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羊

在我們老家有一道比龍肉還好喫的菜,叫做胎羊。
就是懷孕的母羊受到極度驚嚇時產下的不足月小羊。
胎羊肉質鮮美,脂肪嫩得像豆腐,咬一口就會脣齒留香。
我爸是製作胎羊的高手。
但我家一隻羊都沒有。
我好奇地問我媽爲什麼。
我媽臉色慘白,撫在孕肚上的手指不停地顫抖。

-1-
我們學校新來了一個男老師,姓宋,人長得白白淨淨的,很俊秀。
但村裏沒有人喜歡他。
村口的大姨們經常圍坐在一起邊嗑瓜子,一邊說他不正常。
我很奇怪,宋老師有鼻子有眼睛的,爲什麼會不正常呢。
後來宋老師爲了證明他的「正常」,把我媽拉進了苞米地。
出來時我媽頭髮亂糟糟的,滿臉淚痕,褲子上有血。
我爸知道後,氣得脖子都粗了,但他沒有去找宋老師,反而把我媽打了個半死。
我衝上去,撲在我媽的身上,邊哭邊說,「爸,你別打媽了。是宋老師強行把媽拖走的嗚嗚嗚。」
我爸一腳踹在我背上,「那麼多人,爲什麼就只拖你媽。肯定是她平時給了別人什麼暗示。」
他揪住我的後脖領把我扔了出去,然後對着我媽又是一頓拳打腳踢。
我媽剛開始還能嚎上幾句,後來連叫都叫不出來了。
我爸扯着我媽的一條腿,把她扔到了引弟山上。
現在纔剛開春,夜裏還是很冷的,要是真穿着單衣呆上一晚,我媽肯定會死的。
我想給我爸求求情,我爸甩了我幾個耳光,「沒出息的東西,一個髒貨而已,死了就死了。我重新給你找個媽。」
說着他又往喉嚨裏灌了幾口酒,醉醺醺地往村口王寡婦家走。
我見他走遠了,趕緊去裏屋翻了幾支香去找我媽。
山上的黑夜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要是沒個照明的東西,別說找人了自己也會迷路。
我本來想拿幾根蠟燭的,但是我們家的蠟燭都是有數的,我要是拿了,我爸肯定會發現的。
但香很多,我爸不會去數它,就算我拿了他也不會發現。
「媽!媽!你在哪兒呀?」我扯着嗓子大喊了幾聲。
山林中迴盪着我的喊叫聲。
還夾雜着不知名獸類的低吼。
我害怕起來。
村裏的老人說我們這個山頭常有野獸出沒。
張大娘早上把她剛生的女兒扔到山上,晚上人就只剩一個腦袋了。
我心裏有些着急,開始壓低聲音,一聲一聲地叫我媽的大名,「梅英,你在哪裏?」
「我來接你了。」
「梅英!」
「梅英回家了!」
手中的香忽明忽暗。
我急出了一腦門的汗。
我媽怎麼還不回應我?
她是不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
突然,一陣冷風吹過。
我手中未燃盡的香從中部齊齊折斷,掉在了我腳邊。
我陷入黑暗。
突然肩膀被人重重一拍。
我嚇了一大跳,急忙扭過了頭。
藉着月光,我看清了來人的臉。
是我媽。
她除了臉色有點蒼白外,胳膊腿都是好好的。
太好了,她沒事。
我連忙上去握住她的手,說,「媽,爸現在不在家,我接你下山。」
我媽冷冷地看着我,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我被她看得心裏發ťŭ̀²毛,尷尬地笑了兩聲,把她冰冷的手往我口袋裏捂。
「媽,我剛纔聽見了好幾聲狼叫,怪嚇人的。咱們快走吧。」

-2-
我話音剛落,我媽就把我的手重重一甩。
