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千金找上門時,我正在扎紙人。
她皺着眉頭譏諷我:「宋家是書香門第,你卻自甘墮落,做出這等事情來。」
我遞過手裏那個和她一模一樣的紙人:「勞煩,五百兩,概不賒賬!」
假千金氣怒攻心:「你咒我?」
我撇撇嘴。
要不是看她上輩子從茅坑裏撈起我,我纔不管她是不是被配了冥婚。
-1-
宋月棠過來時,我手裏正忙活着。
難爲她壯着膽子,提着裙襬小心翼翼地穿過凌亂的南長巷。
這裏是喪葬品一條街。
京裏哪家死了人都會從這裏買東西回去。
唯獨只有我一家紙紮店。
只要銀子到位,天南地北的生意我都接。
宋月棠心驚肉跳地站到我面前時,眼眶都紅了半圈:「許宵,昨日已有小廝過來通知你的真實身份,你爲何不歸家?」
我抬頭瞥了她一眼,並未說話。
她氣得一跺腳:「宋家是武將世家,你卻自甘墮落,做出這等事情來。」
「什麼事情?又不是沒入了花樓,靠手藝爲生,哪算什麼自甘墮落?」我慢悠悠抬眼,細細觀察了她的骨架,片刻後,一個活靈活現的紙人出現在宋月棠面前。
她驚呼一聲,臉白如紙:「你瘋了!我好心過來接你回家,你卻給我紮了個紙人!」
紙人脣紅齒白,粉面桃腮,乍一看,與宋月棠像了個十足。
「盛會,五百兩!」我伸手。
宋月棠捂住心口,差點沒閉過氣去,半晌才扶住門框大喘氣:「你咒我?
「許宵!爹孃知曉當初認錯了女兒,好不容易纔找到你,你不僅不回去,還不以爲恥地繼續扎紙人,放着好好的宋家大小姐不做,卻做這些……」
我撇撇嘴,把她的紙人放在身後:「宋家老夫人去世時,府裏也是從我這兒訂的紙人,當時不是還誇我手藝精巧嗎?
「如今喫了飯,擱了碗就開始罵娘了?」
當初宋家老夫人去世時,我的養父還在,宋家是在我養父手裏下的單子。
不過他老人家早就把扎紙的手藝傳給了我。
所以,那批紙人都是我做的。
半個月前,我在外頭採買時,忽然撞到宋月棠隻身一人,被一小賊偷了錢袋子。
一時心軟,便讓紙人搶回了錢袋子。
沒想到倒是被她賴上了。
她見我容貌與宋夫人相似,不由大驚。
回去也不知說了什麼,我那宋大小姐的身份就被她確定了下來。
宋月棠擰眉靠近我,軟下語氣:「娘一直以爲你死了,知道你還活着,別提有多高興。
「你要是介意我佔了你的位置,我馬上也要離開了,家裏替我尋了門親事,在江南,日後,只有你陪在爹孃身邊了。」
我嘴角下意識勾了勾。
這門親事,是宋月棠主動求的。
原本她要嫁的人是安定侯世子霍長春,顏好、家世好、性子好,又得了聖上青睞,若不是與宋家自幼定親,怕是早就尚了公主。
可宋月棠知道自己只是宋夫人寺廟裏撿來的後,立馬去和霍長春說了清楚,另擇了一門不高不低的親事。
我拍拍手,把紮好的紙人歸到一旁,見她還是眼巴巴地看着我。
「爹孃已命人備下飯菜,就算你不想認宋家,你回去看一眼,可好?」
「我這營生晦氣,去誰家,就代表誰家有活了,你確定要我去?」
宋月棠一咬牙:「去!你要是實在喜歡這手藝……我……我讓人給你買間亮堂寬敞的鋪子,就去那車水馬龍的東長街!」
-2-
「生意要做!就做最大的!」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忍不住伸手扯了扯她的臉蛋。
她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俏臉緋紅。
上上輩子,我出生在宋家,卻因臉上有塊巴掌大的胎記,被宋老夫人視作不詳。
她逼着爹納妾,爹不願,就想法子從娘那裏做手腳。
深閨大院裏,多的是手段逼你低頭。
娘被老夫人迷暈後,連同我,一起丟在了後山,被一樵夫撿回去成了好事。
等爹帶人去救時,老夫人幾次裝病阻攔。
彼時,娘已經抱着我跳了崖。
而宋月棠,就是那個替我和娘收骨埋屍的過路人。
上輩子,她這個過路人投成了我的姐姐,先走一步出生。
我原以爲有了品貌俱佳的宋月棠,老夫人就會識相點。
可等我出生後,她見到我的臉的第一件事,就是瞞着爹孃,把我丟進了茅坑。
是五歲宋月棠不顧危險,從茅坑裏撈出了我。
不過,我們的結局也不怎麼好。
她被老夫人用計嫁給了自己孃家侄子,最終活生生被打死在柴房。
而我……
做成惡鬼像,投入湖底。
所以這輩子,我一回來,就讓小鬼主動附身接生婆,把我丟了出去。
養父孤寡一人,撿到我時並未嫌棄我醜,反而像眼珠子似的疼愛我。
去年去世後,他把紙紮店傳給了我。
老夫人死得不冤,我夜夜讓一個惡鬼附身在紙人身上,去嚇唬她。
不過幾天而已,就嚇去了半條命。
未免讓她死得太快,我還給惡鬼們定了輪休,嚇三天休兩天。
這裏頭足足嚇了兩年,才把她磨得上吊自盡了。
上下三輩子,老夫人只說對了一件事,我的確是只惡鬼。
胎記是鎮壓我體內鬼氣的封印。
到了及笄之日,封印就會自動解除。
也許是對我下封印之人怕我年幼不懂事,才讓我在有了分辨能力後解除封印。
宋月棠小心翼翼地低頭問我:「十日後,我就嫁人了,這頓飯,就當……就當謝謝你替我搶回了錢袋子,如何?」
