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美人

我是養在深閨無人識的丞相千金。
爹倒臺後,陰差陽錯,給一紈絝做了外室。
紈絝雖不大好相處,但是對我卻極爲大方。
百兩一匹的料子,成捆成捆地買,
鑲着各色寶石的頭面,成箱成箱的搬……
就在我打算認命,這輩子就頂着外室的身份過活的時候,
……我爹平反了。

-1-
據說我出生那日,烏雲壓頂,電閃雷鳴,京城下了十年以來最大的一場雨。
我這邊剛呱呱墜地,府外就有一個雲遊道人叩門。
「貴府千金八字極輕,是早夭的命格。不過好在這大凶之中還有一絲的生機,老道我途經此處借地避雨,也算是有緣,今日就獻上一計。」
「若想破局,此女及笄之前最好養在深閨。」
我爹剛剛喜得千金,哪裏聽得了這話,
只覺得對方是上門打秋風的騙子,連口茶都沒讓人喝,就將人給打了出去。
後來每每提及此事,爹都捶胸頓足,老淚縱橫。

-2-
百歲禮,爹孃在家中擺了幾桌宴席,邀請的也都是較爲親近的親朋。
當天晚上,我就發起了熱,斷斷續續養了半個月。
當時爹孃並沒有將此事與那雲遊道人說的話聯繫在一起,只當是丫鬟嬤嬤照顧得不精細,吹了風。
兩人頭一次養閨女,就算有個小病小災,也只當是小女娃身子嬌貴。
直到我在抓周禮上當衆暈了過去,兩人者纔開始意識到不對勁。
據後來爹孃口述,
原本我在裏間的時候還被丫鬟跟乳孃逗得咯咯直笑,誰知道一到正廳,就開始啼哭不止。
好不容易被哄好放到桌上,還沒等坐穩就倒了下去。
得虧爹率先反應過來,嗷的一聲撲過去接住了我,不然我定然臉着地。
夜間,爹孃二人守在我牀邊覆盤。
「有沒有可能,當初那老道說的是真的?」
娘這話一出,我爹立馬吹鬍子瞪眼,
「休要胡說,我兒生來就註定要被如珠如玉捧在手心。我的輕羅,定會一生順遂。」
「我還就不信這個邪了。」
話雖如此,但是沒過多久,爹就被打了臉。Ṫū́₌

-3-
那時爹孃愛女如命的名聲已經人盡皆知。
同僚邀我爹去喫酒,
我爹:「不行不行,我閨女聞到酒味會不讓我抱。」
手帕交請我娘去聽戲,
我娘:「改日改日,我家囡囡睡醒見不到我會哭鬧。」
就連聖人都聽說了二人的事蹟,特意叮囑我爹,中秋宮宴定要將我帶進宮見一見。
打從馬車駛出府起,我就一反常態,蔫懨懨地縮在娘懷裏。
爹孃眉頭皺了一路,兩人原本合計,跟聖人告個罪就帶我回府。
可奈何計劃趕不上變化,
我腳剛踏出馬車,兩眼一黑,栽了下去。
這次爹沒來得及撲,到底讓我頭先着了地。
看着我額頭上立時腫起的大包,爹孃心疼萬分,當場淚灑宮門。
有了教訓,一向不信怪力亂神之說的阿爹,不由得也信了幾分。
十二歲那年祖母六十大壽,恰逢爹榮升太子少傅,上門恭賀的人數不勝數。
府中下人一時沒顧得上,叫幾個隨長輩來赴宴的小子鑽進了我的院子。
僅僅是打了個照面,就讓我大病了一場。
自那後,爹孃更是將那幾句批言奉爲圭臬,嚴防死守,確保再不讓外人舞到我眼前。
毫不誇張地說,
及笄之前,去掉那些能三歲看到老的能人異士,不算那些實在親戚,刨除三代都是家生子的家僕,
走在路上能認出我的人,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也因着當年宮門口上演的那一出,旁人都說我之所以不輕易見人,是因爲體弱。
殊不知,我跟我娘比踢毽子就沒有輸過,早膳包子能造三個。
在我被圈養的這些年,爹已經靠着自身的努力、全族的託舉以及岳家的幫扶,成爲了丞相。
爹孃早就打好了算盤,只等我及笄,娘就帶我去各種宴席上大放光彩,
到時候衆人一見活蹦亂跳的我,之前的傳言自然不攻自破。
但是他們忘了,世事無常。
這算盤打得,終究是沒有朝堂的風雲變幻快。
就在我及笄前夕,我的丞相爹,
倒臺了。