我一個沒站穩,頭重重地磕在了石頭上。
我媽冷哼一聲,「你會有這麼好心?你巴不得我死了吧?」
我媽是我爸從城裏騙來的。
她不喜歡這個村子,也不喜歡我。
聽我爸說我剛出生她就試圖用枕頭捂死過我好多次。
後來不知道發生什麼了,她又願意留在村子裏了。
但我媽還是不喜歡我。
她總說我是她屈辱的象徵,ŧũ⁹她每每想到往事就會用電線打我,罰我不準喫飯。
上個月我媽做了個噩夢,她又夢到她被剛騙黃家村的時候了。
那時候我爸爲了挫她的銳氣,把她扒光了用狗鏈拴住大門口。
只要給錢就能摸一把。
我媽又害怕又憤怒,心裏像有團火在燒。
她神經質地在屋裏來回轉,在看到剛放學的我後,她終於有了發泄口。
我媽掄圓了胳膊,一巴掌扇在我臉上。
我臉發麻,而後是火辣辣的疼,左邊的耳朵聽不見了。
我媽還嫌不夠,她扯着我的頭髮說是我害了她,抓起一把垃圾抹在了我眼睛上,然後把我扔出了家門。
不許我進來。
那天下着大雪,我什麼都看不見差點就被凍死了。
但我不怪我媽。
我抬起頭,與她四目相對,「你是我媽媽,我怎麼會盼着你死?我還要考大學,帶你走出這個村子。」
我眼眶發酸,聲音越來越小,「你討厭我我也能理解……」
我媽盯着我看了一會兒,沉默地把我從地上拉了起來。
我把我媽帶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我媽在院子裏剝花生,我爸剛進門就開始發火。
「賤女人,誰準你回來的,你都髒死了,老子不要你了!」
我媽摸着肚子說她有了。
我爸眼皮都沒胎一下,「不曉得是你哪個姦夫的雜種哦。」
我媽癟了癟嘴,有些委屈,「已經兩個月了。孩子就是你的。」
我爸還想譏諷她兩句。
村長從門外走了進來。
他盯我媽的肚子雙眼放光,「弟妹這是有了?」
我媽點點頭。
村長推了推我爸,「那可是天大的喜事。」
「這個月初九是我媽的百歲壽宴,她說她就想喫一口你做的胎羊……」
我爸我們村最有名的廚子。
老一輩的人都知道他。
聽說他做的胎羊比龍肉還好喫。
但他已經有二十幾年沒有做過胎羊了。
因爲四叔不許他做,說做胎羊損陰德。
我爸沒說話。
村長秒懂,笑眯眯地往我爸手裏塞了個鼓鼓囊囊的信封。
「這是定金。」
我爸頓時眉開眼笑起來,「你放心,有梅英給我打下手,老太太的壽宴上肯定會有胎羊的。」
我站在旁邊靜靜地聽他們的交談。
心裏十分疑惑。
我們家明明一隻羊都沒有養。
我爸咋做胎羊呀。
等村長走後,我去問我媽。
我媽沒說話。
只是撫在孕肚上的手指抖了兩下。

-3-
我媽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連衣服紐扣都扣不攏了,像是下一秒就會炸開。
她的衣服下襬崩開了兩顆,露出漆黑的肚皮,上面爬滿了密密麻麻的紋路。
我別過眼不敢再看,準備去廚房做午飯。
我爸端着一個大鐵盆朝我走了過來。
「你把這個端給你媽喫?」我爸把鐵盆塞給了我。
我低頭一看。
盆裏是密密麻麻的泥鰍。
它們不停地在水裏撲騰,發出怪異的叫聲。
聽得人頭皮發麻。
我轉身就想去廚房把這些東西處理了。
我爸卻攔住了我,「你去哪兒?」
「我去給媽做碗湯。」
我爸嘴角勾起抹詭異的笑,「不用,就這樣給她端過去?」
我皺了皺眉,「啊?就這樣端過去?」
是讓我媽喫生的嗎?我爸是又想出什麼新奇的招兒來整治我媽了?