我回頭把門一關:「那走吧。」
她喜得跟在我身後,笑彎了眼。
巷子口,候着的丫鬟婆子都驚訝了一下,似乎也沒料到真能把我請出來。
將軍府,我又一次見到了記憶中的爹孃,心緒有ţŭⁿ些複雜。
之前兩輩子,他們的苦難全是來自我。
所以這輩子我纔會自己把自己丟了。
可沒想到宋月棠又把我帶回了他們身邊。
宋夫人激動得揪着帕子,見一旁自己夫君傻愣在那裏,不由給了他一肘子:「叫人啊!這是我們的宵宵啊!」
宋將軍回過神:「哦!哦!宵宵好!」
宋月棠無語,尷尬地解釋:「他們不是這樣的,平時爹爹最是威嚴,孃親也是溫柔大方。」
「我知道。」只不過知道我的存在後,喬裝打扮,在我鋪子裏訂了十幾批紙人。
兩人慢慢紅了眼,宋夫人忐忑地拉上我的手,唏噓道:「宵宵,莫怪娘……我也尋了你許久,都怪當初那個柺子,連一個襁褓裏的幼兒都不放過!」
-3-
宋將軍背過身去,偷偷抹了把眼淚。
沒等他開口說些什麼,門房忽然過來通報。
「老爺,夫人,江南的沈家來人了,送了些東西過來。」
宋夫人奇怪:「不年不節的送什麼東西?不是十日後月棠纔出嫁嗎?」
門房把人帶了上來。
整整齊齊的五個箱子裏全是衣裙。
一共十套,精美絕倫,用料精細,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沈家來的是個管家,諂笑道:「江南新上了一批布料,名爲天羅香紗,不僅價值千金,更是一匹難求,老夫人惦記宋小姐,特意命人做成成衣送了過來。」
宋夫人正要道謝,我卻走過去隨手揀開一件衣裙,挑出一隻紅豔豔的繡花鞋。
「怎麼還有鞋子?」
沈管家見我如此沒規矩,有些不快:「老夫人想得周到而已。」
我嗤笑一聲,丟回箱子:「不用了,我妹妹的親事作罷。你們打哪裏來的,就回哪裏去。」
所有人都愣了愣。
宋月棠雙眼一亮,悄悄問我:「宵宵,你是不捨得我出嫁嗎?」
我白了她一眼,不是不捨得她出嫁,而是不想讓她嫁個死人配冥婚!
要不是我還沒瞎,我豈會看不出,那箱子裏的衣裙,全都是出自我手!
一個月前,我接了筆大單。
有人出重金要我做十套衣裙。
來人神神祕祕,只說新人是對生前不能在一起的苦命鴛鴦。
兩方家人想讓他們死後做一對陰間夫婦。
所以十套衣裙上,我用了特殊的材料,可以抽魂。
只要那女子穿上這些衣裙,十日後,便可附身在最後一套衣裙上,躲過鬼差勾魂,與心愛之人長長久久在一起。
前提是,沈家沒騙人。
沈管家大怒:「宋家雖是武將世家,可我們沈家也是名儒大家,少爺更是學富五車,一表人才!這親事也是經過兩家覈定才定下的,如今說作罷就作罷,拿我們沈家遛着玩?」
宋夫人有些急,看了我一眼,似乎不明白我爲什麼要阻攔這親事。
宋將軍虎目微沉:「怎麼?我不嫁女兒,你們敢強娶?」
沈管家臉色微變,帶着不甘:「那就讓世人看看宋家是如何欺辱清流世家的!」
自來武將和文臣都互不對眼。
明明是一樁婚事,若放大爲文武相爭,那就會落人口實,被聖上所不虞。
我聽得厭煩,走過去,利落地給了他一巴掌:「你家少爺死了那麼久,屍身都快爛了,還想娶宋家女?他能拜得了天地,入得了洞房?」
「什麼?」宋夫人大驚,「沈庭羽死了?
「他死了你們還敢應下這門親事?
「身子都爛完了!合着要我女兒過去配陰親?就憑你們!也配!」
宋將軍操起一旁的劍,挑出那些衣裙,劈頭蓋臉地撒在沈管家頭上:「好一個沈家!不過祖上出了個狀元,也敢來騙婚!」
「是誰說的……誰說的?我家少爺還好好的!」沈管家眼神閃爍,中氣不足。
「你們……你們爲了毀親污衊我們沈家!」
「那敢讓沈庭羽親自來接親嗎?」我逼近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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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少爺前陣子騎馬摔斷了腿……不利出行……」沈管家支支吾吾道。
我冷笑。
宋將軍命人連人帶東西都丟了出去。
宋夫人抱住宋月棠號啕大哭:「天殺的!我還以爲那沈家是個好的,哪承想那老夫人比我婆婆還惡毒!」
我看了眼宋將軍,他朝我訕訕一笑,摸了摸鼻子,並未說話。
「宵宵,你是怎麼看出那沈庭羽已經死了?」
「那衣裙是我做的。」我並未說出那些衣裙的作用,只是誆他們說沈家差人來找我做活時,說明了是給已逝的少爺的未婚妻做的。
宋夫人一陣後怕,她感激地抱了抱我:「幸好宵宵聰慧,手藝好。」
我?
手藝好也能硬誇?
宋月棠藉着被嚇壞了的名頭要我留下來陪她。
我假裝沒看到她揹着我偷偷和宋夫人眨眼,答應住一陣子。
原本以爲沈家會灰溜溜地憋在江南不再上京,可沒想到,五天後,我陪着宋月棠買首飾時,有個白衣男子當街把我們攔了下來。
他的眼神灰撲撲的,面容僵硬,施了厚厚一層粉。
「宋小姐?」沈庭羽的目光從我身上滑到宋月棠的臉上,「聽說你到處說我死了,想毀親?」
「如今我人站在這裏了,宋小姐毀親的藉口是不是該換一個了?