-4-
「膽子倒是肥了,這種時候還敢走神。」
腰間突然加重的力道讓我從往事中掙脫,一抬眼,就看見謝嶼正死死地盯着我。
我的求饒最終碾碎在一陣又一陣的吱呀聲裏,直到天將亮,方纔放我逃脫。
身心愉悅的謝嶼倒是極爲體貼。
幫我處理完,見被褥已經不能睡人,直接將人一卷,帶我換了地方。
迷迷糊糊中,頭頂傳來謝嶼的聲音。
「剛纔走神在想什麼。」
謝嶼喜歡刨根問底。
若是今日我不給個說得過去的理由,這事兒就翻不了篇。
「想起了……第一次見您的時候。」
過了好一會兒,手掌下方的胸口傳來輕微震動,我下意識鬆了口氣。
是謝嶼在笑,
「我運氣可真是好,乞丐堆裏都能撿到寶。」
若是真論起來,合該是我運氣好纔對。
遇到謝嶼,是在我最狼狽的時候。
流放的聖旨下得快,抄家的人來得更快,快到爹孃只來得及將我塞進暗室裏。
「你外祖跟舅舅一家如今駐守劍南,遠水救不了近火,但是好在爹曾對工部侍郎有恩,這些年明面上雖無什麼來往,但是背地裏書信卻一直未斷。
這次他並沒有被波及,你拿着爹的信物去尋他,他定會妥善安置你。」
從暗室出來時,葉氏一族早就上了路。
就連外祖跟舅舅,都因爲幫爹求情,遭了貶斥。
好不容易找到爹說的工部侍郎家,我卻連大門都沒進去。
「我家大人說了,不送你去跟你爹孃團聚,已經算是報了當年的恩,識相點,就有多遠滾多遠,莫要再上門。」
看門的小廝趕我如同趕蒼蠅。
屋漏偏逢連夜雨。
等我從人走茶涼的滋味中回過神來,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身上僅剩下的錢財都被順走了。
不到十日,我從世家頂層的丞相千金,變成了身無分文流落街頭的罪臣之女。
而我與謝嶼之所以相遇,源自他跟旁人的一場賭局。
輸的一方,要跟對方指定的人共度一夜。
許是爲了看謝嶼出醜,對方讓手下去街角的乞丐堆裏抓人。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眼前之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謝嶼,謝蘭舟。
瑞王府的世子爺,聖上的親侄子。
那些年即使我整日被養在府中不在人前露面,也聽說過他謝嶼的名頭。
之前娘給我細數世家公子,還特意拿他做反面例子。
八歲推人下水,十二歲讓人打斷同窗的一條腿。
十五六歲的時候就整天往青樓鑽,喫喝嫖賭樣樣都會。
那時娘還特意叮囑我,
「輕羅你記住,謝嶼這人,囂張跋扈,乃是京城第一紈絝,碰見你就繞道走。」
若是曾經的丞相千金,定不會跟謝嶼有交集。
但是現在的葉輕羅,是謝嶼的外室。

-5-
謝嶼難得等我一起用膳。
他耐心實在不多,在我又一次走神的時候,將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
「喫個飯挑來挑去,怎麼……這粥裏有沙子?」
我下意識一哆嗦,等回過神來,認錯的話已經說出了口。
「我錯了,這就喫,您別生氣。」
我將腦袋埋在碗裏,加快速度往嘴裏扒米,生怕一抬頭就看到一張黑臉。
跟在謝嶼身邊這些年,我也算是摸清了幾分他的性子。
霸道又睚眥必報,但有時候又意外的好哄。
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
只要我認錯夠快夠誠懇,基本上都能逃過一劫。
牀榻上除外。
直到一碗粥喫下去一半兒,身旁才傳來一聲輕嘆,
「你有陣子沒出門了吧?你好好喫飯,晚點兒我帶你去玲瓏閣,聽說他們家新到了一批首飾。」
有一說一,在喫穿用度上,謝嶼倒是從來沒有短過我。
我也不是沒想過,就這樣頂着外室的身份過下去。
謝嶼一向出手大方。
就算是以後厭了倦了,看着這些年的情分上,也會讓我衣食無憂。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就在半月前
……我爹平反了。