我抿了抿脣,「爸,媽現在懷孕了,生肉寄生蟲多,對她肚子裏的寶寶不好……」
我爸不耐煩起來,一巴掌拍在我頭上,「你個死妮子!你懂個屁!人家外國人天天喫生醃怎麼長得人高馬大的?就是因爲生的營養價值高!」
我不敢再說話了,端着盆去找我媽了。
我媽看見我手裏的東西,頓時雙眼放光,抓起一條泥鰍就往嘴裏塞。
那泥鰍進她嘴裏的時候還在向外蠕動。
她似乎是沒有嚼就讓泥鰍鑽進了她胃裏。
我突然想到了我爸過年時做的一道菜。
把泥鰍和豆腐一起燉。
鍋裏的溫度上來以後泥鰍貪涼就會往豆腐裏鑽,我覺得我媽現在就像那塊豆腐……
這天過後我爸開始讓我給我媽送各種詭異的喫食,有時候是蔥薑蒜,有時候是各種調味料。
我心裏的恐慌感越來越強,我拉着我媽的手說,「媽,咱們跑吧。我最近眼皮老是跳,我總覺得爸很奇怪,我怕他傷害你……」
我媽說,「跑?怎麼跑?這整個村子都是眼線。」
「那你跑。我留在村裏給你打掩護。」
我媽呵呵一笑,「我要是跑成功了。你肯定會被打死的。」
我握上她冰涼的手,望着她的眼睛,「沒關係,媽媽你沒事就好,我只是把你給我的命還給你了而已。」
「我很喜歡媽媽,我願意爲媽媽死。」
我媽臉上的笑僵住了。
她沉默半晌,而後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玉佛掛在了我脖子上,沒頭沒腦地說了句,「如果有一天我不認識你了,你就刺破你無名指,滴一滴血上去。」
「媽你在說啥呀?你是不是生什麼病了?」我擔憂地望着她。
她搖搖頭,沒再多說什麼,徑自離開了房間。
我摸了摸我媽送我的玉佛。
這是我媽第一次送禮物給我。
我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我回了自己房間,一夜好夢。
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想去找我媽商量逃跑的時,可我找遍了整個屋子都沒有發現我媽的蹤影。
我急得不行,剛想到村子裏去找一找,就迎面撞上了我爸。
我爸手裏牽了只母羊。
他一把揪住我的衣領把我拽了回來。
「着急慌忙地去幹嘛!」
我急忙說,「爸,媽不見了!」
我爸點點頭,說我媽肯定是跟哪個野男人跑了。
他說完又咧開嘴笑,「等過幾天我給你找個新媽。」
「我不要!我就要我媽!」
母羊繞着我的腿咩咩地叫。
我爸一巴掌打在我臉上,吐了口唾沫,「果然是個賤貨,那娘們兒就沒把你當女兒,天天打你,你還黏着別人。」
「你就是打沒挨夠!皮子發癢!」
我爸不准我去找我媽,遞了盆青辣椒給我,叫我去洗乾淨。
他得好好準備做胎羊的材料了。

-4-
我備着我爸偷偷把村子找了個遍都沒有找到我媽的任何蹤跡。
我懷疑我爸已經把我媽偷偷弄死了。
村子裏常有這樣的現象。
家裏的男人有時候失手打死自己老婆了,就會謊稱自己老婆跟人跑了。
我腦子亂糟糟的,手上洗花椒的動作也慢了下來。
我爸惡狠狠的眼神朝我打了過來,「死妮子,你要死啊。磨磨唧唧的幹什麼!明天就是壽宴了。要是胎羊今晚做不好,老子就把你燉了。」
我縮了下脖子,連忙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夜晚我爸把我叫去了廚房。
他把母羊從羊圈裏牽出來了。
他把腰間的尖刀往母羊脖子上比劃了兩下,「一會兒我用這刀在你後腦勺開個口子,再往裏倒開水,滋啦一下你的皮就會被撐開……」
這也太殘忍了。
我聽得心驚肉跳。
母羊慢悠悠地喫了口草,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我爸嘿嘿笑了兩聲,趴到母羊耳邊,「我知道你是個滾刀肉,不怕痛。所以我不會折磨你的,我只會告訴你一個祕密。」
他壓低了聲音,在母羊耳邊又說了一句話。
母羊的眼睛陡然睜大,雙腿直立向後一倒,整隻羊栽倒了過去。
它的雙腿間掉出個血肉模糊的肉塊。
母羊被活活嚇死了。
我爸抱起肉塊,癡迷地親了又親,叫我往蒸鍋里加水。
這詭異的場景讓我心裏難受起來。
第二天一早,我爸帶着一個陶罐就去了村長家。
蓋子打開了一瞬間,整間屋子都飄蕩着香味。
在場的人都在偷偷咽口水。
每個人只分了一小塊羊肉,有人連羊骨頭都嚼碎嚥了下去。
我一向是沒有存在感的,所以壽宴上沒有任何人注意到我。
包括宋老師。
那個把我媽拖進苞米地的人。
也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看着他貪婪地舔着碗底的樣子,我心裏湧起一陣憤怒。
都怪他!如果不是他,我媽根本不會失蹤!
壽宴結束後,我揣了把剪刀尾隨宋老師到了他家。
他拿出鑰匙,正要開門時卻突然回了頭。
我趕緊往樹後面藏。
宋老師皺了下眉,「真奇怪我怎麼老聽見有塑料袋的聲音。」
他甩了甩頭,又自言自語道,「下次不能喝這麼多了。」
他打開門,走了進去。
我找了幾塊石頭墊着也翻了進去。
我趁宋老師在院子裏洗臉的空檔兒,鑽進了他的房間。
我躲在了牀底,緊緊握着剪刀。
我深呼了一口氣,不斷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宋老師卻遲遲沒有進來。
這是怎麼回事?