「莫不是你有了情人,所以纔會打我們沈家臉?」
鋪子裏,來買首飾的人不少,其中還有不少勳貴夫人。
聽到這話,皆動作慢了下來,豎起了耳朵。
「怎麼回事?宋家毀親的名頭是沈家死人了?」
「這人都追來自證了,難道真是外面有人了?」
「哎喲喂!你們別說,這沈家比不得宋家勢大,居然骨氣十足,還來討個說法。」
「噓……你們猜這個姦夫是誰?」
……
宋月棠氣白了臉,她雖有些訝異沈庭羽居然沒死,但也怒他大放厥詞毀她名聲。
我低頭看了看沈庭羽的腳,居然還真是腳踏實地。
分明身上爛得都出屍斑了,也不知碰到了什麼高人,硬生生把魂定在了屍身裏。
這才讓他光明正大地走到了這裏。
「你毀我名聲!又害我沈家清譽毀於一旦,宋月棠,你若不說出這個姦夫是誰?就自賤於我爲妾賠罪!」
沈庭羽得意地搖晃扇子,猙獰地看着宋月棠。
我捏了捏她的手:「莫慌。」
剛準備把他魂扇出來,就見一隻燒鵝劈頭蓋臉砸向了沈庭羽的後腦勺。
「你算個什麼東西?配和小爺我爭月棠?」
門外的一個青衣長衫的男子大踏步走了進來。
「你一股子醃入味的鹹魚味,定是十天沒洗澡刷牙了,所以才能說出這麼燻人的話。」
沈庭羽被他口水噴得退後一步,羞惱極了:「想來你就是宋月棠的情人,私底下沒準已經做盡了苟且之事。這纔來替她出頭!」
霍長春高昂起頭,呸了他一下:「我心儀月棠,從來都是大大方方的,不會藏着掖着,誰不知我霍長春從小跟在她身後跑?可奈何月棠看不上我,既如此,我以後就是月棠的義兄,你這等歪瓜裂棗,風吹就倒的小白臉,要想娶月棠,還得過我這關!」
-5-
我眼裏表現出幾分讚許,小聲八卦問宋月棠爲什麼退婚。
她認真道:「不是我的我不會要,被宋家收養,已經是我的幸運了,做人不能貪圖太多。」
我挑了挑眉,心念一動,卻掐算出霍長春與宋月棠的確有緣,但好事多磨,需要經歷一番坎坷。
而且現在宋月棠半點心思都沒在霍長春身上。
明顯就是他單相思。
沈庭羽拿起扇子扇了扇,左手在袖子裏微動,一縷陰氣順着霍長春的腳踝鑽了進去,他哆嗦了下,指着沈庭羽繼續罵:「大冬天的拿把扇子裝什麼逼,都把小爺扇感冒了!」
我笑出了聲,沈庭羽動作一頓,惡狠狠地收起扇子:「宋小姐既然不願做妻,那就做妾吧。」
霍長春把他撞了出去,陰陽怪氣道:「我做你爹可好?」
他盯着我們冷冷一笑,「宋小姐可別後悔!」然後轉身離開了。
霍長春哼的一聲:「窩囊廢才放狠話!」
他見我好奇打量着他,紅着臉拱手:「這是月棠的姐姐吧?我是……我是……」
「我知道你是誰。」他一喜,眼巴巴看向宋月棠,含情脈脈,「月棠和你提過我?」
宋月棠白了他一眼:「你腰上那麼大塊玉佩,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到上面刻的霍字!而且你剛纔自報家門過了。」
霍長春尷尬地捂住玉佩,委屈地看了看宋月棠。
可宋月棠擰着眉,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欲言又止。
她小聲附耳過來:「宵宵,我好像見過那沈庭羽。」
我一愣,沈家在江南,兩家人只交換過庚帖,從未見過面。
霍長春覥着臉湊上來:「小白臉都長那樣,哪像我,英俊非凡,見過的人都能記住我。」
「不對!我是見過!不過,是在夢裏!」宋月棠驚叫一聲。
我掃了眼四周,裝作不經意間踩死了一隻躲在腳邊偷聽的蟲子。
那上面附了沈庭羽的陰氣,也不知他哪學來的半吊子法術,若是尋常人,怕是鬥不過他。
「正巧我肚子餓了,要不去茶樓?霍世子請客?」霍長春喜滋滋地問僕從要來錢袋子,在前面帶起路來。
與茶樓不過相隔一條街,他就摔了五次,被撞兩次,花瓶砸頭三次,鳥屎墜身四次。
宋月棠悄悄感慨:「這是黴神附體了吧?」
對面,霍長春剛坐下喝水,一屁股摔倒在地上,凳子散了一地。
他齜牙咧嘴地捂着屁股,正要叫小二。
我開口提醒他:「你叫小二也沒用,身上沾了陰氣,所以纔會格外倒黴。」
霍長春一愣:「什麼陰氣?」
宋月棠倒是很快反應過來了:「宵宵說的是沈庭羽?」
我點點頭,她略有迷惑:「可他不是活人嗎?」
霍長春也一臉好奇地爬起來,小心翼翼換了張凳子坐,爲了避免再發生什麼意外,他連水都不喝了。
我笑了笑,給他倒了杯水,指尖輕輕劃過杯口,留下一絲鬼氣:「喝吧,喝了就沒事了。」
我身上的鬼氣可是比尋常陰氣兇多了,自從解開封印後,曾經勾魂的無常迎面撞到我,跑得比狗攆還快。
若是去那些鬼宅遛一圈,那是百鬼盡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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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鬼氣喝進去,沒我的指使,只要驅散了陰氣,曬會兒太陽,拉次肚子就沒事了。
「喝了就好了?」霍長春將信將疑,但還是乖乖地喝下去了。
他放下杯子神色舒展:「奇怪了,方纔還覺得身上沉重得很,喝完這杯茶,全身舒坦,暖洋洋的。」
「不奇怪,你中了沈庭羽的陰氣,一開始只是倒黴些,七日後會化骨流膿而死。」
宋月棠和霍長春齊刷刷地倒吸一口涼氣。
「他……他不是人?不對啊!他剛纔還和我說ťŭₐ話了。」
「現在只能算是個地煞。」我眯了眯眼睛,冷哼一聲。
自打我封印解開後,京城裏的小鬼都來我這兒拜訪過了,只有不作惡又不想投胎的,纔會被我允許留下。
而那些惡鬼,更不敢踏進京城了,萬一誤撞到我面前,我是直接打散了事。
可偏偏沈庭羽這個新死的倒闖了進來,還在短時間裏,升到了地煞。
他的背後,定然有人助他了。
只是不知那個人的目的何在?