-6-
當初太子失勢後,任誰都以爲最後榮登大寶的,會是貴妃所生的三皇子。
可架不住三皇子自己作死,僅差登門一腳,竟讓被廢的太子翻了身。
新帝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曾經的老師,被流放的丞相,也就是我爹,官復原職召回了京。
我自小受祖上蔭庇,承爹孃愛護,萬不能給他們抹黑。
要是爹復了官,讓人扒出來丞相千金給人做過外室,估計日後在外行走,都直不起腰來。
至於謝嶼——
其實當初娘對謝嶼的評價還是不夠全面,謝嶼這人可遠不止囂張跋扈這四個字這麼簡單。
那時我纔跟了謝嶼沒多久,坊間傳言他收了一個外室,那幫狐朋狗友聞風上了門。
酒過半巡,整日跟謝嶼混在一起的紈絝藉着酒意開口。
「蘭舟,我說最近幾個月怎麼總不見你出來,原來是美人兒在懷。」
「就這長相,就是花魁來了也要自愧不如,什麼時候讓兄弟們也嘗一嘗。」
雖說早就知道他們這羣人放蕩,但是親耳聽到時,還是覺得荒唐。
我緊盯着謝嶼,生怕他點頭。
眼見他從漫不經心到面無表情,然後,在席上所有人的注視中,
他一把將桌子掀翻。
「你也配?」
那晚,人被謝嶼打了個半死。
「沒想到你這張臉,還挺會勾人。」
「不過敢覬覦我的人,真是活到頭了。」
謝嶼說這話的時候捏着我的下巴,一雙桃花眼微微上挑,語氣隨意。
可沒過多久,我就聽說那人連帶着全家都在京中銷聲匿跡。
那天謝嶼發怒的樣子,那拳拳見血的狠勁兒,也深深印在我的腦子裏,每每回想起,都心驚膽顫。
也是因爲如此,
即使謝嶼後面對我再好,我心底裏仍是有些怕他的。
不過若是放在一年以前,可能我還會擔憂Ŧű̂⁹要是落跑被謝嶼抓到,他會一怒之下掐斷我的脖子。
但現在……

-7-
玲瓏閣終究是沒去成。
停在門口的馬車還沒套好,謝嶼身邊的小廝就來報,
萬花樓的花魁芳茵姑娘,出了事。
「世子爺,您能不能不去。」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聞言謝嶼似乎猶豫了一瞬,
但是很快,他甩開我抓着他袖子的手,
「我先去萬花樓看看,你等我回來……我有事與你說。」
他走得乾脆,甚至來不及坐車,徑自策馬而去,留下我跟身邊的丫鬟面面相覷。
許是見我一直望着謝嶼離開的方向,身邊的小丫鬟寬慰我,
「您不要傷心,咱們世子爺最在意的還是您。」
她說這話的時候有些底氣不足,別說是我了,估計就連她自己都不信。
現如今,謝嶼來別院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這次更甚,足足一個多月沒露面。
要說這萬花樓的花魁芳茵姑娘跟謝嶼,也算是最近風月ṭṻ¹場上的一段「佳話」。
自打一年前芳茵姑娘掛牌起,就被謝嶼包下。
坊間更是有傳言,說謝嶼即將要將人納入府。
謝嶼身邊的人來來回回,但是一個傳訊就能將人叫走的,
就目前爲止,除了他爹,我也只見過芳茵姑娘一個。
看他剛纔翻身上馬那急切勁兒,傻子都知道誰纔是他心尖兒上的人。
不過沒關係,反正我本就已決定要走了。

-8-
按照以往經驗,謝嶼每次被人叫走,沒個三五日是回不來的。
夜深人靜,我扛着兩個大包袱,順着牆根兒往後院摸。
之前丫鬟們還以爲我整日待在房中,是因爲謝嶼太久沒來而傷了心,
一個個都來勸我要想開,千萬不要做傻事。
殊不知,我是躲在被窩裏,整理謝嶼這些年送我的東西。
不得不說,謝嶼不愧是風月場上的老手,送的東西,就沒有不合我心意的。
就算是隻撿着喜歡的拿,也足足收拾出了兩個大包袱。
本來我還在犯難怎麼出院子,可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都在幫我。
就在前幾日,下了一場大雨,
給後院的東牆,澆塌了一半兒。
天時地利加人和,我不跑都說不過去。

-9-
我錯了,
老天爺沒幫我!!!
我剛把兩個包袱順着牆根兒丟出去,人還沒跨上去呢,身後突然起了光亮。
謝嶼大半張臉都隱在燈籠的陰影裏,讓人看不清,
但是他那陰惻惻的聲音,在周圍一片安靜的映襯下,倒是格外清晰。
「葉輕羅,你要去哪兒。」
我說這一路怎麼一個人都沒碰到。
之前我還以爲是我運氣好,合着都在這兒等着我呢。