我從牀底又爬了出來。
我把耳朵貼在門上的瞬間,宋老師的慘叫聲就傳來過來。
我把門打開了一條縫。
宋老師的肚子腫得像一個大皮球,他正抱着肚子滿地打滾。
「啊啊啊,好疼!好疼呀!」
他的肚子越來越大,而後像一隻被吹裂的皮球綻開道道血痕。
一團黑氣撕開他的肚子鑽了出來。
他慘叫幾聲後徹底不動了。
我被眼前驚悚的一幕嚇得不能動彈。
片刻之後我心裏又湧上無限快意。
我等那團黑氣消失後,推開門,又在他臉上補了幾剪刀。
他活該!真是老天有眼!
我朝他吐了幾口唾沫,而後跑回了家。

-5-
第二天一早,我們家的大門就被敲響了。
我爸打開了門,是從外地回來的四叔。
四叔一走進來就給了我爸一耳光。
「哥,你怎麼一回來就打我呀!」我爸一臉委屈。
四叔黑着臉說,「你昨天是不是做了胎羊?」
我爸抿了幾次脣,才支支吾吾地「嗯」了聲。
四叔的臉更黑了,抬手又給了我爸一巴掌,「我不是不叫你做那種喪良心的事了嗎?」
「村長給的太多了,我拒絕不了呀。」
四叔嘆了口氣說,「宋俊死了。」
我爸不以爲意,「死了就死了唄。」
「你昨天做的胎羊有問題。你們喫的根本不是胎羊,而是煞鬼的煞氣。」
四叔走南闖北多年,懂得很多。
我爸的臉刷一下白了,把所有事情都說了出來。
四叔臉色越發陰沉,「梅英早該那天晚上就被你打死了。她含怨而死成了煞鬼,又用煞氣假裝成胎兒,誘導你做胎羊。」
「喫了煞氣的人七日之內,必死無疑。」
我的心砰砰直跳。
我爸慌了起來,「哥你可得救我啊。咱們可都是一個媽生的。」
四叔面無表情地看着我爸,「媽真是把你寵壞了,讓你什麼喪良心的事都敢做。」
「如果今天這是隻牽扯到你,我是絕對不會出手的。」
「你真不是個東西,梅英要殺你也是應該的。」
我爸普通一聲就跪下了,抱着四叔的腿就開始哭,「哥,你救救我啊。」
「你快想想辦法啊。」
四叔嘆了口氣,「現今只有一個辦法了,那就是讓那隻煞鬼魂飛魄散。」
我心裏咯噔一下。
魂飛魄散?
我媽生前已經夠苦了,她死後不應該再遭遇這些。
四叔叫我爸去村子裏借一隻黑狗來,說一會兒擺陣時有用。
我爸趕忙從地上爬了起來朝屋外跑去。
四叔最喜薰香,我去我爸房間裏找了幾根最貴的香,點燃了放在香爐裏。
白色的煙霧纏繞着往上升。
我又去廚房跑了杯新茶給四叔送了過去。
四叔驚訝地看了我一眼,「青青你在家呀。」
我點了點頭,而後急忙說道,「四叔你可不可以不要傷害我媽。」
四叔性格剛正,是個好人,以前我爸打我媽時,他總會出手製止。
如果我好好和他說,他興許會放過我媽。
「剛剛你都聽到了?」
我「嗯」了一聲。
四叔嘆了口氣,「可是你媽殺了人。」
「是宋俊他該死!你不知道他對我媽做了什麼!他強姦了我媽!他就是該死!」
四叔眉頭一擰,「青青你現在三觀怎麼變得這麼不正了?」
「哪條ẗű₀法律規定強姦就要被判死刑?」
「我一向講究人犯了錯就是該受懲罰,但也要適度,要與他的罪行相適應。如果你媽還活着,她要去打宋俊一頓,我絕對不會多說什麼。但因爲這個就殺人,還是太過了。」
「就比如一個人偷了東西,他是犯了錯,但我們會把他直接殺了嗎?」
「因爲一點小小的恩怨,就非要殺殺殺的,那世界不就亂套了嗎?」
「你這是歪理!」我反駁他道。

-6-
四叔嘆了口氣繼續說,「而且你媽要害的是整個村子。昨天喫了煞氣的人可不少,裏面還包括七八歲的小孩,你說那麼小的孩子他有什麼錯。」
「你媽不魂飛魄散,就有更多無辜的人死去。」
「我們不能因爲她的遭遇可憐,就不明事理吧。悲慘的過去可不是什麼免死金牌。」
我捏緊了拳頭不再理他。
他們當然都該死。
不論老的小的。
我想起我被我媽趕出家門的那天晚上。
那天實在是太冷了,我只穿了件單衣。
我冷得實在受不了了,就撿了些枯草蓋在身上禦寒。
幾個剛放學的小孩把我圍了起來,用彈弓打我,罵我是乞丐,是瞎子。
爲首的小孩還嫌不夠過癮,打了桶冰涼的井水潑了我一身。
那刺骨的冷,我現在還記得。
我爸很快就回來了。