霍長春白着臉,拍拍胸膛,對宋月棠保證:「月棠,我一定會保護你的!放心!管他地煞天煞,來了我這兒保準殺他個片甲不留。」
「可你方纔還中了陰氣,我覺得,還是宵宵保護我比較好。」
霍長春垮下臉。
我問宋月棠在哪裏見過沈庭羽。
她想了想:「如果我說是夢裏,你們信嗎?」
我眉頭緊鎖,忘了尋常鬼不敢進京城,但他可以千里入夢。
「我做了個夢,夢到有個白衣男子讓我去找他,他說他在江南,等了我許久了。還說……」
她有些不確信:「說他是我上輩子的夫君,是來和我續緣的。
「我不信,他就留了根釵子給我。
「後來我醒過來,發現身邊的確有根玉釵子。我本想拿去寺廟超度的,畢竟是上輩子的事了,我既然已經定親了,自然不能答應人家。可沒想到後來發生了許多事,就忘了。」
「不!你不是忘了!」我屈指輕敲桌面,替她解惑,「他在你夢裏出現那時,應當是你快與霍世子定親了,那時,他還到不了京裏,只能以入夢的法子來阻止你。
「可沒想到,我的存在反而陰差陽錯讓你退了親。沈家因此乘虛而入,上門與宋家議親。」
宋月棠忙搖頭:「宵宵,我退親的事,與任何人無關,世子是好人,但在我心裏,宵宵纔是最重要的。」
被髮了好人卡的霍長春撇嘴委屈。
「沈家遠在江南,就算要議親,爲何不在當地議?反而千里迢迢來找你?而且,他一上京,就直奔宋家。宋夫人他們爲何不打聽打聽人品就一下子答應了?」
沈家提親大張旗鼓,那管家嬤嬤尚未入府,不過是在客棧歇息喝茶時,就已經大放厥詞,說宋月棠是他們沈家未來夫人了。
如此敗壞一個姑娘家名聲,偏偏宋家無人察覺。
「是啊,他們一上門……我就像鬼迷心竅般,爹孃問我意見,我就直接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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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不成……是那釵子引起的?夢裏的男子,我雖然覺得熟悉,但看不清臉,直到沈庭羽的出現,我才發現,他們之間格外地相像。」
她就是鬼迷心竅了,那釵子裏被種了桃花蠱。
幸好宋月棠沒有戴在頭上,不然這會兒怕是尋死尋活要去江南陪葬了。
宋月棠後怕不已,問我那沈庭羽到底想做什麼?
我眼神閃了閃,落在她那滿身功德上,那渾厚刺目的功德,就算我在京城裏,也有不怕死的厲鬼想衝進來。
到底是文殊菩薩座下的龍女,哪怕我在京裏鎮着,也有人敢鋌而走險。
自從宋月棠與我有三輩子的聯繫後,我去地府的生死簿上想看下她的前世今生。
可意外地,卻沒找到人,反而在神佛下凡歷劫的名冊上看到了她,這才知道,她的身份居然是文殊菩薩座下的龍女。
投生凡間後,樣貌都變了,怪不得我沒認出來。
千年前,我的鬼氣暴亂,被神佛聯手,鎮壓在不歸山。
是龍女看守的我,她日夜坐在結界邊,給我誦心經,教我控制鬼氣。
直到她的歷劫時間到了,纔不得已離開,臨走之前,生怕我再次失控,偷偷給我設下封印。
被鎮壓的那段時間裏,她是第一個對我如此好的人,時常悄悄送些野果子進來給我嚐鮮,儘管那野果子裏混着毒果。
我明明可以破界離開了,但爲了那幾顆牙都酸倒,又時不時能把我毒成豬頭的野果,愣是在裏面乖巧地待着。
她還給我養了只兩隻兔子解乏,那對兔子生了兩隻小兔子,日積月累下,兔生兔……
不歸山裏漫山遍野的兔子。
後來,我算到她下凡歷劫中有變數,便偷偷從結界裏鑽了出來。跟着她一起入了凡間。
我先把宋月棠送回家,又賣了個紙紮小人給霍長春,讓他貼身放着,他倒給得爽快,兩千兩說掏就掏。
只是翻來覆去看了好一會兒,像是在懷疑功效,在聽到說能防鬼的功效後,立馬拉開裏三層外三層的衣裳,放在了最裏面。
回去路上看到一坨鳥屎都沒掉他頭上後,頓時兩ẗû₄眼放光,扭扭捏捏地擋在門口:「姐姐,你這手藝,是哪學來的呀?」
姐姐?
我似笑非笑。
宋月棠面色一變,攔在我面前:「世子,那是我姐姐,不是你姐姐。」
霍長春搓搓手,嘟囔了句:「這不遲早的嘛。」
我好笑地看着他們兩個烏雞鬥眼。
「南長巷的紙紮店就是我開的,回頭你可以去照顧我生意。」
他啊的一聲,結結巴巴:「紙紮店?這……那……我家裏也沒死人啊……要不,讓我爹提前給祖母辦場葬禮?」
我……
真是大孝子!
宋月棠也無語了,門一關,不再理他。
我隨着她回了房,可她翻遍了衣櫃,也沒見到那釵子。
「奇怪了,我分明放這櫃子裏了,怎麼不見了?」
我問她還有誰見過這釵子?
