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聾啞女,丈夫做得一手好滷鵝。
村裏人喫着讚不絕口,有時候還得起早排隊來買。
他告訴我這滷鵝的美味祕訣在於那濃香烏黑的陳滷。
結婚半年,可他卻從不讓我去他那個寶貝滷房。
我無意間恢復聽力,正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丈夫時。
卻聽到他在打電話:
「我現在急缺滷料,你過來幫我一把。」
「阿蘭既然嫁給我了,那就不能跟之前一樣,得加價!」
「一百塊一次!」
-1-
我頓時僵住。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剛恢復聽力自己聽錯了。
吳維喊誰過來幫他做滷汁?
——平時都是他自己做,從不讓別人碰他的那寶貝滷汁。
我們倆結婚半年了,他也從不讓我去隔壁的滷房。
還有,他爲什麼要提上我?
一百塊一次,是什麼意思?
我本能地感覺不對勁。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又聽到他說:
「我花了大價錢娶了個殘疾人回來,總得要回點本不是?」
「你個驢日的,這段時間憋壞了吧?」
「只要你幫我搞定滷料,我那啞巴小媳婦你多弄幾回,給你算便宜點!」
一股寒意從我心底滲出,讓我不由得連連後退。
碰到腳邊的凳子,發出聲響。
吳維聽到聲音後轉過身來,看到是我,臉色變了一變。
連忙跟電話那頭說:
「不跟你說了。放心,我給她下點安眠藥,你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他掛斷電話,很快恢復往日的柔和表情。
他向我打着手語:
【阿蘭,你起牀啦,想喫什麼?】
我有些錯亂,一時間怔住了。
他好像還是那個待我溫柔如常的丈夫。
我沒有回應。
他又問:【你怎麼臉色這麼蒼白?】
吳維帶着一些警覺,摸了摸我的額頭:【難道是發燒了?】
我竭力穩住慌亂的心緒,搖了搖頭。
然後假裝痛苦地捂了捂肚子,打手語回覆:
【阿維,我好像胃有點不舒服,你去幫我買點胃藥回來吧。】
【胃又痛了?】
我時常犯胃病,吳維是知道的。
他揉了揉我的頭髮,眼神裏滿是關切:
【我先給你盛碗白米粥墊墊,一會兒就去買。】
我只能裝作順從。
他很快端了一碗白米粥給我。
但我不敢喝。
他溫柔地看着我:
【寶貝,乖,你先把粥喝了,我這去給你買胃藥。】
我佯裝鎮定:
【有點燙,等涼一點再喝。】
等他離開後,我並沒有報警。
因爲不知道吳維說的那些是不是真的,萬一警察過來什麼都沒發生,豈不是打草驚蛇?
當務之急,我要想辦法離開這裏。
待家裏沒了什麼聲音,我猜想吳維應該是出去了。
我躡手躡腳地到處看了看,果然沒人了。
心下稍微鬆了一口氣。
我正準備走出大門時,聽到身後傳來一句冷冷的聲音:
「你要去哪兒?」
-2-
我一哆嗦,可此時我不能回頭。
——在他眼裏我還是那個聽不到任何聲音的聾啞女。
我快速環視了一下院子,兩秒後,我直愣愣地走向茅房。
我聽到身後的人自言自語道:
「原來是上茅廁。」
進入茅廁,我立馬把門插上了插銷。
可這老式茅廁,窗戶雖然向外,但開得極小,我壓根出不去。
也不可能繞過院子出去。
除非……
我盯着毫無遮掩的臭糞坑。
——若能在心理上克服這噁心的糞便和蛆蟲,倒是可以從這裏蹚出去。
我不由得乾嘔了一下。
不行,生理上克服不了。
隨後,聽到一陣敲門聲。
「阿蘭,怎麼上個廁所上了那麼久?」
我心中發緊。
躊躇了半天,不知如何是好。
門外的拍門聲愈來愈顯得急躁。」
「阿蘭!
「你在裏頭幹嘛呢?快開門!」
我強忍着心中的恐懼。
先出茅廁好了,總會找到辦法逃脫的。
我深吸一口氣,開了門。
吳維看到我明顯鬆了一口氣,他警惕地環視了一圈茅廁。
然後微笑着打手語說:
【我發現家裏有胃藥。】
我強裝鎮定地點了點頭,跟着他又重新回到房中。
吳維看到桌子上的白粥沒有動,皺了皺眉:
【我去給你重新打一碗熱粥來,你先把胃藥喫了。】
然後他把手中的胃藥和熱水遞給我。
我仔細看了看藥瓶上的說明,確實是我常喫的奧美拉唑。
這應該沒什麼問題。
在他的注視下,我表現如常地喫了一粒藥。
我見他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端起那碗已涼了的粥走了出去。
他還順手把我的手機給拿走了。
很快他又重新打了一碗熱粥回來,催促道:
【阿蘭,快喫,別又涼了。】
我努力保持鎮定:
【我胃不舒服,想再躺一會。】
起身就要朝臥室去。
但手腕卻被他抓住。
他眼中的笑意並未到達深處。
【別急,把粥先喝了。】
逃不掉了。
我硬着頭皮端起碗把粥喝了。
然後快步走進臥室,反鎖上門。
我立馬開始扣嗓子眼。
哇地一聲,污漬迸濺到地上。
我忍着不適,用衣服快速收拾了一下,把那一堆嘔吐物踢到牀底下。
我絕望地看了看窗外。
窗戶被裝上了防盜窗。
因爲窗戶臨着村道,爲了安全起見,吳維在婚前就把家裏的所有窗戶都裝上了防盜欄。
不多久,我感覺一陣睏意襲來。
那碗粥我不是已經吐了出來了麼?
不,不對。
難道是那胃藥有問題?
我不能在屋裏呆下去了。
既然吳維給我下了藥,那電話裏的人應該很快就要到了!
我要找個理由趕緊出去。
我勉強支撐起開始打架的眼皮,提起臥室的垃圾袋,往門口走去。
正想打開臥室門鎖時,門外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
「維子,你給阿蘭下了安眠藥沒?」
隨後傳來吳維不耐煩的聲音:
「擱裏屋呢,趕緊弄,弄完快來滷房。」
-3-
門外響起急躁的推門聲。
還好門是反鎖的,暫時打不開。
「維子,門反鎖了,打不開。這娘們不會聽到什麼了吧?」
「不會,她一個聾啞人,哪能聽到我們說話。」
「維子,我既然答應你過來幫你做滷料,你可不能讓我白跑一趟啊!」
「瞧你那猴急樣,大不了下次多賠你一次就是。走,先去滷房吧。」
隨後聽到那男人一聲惋惜的嘆氣。
門外很快消停了下來。
看樣子,他們見臥室門打不開,這次便作罷了。
我心下稍微放鬆了一點。
可眼皮卻越來越重。
正當迷迷糊糊快要入睡時,卻聽到門外一陣開鎖聲……
我嚇得一激靈。
「維子,還好你找到了鑰匙!」
我們家臥室門鎖是那種老式機械鎖,用鑰匙可以從外面打開。
我感覺頭皮直髮麻。
怎麼辦?怎麼辦?