他懷裏抱着條黑狗。
四叔用硃砂畫了張符貼在黑狗頭上。
又掏出幾根桃木釘,讓我寫上我和我爸的名字。
四叔說這件事因我們家而起,所以需要我和我爸各十年的陽壽來消我媽的煞氣。
我爸瞪大了眼睛,「十年?」
他一腳把我踢到四叔面前,「都用她的行不行。我還沒活夠呢。」
「你說的是人話嗎?」四叔沒好氣地說。
我爸沒了聲。
四叔把桃木釘都刺進了黑狗身上。
黑狗慘叫起來,卻因爲頭上的符咒無法動彈。
「今晚子時你把這條狗埋在村口的老槐樹下,陣法就算成了。」
那狗血淋淋的,我不敢直接去碰,找了個被單隔着把狗抱過來了。
四叔又囑咐了我爸一遍,「今晚十二點一定把它要埋在槐樹下。」
「千萬記得無論發生什麼,遇到什麼奇怪的事,都要把這條狗埋了。晚了就來不及了。」
說完他又看向我,「梅英已經死了,她成了煞鬼,怨氣附體,已經不是人了。鬼怪可都是六親不認的,別指望她會因爲那點血緣親情就放過你。」
四叔說完就走了。
夜晚,我爸帶着我去了村口的老槐樹下。
我倆剛挖好一個坑就看見一個胖胖的和ẗűₘ尚朝我們走了過來。
他臉上帶着笑,遠遠地朝我們作了個揖。
「施主最近可是遇到什麼事了?」
我爸警惕地盯着和尚。
這大半夜的,突然出現個和尚也太奇怪了。
我爸擺擺手讓和尚快走。
「阿彌陀佛,我今夜要是走了,兩位施主就要命喪於此了。」
他伸長脖子看了我手裏的黑狗一眼說,「這是犬厭樁。在黑母狗頭上貼引煞符,再將寫有仇人姓名的桃木釘刺入它體內,最後埋於槐樹底下,謊稱犬煞鎮災,驅邪避煞,實則是害人性命。」

-7-
我爸握着鐵鍬的手緊了緊。
和尚繼續說,「施主此咒甚是歹毒呀。你好好想想最近有沒有得罪過什麼人。」
我爸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看着和尚反問道,「我們村附近沒有寺廟。你是從哪裏來的?」
「我是雞鳴寺的,現在在四處遊學。昨天我就到了你們村,見你們村籠着一層黑霧。我知道你們村肯定出了大事。」
「但貧僧這人不喜參與別人的因果,就沒進你們村,在村外的城隍廟歇了一夜。今天我想離開時,又遇到了羣蛇擋路,我沒辦法,又回到了你們村,然後遇見了施主們你們。」
「此時貧僧才恍然大悟,我早已經你們的因果中了。阿彌陀佛。」
我爸沉思片刻,喃喃道,「我哥不可能害我呀。我倆都是一個媽生的。」
和尚又開口了,「施主這世上沒有什麼不可能的。天下熙熙爲利來,天下攘攘爲利往。世俗之人皆被錢權名利所牽制。」
我看着眼前的槐樹,心中也多了幾分疑慮。
我扯了扯我爸的袖子說,「村裏的老人常把槐樹叫鬼木,驅邪不應該用桃木嗎。」
「爸,你還記不記得奶奶臨死前把老宅都給了你,一點都沒給四叔留,四叔因爲這事一年都沒有和你說話。」
「後來還是你上門主動求和……」
我爸的臉色難看了幾分。
我奶生了三個女兒,兩個兒子,我爸排行老五,是最小的一個。我奶也最喜歡他。
生前她一直住在四叔家裏,由四叔照顧。
四叔是個好兒子,我奶癱了半年,身上卻連一個壓瘡都沒有。
可她臨死卻把所有遺產都偷摸留給了我爸。
我爸咬牙切齒道,「媽的房子,媽想給誰就給誰。他憑什麼嫉妒老子。老子看在兄弟一場的份兒上纔去他門上求和的。」
「沒想到他心眼居然這麼小,還要害老子!媽的!」
我爸看着和尚連忙求救道,「大師,你可得救救我啊。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大師救命啊!」
我爸將胎羊的事也告訴和尚了。
和尚點了點頭說,「施主飯要一口一口吃,事情也要一件一件解決。」
「咱們先來解決這犬厭樁的事吧。」
「是是,大師說得對。」我爸笑得一臉諂媚。
「那隻狗怎麼處理?」
和尚說,「你們隨我去城隍廟,在廟裏燒了吧。」
我爸點點頭跟上了和尚。
和尚走在前面,我和我爸走在後面。
一陣風吹過,和尚走得更快了。
我爸趕緊跟上了。