宋月棠想了想:「我的丫鬟懷冬,上次她替我整理房間,無意間翻到了這根釵子,當時看着這釵子還愣了一下,她只說,這樣式挺特別的。後來就沒再多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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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巧懷冬不在,宋月棠叫了人把懷冬找來了。
一身ẗůⁿ綾羅綢緞,倒是比宋月棠這個主人還闊氣。
明晃晃的金鐲子墜在腕間ẗùⁿ,還有脖子裏的東珠。
懷冬見我看向她的手腕,不自在地拉了拉袖子。
「小姐找奴婢何事?」
宋月棠正要開口,我打斷了她的話:「無事,月棠想讓你去香滿樓買份醬豬蹄回來。
「你年歲不小了吧?月棠本想讓你做陪嫁丫鬟,陪她去沈府。如今這門親事黃了,月棠親自替你擇了門親事,你看如何?」
懷冬猛地抬頭,眼裏閃過一絲慌亂:「小姐,不要讓我離開你,若讓旁人伺候你,我怎麼放心?」
宋月棠不明白我何意,但是順着我的話頭接下去,說要給她找個匹配的親事,別耽誤了她。
可懷冬越說越激動,雙膝跪下,不停地磕起頭來,彷彿要將她發賣了一樣。
「小姐,沈公子氣宇軒昂,博學多才。在江南拒了多少高門貴女,又千里迢迢上京來求娶,可見對小姐是真心的,還望小姐再給沈公子一個機會,別被旁人矇蔽了雙眼。」說到旁人時,她恨恨地瞪了我一眼。
我好笑地喝了口茶:「那不如,你嫁給他如何?」
懷冬一喜,又把上揚的嘴角壓了下去:「我是小姐的人,哪都不去。」
她行了禮,轉身離去。
一隻小小的紙人從我袖子裏跳下,一蹦一蹦地跟了上去。
宋月棠好奇地瞪大眼睛:「宵宵,這紙人居然會動?你是怎麼辦到的?還有爲何不問她那釵子的事?」
「紙人上面我施了咒法,你要是喜歡,我給過你機會,五百兩,你不要,下次買,可要翻倍了。」
宋月棠訕訕,面上後悔極了:「要不打個折?」
「一千兩打九九折,要不要?我做起來可不容易。」
她捂着胸口倒吸一口涼氣:「宵宵,你背地裏做的是不是強盜?」
「京城管得嚴,不然做強盜可比扎紙人有出路多了。」我感慨道。
她從一旁抽出一千兩遞給我,我使勁抽了抽,才抽動。
又眼巴巴地看着我把銀票藏起來,不情願地嘟囔道:「別忘了找我銀子。」
我笑了笑,問她懷冬的月銀有多少?
「懷冬是我的貼身丫鬟,月銀自然不少,有二兩。問她月銀做什麼?」
「她手腕上的鐲子挺重的,又是時下正新的款式,還有脖子裏的東珠,這東西,民間可不多見。」
宋月棠倏地站起身,臉色難看:Ţüₑ「懷冬是孃親身邊管事嬤嬤的女兒,自幼在府裏陪我長大,又時常得些賞賜,若她偷了釵子……可這釵子,並不名貴,她要這做什麼?」
我:「到了晚間就知道了。」
夜幕剛落,小人就順着窗縫爬了進來,一下子跳到我手上,嘰裏咕嚕好一通比畫。
我聽得臉色越來越冷。
宋月棠湊過來問我怎麼了?
「懷冬又出去了,想知道她見了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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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帶着宋月棠從角門出去了,一不小心踩到了門口的一團黑影。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奉敕!」一個人影手忙腳亂地一通舞,把一個東西迎面貼在了宋月棠腦門上。
我撕下來一看,正是白日裏我送給霍長春的紙人。
「呀!是月棠!你沒事吧?」霍長春心虛地探上前來。
宋月棠磨了磨牙:「大晚上世子不睡覺,在這裏做什麼?」
「我這不是保護你們嘛。生怕那姓沈的過來找你。
「方纔我還瞧見一隻大耗子爬牆鑽了進去,也不知是不是成了精。我心裏頭擔心得很。」
小紙人在他腳邊恨恨地踹了他一腳,雙手叉腰,一頓罵。
原來剛纔小紙人回來時,沒瞧見躲在暗處的霍長春,正要翻牆,被他一鞋底差點糊在牆上。
「可世子你好像比我更倒黴吧?要不是宵宵的紙人護着,你早就……而且有誰比宵宵還厲害?」
我看霍長春喫了個癟,忍住笑:「世子要不要隨我們一起去看戲?」
他頓時精神抖擻起來:「看!我好久沒看戲了!」
他眼巴巴地看着宋月棠,見她沒反對,又悄悄挪着步子挨近她。
我眼角餘光瞥見,卻沒有說話。
霍長春是天生將星,雖還未上戰場,但日後定然會攻城奪地,成爲一方名將。
宋月棠若是和他在一起,那上過戰場後的通身煞氣,就算地煞來了,也得喫一壺。
不過現在……我搖搖頭。
紙人在夜色裏跑得飛快,穿過三條街後,停在了霍府旁邊的宅子門前。
霍長春喫了一驚:「這裏不是沒人嗎?原先住着常閣老一家,兩個月前,常閣老驟斃,一家子辦完喪事後,就回了老家。」
小紙人哧溜一下,順着門縫鑽了進去。
我也順當地翻牆過去,剛落地,便忘了宋月棠不會翻牆,正要給她開門,就見牆頭一個腦袋晃晃悠悠地探了出來:「世子,你站穩些。」
霍長春愣是讓宋月棠站在她肩上,將她送了進來。
我又把門關上了。
霍長春……
宅子裏陰氣森森,大得荒涼,雜草荒蕪,像是荒廢了許久。
幾個正在踢球的小鬼見到我,停了下來。球骨碌碌地滾到了我腳邊。
霍長春嚥了口口水,緊緊挨着宋月棠:「月棠,你別怕,定是風。」
小鬼們咧嘴一笑:「隔壁的傻大個來了!我們陪他玩玩。」
他們摘下腦袋,放在地上,滴溜溜踢了過來。
我冷țű̂⁴哼一聲,腳尖抵住一個腦袋,釋放出渾身鬼氣。
幾人嚇得哭爹喊娘,院子裏陰風陣陣,好不淒厲。
「別哭!不然我踩爆你們的頭!」
小鬼們瑟瑟發抖。
宋月棠:「宵宵,你看見了什麼?」
我挑眉:「想看?」
她興奮又害怕地點點頭,我直接唸咒,在她眼皮子上一抹,看到一旁的霍長春也有些驚奇,便順帶一起抹了。
抹完,就給他們貼了兩張小紙人抱住了嘴。
「唔唔……」霍長春指指嘴巴,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宋月棠比他好些,臉色僅僅變了一瞬,就恢復了。
等他們冷靜下來後,我才讓小紙人放開了他們的嘴。
「這不是小豆子嗎?常閣老的孫子!還有他的伴讀,和常閣老收留的幾個孩子。」
「你不是說他們回老家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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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好幾輛馬車,拉了一堆的東西走出去的,若不是回老家,那……」他臉色灰撲撲的,陰得快要滴水,「對啊,誰規定拉了東西就要回老家……」
我撿起小豆子的頭,威脅他不許哭。
他抽抽噎噎地抿住嘴,瘋狂點頭。
其他孩子見小豆子在我手裏,立馬把腦袋撿回去都裝回了脖子上。
霍長春問他們發生了什麼?