我強撐起身體快速躲了起來。
門很快就開了。
「咦,阿蘭人呢?」
我神經高度緊繃,從躲避處的縫隙向外看。
吳維一臉狐疑:
「我明明看到她喝完粥進了屋的。」
在站他旁邊的男人三角眼軲轆一轉:
「不會是藏起來了吧?」
這個看樣子四十出頭的男人。
嘴角長着一個大痦子。
我瞧着有幾分眼熟。
但一時間想不起來是誰。
尤其是看到他的瞬間,一股來自本能的害怕從心底湧起。
他獰笑着朝衣櫃這邊走來。
我屏住呼吸,緊緊縮在一團。
「小蘭蘭,別躲咯,出來讓哥哥再疼愛你一把。」
油膩膩的臉上散發着貪婪的慾望。
吱呀一聲,櫃門被打開。
我心臟頓時停止跳動。
「媽的,居然不在櫃子裏。」
幸虧剛纔我多了個心眼,沒有躲在衣櫃裏,而是藏在了衣櫃和窗簾之間的角落處,並緊緊貼在窗簾後面。
隨後我看到他氣急敗壞地又趴在牀底下翻找。
我之前那堆用來擦拭嘔吐物的衣服被他撈了出來。
「這什麼玩意兒,難聞死了。」
吳維看着那堆污漬,皺了皺眉。
「你在這裏再找找,我出去看看有沒有!」
說完,便跨步朝外走去。
房間裏只剩下那個男人,但我並沒有把握能跑得出去。
我靜靜地等待。
好在窗簾肥大,我整個人躲在裏面,從外面看起來應該沒什麼大礙。
但藥效卻越來越重。
我感覺自己的腿正在發軟。
我努力掌握着身體的平衡,儘量保持不動。
睏倦如同潮水般快要將我淹沒。
所有的感官彷彿快要失去知覺。
就在我快要支撐不住時,聽到那個男人的腳步好像重新朝窗戶這邊走來。
我的心驟然提起,強打起精神來。
噠-噠-噠。
一步,又一步。
像是踩在我的心上。
他走到窗邊停下。
順着我的視線看過去,只有呈波浪狀的窗簾布。
我屏息凝神,胸口像是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
每一下都敲在嗓子眼,生怕心跳聲漏出去。
呲——!
他好像按動了什麼東西。
我聞到一股煙味。
他在抽菸。
隨後我聽到他又轉身離開窗邊。
我努力支撐着快要癱倒的身體,靜靜等待着。
過了一會兒,好像沒動靜了。
想了想,我壯起膽子,緩緩探出一點視線,想看看情況。
可萬萬沒想到。
接下來的一幕,嚇得我魂飛魄散。
一雙佈滿紅血絲的、帶着淫笑的眼睛。
幾乎與我臉貼着臉!
-4-
心臟好像瞬間被一隻大手狠狠拽緊。
頭皮幾乎要炸開。
我嚇得叫了出來。
卻只能發出一聲難聽的嗚啞聲。
同時我下意識地雙手猛向前推去。
可對面那個男人幾乎紋絲不動。
他滿臉猙獰。
一把抱過我,張着腥臭的嘴直朝我臉上湊。
嘴角的那個大痦子一顫一顫的。
我拼命掙扎。
可一個男人用強的力氣是我不曾體會到的。
力氣竟如此之大。
我無法反抗半分。
他把我猛地擲在了牀上。
急裏忙慌地壓上來。
他一邊在我身上亂揉,一邊開始解自己的褲子。
一股子噁心直衝我的天靈蓋。
我慌亂地摸索着牀頭。
我記得牀頭有一把小剪刀。
那是昨晚我修眉毛用的,用完就隨意放在了牀頭。
身上的那男人已經被欲-望衝昏了頭,沒有注意到我的動作。
我摸到剪刀的那一瞬間,幾乎想都沒想,拿起剪刀就朝他臉上扎去。
不好!
那男人微微偏頭,躲過了致命的一擊。
剪刀頭僅堪堪從他的臉頰劃過。
一道鮮紅色湧出。
他稍一愣神,才反應過來。
「他媽的,你個賤人!居然暗算老子!」
說着,他重重地甩了我一巴掌。
我霎時眼冒金星。
左耳嗡嗡作響。
他脫下自己的褲子。
用褲子把我雙手緊緊地綁在牀頭欄杆上。
使我不得不以一種極爲怪異的姿勢半跪在牀上。
他彷彿被什麼給刺激到一樣。
立馬跟一條公狗似地俯趴在我身上。
我被噁心壞了。
腿不停地向後蹬着。
可越蹬,他越興奮。
那個男人試圖把我的褲子扯下來。
一種奇異的、幾分熟悉的羞恥感,瞬間湧上顱頂。
我恨不得一頭撞死。
就在我狠下心準備用力向前撞去時。
身後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
我下意識地轉過頭去。
只見那個男人雙目瞪得老大,驚恐地捂着脖子,鮮血不斷地從那裏湧出。
待我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時,那個男人慢慢倒下。
身後露出的是一張我無比熟悉的臉。
是吳維。
-5-
吳維手中拿着一把砍刀。
我看出來,那是他平時斬鵝的刀。
他的臉上濺了不少血,表情顯得陰森詭異。
看着那刀尖上的血跡。
我一時間恍惚起來。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想不起來。
頭疼欲裂。
然後再也支撐不住。
一頭昏睡過去。
好像過了很久,我驚醒着睜開眼睛。
外面的天已經昏暗下來。
我藉着微弱的光,發現牀單已經換了。
我身上的衣服也都換了。
是吳維換的?
想到吳維,我又想到白天的那個男人。
一陣發冷。
吳維帶這個男人回來欺負我。
可又爲什麼後來殺了那個男人?
我到底是在哪裏見過他?
那個男人叫我阿蘭,是不是認識我?
那個男人現在還活着嗎?
吳維後來是怎麼處理的?
吳維,會殺我嗎?
……
我下牀走到客廳。
陽臺上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蘭花。
吳維曾說過,因爲我的名字叫蘭,他要爭取種遍所有品種的蘭花給我。
即便現在已經入秋,這些蘭花被他照顧得依舊鬱鬱蔥蔥。
餐桌上的桌布、牆上的掛曆都是各種蘭花圖案。
因爲之前生了一場大病,我不僅變得聾啞,連帶着口味也變了。
他知道我口味偏素、清淡。
愛喫肉的他卻常在空閒時間裏琢磨如何把素菜做得更可口。
若不是他,我竟不知道素菜能做出這麼多花樣。
他知道我自從聾啞之後不愛出門,不愛跟人打交道。
而且他深知我不喜聞到生家禽身上的腥味。
所以即便他的滷鵝再受衆人歡迎,生意再忙,他也不肯讓我插手幫忙。
就連我爺爺和家裏親戚的葬禮,都是他代替我去的。
像是生理期這種事情,他也記得清清楚楚,會提前給我準備好紅糖姜水。
他對我的好,我真的感動。
可現在,我更多的是恐懼。
難道之前的一切都是假象?
只是爲了拿下我供別人取樂以此獲利?
可爲什麼他又……
我聽說隔壁滷房那邊傳來一陣一陣的梆當聲。
好像有人在砍着什麼。
是不是吳維在處理那些肥鵝?
或者在處理做滷湯的大骨頭?
這種梆當聲音我經常聽。
我聽着這聲音,愣了一下神。
然後好像着了魔一般,不由自主地朝滷房那邊走去。
滷房的門虛掩着。
我靠近虛掩處,向裏面看去。
確實是吳維那高大挺括的背影。
他正低頭忙活着。
刀起刀落。
隨着視線的移動,我的心臟猛地抽搐。
我看到桌案邊那個長痦子的男人的頭,正直愣愣地對着我。
-6-
我嚇得差點叫出聲來。
那個男人。
不,已稱不上爲人了。
一塊一塊地散落在桌案上、滷桶中。
原來吳維口中急缺的滷料……
我強忍着恐懼和不適,小心地挪到院子門口。
可院門被鎖了起來。
我沒有鑰匙。
我強撐着身體,只能回臥室。
我躲在被窩裏瑟瑟發抖。
腦中一片混亂。
吳維從不讓我進滷房的原因,難道也跟這個特殊的滷料有關?