我爸喘着粗氣,小聲嘟囔道,「這和尚看起來挺胖的,走起路來怎麼感覺輕飄飄的。這走得也太快了。」
半晌他不說話了。
他一把掐住了我的手臂,指甲幾乎陷進了我的肉裏。
他顫顫巍巍地指着和尚,對我說,「你看他是不是沒有影子。」

-8-
又一陣風吹過,胖和尚整個身體發出嘩啦嘩啦聲音。
我爸牙齒打顫,腿也不停地打哆嗦。
和尚扭過了頭問我爸,「施主,你們怎麼不走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我爸嚥了口口水,捂着肚子開始哎喲哎喲地叫,「大師我肚子好疼啊,我想先去方便一下。」
和尚呵呵笑了兩聲,「肚子疼?那肯定是喫了什麼壞東西吧。」
「我看施主一肚子壞水,會疼也是正常的,我幫施主放一放吧。」
和尚的臉迅速腐爛,聲音變得尖細起來,就像是女人的聲音。
我爸從我手裏搶過黑狗,扭頭就跑。
我也趕緊跟着跑。
我爸一邊跑一邊罵我,「你跟着跑幹什麼!你去拖住那個妖怪!」
「爸我也怕呀。」
我倆不知道跑了多久,又回到原點。
好在和尚沒有Ṫű₍追上來。
烏鴉在樹上發出「啊啊」的叫聲。
不遠處升起幽幽的鬼火。
我爸臉上的汗啪嗒啪嗒地砸在地上。
完蛋了,我們這是遇到鬼打牆了。
正當我們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一束白色的強光朝我們打了過來。
是四叔。
四叔打着手電筒朝我們走了過來。
我爸往後退了幾步,戒備地看着四叔。
他看了我爸一眼說,「我剛剛在槐樹底下沒找到你們,就知道是出了事。」
「你們是不是遇到什麼怪事了?」
我爸把四叔上下一打量,在看見他地上的影子後,鬆了口氣。
我爸把剛纔胖和尚的事告訴了四叔。
四叔點點頭,「我就知道那煞鬼不會坐以待斃,會想招兒來誆騙你們。」
「你說她變成了一個胖和尚的模樣?」
「是呀是呀,像紙人一樣的和尚,太嚇人了。」
「那看來普通的槐樹已經壓制不住她了。得用桃樹。」
四叔問我,「現在幾點了?」
我說,「已經 11 點 55 了。」
四叔表情嚴肅,「嗯,時間不多了。咱們就去前面那顆桃樹。」
我爸連忙說好。
我們三去了前面的桃樹。
我爸踢了我一腳,讓我趕快挖坑。
我挖好了坑。
我爸掐着時間把黑狗放了進去,又埋上了土。
四叔眼神有些熱切,他用腳把土踩實了,自言自語道,「成了,這事成了。」
「哥,這陣法成了嗎?」我爸問四叔。
「那煞鬼不會來害我們了?」
四叔笑了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他這笑很僵硬。
有種皮笑肉不笑的感覺。
四叔一邊脫外衣,一邊說,「當然成了。」
「你的死法成了。」
他說着雙手交叉,扯住兩側肩膀的皮往下一扯,就像脫毛衣一樣,把整張皮都脫了下來。
露出一張我極爲熟悉的腐爛的臉。
是我媽。
她笑着說,「爲了讓我自己有影子,我特意去村裏借了張人皮,又畫上黃四的臉。」
「終於騙過了你們。」
我爸臉色大變,轉身又想跑,我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我媽趁機掐住了我爸的脖子。
她臉上的蛆蟲順着我媽的手臂往我爸臉上爬。
直往我爸的眼睛和嘴巴里鑽。
我爸求饒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就被我媽擰斷了脖子。
她低下頭,用腐爛至極的臉對我露出了笑。
「這裏還有一個小老鼠呀。」
她像是神志不清,已經不認識我了一樣,對我伸出了手。
我想起我媽的話,趕緊咬破無名指滴了兩滴血在小玉佛上。
小玉佛發出紅色的微光。
我媽收回了手,她看了我一眼,而後消失在了黑暗中。

-9-
我回了家。
日上三竿的時候,四叔拉了兩匹薄棺到我家。
他看見我,明顯是驚訝了一下,「你怎麼在這裏?這不應該呀?」
我皺着眉,警惕地望着他,「四叔你拉棺材到我家幹什麼?難道是算準了我和我爸會死。來給我們收屍的?」