小豆子張嘴就要號哭起來。
我捏起拳頭威脅道:「好好說話,我就替你報仇,不說話,我就打爆你的頭!」
「你這個姐姐好凶啊!明明是我們同類,卻要打爆我的頭,我的頭已經被打爆了,死的時候,被棍子打碎了。」
我這纔看到他的後腦勺碎得塌陷了下去。
「這是誰幹的!」
「我們也不知道是誰?一個月前,爺爺生病了,找了許多大夫都治不好,有個蒙面男人忽然上門來,說可以救人,但是……也不知道和爺爺說了什麼,他把人趕了出去,不許他救。
「後來爺爺死了,那個人半夜帶着一個老頭說來弔唁,但那老頭一揮手,周圍的人就開始不受控制了,我……」小豆子抽了抽鼻涕,「我是被我爹打死的。我爹又被我娘戳穿了喉嚨……其他人……全部都是互相殘殺而死。」
我心裏沉了沉,彷彿灌了冰水。
我以爲我上輩子死得夠慘了,卻不想,還有更慘的。
「後來,我們就被埋在這裏,出不去了。爹爹他們的魂魄被抓走了。」
霍長春捏緊拳頭,眼眶微紅:「那個男人是誰?我要親手捉住他!替你們報仇。」
小豆子正要說話,忽然間,幾個孩子慌亂地鑽進一旁的槐樹裏,躲了起來。
小紙人去而復返,急切地拍着我們的腳,示意也躲起來。
我趕緊把他們兩個塞進一旁的水缸裏,上頭拍了張黃紙,遮掩了兩人的氣息,小紙人也緊隨其後鑽了進去。
而我飛身藏在了槐樹上,用鬼氣將自己掩藏起來。
院門被打開,懷冬跟着沈庭羽一前一後走了進來。「公子,小姐明明睡下了,我也不知她去了哪裏,要不……你明日再來?」
懷冬不甘地咬住下脣:「難不成,小姐真去和世子私會了?」
我看了眼底下那個被蓋子蓋住的米缸,倒真是被懷冬說對了。
沈庭羽勾起她的下巴,輕啄一口:「還要辛苦你再替我看好你家小姐了,若非那死丫頭胡言亂語,污衊我身死了,這門親事也不會變卦。屆時,等你家小姐一過門,我就抬你爲妾。」
「我定然信公子的,只是我的肚子怕等不了那麼久。」懷冬撫摸着肚子,滿心癡迷。
「你只要把那釵子叮囑她日日戴着,屆時,五日後,我再上門,她會心甘情願地跟我走。我今日怎麼沒見她戴着那釵子?」
「釵……釵子……」懷冬冷汗滴了下來,眼神亂轉,「小姐今日不是我伺候的,定然忘了。明日我一定讓她戴着。」
沈庭羽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從懷裏掏出一對耳環,哄了懷冬幾句,便把人打發走了。
沒過一會兒,院門又被打開來,一個身形枯瘦的老頭走了進來。
他掏出一樣東西,朝沈庭羽丟了過去Ţū́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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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者迫不及待地吞進肚子裏:「沈管家,還有嗎?」
「京裏不比江南,若命案多了,少不得引來官府。這顆鬼丹,還是用常家女眷的魂魄煉製出來的。」
沈庭羽舌尖舔過嘴脣,露出陰狠的笑來:「當初常家與我沈家一同入京,憑什麼我沈家得了狀元,而他不過是一個區區探花郎,卻拜相入閣?
「既然他如此能耐,我偏要吞了常墉這個文曲星!」
沈管家滿意地看着沈庭羽暴漲的鬼氣,讚歎道:「只要你再喫下三顆鬼丹,就能成爲一方鬼將了!屆時,再將那龍女帶過來,吞下常墉,託生在龍女肚子裏,日後,你既受天道庇佑,又是文曲星轉世。前途無量啊!
「原想抽了那龍女的魂,和你做對鬼夫妻,屆時生下文曲星,你再吞下那文曲星,也是可以的。不過現在,雖麻煩了些,但終究殊途同歸。」
小豆子他們聽到常家女眷被煉製成了鬼丹,鬼氣瞬間暴漲,被我壓制了回去。
等院子裏的人走了,我才把他們放了出來。
「阿孃她們……她們被那人喫了!我們要報仇!」
霍長春也恨聲道:「什麼文人墨客,做起事來臉皮子都不要!我聽我爹提過沈家,他們祖上那個狀元郎還是冒名頂替來的,後被常家揭發,嫡系都入獄獲罪了,剩下的這一支,還是旁系。」
宋月棠心疼地看着小豆子他們,問我能不能幫幫他們?