所以吳家陳滷美味的祕訣……
可吳家的滷鵝幾乎全村人都喫過。
我的胃不禁開始發酸犯惡心。
可什麼也吐不出來。
吳維到底是什麼人?
我感覺有很多事情都想不起來。
尤其在跟吳維結婚前的時期如同一片空白。
我是怎麼認識他的?
又是怎麼跟他結婚的?
思考這些問題讓我頭痛欲裂。
沒一會兒我又昏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覺有人在輕輕拍我。
「阿蘭……」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看清他的臉後,我下意識朝後縮了縮。
吳維的眼神暗了一下,帶着愧疚語氣,自言自語道:
「肯定是嚇壞了。」
「我真蠢,怎麼可以一時心急拿阿蘭做誘餌。」
誘餌?
我聽聞,猛地一抬頭看向他。
但立馬就後悔了。
這不是暴露我恢復聽力了嗎?
【阿蘭,你……】
吳維打着手語,指了指耳朵。
空氣中有一絲危險的氣息。
我搖了搖頭,以手語回應:
【我剛醒,被你嚇到了。】
吳維的表情似乎帶着一絲遺憾。
隨即他連忙又向我打手語:
【阿蘭,白天的事是我對不起你。】
【我保證再也不這樣做了。請你相信我!】
可我要怎麼去相信一個殺人犯呢?
他端着一碗鯽魚豆腐湯,用勺子餵我。
我不肯喝。
我不知道這湯裏有沒有下藥。
或者下毒。
下一個被肢解扔進滷桶裏的人,會不會是我。
我害怕極了,渾身發冷。
眼淚不由得簌簌而下。
吳維慌亂起來。
放下碗,把我摟在懷裏輕輕地拍着。
溫柔中帶着歉意的聲音在我頭頂上方響起:
「阿蘭,都是我不好。」
「就快要結束了。」
「等解決完最Ŧû₍後一個人,你就徹底自由了。」
最後一個人?
是誰?
我會自由是什麼意思?
還有。
吳維到底之前殺過幾個人?
我全身抖得更厲害了。
眼淚止不住地流。
我顫顫地抬眸看了看朝夕相處的丈夫。
彷彿從未真正認識過他一樣。
我哭着打着手語:
【阿維,我想媽媽了。】
吳維的臉上出現詫異。
我也不知道這個時候爲什麼會想媽媽。
只是理所當然地認爲有媽媽在我應該就不怕了。
【可是……】
他手語打到一半,欲言又止。
他的爲難是有道理的。
因爲我現在連媽媽的樣子好像也不太能想得起來。
我現在的狀態好像跟婚前有巨大的割裂。
——我應該是失憶了。
可正是因爲如此,我纔要見上媽媽一面纔行。
我得想辦法想起以前的事情。
吳維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良久,他還是答應了。
「好,我去通知。」
-7-
夜裏做了一整晚的噩夢。
第二天我還沒有起牀時。
就聽到窗外一陣吵雜聲。
「吳維,阿蘭這丫頭既然一口價賣給你了,原本我也不想跟你們有何瓜葛。
「不過,你別以爲你今兒給了我五百塊就指望我能給她好臉色看。
「說難聽點,要不是當年她爸那事你橫插一腳,我就是讓她出去賣,也不止賺你給我的這些錢。」
我頭疼地坐了起來。
一個穿着大紅色針織衫的中年婦女踏進房門。
精心紋過的眉,泛青色的下眼線。
掩蓋不了的衰老和市儈。
看着這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
我的第一反應不知爲何卻是既痛恨又心疼。
爲什麼會對媽媽產生這種奇怪的感受呢?
還有當年爸的事情又是什麼?
她進屋左看右看。
然後看到我,上下打量了一番。
眼中盡是嘲諷和嫌棄。
「喲,感情這賤蹄子來你家是享福來了。」
吳維臉色陰沉:
「請你說話注意點!」
她翻了翻白眼:
「反正她現在是個又聾又啞的殘廢,又聽不到。
「不過看樣子你倒是對她怪上心的。」
我不動聲色地穿上外套,默默下了牀。
【媽。】
她見我拍了拍她,不自覺地朝後退了一步。
隨即尷尬地衝我點了點頭。
吳維向我打手勢:
【你和媽在這兒坐會兒,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
【桌上有早餐,你記得趁熱喫。】
吳維還是一如既往地溫柔。
讓我產生一種昨日一切如同夢境的錯覺。
我媽不會手語,我只得找紙筆寫下來給她看。
【我爸呢,咋不跟你一起過來?】
我是故意問的。
果然,我看到她的臉色變了變。
她顫着嘴脣,盯着我看了一會兒。
片刻後才寫下:
【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心中發苦。
【嗯。】
她彷彿暗自鬆了口氣,囁嚅着:
「不記得好,不記得好。」
然後在紙上寫下:
【你爸早死了。】
【怎麼死的?】
她冷哼一句:
「還有臉問怎麼死的,還不是你這個賤蹄子給害死的!」
我心下一驚。
我爸是我害死的?
我感覺好像有一條若隱若現的線漂浮在我的腦海中。
可她卻在紙上寫:
【病死】
不對。
不是病死的。
我想起昨天那個男人在我面前倒下的模樣。
同時腦中閃現出一個畫面。
——另外一個男人被刺中脖子鮮血不斷向外冒的恐怖畫面。
而那另外一個男人……
【媽,我爸是不是半邊臉有個很大的胎記?】
她好像被這句話嚇了一大跳。
試探地問:【你想起來你爸了?】
我搖搖頭:【不確定,只是頭腦中好像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
我看了看周圍,然後問她:
【你帶手機了嗎?】
【快報警!】
-8-
「報警?!」
我媽一臉錯愕。
【吳維殺人了!】
「殺人?殺誰了!」
沒等她寫下來,我已經在紙上寫了昨天發生的一切。
「一個四十多歲嘴角長痦子的男人?」
她捏了捏下巴想了一會兒,突然叫了起來:
「你表姐夫!你表姐夫嘴角也長了一個痦子!」
我更疑惑了。
既然是表姐夫,爲何那樣對我?
