催促我快說。
眼見大家都迫切地希望找出真相,我也不藏着ƭũ̂ₖ掖着,坦言道:「其實很簡單,就是盯死汪瀘,順便摸一摸村裏的底細。」
「嗯?」
黃飛一愣,隨後道:「盯死汪瀘好理解,只是有點難辦。」
賀向陽嘀咕道:「是啊,所裏就咱們幾個人,哪有工夫出山盯汪瀘的梢。再說了,就算盯梢,也輪不到咱們民警啊。」
陳裕民猶豫一會兒道:「我想子平真正希望咱們做的應該是後面一句。現在縣刑偵大隊的人來了,盯汪瀘的事,他們肯定有安排。」
我點了點頭:「不錯。汪瀘前後態度的轉變,肯定引起刑偵大隊的人注意,這事有刑偵的人幹。咱們要做的,就是再摸一下村民的底,看看大田莊的村民是否如傳言的那樣窮!」
「怎麼,你懷疑……」
陳裕民欲言又止。
我笑道:「不錯,利益輸送的前提是有錢!引走汪瀘,並讓汪瀘改口的人,肯定有錢,還是多到足以讓汪瀘違法犯罪的錢!可這錢總要有來路吧?」
「所以呢?」
陳裕民追問道。
我解釋道:「其實下午剛進村的時候,我看到大面積的光伏板,就懷疑有問題。後來聽賀哥說,村裏能安裝光伏板,那都是田老二大兒子的功勞!」
不等大家開口,我繼續說道。
「你們在虎姑山待的時間比我長,應該清楚進出山一次有多麻煩。
「但村裏那麼多光伏板,這不反常嗎?
「運輸就是個大問題,加上山裏日照時間不足,這擺明是個虧本的買賣,爲什麼田老二的大兒子會煞費苦心地在村裏安裝如此大規模的光伏板?
「而且田立心說,田老二的大兒子是在外打工。但有能力給村裏裝這麼多光伏板的人,會只是一個普通的打工人那麼簡單嗎?
「還有就是,田老二的大兒子既然那麼有本事,爲什麼不把他爹接出去治療?不帶着他弟出去發展,非要他弟和他爹在山裏受苦?
「最重要的一點是——我問過田立心,他說虎姑婆喫人的傳說,最開始就是從田老二家裏傳出來的。這不可疑嗎?」
說到這兒,我頓了頓:「所以,我懷疑這裏有問題,還是大問題。」
「哈哈,我懂了!你們先去休息,接下來交給我了。」
陳裕民最先反應過來,大笑着跑了出去。
而陳裕民辦事效率也確實很快。
就在當天晚上,便拿着十幾張打印好的資料跑了回來。
「都過來看看,子平說得還真沒錯。奶奶的,原來光伏板的背後真藏着一個大祕密!」
聽到叫聲,我、黃飛、谷峯、賀向陽紛紛圍了過去。
「查到什麼了?」
「什麼祕密?光伏板還能有啥祕密?套補貼嗎?」
「……」
面對大家的好奇,陳裕民眉笑眼笑地說道:「都不是!而且我現在也不知道光伏板安裝的背後,到底隱藏着什麼祕密。」
「……」
賀向陽翻了翻白眼:「那你說大祕密!」
陳裕民撇了撇嘴:「因爲賬不對。」
「賬不對?什麼賬?」
黃飛好奇地Ṱü³拿過資料,只是看了一眼,瞬間臉色大變。
而我此時已經隱隱猜出原因,但還缺少相關的證據佐證。
等黃飛把資料遞到我手裏的時候,所有的謎團瞬間解開。
「果然是這樣!我就說嘛,虎姑山交通閉塞,日照時間不足,爲什麼還要不惜重金安裝光伏板,感情是這樣!」
我拿着手中的單據對陳裕民問道:「陳哥,這些東西你從哪搞到的?來源可靠嗎?」
陳裕民道:「我找了好幾個朋友幫忙,有電力公司的、有外地經偵的,絕對可靠。」
「你和刑偵隊說沒?」
我追問道。
陳裕民笑了……
「這不等你嘛。」
「呃。」