-10-
「葉輕羅,我可真是小瞧了你。」
書房裏,謝嶼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兒裏蹦出來,
「這些年喫我的穿我的住我的還用我,如今就這麼一聲不吭地要回去做你的千金小姐去了?」
他話中透露的信息讓我心驚,
看着眼前凶神惡煞的謝嶼,我顫顫巍巍發問,
「你是怎麼發現的?」
回應我的,是他的一記冷笑。
「是怎麼發現你要跑?」
「你這幾天整日躲在房裏不見人,但凡有眼睛的,都知道有問題。」
「更何況,你都快把你那梳妝檯給搬空了,真當我手底下的人是都沒長腦子呢?」
誰問你這個了。
我暗暗垂眸,不跟他對視。
但是謝嶼似乎猜出了我心中所想,略微一頓,
「原來是想問我知不知道你不是什麼孤女,而是丞相的千金。」
我的默認換來又一聲冷哼,
「你也太小瞧我了。」
「我既然敢把你放在身邊,自然已經查清楚你的底細。」
不用抬頭我也知道,謝嶼現在定是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
他在等我開口。
之前謝嶼將我從牆上薅下來,將我的雙手反捆的時候,一點也沒有憐香惜玉,
我已經能感受到從手腕上傳來的酸脹
我輕輕轉了轉手腕:「謝嶼,放我走吧。」
謝嶼過了好一會兒纔出聲,
「爲什麼?」
這還有什麼爲什麼。
「謝嶼,我葉家不可能有一個給人當外室的女兒。」
謝嶼的質問接踵而至,
「葉輕羅,你捫心自問,這些年我對你不好嗎?」
是挺好的。
月錢給得多不說,光是丫鬟就給我配了四個。
我爹一年俸祿都買不了一匹的料子,謝嶼讓人成捆成捆地往我屋裏送。
我的頭面首飾,更是可以連着一個月都不重樣。
我雖是一個外室,日子過得比我之前當丞相千金的時候還奢華。
說實話,這些年我也不是沒有對謝嶼動心過。
在我生病時,他不眠不休守在我身邊三天的時候,
在他將我抱在懷中,共同執筆作畫的時候,
在他用皇祖賞的弓去換兩張白狐皮子,只爲給我做一件大氅的時候……
他拉我出泥潭,給我安身之所,除了在牀上孟浪了些,
大多時候會遷就我的脾氣,若是心情好,更會放下身段哄我。
我原以爲他將我放在心上,但是有了對比才知道,
至少,他謝嶼從來不會因爲我的一句話,就立馬丟下旁人回來找我。
「謝嶼,如果你說的是喫穿用度上的好,那確實,但是你別忘了,我原先在家的時候,過得也不比現在差多少。」
「如果不是我家遭了難,我怎麼會給你當外室,任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葉輕羅你別忘了,當初可是你主動的。」
這話也不錯。
當年他們都說謝嶼來者不拒,連乞丐都下得去手,謝嶼也不解釋。
但是實際上,我只是在外間的軟榻上湊合了一宿。
真正跟謝嶼變得親密,大概是被謝嶼帶回的三個月左右。
他喫多了酒,被小廝就近送到了別院休息,我趁機爬了他的牀。
那時的我猶如一隻驚弓之鳥,繼續需要一棵大樹依靠。
我想着,要是成了謝嶼的人,看在那些情分上,他總是要護我一二。
可——
我主動不錯,但是你敢說你沒有受益?
我也是被爹孃捧在手心如珠如寶長大,我也有自己的小脾氣。
這幾年因爲身份,一直在謝嶼面前做低伏小。
既然現今話都說開了,也沒必要再委曲求全。
「像你這種紈絝,曾經連我家的大門都進不去。」
謝嶼似是被我的尖銳模樣嚇到,半天才反應過來,連說了三個好。
「我是真沒想到,你竟是這般看我,虧得我……」
「得,強人所難也沒意思,既然你要走,那就走吧。」
「只有一樣,出了這門,你可就不要後悔。」
鬼才會後悔,
我放着好好的丞相千金不當,腦子被門擠了,纔會留下來當個即將失寵的外室。