四叔從包裏掏一個龜殼,「我今早爲你和你爸都各卜了一卦。卦象皆顯示死像。所以我才拉了兩匹棺材來。」
「對了,你沒事,你爸怎麼樣?」
「我爸死了。」
四叔嘆了口氣說,「唉,這都是命數。昨晚發生了什麼你快告訴我。」
我低着頭開口道,「昨天我爸把狗埋好後,就開始說肚子疼,然後就開始吐血。」
「我很害怕,就跑回了家。」
四叔一把掐住我的肩膀,強迫我與他四目相對,「青青你得給我說實話,現在全村人的命都系在你的身上了。如果你再不說實話,我就要叫村長來了。」
「你知道村長會怎麼收拾不聽話的小孩嗎?他會往你嘴裏灌熱油,然後再用針縫上你的嘴……」
我嚇得腿肚子都在發抖,一邊哭一邊求饒,「不要縫我的嘴。我都說,我都說。昨天我太害怕了,我不想死。我不想自己的陽壽減少。再加上我也很恨我爸。」
「我恨他打死了媽媽。所以我趁他不注意偷偷把桃木釘的名字都換成他的了。」
我一邊哭,一邊偷偷觀察四叔的臉色,見他相信後我鬆了口氣。
四叔把我扶了起來,「這件事的確是你爸不對。你做出這些事我也能理解。」
「現在一切都過去了。煞鬼也解決了,你爸也受到了懲罰。」
四叔說完去桃樹底下幫我爸收了屍,又回到了我家。
他對我說,「現在你父母都不在了,你又這麼小,理應由我這個叔叔來照顧。」
四叔搬進了我家。
晚上他做了一大桌子菜,問我以後有什麼打算。
我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四叔摸了摸我的頭說,「那就繼續讀書吧。」
「當年我明明考上了高中,我媽卻說家裏負擔重,叫我別讀了,去廠裏打工供弟弟上學,說弟弟還小不上學不行。」
四叔苦笑了下。
而後他仰頭灌下一大口酒。
酒過三巡之後,我家大門被敲響了。
四叔站起身搖搖晃晃地去開門。
門外站着我媽。
四叔嚇得連連後退,酒醒了一大半。
「怎麼可能!你țû₂怎麼沒有魂飛魄散!」
他大聲喊我,「青青快去拿我的銅錢劍來!」

-10-
我站着沒有動。
他望了我一眼,瞬間明白了一切。
「青青這個煞鬼已經不是你媽了,不論她和說了什麼你都不要相信她。她都在是騙你!」
「你把她當媽,她未必把你當女兒呀!」
我摸了摸我媽給我的玉佛,大叫着讓他閉嘴,「四叔你昨天你做的犬厭樁,是準備把我和我爸都害死吧?」
昨晚我在玉佛上滴了血之後,我媽立刻恢復了神志。
她告訴我,這個犬厭樁的確可以讓她魂飛魄散。
但需要我和我爸兩個人的命。
四叔也確實想害死我和我爸,獨佔我們家的財產。
於是我和我媽將計就計,演了這出戏,讓四叔誤以爲陣法已經成功了。
好讓他放下戒備。
我媽用指甲劃破了四叔的肚子。
他的腸子流了一地。
四叔還不死心,還想挑撥離間,他爬過來抓着我的褲腳說,「青青,煞鬼都是六親不認的。你覺得她不殺你是因爲親情嗎?」
「不是的。絕對不是的。肯定是因爲你身上有她可以圖謀的東西。」
「現在還有機會,你相信我,你還可以回頭,你去我房間把我的銅錢劍拿過來……」
他還想繼續說,我媽卻嫌他聒噪,直接摘掉了他的腦袋。
而後隨意一拋,扔進了泔水桶裏。
我媽渾身是血,她對我張開了雙臂,用潰爛的臉對我溫柔地笑了笑。
我朝她飛奔過去,投入了她的懷抱。

-11-
自我出生以來,我媽都沒有抱過我。
她對我永遠只有恨意和打罵。
每次看到別的小朋友被媽媽抱,我都很羨慕。
我想象過媽媽的懷抱。
一定是很溫暖的,帶着陽光的味道。
可真正體會到了,我才發覺這個懷抱是冷冰冰的。
鼻尖縈繞着的也是血腥味。
我抬頭, 入目的是一張充滿惡意的臉。
我媽抱着我的力氣很大,像是要把我揉進血骨血骨裏去。
半晌, 她蹙了下眉,喃喃道, 「奇怪, 我怎麼上不了你的身, 是滴的血不夠嗎?」
我對她回以微笑, 輕聲說, 「因爲我已經死了哦。」
「所以你無法借我的身體來還魂了。」
「媽媽。」
番外 1
我的媽媽不喜歡我。
她是我爸從城裏拐賣來的大學生。
拐她的方法也很簡單。