我思量了下,將那羣豆丁招了過來:「我可以送你們去輪迴,你們這輩子沒做過惡,下輩子還能投到好人家,也可以去報仇,只是沾染了因果,少不得要下去受罰,就看你們怎麼選?」
小豆子他們對視一眼,跪了下來,選擇報仇。
「爹爹在他手裏,我要救爹爹!」
我掏出幾張紙,折了幾個小紙人讓他們附身在上面,收了起來。
見時間差不多了,我帶着宋月棠走了捷徑,先一步回到了宋家。
霍長春在後面無能狂怒:「誰走捷徑是翻屋頂?」
我們剛進院子,就看見懷冬在揹着身在花盆裏翻着什麼。
「懷冬。」宋月棠冷不丁出聲,嚇得她啊的一聲,手一抖,花盆摔落在裏,裏面一根玉釵子滾了出來。
我上前撿起,釵子的尾端刻着一個小小的沈字。
「我的釵子怎麼在這裏?」宋月棠眉頭微皺,眼裏是止不住的失望。
「這……是我撿到的。」懷冬還想狡辯。
宋月棠一下子就戳穿了她:「難道不是你偷走的嗎?懷冬,你早就在私下和沈庭羽暗度陳倉了吧?」
「我沒有。」
我不耐煩地把釵子丟在她面前:「你真以爲你懷了沈庭羽的孩子,他就會收你入房嗎?你偷走這釵子,是因爲嫉妒他給了月棠定情信物吧?」
懷冬渾身發抖,捂着肚子癱軟在地上,她扒住宋月棠的腿,苦苦哀求:「小姐,沈公子待你全心全意,大小姐是嫉妒你,謊稱沈公子已經死了,特意毀你親事!現在沈公子親自上京,破除了謠言,你應該看出他對你的真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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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心?真心就是讓你帶着一個外男進月棠閨房,毀她名聲?還是真心讓她的貼身丫鬟懷孕了?」
我蹲下身,譏笑着指着她那微隆的肚子:「你是私下懷孕,想來沒去找過大夫吧?這肚子裏的孩子沒少折磨你吧?你是不是天天做噩夢,還日漸虛弱?甚至哪裏不小心受傷了,也不會出血了吧?」
她臉上血色褪盡,嘴脣開始哆嗦:「不會的,那只是我懷孕了以後身子虛。」
「對!天天被噬魂血蜈吸走精魄,你還能活着,算你運氣好。」
白日懷冬一進門,我就瞧見她身上的噬魂血蜈了,它正趴在她的脊骨上,大口大口地吸取着精魄。
見到我,又哧溜鑽回了她的肚子。
我看她不信,摁着她的肚子微微一動,一條血紅色的蜈蚣從她嘴裏鑽出,爬向她的後背,牢牢與她貼在一起。
「小姐!救救我!我再也不敢了!是沈公子說娶了你,會將我抬爲妾室!求你看在嬤嬤的份上,救救我!」
宋月棠猶豫了下,問我能不能救。
「我可是做死人生意的,從不砸自己招牌。要是人人都叫我救,我店還開得下去嗎?」
而且,懷冬精魄被吸走了大半,救回來也是個無知無覺的廢人了。
「宵宵說不救,既如此,你要自己承擔後果,嬤嬤那兒,我不會告訴她,就說你出府嫁人了。」
她倒不爛發善心,懷冬喫裏扒外,算是自食惡果。
我能救,但我不想救,救人比收屍更累人。
懷冬絕望地呆滯在那裏,半晌苦笑一聲:「小姐,我想起來了,那沈公子的確不是人,他從不喫東西,甚至與我在牀上時……他的身子冷得可怕。是我爲了富貴,忽略了這些,小姐……你要小心,他身邊的沈管家說你是龍女,只有你,才能生下下一個文曲星。」
說完,她就慢慢乾癟成了一張皮。
宋月棠轉過身去,不忍再看。
我讓小紙人鑽進去,暫代了懷冬。
那條噬魂血蜈想逃,被我一竹籤扎死在地上。
「宵宵,懷冬說我是龍女,沈庭羽也說我是龍女?難不成我是天命之女?是下一代女帝?」
她從方纔的事情裏回過神來,眼裏越發激動:「要是我做了女帝,爹爹會不會怪我謀逆啊?孃親定然很高興,她最喜歡金銀首飾了。到時候我送她許多珍寶!讓她天天換着戴!」
我抽了抽嘴角:「別做夢了!龍女當不成女帝,紫微星纔可以。你頂多是那些厲鬼眼裏的十全大補丸!
「你還是早點洗洗睡吧。」
宋月棠蔫了下來,又問起我,這沈庭羽咋辦?
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他弄死?
畢竟他現在在旁人眼裏是個大活人。
還有那沈管家。
在常家聽到的那個老頭的聲音,就是沈管家。
想不到,他纔是幕後主使。
我將附着小豆丁的紙人們放了出來,又給了他們一人一根竹籤,讓他們插進常府的四個方位。
至於那根玉釵子,裏面的桃花蠱已經被我捏死,現在成了一根普普通通的釵子了。
翌日,宋月棠戴着釵子出現在茶樓時,霍長春急得上手就來取:「這釵子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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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拍掉他的手:「這釵子不是很好看?月棠很喜歡。」
他喫痛地捂住手,不明白我們倆爲什麼是這個反應。
暗處,一雙血眸激動地死死盯着這裏。
宋月棠戴了五天的釵子,京裏流言四起,說宋月棠自甘嫁於沈家做妾。
有人遇到沈庭羽,便問他真假。
沈庭羽笑而不語,只說成親那日,會請大家喝一杯喜酒。
霍長春暗地裏牽着只黑狗去堵他,反倒被狗追了五條街。
宋夫人氣得命人在茶樓裏罵了三天沈家癩蛤蟆想喫天鵝肉。
到了第五天晚上,宋月棠剛躺下,就聽見一陣若有似無的鈴鐺聲,她緊張地嚥了口口水。
我點點頭,從牀底下抽出當初給她做的紙人,借用她的指尖血一點,紙人就成了有血有肉的活人。
「宵宵,我不放心你,還是跟着你一起去吧。」宋月棠抓住我的手,「你自幼離家,好不容易回來了,萬萬不能再出事了!我……」
我沒等她說完話,一拍她額頭,將她摁回了牀上:「放心,我的鋪子可要開滿整個京城,你答應我的鋪面可別忘了。」
她被我封住了嘴,嗚嗚兩聲,眼裏滿是擔心。
快要跨過門檻時,我頓了下:「等我回來,我們去不歸山抓兔子可好?」
下一瞬,我附身在宋月棠的紙人身上,順着鈴鐺聲走了出去。
常府。
沈庭羽激動地撫着我的臉蛋,口水滴答落下,月光下,他的皮囊已經開始腐爛,死氣沉沉,散發着難聞的氣息。
「沈管家,可以開始了嗎?」