-11-
時隔三年多再相聚,我跟爹孃三人抱頭痛哭。
「之前一直沒有打探到我兒的消息,爹還以爲你已經遭遇了不測。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乖乖受苦了啊。」
跟爹孃分別這些年,有朝一日再相逢的場景我已經設想了無數遍。
要說的話幾乎是脫口而出。
「爹,都說你算無遺策,堪比諸葛再世。」
「就連娘都說您的心眼子,比那錢串子的腳還多。」
「但是這次,您可真是看走眼了啊。」
「娘,你知道嗎,爹所託非人啊。」
「信物收了,人沒留下啊。」
爹孃哭得更慘了。
「乖囡囡,快跟爹孃說說,你這些年到底過得如何。」
我深知,兩人在爲當年沒有妥善安置我而後悔。
此時若是跟他們說,這幾年我去給他們曾經不齒的紈絝當了外室,無疑又給二人心上插幾把刀子。
看着眼前這兩張關切的臉,還有二人後腦一眼可見的花白,再多的話都咽回了肚子裏,
最終只喏喏一句,
「爹孃,我過嫁人了。」
「對方姓甚名誰,家在何處?家中幾口人……不對,等等,嫁過人是什麼意思?」
娘不愧是娘,她很快抓到了重點。
「他死了?」
沒死,倒還不如死了。
「爹孃,咱們好不容易團聚,那些舊事不提也罷。」
好在見我不願開口,二人也體貼地不再深究,
「沒事,沒事,以你當時的情況,定然沒有跟對方簽訂婚書。」
「既如此,那之前的婚事就不算數。」
「我朝也不是沒有二嫁的例子,等以後爹孃定然幫你想看個良人。」
「我兒命苦,要不是你爹出了事,如今定然婚事順遂沒滿。」
「以我兒的家世,就是當今聖上,也是配得的。放心,爹一定會再給你相看一個好人家。」
說到這兒,爹孃又哭了。

-12-
娘似乎是想要把這些年落下的交際全都補回來,
最誇張的時候,七天帶我赴了五場宴。
偏偏還振振有詞,讓我想推脫都不好意思。
「你爹跟我離京這麼多年,對於京中形勢早已生疏,不多赴宴,如何拉近關係。」
「之前因着那幾句批言,你從不現於人前,如今爹孃回來了,勢必要讓這全京城都知道,我葉家的女兒有多優秀。」
「之前你一直被養在家中,如今剛好藉着機會,多交幾個同齡的朋友。」
殊不知,我實在是有苦難言。
謝嶼最近好像轉了性子,明明以前最不耐煩參加這種宴席,
現在卻是逢邀必到。
偶爾視線不經意對視,看着他那雙陰沉的眼睛,總覺得如鯁在喉。
視而不見也不行,總覺得角落裏做了一尊瘟神,讓人如芒在背。
我以爲自己隱藏的很好,殊不知我的坐立不安早就落入了有心人的眼裏。
湖邊涼亭,我與幾個世家千金圍坐一團。
這陣子我算是發現了,只要是謝嶼出席,這幫人的話題必定離不開他。
今天是謝嶼在賭坊一夜輸掉一座溫泉莊子,明天是他謝嶼調戲了哪個良家婦女,後天是他爲了花魁一擲千金。
不過這次……
我總覺得,有人故意將話題往我身上引。
「輕羅,你覺得那謝蘭舟是個怎樣的人?」
「輕羅,你以前極少出來社交,怕是還不清楚那謝世子的豐功偉績。」
「這位啊,可真是個混不吝的主兒。」
……
幾輪下來,就連旁人也發現了不對,
「淑華姐姐,你怎麼總是提葉家姐姐啊。」
這句話,直接將衆人的目光都引到了中書令家的千金,薛淑華的身上。
聽到自己被點名,薛淑華莞爾一笑,一臉無辜。
「輕羅剛剛進入咱們這個圈子,我只是想讓她更快地融入而已。」
「輕羅,你覺得呢?」
語氣似是而非。
還沒等我想明白她今天這一出是何用意,她那邊又假裝不經意開了口。
「輕羅,你頭上的這根芙蓉花簪子,是玲瓏閣的吧?」
「都說葉丞相愛女如命,果然不假。
不瞞你說,這根簪子我當初也看上了,可是玲瓏閣的人說是私人定製,光是定金,就要八百兩。」
涼亭裏又恢復了融洽的氣氛。
但是我的背後卻起了冷汗,再也輕鬆不起來。
原因無他,
這根簪子,是我從謝嶼的別院帶回來的。
因那夜在別院的書房裏跟謝嶼徹底撕破了臉,我點燈耗蠟好幾天收拾好的兩個大包袱,也全都留在了那裏。
貼身伺候了三年的丫鬟怕我初回丞相府,一時半會兒來不及置辦合適的衣裙,
離開前,臨時給我包了幾件衣裳。
回家之後才發現,那衣服裏面還夾着一根簪子。
幾朵芙蓉花擁簇再一次,每朵花心用的都是小米珠,流蘇下方墜着幾顆瑪瑙。
因爲實在是太過於精緻,一時不捨得丟,便放在了梳妝檯的底層。
早上起得遲,稀裏糊塗上了車才發現被梳妝的丫鬟插在了頭上。
這薛淑華總是將我跟謝嶼的名字放在一起,又特意提到了這根簪子,
難不成,她ţú⁰是知道了我跟謝嶼的關係?
細思極恐,
所以,當薛淑華邀我去別處逛逛的時候,我並沒有拒絕。