見陳裕民一副笑吟吟的樣子,我也明白過來:他這是想把立功的機會讓給我。
就在我愣神的時候,陳裕民拍着我的肩膀輕笑。
「子平,你還年輕,能力也很強,不該和我們一樣在山裏虛耗時光。去吧,光憑這些就夠抓人了。剩下的,就看刑偵能不能撬開他們的嘴。」
「陳哥……」
我眼眶微紅,黃飛直接罵道:「娘們唧唧個啥,這功勞就該是你的。要不是你提醒,誰能想到光伏板背後的祕密。快去,早點調查清楚,你也好早點走。真不好意思的話,以後常回來看看我們就好。」
黃飛一邊說,一邊把摩托車的鑰匙交給我,催促着我快走。
「走吧,走吧,俺們都在這待習慣了,真去了大城市還真不適應。」
「就是,我們就喜歡山溝溝裏的清閒。」
谷峯和賀向陽也催促着我動身去找刑偵隊彙報工作。
看着眼前情真意切的四人,我心中五味雜陳。
雖然只相處了兩天,可他們待我的心,給了我前所未有的溫暖。
他們就像外面牆上的標語一樣——紮根虎姑山、一心爲人民!
最終,我在衆人的催促聲中,前往村中和正調查ṱṻ⁺薛蔓菁失蹤的刑偵匯合。
在我解釋了半個多小時後,大隊長表情嚴肅,直接讓我和劉羽前去抓人。同時又打電話通知黃飛、陳裕民等人過來,帶着其他刑偵人員去山中搜查埋藏在泥土中的電線。
是的,就是要找電線。
只有找到隱藏的電線,理清源頭,才能搞清楚整個大田莊「兩萬多平米的光伏板」所發的電,到底被用來做什麼。
正常而言,一萬平米光伏板一天能發電 3000-4000°電,即便山中日照不足,發電大打折扣,那兩萬多平米的光伏板,一天最少也能產生 2000°的電吧。
但根據陳裕民從電網那邊弄來的線索顯示——這麼多年,大田莊光伏板發的電,沒有一度被賣到國家電網。
更離奇的是——雖然大田莊莊戶用光伏板發的電,沒賣到國家電網,卻有人暗中給了村民補貼。
這也就是說——有人偷偷買電,用作其他用途。
因爲陳裕民的經偵朋友調查到——那個假冒國家電網給村民補貼的公司,和田二梗的哥哥有關。
是他利用光伏發電偷偷幹別的事,同時還假裝國家電網給村民補貼,讓一切看上去順理成章,隱瞞他違法犯罪的事實。
而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將這一切的祕密揭開。
有了證據後,接下來的幾天,捷報連連。
先是黃飛、陳裕民帶領的人,找到了隱藏的電纜,並順藤摸瓜,追蹤到了田氏祖墳附近。
隨後是田立心聽說可能要查明真相,立刻喊來全村百姓,全力配合。並通過挖掘,發現田氏祖墳下方隱藏着一個巨大的溶洞,裏面還有電力帶動燈泡模擬日光,種植着大量罌粟。同時還發現了一條暗道,連接着虎姑山外的湖泊,極爲隱祕。
當所有的證據被搬到陽光下,田氏兄弟再也無所遁形。
面對刑偵輪番上陣的刑訊,田大梗、田二梗將所有的罪行如數供述。
原來早在二十年前,田氏兄弟的父親田老二和族內兄弟,也就是傳說中第一個被虎姑婆叼走的人,發現了那條密道。他們本想着通知村Ţûₒ裏,喊人堵上。
就在他們回村的路上,被年僅二十出頭的田大梗遇到。
當田大梗得知外面的湖裏有一條暗河通往祖墳,瞬間就想到了一條發財的路子。
他窮怕了,不想一輩子待在虎姑山內受窮,便想靠暗河做點什麼。