不。
電光火石間,有些混亂的、可怖的畫面湧入我腦中。
那些畫面本能地讓我感覺噁心、害怕。
「不,不能報警!」
「那傢伙死了活該!」
我上前跟她要手機。
她連連後退,擺手道:
「不能報警!報了警我們都玩完!」
所以說,我的事情不僅跟吳維有關,還與我媽也脫不了干係?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爲什麼會變成聾啞人?】
我舉着這兩句話,死死地盯着我媽。
從瞬間想起的那些畫面中,我意識到我並非天生聾啞。
昨天吳維說拿我爲誘餌引來我那個長痦子的表姐夫,再到他計劃要解決最後一個人。
隱隱約約中我好像已經抓到了腦海中的那條線。
我迫切地需要知道更多、想起更多,才能證實吳維的所作所爲。
我媽一臉不在乎:
【你不就是發燒燒的嗎?】
不,不止。
吳維跟我說過兩年前我高燒不退,昏睡了好幾天。
一醒來嗓子啞了,耳朵也聽不見了。
他帶我去醫院檢查過,是腦炎導致的。
後來才發現不僅如此,就連腦中海綿體等部位也受炎症侵襲,引發失憶症狀。
可當我再進一步問以前我在孃家的事情時,他卻支支吾吾含糊過去。
我沒有多想,只當他是不瞭解。
我繼續舉着本子,再次重重地點在剛剛寫的兩句話的位置。
我媽眼珠子軲轆一轉:【你真的想知道?】
我點了點頭。
她喜滋滋地寫下:
【那你給我一千塊,你保證不報警的話,我就全告訴你】
我默默地盯着她。
最後還是點頭同意。
【你先跟我如實說,若我感覺是真實的,我會把錢給你。】
她提筆寫下兩行字,然後舉起本子,看着我。
目光中帶着一絲玩味。
【那要從你爸的死說起。】
【你爸啊,是被你殺死的!】
-9-
我好像瞬間被拉進另一個時空。
記憶的閘門轟然打開。
我顫着手寫下:
【屍體是吳維處理的?】
我媽撇撇刻薄的嘴脣:
「哼,要不是他處理的,我哪能讓你嫁給他?」
我雙手緊緊抓着椅子邊緣。
腦袋裏彷彿有千萬根鋼針在肆意攪動。
一波又一波的劇痛襲來。
原本塵封的記憶不斷閃現。
如同重錘一下又一下地敲擊着我的神經。
我看着我媽繼續在本子上寫下:
【你跟瘋了一樣拿着半張光碟來回刺着你爸的脖子】
【你隨後也暈了過去】
【昏迷高燒幾天才醒來】
……
她一直沒說我爲什麼要殺我爸。
不過,我已經想起來了。
——我爲了救我媽才動的手。
我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周圍開始在劇烈的頭痛中變得模糊不清。
我看到有個人影衝進來,一把奪過我媽正在不斷書寫的本子。
然後輕輕摟過我。
是吳維的聲音。
「你爲什麼要跟她提過去的事情?她想不起來不是更好!」
我媽嘟囔着:
「是她自己非要知道的。」
吳維不予理會,把我抱到臥室的牀上。
我渾身發抖得厲害。
頭疼得要炸了一般。
吳維輕柔地遞給我一粒藥:
【把藥喫了,睡一會兒,會舒服些。】
我乖順地照做。
他把我前額的碎髮別到耳後,親了親我的額頭。
很快,我再次進入睡夢中。
-10-
這次的夢依舊是昨晚的噩夢。
不過,我現在已經清楚地明白這不僅僅是噩夢。
更是我長達九年如同噩夢般的人生。
在我十三歲的時候。
媽媽把我帶到一個半邊臉長着胎記的男人面前。
並讓我喊他爸爸。
印象中他經常跟村裏的人一同打牌、喝酒。
他們那一羣人還有一個共同的小愛好。
看錄像。
那羣人時常來我家。
一來就門窗緊閉。
那羣男人呆在昏暗的房間裏,一呆就是一整天。
我媽呢,經常出門賺錢。
我不知道我媽是怎麼賺錢的。
只看見每每她出門時都會化上嬌豔的妝,穿很短的裙子。
一去就是好些天。
有一天媽媽打扮得香噴噴地又出門去了。
把我丟在家裏。
還有窩在房間裏的爸爸。
他跟往常一樣,門窗緊閉,一直呆到夜幕降臨。
我聽到他喊我給他倒點水的聲音。
我端着水杯小心翼翼地開了門。
卻被眼前的電視屏幕畫面給嚇到了。
那是一對赤裸着糾纏在一起的肉體。
我趕忙放下水杯就要急忙出去。
可卻被牀邊的爸爸一把拉過去。
他肆無忌憚。
我恐懼痛苦。
從那天后,爸爸隔三差五就對我做這種事。
我若是有絲毫反抗,他就會對我拳打腳踢,拿皮帶抽打。
一週過去,媽媽還沒有回來。
姑姑和姑父來串門。
他們平時待我還不錯,偶爾還給我一些零花錢。
我鼓起勇氣向他們求救。
可我卻沒想到這一求救卻成就了另外一個惡魔。
姑父一把抱住我:
「既然你爸都做了,那也不差我一個。」
而姑姑卻默不作聲。
因爲這事,我被爸爸暴打一頓,威脅我說:
「要是還敢跟別人說,就割了你的舌頭!」
媽媽終於回來了。
我以爲她是我的救星和後盾。
偷偷將一肚子的委屈和害怕向她吐露出來。
可她的反應卻將我推入深淵。
她不耐煩地丟下一句:
「你身上又沒掉一塊肉,幹嘛哭哭啼啼地惹人心煩?」
我媽的態度讓我爸更加猖狂。
甚至有時候在我媽面前對我做那種事情。
一旦反抗,換來的就是拳打腳踢,有時候甚至是菸頭燙、刀子割。
和更加殘暴的侵-犯。
後來爺爺奶奶來我家。
我以爲這會讓我爸有所收斂。
可沒想到當晚和我睡一屋的我奶就把爺爺領了進來。
我害怕得直哆嗦,大聲叫喊。
可外面客廳的電視聲音更大了。
我奶則拿着擀麪杖狠狠地揮在了我的身上。
事後她還調笑地問我爺:
「小逼崽子是不是比我這個老的強?」
再後來,村裏的那羣男的又來我家看錄像。
我爸招呼我跟他們一起看。
「你過來。」
我本能地躲開他伸向我的手。
可下一秒就被他抓住,拖進那昏暗的房間裏。
「你給我躺到牀上去。」
我嚇得全身發抖,一時無法動彈。
我爸見我不動,感覺自己在朋友面前丟了面子。
猛地將皮帶從褲子上抽了出來。
抽在了我身上。
我一邊躲避,一邊哭喊。
他逼着讓我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自己把衣服脫了。
我無助地看向衆人,可看見的卻是一雙雙猥瑣看戲的眼睛。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跪下來求爸爸放過自己。
他毫不在意,反而脫了衣服,欺身壓了上來。
房間裏的其他人驚呼。
這使壓在我身上那臉上長半邊胎記的畜生更加來勁了。
一雙雙貪婪得令人作嘔的眼睛更是黏在了我身上一樣。
我爸完事後,竟開口說:
「幹看着有什麼意思?不如讓我姑娘陪你們玩玩。」
那羣陌生人蠢蠢欲動之際,我媽突然進來了。
-11-
我緊張地看着面無表情的我媽。
畢竟我是她的親生女兒。
她總不能看着旁人欺負我吧。
可我還是低估Ṫù⁼了人性之惡。
她接下來的一句話讓我如墜冰窟。
她擋在電視屏幕前,輕飄飄地說:
「玩可以,但得給錢。」