-13-
薛淑華開門見山,只一句話就讓我如墜冰窟。
「葉輕羅,真當你跟那謝蘭舟之間的眉眼官司,沒人發現?
你說若是讓人知道,你堂堂丞相千金,竟然給京城第一紈絝謝嶼當過外室,會怎麼樣?」
之前我還納悶,她爹中書令薛大人跟我爹並不是敵對關係,
而我與她更是攏共沒見過幾面。
爲何她會對我有如此深的敵意。
如今也算是解了惑。
「你自甘下賤,給人做了外室,如今卻還能當高高在上的丞相千金。」
「而我表哥,只不過是酒後說了幾句胡話,不僅被謝嶼打殘,還連帶着全家都被趕出京城。」
記憶被調動,幾乎立時,我就想起薛淑華口中的表哥是何人。
「你……你想要如何。」
「我想要如何?」
薛淑華咬着牙重複,
「我要你從此每日擔驚受怕,我要你匍匐在我腳下,對我俯首稱臣。」
「只要你還在這京城一日,就不要想過安生日子。」
思緒似乎隨着薛淑華的離去,也逐漸飄遠,
直到身後響起過去三年時常縈繞在我耳邊的聲音,纔回神。
「之前跟我放狠話的時候不是挺厲害的嗎,怎麼,就會窩裏橫?」
是從身後不遠處假山裏走出來的謝嶼。
隨着他一步步靠近,身體似乎也開始回暖。
再出聲,已然帶着哭腔,
「謝嶼,怎麼辦。」
謝嶼盯着薛淑華的背影,久久沒有動彈。
「別怕,一切有我呢。」
直到對方至轉角再也看不見,他方纔轉頭,「嘶……」
「多大點事兒,哭什麼。」
聽他提醒我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已經淚流滿面。

-14-
我就不該相信謝嶼所謂的交給他,他有辦法。
他一個紈絝,除了以暴制暴,還能有什麼辦法。
也怪我,怪我被豬油蒙了心。
看他離開時那信誓旦旦的樣子,竟然還真對他抱有期待,希望他能妥善解決。
他倒好,直接一腳將人踹湖裏去了。
還沒到地方,隔老遠就聽到吵鬧一片。
等一腳邁入,眼前的一切更是令人咋舌。
薛淑華渾身溼透,裹着披風靠在薛夫人的懷中。
偌大的正廳,此時人滿爲患,唯有薛淑華對面的謝嶼周圍,空出了一圈。
我的出現,讓薛淑華眼中的怒意更盛,
她指着我,一臉的猙獰,
「就是這對狗男女。」
「葉輕羅頭上那跟芙蓉簪子就是證據,我親耳聽到玲瓏閣的管事的說,那是謝嶼特意給他的外室定製的簪子。」
Ţű⁹衆人隨着她的指認,目光在我跟謝嶼身上來回遊移。
而我此時只覺得耳邊一陣轟鳴,
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完了,這下真的完了。
一時之間周圍安靜地過分,直到謝嶼略微有些無賴的聲音響起,
「薛大人的家教真是令人堪憂,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卻滿口的污言穢語。」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爺我雖不是什麼君子,但也知道要送禮物討心上人歡心。」
「我謝嶼,心儀葉輕羅已久。反倒是葉家小姐,一直在拒絕我,但是……」
「像我這種紈絝,就喜歡強買強賣,若是唾手可得,那我還真就不稀罕了。」
「今天我話也放在這裏,我定會迎娶葉家小姐進門,等到那天,請在座各位都喝一杯喜酒。」

-15-
「我不同意!」
剛下了朝的爹得聞此事,轉着圈咆哮。
「他謝嶼算什麼東西,竟然還敢肖想我的女兒?」
「我不同意!」
與爹的狂怒相比,娘倒是鎮定很多。
畢竟事發之時,她也在場。
回家的路上,更是從我嘴裏知道了前因後果。
「我反倒覺得,如此看來,謝蘭舟那孩子倒是個有擔當的。最起碼在這件事中,他保護了輕羅。」
「你現在出門隨便抓一個人問問,都說他謝蘭舟輕狂,囂張跋扈,就沒有一個說咱們輕羅的。」
「如今事情已經傳開,就算以後輕羅想要再嫁,恐也艱難。」
「這滿京城誰人不知,瑞王府的世子,是個不講道理的。若是惹到了他,家無寧日。」
爹的聲調降了幾分,
「之前輕羅不就一直說要膝前盡孝嗎,這不是正好。與其嫁給那麼一個紈絝,我寧願輕羅一輩子都待在家裏。」
「輕羅胡鬧,你也跟着胡鬧?」
娘一口茶葉沫吐到爹身上,
「近年你我二人的身子愈發不好,等咱們歸了西,輕羅又該怎麼辦?」
「我知你看不上那謝嶼,但是如今有沒有其他合適的人選,不妨先考察考察他。」
母女連心,我知道,娘這話同樣也是說給我聽的。