裏屋的沈管家謹慎地走出來,圍着我們看了一圈,他問懷冬:「有人察覺嗎?」
懷冬嘻嘻一笑:「沒人!」
的確沒人,因爲來的都不是人。
沈管家從身上掏出一面鬼面蟠,插入地上。
蟠面印出一張張鬼臉,裏面的萬鬼森嚎不止。
一道魂魄被他從裏面抽取出來,移入沈庭羽身體裏。
一剎那的工夫,他的身上多了絲靈性。
「這常墉是這任文曲星轉世,你吞了他的魂,就能得到他的命格了,如今只要再借腹出生即可。」
沈庭羽大喜,掐住我的脖子,迫使我張開嘴,正要逐漸靠近時,懷冬嘻嘻一笑,對準他的雙腿之間就是一個飛踹。
「什麼醜東西也敢做文曲星?」我冷冷一笑,從紙人裏鑽了出來。
鬼氣霎時遮天蓋月。
「你不是宋月棠!你是……你是那個扎紙人的!」沈庭羽捂住要害,跪在地上,面容猙獰。
「倒是把這任文曲星的魂魄藏得深,怪不得我找不到呢。」
沈管家急切地收起鬼面蟠,默唸咒語,釋放出裏面的厲鬼。
我毫不客氣地張大嘴巴,將那些厲鬼全部吞進腹中,還滿意地打了個飽嗝。
「你居然能噬鬼!」沈管家震驚,眼珠子骨碌碌一轉,轉身就想逃,卻被結界撞了下來。
小豆丁他們從牆頭爬出,怒目而視。
「臭老頭!你休想逃!」
「你別白費力氣了,這常家,我埋了結界,我死了你才能出去。」我拍拍手,示意懷冬把沈庭羽拎過來。
她拖着他的腳,把他丟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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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冬!你不想做我的人了嗎?居然敢騙我!」
懷冬一百八十度把頭轉過去,反手給了他一巴掌:「醜鬼!」
沈庭羽見狀,彈身而上,想給我一個措手不及,被我揪着頭髮,舉在半空中。
「老頭,你苦心餵養他成了地煞,又哄他喫了這任文曲星,託生在龍女腹中,是想煉個鬼王出來嗎?文曲星成鬼王,你也想得出。不過……我要是你,再幹得大些,何不找個紫微星煉製鬼帝呢?」
沈管家冷汗涔涔,抱着鬼面蟠節節後退:「你懂什麼!鬼帝哪是那麼好煉製的?千年前鬼帝因鬼氣暴漲,殺得三界片甲不留,神佛一多半成了陰兵。
「我這鬼王,就是替鬼帝所煉,待她歸來,定會重新帶領陰兵,奪下三界執掌權!你們凡人螻蟻,不過是鬼帝回來路上的沙礫而已!
「我勸你識相地放了他!我看你鬼氣森森,想來最起碼也是個鬼將了,不如……你放了他,我給你引薦鬼帝,做個護法也成。
「這些小鬼,就給你當個開胃菜,如何?」
小豆丁們大驚,虎視眈眈地盯着我。
「姐姐……你要放了他嗎?」
我眯着眼,勾起一絲笑來,鬼帝啊,好久沒聽到這個稱呼了。
「什麼護法,對我有什麼好處?你認識鬼帝?」我一邊說一邊舉着食指剖開沈庭羽的肚子,抽出常墉的魂魄, 果然金光閃閃,誘人得緊。
然後隨手丟給小豆丁:「看好你爹!
「區區一個文曲星而已。」
他打着我的名號, 煉製鬼王,給我潑髒水。
我無形中成了背鍋俠。
沈管家不解我爲何放了常墉, 色厲內荏道:「你不怕我引來萬千厲鬼,將你吞噬乾淨嗎?
「就算你再能耐,能喫得下全天下的厲鬼?
「鬼帝曾託夢於我, 授命我煉製鬼將,助她霸業!」
我神色淡淡, 倏地飄到他眼前,折斷了他藏在身後正要施法的手。
「老頭,你是被傳銷洗腦了吧?
「知道爲何鬼帝之後再無鬼將和鬼神了嗎?
「因爲我喫了。」
他瞳孔放大,結結巴巴:「你……你是鬼帝!
「我不信!既然你是鬼帝, 爲何阻攔我替你煉製鬼將!」
沈管家大嘴一張, 冷不丁朝我面門吐出一口巖焰。
那火落在我身上,被我彈落在地上,一腳踩滅。
我不耐煩地一掌伸進他身體裏,掏出魂魄, 居然還是條蛇妖!
「鬼將是什麼東西?也配跟在我身後?」
蛇妖扭曲掙扎:「鬼帝大人!求你放了我, 我可以替你效犬馬之勞!」
「你太醜了我不要!」我取出蛇膽,捏爆他的妖身,丟在一旁。
小豆丁們眼神亮晶晶:「你是鬼帝?是那個傳說中無惡不作, 無所不能,威風赫赫的鬼帝?
「我們可不可以做你護法?」
我一愣:「你們不報仇了?」
身後沈庭羽的魂魄被懷冬捏在手裏,四肢全卸了下來, 散落在地上。
小豆丁們醒悟, 蜂擁而上, 將他暴打一頓後,就要塞進嘴裏。
被我虎口奪食, 拿了過來, 一把捏散:「什麼都喫,也不怕拉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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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去投胎吧, 姓沈的是我殺的,沈庭羽的魂是我打散的, 與你們無關。」
一旁傻站着的常墉回過神來, 神色複雜地朝我拱手:「謝過鬼帝替我常家報仇。只是你這殺孽……」
「債多不壓身。」我讓懷冬領着他們下地府投胎, 也算是給他們插隊, 下輩子還能投對父子了。
回到宋府,宋月棠已經可以動了。
她身上掛滿了菜刀、狼牙棒、鐵劍, 丁零當啷準備出門。
一旁宋夫人和宋將軍一人持着一對鐵錘和雙刃也衝了過來。
「月棠!你姐在哪裏?快帶我們去!」
我及時出聲叫停了她們。
宋月棠雙眼含淚,吸了吸鼻涕:「你是人是鬼?」
「你摸摸。」我伸出手。
她戰戰兢兢摸了上來,嗷的一聲哭了出來:「怎麼是冷的?」
我:「?
「噢!冷風吹的。」
三人鬆了口氣。
宋月棠把沈庭羽的事告訴了宋夫人他們, 這纔有了三人要趕來救我的場面。
天亮後, 宋夫人讓人報了官, 官差果然從常家的底下挖出不少屍骨。
小豆子們的被倒豎在牆角下,慘不忍睹。
霍長春親自替常家殮了屍骨,選了個吉穴安葬了。
我在宋月棠的軟磨硬泡下, 一直在宋府住着。
她果真替我在最熱鬧的地段買了間鋪子,三天兩頭就來我店裏坐着。
霍長春更是發動親戚們來買我的紙人,離被趕出家門只差一步之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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