就這樣我漸漸淪爲全家甚至全村男人的「玩物」。
在這個村子裏,Ŧų₋「五十塊一次」就能「玩」。
我的淚漸漸流乾了。
親戚、鄰居、同村人、甚至還有我的小學班主任。
我的班主任時不時找理由把我單獨留下。
第二天又跟沒事人一樣,道貌岸然地給我們上課。
禽獸不如。
那段日子,生不如死。
一直持續到我要去讀高中。
我考上了縣一中。
——這是我逃離魔窟的唯一機會。
爸媽原本不想讓我繼續讀書。
我以死相逼。
-12-
雖然爸媽把我當作工具,卻也不願意讓我去死。
他們合計着我假期還是要回來的,便答應了。
那時候一中並沒有學生宿舍,我們這些學生要麼寄宿,要麼租房子。
我媽給我租了個小房子。
好在房東一家人很好,看我一個小姑娘形單影隻的,時常照顧我。
房東家是賣滷鵝的。
晚上我放學回去時,都能聞到香氣撲鼻的滷肉香。
房東嬸嬸身體好像不太好,不便上樓。
而房東叔叔白天常在店裏。
她就讓她兒子吳維時不時給我送些滷味或者水果零食過來。
吳維跟我同歲,但我上學晚,比他低了兩屆。
他陽光開朗,幽默真誠。
我很羨慕他擁有這樣美好的家庭。
在這裏沒人知道我的過去,沒人欺負我。
可我卻小心謹慎。
像一隻躲在殼裏的蝸牛。
我拼命地學習,沉默、疏離。
我知道想要徹底擺脫那令人窒息的家,只有好好讀書考上大學。
我的努力不白費,成績由班級下游慢慢提升到中等偏上。
但這些成績並沒有給我帶來多少快樂。
內心的自卑和恐懼,如影隨形。
我媽給我的生活費並不多。
爲了省錢,我早上一般不喫早飯。
有次在上學路上碰到正在買早飯的吳維。
他熱情地同我打招呼。
可年少又自卑的我經不起這樣的燦爛笑容。
慌亂地點一下頭,趕忙急匆匆向前走。
吳維買好早飯趕上來。
「你喫早飯了嗎?」
不知爲何,我窘迫至極。
胡亂應了一聲。
在聞到他手中雞蛋灌餅的香味的同時,肚子不爭氣地咕咕叫了一聲。
他笑了笑,把手中的東西遞給我:
「這個餅給你。」
我擺擺手推辭。
他硬塞給我之後便大步跑開了。
還不忘回頭囑咐一聲:
「早飯一定要喫啊!」
我好像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笑。
在熹微晨光中夢幻得彷彿不真實。
-13-
從那之後,我們倆便漸漸熟稔起來。
他學習很好,經常在學校月考榜中的前幾個人名中看到他的名字。
儘管高考在即一直很忙的他,有時候見我遇到難題,會主動給我講解。
他會在下晚自習後在黑黑的巷口旁等我一起回家。
他會在課間休息時,穿越幾個樓層,笑着遞給我一些零食,引起同學的一陣噓聲。
他很好。
讓人心慌。
我的生活好像因爲他開始有一絲暖色。
但我特別拘謹。
面對他的熱情和真誠,我只是簡單地回應,不敢多說一句話。
他對我越好,我心中的不安越是強烈。
他這樣一個美好的人啊。
我這殘破的軀體哪能配得上他的善意。
惴惴不安中寒假快到了。
我不願回到那個讓我恐懼至極的……家。
我媽打過好幾次電話來問我什麼時候回去。
我都找理由推脫了。
在假期開始的第二天,我媽和我姑來到我的出租屋裏。
火急火燎地要拉我回去。
我用手拉住門框,死活不願意走。
我媽很惱火,給了我一記耳光。
房東嬸嬸聽到動靜,由吳維攙扶着上樓來勸阻。
旁邊的姑姑說道:
「阿蘭她爺爺生病了,想見見她。」
一聽到「爺爺」這兩個字,我瞬間渾身發抖。
咬着牙重複道:「我不回去!」
我媽不顧外人在場,氣得就要拿旁邊的掃帚抽我。
吳維立馬擋在我前面,厲聲道:
「她不願意走,你們再這樣逼她,我們可就報警了!」
我媽和姑姑見一時難以得逞,氣沖沖地離開了。
走之前,我媽惡狠狠地瞪着我: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你給我等着!」
我有預感,他們肯定不會罷休。
可我沒想到這一次會釀成如此慘劇。
-14-
我暫時留下了,可身上卻沒錢。
房東嬸嬸看出我的窘迫,每次喫飯都會讓吳維上來喊我一起。
我心中過意不去,便提出去幫他們一起做滷鵝、看店。
她執拗不過,便同意了。
但她堅持要給我發工資,一日一結。
就這樣平淡而忙碌地度過了寒假的大半。
快除夕時,我媽又來了。
這一次帶着我爸還有我姑父。
他ṱū́₇們不知從哪裏找來一輛藍色破皮卡車,徑直開到吳維家的滷鵝店門口。
當時我正在幫着給鵝拔毛。
沒等我反應過來,一行人直接把我扛到車裏了。
這個年關對我來說註定是悲慘的。
我不願回家的反抗換來的是更加殘酷的暴力和侵-犯。
我被折磨得差點死掉。
皮膚上的青淤、傷口的潰爛。
下身的撕裂。
以及心理上的傷疤。
讓我痛不欲生。
我實在受不住的時候選擇了割腕,企圖早早結束這潦草痛苦的人生。
可被我媽及時發現,救下了我。
「你喫我的喝我的這麼多年,就這麼簡單了斷自己,想都別想。我還指望着你給我賺錢呢!」
沒有一句安慰和心疼。
等我再次回到鎮上繼續上學時,已經是開學後一個月了。
我發現吳維好像不再如以前那般開朗。
臉上帶着悲慼。
房東嬸嬸更是像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臥牀不起。
後來我才知道房東叔叔出了車禍,沒搶救過來。
而肇事的車輛是一輛藍色破皮卡車。
在撞到人後被棄在了鎮子外的郊野中。
因是套牌,也找不到車主。
-15-
父親的突然離世,讓吳維深受打擊。
高考成績並不理想。
勉強能夠上個二本。
房東嬸嬸心痛如絞,勸說他復讀一年。
可他不忍心看着體弱多病的母親一個人孤零零地支撐着這個家。
剛高考完的他便接過父親的店鋪,開始賣起了滷鵝。
我也進入暑假。
這次我乖乖地跟在爸媽後面回家去了。
我低着頭,沮喪又恐懼。
卻沒看到身後吳維若有所思的目光。
回去的當天下午,我爸興奮不已。
他在 DVD 裏插入一張影碟。
「昨兒淘回來的好東西,給你看看,學着點。」
他讓我躺牀上去。
我媽知趣地就要朝外走。
可我爸不讓。
「你娘倆陪我一起看。」
電視畫面上是兩個女人和一個男人。
都赤裸着。
我有點犯惡心。
我媽嘟囔着要出去。
「有這丫頭陪你就好,我還要去做晚飯。」
我爸來了火氣,一巴掌扇在她臉上。
我媽捂着臉罵他是變態。
他怒火中燒,抽出褲子上的皮帶開始狠狠抽我媽。
「你個婊子這個時候開始裝清高起來了!」
「裝什麼裝!要不是我,你個大婊子帶着個小婊子還不知道在哪裏喝西北風呢!」
看着我媽抱頭蜷縮在牆角痛哭的樣子。
恍惚間,我又好像是看到了我自己。
那ŧű̂₋無數個夜裏蜷縮在牆角苦苦求饒的我。
我不受控制一般。
抽出 DVD 裏的影碟,掰成兩半。
向他的脖頸狠狠地劃去!