-16-
再見謝嶼,已是半月後。
他被瑞王爺動了家法這事兒果然不假,翻牆進來的時候,還瘸着腿。
一時相顧無言,最終還是謝嶼打破了尷尬。
「咱就說,你去打聽打聽,哪個外室的日子過得像你那樣的。」
「爲了養你,小爺都快要把瑞王府的庫房給倒騰空了。」
「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你爲什麼要跟我劃清界限,看在我爲你捱了打的份兒上,能不能讓我解釋清楚。」
謝嶼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從出現到離開,攏共也就不過一盞茶的工夫。
但是交代的事情,倒是真不少。
萬花樓花魁不過是芳茵表面上的身份,她實際上是聽命於一個大人物,
不過具體是誰,謝嶼不能告訴我。
關於薛淑華爲何要針對我這件事,他也探聽清楚了。
之前被謝嶼打得半死的那個紈絝,是薛淑華的遠房表哥。
家裏有幾分資產,再加上長得不錯,平日裏淨哄騙小姑娘。
更是勾得薛淑華與他珠胎暗結。
後來他被謝嶼趕回了原籍,薛淑華聞得此事,一時氣急滑了胎,這才恨上了我二人。
「你放心,她薛淑華敢欺負你,我定不讓她好過。」
薛淑華滑胎一事,其父原先並不知情。
但是如今——
謝嶼這人睚眥必報,
不能鬧得滿城皆知,就連薛大人都被彈劾治家不嚴。
薛大人一氣之下,送薛淑華與她表哥團聚去了。
其父更是被彈劾治家不嚴。
「葉輕羅,我是真的喜歡你。」
「那日我被你的無情無義給氣到,前腳你剛走,我就後悔了。」
「我不求你立馬就原諒我,只求你給我一個機會。」
向來目中無人的紈絝,坐在牆頭上最後一次回頭,眼裏竟然滿眼的委屈。
看得人心頭一軟,
「謝嶼,若是你能求得我爹同意,我就嫁你。」
我說得聲音不大,但是我想他應當是聽見了。
畢竟,
從牆外傳來了開心的嗚呼聲。
17.後記
爹鬆口,已是三年後。
娘跟我吐槽,
「你爹就是死鴨子嘴硬,不過你也別埋怨你爹,他也是捨不得你。」
我懂得,都懂得。
當初我跟爹孃分離三年,如今爹只不過是想要將那三年缺失的寵愛給填補回來。
我是爹的心頭寶,他又怎會真的爲難我的心上人。
他前腳被謝嶼氣得跳腳,後腳就自己躲在書房裏偷笑。
謝嶼下聘的那天,整個京城都轟動了。
第一臺嫁妝已經放在了我的院中,最後一臺還沒有從瑞王府出來。
就連見慣了大場面的爹,都忍不住感嘆,
「謝蘭舟,你怕不是將瑞王府都搬空了吧?」
謝嶼看着那一眼望不到頭的纏着紅布的箱子,嘿嘿一笑,
「這才哪兒到哪兒,您放心,我家那糟老頭子有錢得很。」
「豎子,慎言!」
爹熟練地抄起傢伙,謝嶼熟練地滿地亂竄,期間還不忘讓路過的丫鬟給我帶一張字條。
自翻牆來找我那天起,謝嶼每天都託人給我帶一張字條,從未間斷。
【葉輕羅原諒謝嶼了嗎?】
【葉輕羅還生氣嗎?】
【葉輕羅,送你的簪子喜歡嗎?】
【葉輕羅今天有沒有想謝嶼?】
……
【葉輕羅,你爹終於鬆口了。】
……
【葉輕羅終於要嫁給謝嶼了。】
(正文完)
謝嶼視角番外

-1-
得知葉家全族被流放的消息的時候,我正在萬花樓與人喫酒。
「要我說,那葉丞相也是糊塗,放着三皇子的高枝兒不攀,非得假裝清高,扶持那廢物太子。」
「如今將葉家百年基業都葬送了,以後到了地底下,怕是會被祖宗吊着打。」
「聽聞葉丞相愛女如命,那些世家的宴席我們不夠格去,蘭舟,你也曾見過那葉家小姐,是不是真像傳聞中的那樣,一步三咳……」
酒杯遮住了我的不屑。
一羣上不了檯面的紈絝,屁大的本事沒有,卻總喜歡議論時事,來彰顯自己的與衆不同。
那三皇子陰險狡詐又剛愎自用,要不是母族強勢,誰會與這樣的人爲伍。
不過有一點,這些人倒是沒說錯。
那葉家女自小體弱,嶺南路途遙遠,也不知道她那小身板能不能扛得住。