大學生都很善良的, 叫兩個老人假裝問路, 讓她帶一下路,再走進一個漆黑的小巷就可以了。
她恨我爸,也恨我。
她說只要看見我就會想起那段屈辱的經歷。
我理解她, 也愛着她。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 我真的不希望自己出生。
那天媽媽做了噩夢。
她把我毒打一頓趕出了家門。
我穿着單衣, 赤着腳走在雪地裏。
一羣小孩跑了過來,把我圍起來彈弓打我, 罵我是乞丐, 瞎子。
還用井水潑我。
我凍死在了這個雪天。
死後我的靈魂並沒有消散,像是有某種執念一般我又飄回了家裏。
小時候媽媽每次打我,我都會想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死掉了, 她會不會傷心, 會不會後悔。
只要她能爲我掉一滴眼淚, 就可以平息我的怨氣。
我就什麼都不做,心甘情願地爲她去死。
可我只聽見她說, 「那丫頭片子不見了?管她幹什麼!死了就死了。」
「她Ţṻ₊不是我女兒!她是強姦犯的女兒!對她好一點嗎?憑什麼!我都這麼痛苦了, 憑什麼要對她好!」
我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怨氣,這怨氣越來越大,讓我有了實體。
我抹去臉上的血淚。
既然你不喜歡我,我也不要喜歡你了。
番外 2
我決定報復他們所有人。
但殺人了的鬼是入不了輪迴的。
所以我覺得借用我媽的手完成整個計劃。
我爸喜歡薰香, 房間裏收集着各式各樣的薰香,其中就包括能讓人鬼相通的犀角香。
我點燃了香。
裝作人,又和他們生活在了一起。
番外 3
我裝作神仙給宋老師託夢告訴他只要在衆人面前把我媽拖進苞米地, 就不會有人說他不正常了。
也不會有人發現他喜歡男人的祕密。
宋老師照做。
我爸覺得沒了面子,當晚就把我媽打死了。
我點燃香, 到引弟山上一邊一邊地叫着我媽的名字。
只是爲了招魂。
番外 4
我媽給了我一個小玉佛, 叫我滴血上去。
這是我媽第一次送我禮物。
但不是出於愛意,而是想奪舍我的身體。
我心裏說不出什麼感覺。
番外 5
我媽用煞氣假裝胎兒, 誘導我爸做了胎羊。
那天我爸趴在母羊耳邊說的是,「二十年前,你爸媽來村裏找你,想強行把你帶走。我們全村人都去攔你爸媽的車。」
「說他們只要敢把你帶走,就把你們三個都弄死。你爲了你爸媽跪在地上求我,說願意留在這裏。」
「我假裝放走你爸媽,然後又帶人埋伏在村口把你爸媽都打死了。」
「那天你不是看見一個面目全毀的農婦向你求救嗎?你還一腳把她踢開了。其實那是你媽。」
「如果你善良一點,救一下她,她就不會死了。」
番外 6
全村的人都喫了我媽的煞氣。
他們活不久了。
壽宴那天我尾隨宋老師。
他突然回頭,喃喃道,「怎麼有塑料袋的聲音。」
那是當然了。
鬼走路當然是塑料袋摩擦的聲音。
我知道我媽第一個要殺的就是他。
我擔心他的鬼魂向我媽告狀。
提前用剪子戳破了他的臉,剪掉了他的舌頭。
番外 5
四叔從外地回來了。
他告訴我爸做犬厭樁才能除掉我媽。
他說的不錯。
但犬厭樁需要的Ţṻ³不是陽壽,而是我爸和我的命。
四叔也的確嫉恨我爸, 他想借這個機會除掉我和我爸。
其實那天晚上我早就發現了和尚和四叔都是我媽裝的了。
我強忍着笑意,配合着我媽把這場戲演完了。
她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把我爸殺掉了。
又用一天時間完成了整個屠村計劃。
但犯下如此殺孽的她, 已經成爲惡鬼了,惡鬼是入不了輪迴,終會被陰差收服的。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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