隨即我聽到我媽的一聲尖叫。
那長着半張胎記的臉喫痛地轉過身來。
猛地把我推開。
我撞在了牀頭欄杆的拐角上。
腰部一陣劇ŧù⁸痛。
可我像是瘋了一般。
用全身力氣撲倒正在捂着脖子號叫的我爸。
我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那麼大力氣。
只是瘋狂地、麻木地、用力地。
反覆、來回剌着,那半張帶着尖角的光盤。
眼前一片模糊的紅。
不知過了多久。
身下的人慢慢沒了動靜。
直到我媽滿臉恐懼地看着我,低聲吼道:
「阿、阿蘭,你殺死了你爸!」
全身彷彿瞬間脫了力。
在我暈倒之前,看到吳維一臉驚恐地進了屋。
-16-
我昏迷了三四天。
——在家裏高燒了三四天。
還是吳維上門帶我去了縣城裏的醫院。
可耽擱了最佳治療時期。
醒來時說不出話來,還聽不到聲音。
同時也忘記了很多事情。
我渾渾噩噩地跟着吳維輾轉各個醫院。
看了很多次都沒辦法。
再後來,吳維媽媽病逝。
吳維則來我們村裏開了家滷鵝店。
直到半年前我和吳維結婚。
吳維的滷鵝深得他爸爸的真傳。
很受村裏人的歡迎。
每逢過年節慶,有不少人排隊來預定。
婚後的日子平淡而美好。
我好像擁有了一個真正的家。
……
我從睡夢中醒來。
發現淚水浸溼了枕頭。
我擦了擦臉,坐了起來。
靜靜呆了一會兒。
仿若隔世。
外面的天色逐漸暗了下來。
吱呀一聲。
吳維端着一碗雞蛋麪進來。
【阿蘭,一天沒喫東西了,多少喫一點吧。】
我看了看他默不作聲。
乖乖地接過碗筷,慢慢喫了起來。
他好像鬆了一口氣,臉上出現一絲笑意。
他看着我喫完最後一口面,揉了揉我的頭髮。
【真乖。】
我向他打手語:
【我媽在哪裏?】
吳維臉上的笑意頓時僵住。
沒等他回應,我繼續打手語:
【告訴我,當年我爸的屍體你是怎麼處理的?】
-17-
吳維臉色一變。
他眉頭緊蹙:
【你都想起來了?】
我目光如炬地盯着他:
【我姑父和我爺爺的死,還有我小學老師的失蹤是不是也與你有關?】
他的臉色發白。
這兩年間,先是我姑父上山遇到狼,被狼喫得只剩下一堆下水和白骨。
然後我爺爺不小心掉井裏淹死了。
剛結婚後不久,聽說我的小學老師辭了職,要南下去做生意掙大錢。
可現在家裏人一直聯繫不上。
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吳維低頭,默聲不語。
我知道他這是承認了。
【你……這都是爲了我對麼?】
他點了點頭,但隨即又搖了搖頭。
【不,不全算是。】
-18-
吳維視角 1——
我家新來了一個小房客,名叫蘇蘭。
初次見面,是一個悶熱的傍晚。
她揹着一個破舊的雙肩包。
穿着一件洗得有些發白的 T 恤和牛仔褲。
安靜地站在那裏。
彷彿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
白皙,清瘦。
可一雙漂亮的大眼睛中卻透着與年齡不符的沉重。
我媽時不時讓我給她送些滷貨和零食上去。
她學習非常用功,但高中和初中的知識體系有斷層,有不少學生跟不上。
看她眉頭緊鎖的樣子。
有時候我忍不住會給她講解一二。
她聽得很認真。
時不時提出一些問題,思維十分敏捷。
講解結束後,她輕聲說了句「謝謝」。
聲音雖小,卻充滿真誠。
她很倔強,但也拘謹得很。
對待外人始終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
有時候我發現她會一個人望着窗外發呆。
眼神空洞迷茫。
好像有些不爲人知的往事,如一層厚厚的迷霧。
將她緊緊包裹。
這讓我忍不住想要走近她,瞭解她。
慢慢地我們熟稔起來。
她在我面前放鬆了很多。
可我能感受得到她的心扉前依舊有一座大山牢牢地聳立着。
寒假到了,可她卻沒有要回家過年的意思。
很快有兩個女人上門來要帶她回去。
她掙扎着不願走。
不知爲何,那雙眼睛中充滿了恐懼。
我心中湧起心疼。
把她擋在身後,趕走了那兩個女人。
沒想到不久後,一輛藍色破皮卡車徑直開到我家的滷鵝店門口。
把蘇蘭帶走了。
我急忙騎上自行車跟在後面追。
一個臉上長着半邊胎記的男人從車窗探出頭來。
惡狠狠地衝我啐了一口:
「我帶自個兒閨女回去過年,你個臭小子管得着嗎?」
我愣住了。
原來是蘇蘭的爸爸。
我沮喪地回到鋪子。
我不安地問爸媽:「蘇蘭回家應該不會有事吧?」
我媽嘆了一口氣:
「畢竟快過年了,她爸媽帶她回去也是應該的。」
然而,我沒想到這竟是我命運轉折的開始。
-19-
吳維視角 2——
新的學期開學一週了。
我也進入了高中的最後一個學期。
可我還沒等到蘇蘭返校,我家先出事了。
那是週日的一個下午,高三生休息半日。
我去書店買輔導資料。
出來時看到隔壁的影碟店裏有個人有幾分眼熟。
那人長着半邊臉的胎記。
蘇蘭的爸爸。
我鼓起勇氣靠近他。
卻見他與影碟店老闆悄悄地說着些什麼。
隨即那老闆從裏屋拿了一個黑色袋子出來。
一臉猥瑣地笑着。
「老張,知道你好這一口,我特意給你留着呢。」
「爲了躲那些煩人的舉報和檢查,我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
說着蘇蘭爸爸拿出一張光碟出來。
我瞥見那香豔的包裝封面。
心下了然。
我們班上有些男生在暗地裏也偷偷看這些東西。
有次後排幾個男生竟然在課堂上傳遞這些東西。
被班主任沒收。
女班主任拿到手一看那包裝,漲紅了臉。
氣得把那幾個同學的家長也喊來了。
這事鬧騰得不小。
住在周邊陪讀的家長們怕這些髒東西帶壞了孩子。
竟然聯合起來,專挑這些影碟店進行舉報。
沒想到這家店居然還藏有這種東西。
我偷偷跟在蘇蘭爸爸後面。
他七拐八拐地找到一個公交站旁的電話亭。
我聽到他喜滋滋地打電話:
「我今個又淘到一個好片子!」
「保證帶勁!光看封面我差點沒把持住。」
「多帶點錢過來,今晚讓阿蘭好好陪你玩玩!」
阿蘭?
我心下一驚。
難道是蘇蘭嗎?
他拿這個碟片回去到底想幹什麼?!
我不敢深想。
腦袋一熱,顧不得什麼。
趁他不注意一把搶過他手中的那個黑袋子就跑。
「哎,你個小兔崽子!」
我攥着那袋碟片,鑽進一個小衚衕裏。
待冷靜下來,才發現自己真是又蠢又衝動。
光是搶走這堆碟片又有什麼用!
我得找到蘇蘭纔行,讓她提防着點。
我處理完那些碟片,決定去找我爸問問他知不知道蘇蘭家在哪裏。
當初是我爸出面把樓上的小房間租給蘇蘭的,他或許知道一些信息。
然而當我趕到滷鵝鋪子門口去時,卻發現蘇蘭爸爸正在和我爸吵架。
原來蘇蘭爸爸認出了是我搶了他的東西,嚷嚷着要我爸喊我出來。
我爸一臉懵,卻不樂意旁人置喙自己的兒子,就跟他吵了起來。
「你這個小逼崽子,幹嘛搶我光碟!快還我!」
「叔,那些光碟都是黃-片,你不該買這種東西。」
他猥-瑣一笑:
「啊,我知道了,你是要自己偷偷看對吧?!