-2-
葉輕羅還以爲自己瞞得很好,
還什麼投奔親戚的孤女,真是笑掉人大牙,
打從她被洗乾淨送到我面前的第一眼,小爺我就認出來了。ẗùₐ
沒辦法,當年被她爹拎着掃帚滿園子追的記憶太深刻,
長這麼大,小爺那麼狼狽,還真沒幾次。
她的模樣跟小時候相比,倒是沒怎麼變。
不過就那張臉,滿京城都找不出第二張來,讓人想忘都忘不掉。
不過沒關係,既然她想裝,那小爺我陪着演就是了。
那葉老頭雖說老奸巨猾,但是當年也拉過瑞王府一把。
聖上猜忌心重,要不是他說和,瑞王府早就不復存在了。
我如今收留他的女兒,就當是替端王府報恩了。

-3-
流言不可信!!
是誰說葉家女身子骨不好的?
我就沒見過比她還能喫的千金小姐。

-4-
養外室真費錢。
不行,
明天回去刮一刮糟老頭的庫房。
畢竟小爺我這也算是在替他報恩。

-5-
滾被窩了,她主動的。
……
她哭什麼?
難不成發現我是個雛兒,嫌我活兒不好?

-6-
又被糟老頭子抓來赴春宴。
這幫世家弟子,整日無病呻吟。
就那破景, 一年賞個八百遍,還沒看夠呢?
真不如回去逗葉輕羅。
還有那些官宦千金, 也是沒意思透了。
不過一個百兩的破簪子,鑲的寶石都沒我指甲蓋大。
瞧她們一個個都羨慕成什麼樣兒了。
小家子氣。
要是知道我給葉輕羅買的簪子就沒有低於三百兩的,不得帕子都給扯碎嘍。
不過我的人,自然什麼都要最好的。

-7-
葉輕羅,
嘿嘿……
葉輕羅。

-8-
什勞子的,偷跟太子勾結被糟老頭子發現了。
「我看你是喫了熊心豹子膽, 自小就告訴你端王府跟別家不一樣,要明哲保身,這些你都忘了?」
「讓你瞎摻和, 讓你瞎摻和, 我讓你瞎摻和……老子今天打死你。」
糟老頭子你懂個屁,
我那是幫太子嗎?
我那是幫我未來的岳丈。

-9-
跟我玩劃清界限那一套是吧?
行, 葉輕羅你別後悔。

-10-
她戴了我偷偷塞她包袱裏簪子,
這是……後悔了?
……
算了,小爺認輸,
我就是見不得她哭。

-11-
不就是嫌我是個紈絝, 整日無所事事嗎。
爺改就是了。
科舉這條路子就算了,
縱使小爺我天縱奇才, 但是也比不過那些寒窗苦讀十幾年的。
不過,
我也算是從龍有功了, 還幫他背了芳茵那口鍋, 覥着臉求新帝給我一個官職,
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
葉輕羅, 你等着我。

-12-
葉家把我打出來了,就連糟老頭子也勸我放手。
「你也不想想你那名聲,別說丞相千金, 就是尋常的勳貴,但凡是個心疼女兒的好人家,哪個會將女兒嫁給你。」
「那葉家的嫡女,也是你能肖想的?」
放他孃的臭狗屁,小爺如今這樣,還不是因爲你受先帝猜忌。
分明看一遍就懂的文章,要假裝不懂, 不能ţüⁱ越過太子去。
母妃留給我的九連環, 就因爲三皇子多看了一眼, 就要拱手讓人。
就連打個馬球,都要假裝墜馬……
別的都算了,這麼多年都是這麼過來的,
小爺我大度,不計較。
唯有葉輕羅,我死ƭųₚ都不會放手。

-13-
這老葉頭也真是的,這都多久了,怎麼還是看我不順眼。
不過是跟同僚一起喫個酒,
誰能想到那幫子大老粗,還叫上花娘了呢。
年紀大了,眼神也不好。
沒看我屁股已經離凳,準備要走了嗎。
還告黑狀?
我讓你告, 我讓你告。
明天我就把光是定金就花了三千兩,特意從江南找大師給你雕的那副玉棋盤
給丟嘍。

-14-
葉輕羅,
吾妻輕羅。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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