於是,田大梗極力阻止父親田老二把暗道的事說出去。但拗不過田老二的耿直,便心生歹意。將族中的叔父打死後,又用石頭狠狠砸着父親的腦袋,最終將田老二打成瘋子。
隨後,田大梗編出一套「虎姑婆喫人」的謠言,隱藏了他犯罪的事實。
接下來的幾年,田大梗先是通過暗道一點點挖空祖墳,靠變賣祖宗的陪葬品,賺取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然後假裝外出務工,實則是暗中改造祖墳下方的溶洞,進行他更大的犯罪活動。
什麼虎姑婆喫人啊、什麼光伏板發電啊,都是田大梗犯罪的幌子。
二十多年的時間裏,田大梗和弟弟田二梗犯罪無數,他們不光將所有可能發現他們從事犯罪活動的族人、外來人綁架殺害,屍骨埋在溶洞內當肥料,還加工販賣毒品,稱得上罪無可赦。
就連這次的薛蔓菁失蹤,也是因爲田二梗從湖裏上來的時候,無意中和薛蔓菁碰了個照面, 他便懷疑薛蔓菁可能發現了祖墳下的祕密, 故將薛蔓菁綁到溶洞殺害。
至於汪瀘的反水, 根據田二梗交代, 他本是打算把汪瀘直接綁到溶洞殺了的, 但一想到現在科技進步了,要是接連兩個人在大田莊失蹤,萬一我們帶着高科技來,那祕密就真暴露了。
所以他以幫汪瀘爆紅爲誘餌,哄騙汪瀘離開。要求就是讓汪瀘改口,說薛蔓菁是自行走失的,以防止我們繼續追查。
可人算不如天算, 最終這一切的祕密還是被我發現。
或許田氏兄弟壓根沒想到, 我這個初來乍到的新人,會和之前的刑偵作風完全不同。僅僅因爲出於對光伏板的懷疑,就調查發電量,並一舉找到了他們的犯罪證據。
他們更沒想到的是——在大局面前, 田立心會站在我們這邊,主動協助我們挖掘田氏祖墳!
-7-
一個月後, 隨着刑事偵緝工作的完結, 虎姑山上虎姑婆的傳說也徹底宣告破滅。
作爲罪魁禍首的田氏兄弟最終被繩之以法。
而我也迎來了自己人生的第一個重大轉折——因重大立功表現,光榮升遷。
臨別那天,我買了很多酒,在破舊的虎姑山派出所內, 和黃飛、陳裕民等人喝得酩酊大醉。
那一夜,我們說了很多話, 直到醉得不省人事。
第二天,要走的時候, 黃飛極爲鄭重地拉着我的手, 表達着他的感激。
我明白他的心情,卻又不知該如何安慰,只能訕笑着表示以後有時間了,一定會回來看他們。
黃飛搖了搖頭:「算了,你這次調得遠,進山的路又不好走,還是有機會我們去看你吧。」
我點了點頭, 正準備上車, 又聽陳裕民在後面吆喝。
「子平,老哥哥沒什麼好送你的, 就送你一句話吧,祝你前程似錦。」
「哈哈, 多謝老哥。」
我大笑着坐上摩托車, 賀向陽立刻扭動鑰匙,帶着我在崎嶇的山路上疾馳而去。
出山的時候,我本想帶賀向陽去下個館子, 哪知賀向陽卻意味深長的說道:「下次吧, 不久之後,咱們還會再見的。」
「嗯?賀哥你……」
不等我把話說完,賀向陽笑道。
「實話和你說了吧。你被調去的地方是我老家,亂着呢。那裏的犯罪分子和狡猾的田氏兄弟比起來, 不遑多讓。哈哈,希望你這次過去能再接再厲,再現奇蹟!」
《神探裴子平之虎姑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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