「男孩子大了,看點黃-片疏導一下火氣也是應該的。」
周圍的人開始指指點點。
「老吳的兒子可是半隻腳踏進清華北大的人,沒想到背後也搞這種齷蹉事。」
「不可能,看吳維這清秀的長相,哪是會看黃片的人啊?」
「現在的高中生看着清純,可聽說背後都玩得花着呢。」
我漲紅了臉,辯解道:
「那些光碟我都給燒了!」
蘇蘭爸一聽急了:「這些東西我廢了好大勁才搞來的!你居然一把火燒了!」
說着就要上前來打我。
我爸怕我喫虧,上前阻擋。
蘇蘭爸嘴上不饒人:
「原本你家兒子看了也就算了,要是他感興趣,我也可以考慮讓我閨女陪陪你兒子。」
「我家閨女不正好住你家嗎?但現在那些片子都給毀了,你兒子想都別想!」
我一聽他又在滿口噴糞。
氣得怒火中燒。
甩下書包就是幹。
我爸一向護犢子,也上前打作一團。
-20-
吳維視角 3——
警察及時趕來。
我們賠了蘇蘭爸一點錢。
原以爲這事就作罷。
沒想到幾天後我爸居然出了車禍。
沒搶救過來。
後來查到肇事車輛是一輛藍色破皮卡車。
在撞到人後被棄在了鎮子外的郊野中。
我認出那車是上次蘇蘭爸帶她回去開的那輛。
因是套牌,找不到真正的車主。
警察也去找了蘇蘭爸,但他一口否認。
事發時他有不在場證明。
且苦於找不到證據,這事一直拖着沒有定論。
我媽因爲我爸的猝然離世,深受打擊。
原本已經控制得很好的尿毒症開始反彈,嚴重起來。
我一邊處理我爸的後事,一邊照顧臥牀不起的我媽。
勉強撐到高考。
考得並不理想。
後來我接手了家裏的滷鵝店。
同時暗中注意着蘇蘭。
我希望通過她能夠找到她爸害死我爸的證據。
暑假到了,她跟着她爸媽回去。
我偷偷跟在後面。
一直跟到她家的院門口。
我找了個地方躲了起來。
暗中觀察。
後來我聽到屋內傳來慘叫聲。
待我想辦法翻過院牆進入屋內時。
卻發現蘇蘭正拿着半張光碟瘋狂剌着她爸的脖頸。
鮮血噴濺在她那張因恨意而扭曲的秀麗的臉上。
……
蘇蘭暈倒了。
我幫着把她抱到她的臥室去。
讓她媽給她換了身衣服。
然後強作鎮定,把地上那屍體搬到我開來的我爸Ťűₑ的老皇冠上。
處理完一切,我呆在車上,抽了一根菸。
那還是我爸留在車上的。
菸草味嗆得我眼淚直流。
半晌。
我開車去了這個村子的後山上。
找了一塊墳地。
把那快斷了頭的老畜牲給埋了。
那個仲夏晚上的山風,竟是如此冷冽。
幾天後,我又來到蘇蘭家裏。
發現她居然還昏迷着。
額頭髮燙。
我要帶她去醫院。
可她媽卻不讓。
我強制把她帶到了縣醫院。
醫生說已經燒成了腦炎,再晚一步,她就要沒命了。
我一陣後怕。
住院第二天她終於醒了。
可腦炎還是奪走了她的言語和聽力,以及過去的記憶。
醫生皺眉道:
「腦炎確實有可能導致失憶,臨牀表現是腦電圖上慢波增多。
「可她的腦電圖卻是正常的,難道是心因性失憶症?」
「她之前是經歷過什麼巨大遭遇或刺激嗎?」
-21-
吳維視角 4——
我不放心阿蘭的身體情況。
又讓醫院給她做了全身檢查。
這一查使我嚇了一大跳。
尤其婦科檢查結果:
陰道、肛門、子宮有嚴重的撕裂和陳舊性裂痕。
宮頸糜爛,發生過多次性行爲。
乳房和陰部有多處菸頭燙傷的痕跡……
我獨自去拿檢查單時,醫生沒好氣地說:
「年輕人興奮點正常,但不能亂來!」
「女孩子都脆弱得很,哪能經得起你這樣胡搞?」
我木然地出了診室。
阿蘭到底經歷過什麼?
我對失憶的阿蘭謊稱自己是她的男朋友。
把她接到家裏,悉心調養。
並帶她輾轉各大醫院,希望把她的聾啞治好。
可每次都是無功而返。
半年後我媽最終還是支撐不住,撒手人寰。
在這期間,我又去了幾次阿蘭之前所在的村鎮。
悄悄地打聽和了解阿蘭家的情況。
一開始村裏人都對她家的事情表現出一種莫名的諱莫如深。
慢慢地,在旁敲側擊和閒言碎語中,我逐漸拼湊起了阿蘭過去的身世和遭遇。
每蹦出一個細節,都如刀割般刺痛着我的心。
有次我忍不住問:
「那些男人的妻子怎麼忍得了的?爲什麼不報警呢?」
對方彷彿聽到什麼笑話似的,大咧咧地說:
「你去打聽打聽村裏有哪個男人沒睡過阿蘭?」
「報警?哪個蠢女人會送自己男人去坐牢?」
-22-
吳維視角 5——
我帶着阿蘭回到村裏。
並帶着吳家的陳滷在村裏做起了滷鵝生意。
每天限量售賣。
村裏人喫着讚不絕口,有時候還得起早排隊來買。
慢慢地,我跟村裏人熟悉起來。
有多事的大嬸在我面前嚼舌頭:
「你這麼一個帥小夥,找啥漂亮姑娘找不到,非得找阿蘭這破爛貨。」
我知道我必須冷靜,才能找機會爲阿蘭討回公道。
我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笑着說道:
「等阿蘭好一點,我倆辦喜酒,嬸子一定要來啊!」
一次阿蘭姑父喝醉了酒,上門來嚷着要找阿蘭,滿嘴的污言穢語。
我忍不住推開他。
卻沒想到他的後腦勺摔在了桌子的拐角。
頓時不省人事。
我卻很慶幸。
慶幸阿蘭失憶,也聽不到。
我趁着阿蘭還在睡,連夜把他扔到了山上。
我原本想僞造他自己醉酒上山磕壞了頭的假象。
只是沒想到當晚山上有狼出沒。
等被人發現時,阿蘭姑父已經只剩下一堆下水和白骨。
自此,我突然發現這樣報仇雪恨好像也挺好的。
至少不用苦苦尋求所謂的證據。
就像我父親的死,明明加害者就在眼前,可沒有充足的證據就是無法對肇事者或者說是兇手進行定罪。
對於阿蘭來說,加害她的不僅有那些豬狗不如的東西。
還有這個村子裏人們的漠然。
他們並非無辜,他們是罪惡的幫兇,更是公道上的阻礙。
既然法律制裁不了他們,那就由我來處理吧。
阿蘭爺爺在我的精心設計下,不小心掉進井裏去淹死了。
一年之內,兒子失蹤,丈夫和女婿相繼意外死去。
阿蘭奶奶惴惴不安,夜不能寐,特意請了所謂的大師前來做法超度。
我冷眼旁觀。
都以爲死人要超度,其實生者也需要超度。
因爲對一些人來說,活在這個世界上跟地獄也差不了多少。
比如阿蘭。
不過,殺人好像真的會上癮。
我得知阿蘭的小學班主任因工資微薄難以支撐生計。
便找機會哄騙他辭職,給他介紹南下做生意的路子。
在出發前的一晚,他提着東西來感謝我。
而我在滷房中肢解了這個畜生。
並把它扔進滷鍋中,放了大量香料進去。
——我爸曾說過滷水材料一定要重,要捨得放料。
大火煮了兩天兩夜。
沒想到這份祕製滷水滷出來的滷鵝,異常受歡迎。
村裏人豎起大拇指:
「吳家的滷水鵝真是越做越好喫了!」
好喫是吧。
那我繼續如法炮製。
現在,那嘴角長顆痦子的表姐夫。
正在滷鍋裏。
我還沒來得及生火。
因爲阿蘭好像恢復記憶了。
-23-
回到阿蘭視角:
【我媽現在在哪裏?】
我再一次問吳維。
【你說的解決最後一個人是我媽對吧?】
【我想自己親手解決。】
吳維臉上出現了一絲意外。
【你能聽到聲音了嗎?】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
「你媽那邊……」他頓了頓,說道,「還是我來解決吧。」
【既然我恢復了記憶,那就是老天爺讓我去面對所有的事情。】
【你放心,我不會害怕。你爲我做的已經夠多了。】
他沉默了片刻,最後還是起身,帶我來到滷房。
我媽已經暈了過去。
吳維淡淡地說:「我給她下了安眠藥……這樣好下手。」
-24-
「你的意思是最後是你和吳維一起對你母親下了手?」
警察聽完我的講述,表情複雜地問我。
我點點頭。
「可爲什麼吳維出車禍時你母親的屍體從後備箱摔了出來?」
我眼中泛起淚花,忍不住哽咽,打着手語。
有一位會看手語的警察在旁邊同時做着翻譯。
【當天晚上我殺了我媽後,屍體是吳維去處理的。】
【滷房裏已經有了表姐夫的屍塊,滷鍋有限,他就打算另行處理吧。】
【可老天不公,我以爲我遇上了可以真心待我一輩子的好男人,沒想到吳維在半路上……】
看着抽泣的我,對面的警察忍不住遞給我一張紙巾。
等我情緒稍微緩和些時,他繼續問道:
「你是如何殺害你母親的?」
【用磚頭砸了她的太陽穴。】
兩位警察對視了一眼,其中一位沉穩地說道:
「可經過屍檢,我們發現你母親腦部的傷口並非砸傷。」
「通過損傷形態和內部組織殘留,我們判斷你母親的死亡原因大概率是撞擊傷。」
我眼中出現一絲慌亂。
「你是不是隱瞞了什麼?爲什麼要隱瞞?」
我低頭沉默,眼淚又開始湧出。
在警察的多番耐心審問下,我最後還是交代了。
【原本我媽看我醒來,嚷嚷着問我要那說出我爸死因真相的一千塊錢。】
【那時我剛恢復記憶,身心俱疲,無力回覆她。】
【她上前就要來打我,吳維一着急推開了她。】
【悲劇再次重演,她的頭磕到了桌拐……】
【原本我們打算一起去自首,可第二天一早我醒來的時候吳維已經出去了。】
【我知道他想把所有罪責都攬到自己身上去。】
【他已經爲我付出了太多,我不想讓他因爲我身上再揹負一條人命了……】
警察默默地做着記錄。
安靜的審問室裏只有我低低的抽泣聲。
在離開警局前,審問我的那個警察告訴我:
「你知道吳維在半年前買了一份鉅額保險嗎?」
「受益人是你。」
-25-
在警方的幫助下,我寫下了控訴書。
加上之前的婦科檢查報告和無異常的精神檢查報告。
警方立馬進村實施封鎖和抓捕。
一年後塵埃落定。
六個重要主犯已被吳維殺害,而吳維車禍身亡,不再對其進行刑事審判。
其餘從犯被捕,判處五到十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我用光碟殺死父親屬於特殊正當防衛,不負刑事責任。
後來我拿着蘇家和吳家的遺產和賠償款,離開家鄉,隱姓埋名。
-26-
多年後,我定居冰島。
在那裏結識了來冰島旅遊的懸疑小說作家璞珏。
我們倆一見如故,聊得很投緣。
我把這段親身經歷當作一個故事講述給她聽。
她原本聽得津津有味,可當我表示希望她能把這個故事寫出來時,卻面露難色。
「這個故事雖然一波三折, 很是精彩, 但說到底不過是一個悲慘女子靠着一個深情男子復仇翻身的故事。」
「這與當下大家都追求的獨立大女主的價值觀可不相符合呀。我怕寫出來會被追着罵。」
我喝了一口茶, 嘴角上揚,笑道:
「別急,這個故事另有一個版本還沒來得及說。」
-27-
在我用光盤殺死父親後,確實高燒得了腦炎。
可並非聾啞和失憶。
這一切都是我裝的。
那時候醫療條件有限,雖然去了幾個大醫院,但沒有人查出我的聾啞和失憶是故意爲之。
而且除了我發高燒那次是吳維主動帶我去的醫院外,其他幾次都是我各種央求, 他才帶我去的。
不爲別的, 就是對外人營造出他在乎我的假象。
——在我放暑假跟着爸媽回去之前,我心中已經隱隱有了計劃。
吳維在他爸去世後性格大變。
他埋怨都是因爲我他爸纔會出事的,是我害了他爸。
可因爲當初連續簽了兩年的租房合同, 他沒有權利趕我走。
他原本就對我有意思,又對我心中有恨。
有次喝醉了酒的他上樓來居然強暴了我。
我萬念俱灰, 又不敢告訴旁人。
吳維媽媽是個好人,待我很不錯,可惜尿毒症嚴重起來, 臥牀不起。
爲了彌補心中的愧疚,我有時候會去主動幫助照顧她。
後來吳維氣消了點, 他媽媽見自己時日無多, 便拉過我倆到牀頭:
「雖然你爸殺死了吳維他爸, 可吳維也欺負過你。」
——原來她是知道的。
「我會讓吳維對你負責的。等你高中畢業, 你要是願意的話, 我讓吳維娶你。」
我原本心中不願,但轉念一想,何不利用這次機會。
暑假到來時,我故意打電話讓爸爸親自來接我回去。
計劃很順利,引來了一直要找害死他爸證據的吳維。
可沒想到我爸當天便迫不及待要我和我媽一起陪他。
我對他動了手。
並央求尾隨跟來的吳維幫忙處理屍體。
到底是未經世事的少年人,帶着爲父報仇的心理,他在慌張中稀裏糊塗地便跟我成了綁在一條繩子上的螞蚱。
後來吳維媽媽去世,我勸說消沉至極的他跟我回村。
並依照之前在吳家學的滷鵝手藝, 做起了滷鵝生意。
他不喜歡聞到生家禽身上的腥味, 所以很少進滷房。
我每天在滷房辛苦勞作,把滷鵝做好端出來, 以自己聾啞不方便露面爲由, 央求吳維去街上售賣。
因爲生意好能賺點錢,所以吳維慢慢地配合起來。
吳維算不得什麼壞人, 但也絕非好人。
同居後, 他時常因他爸的死而怨懟我, 有時候還會家暴我。
不過,他還是依照他媽媽的遺願,娶了我。
婚後第一天我便揹着丈夫以他的名義買了一份意外保險。
我給我們的家裏添置了不少蘭花, 或者與蘭花相關的裝飾。
營造出他是一個愛我疼我的好丈夫的形象。
醉酒的姑父在死前是我打電話喊來的。
因爲那天和姑父一起喝酒的是吳維, 他也醉得不輕。
我知道村中後山冬天裏有覓不到食的狼羣出沒, 便開着三輪車把姑父拖去了後山。
我爺是我推下井去的。
我的小學班主任也是我騙來餵了安眠藥肢解的。
如法炮製,那長痦子的表姐夫也是如此。
我之所以要編造出我和吳維一起殺害母親的原因是我Ṫû²需要讓警察相信我和吳維是真心相愛的。
殺母的細節只要警察稍微一查就會知道我在說謊。
所以一石二鳥,既讓警察相信了吳維對我的深情, 又使我擺脫了嫌疑。
不完美的受害者纔是完美的。
我謊稱自己用磚頭殺害了母親。
警方屍檢出是撞擊傷。
我表現得萬般無奈,艱難地說出是吳維無意中殺害了我媽的事實。
實際上是我把餵了安眠藥的她按頭推向了桌角。
並把她的屍體藏在了吳維的後備箱裏。
吳維對此毫不知情。
如我計劃那般,吳維在拉貨路上出了車禍身亡。
你問我爲什麼這麼巧吳維會出車禍?
——他爸那輛老皇冠剎車早就出現了問題。
我只不過順水推了一下舟罷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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