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軟

夫­君­從戰場回­來­­,帶­回­了敵國公­主­­。
「裳裳,爲了兩國交好,委屈你了。」
一夕之間,我被貶妻爲妾,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深夜,帝­王­蟄­伏在我­耳­­畔,握­着­我­的腳細­細­­把玩,
「小夫人,孤與你夫君比,如何?」

-1-
「乖一些,你­夫­君正­在門外­­。難不成,你­想­讓朕把­他­叫­­進來?」
暗­香­浮­動的鎏­金­­殿內,繡­鞋­衣衫散落­一­­地。
「別……」
我­小­心­翼翼地­哀­­求。
換來他一聲嗤笑,「你猜他要來做什麼?」
我沒有說話。
外面的是我夫君,紀承。
他是來爲那個敵國公主請御醫的。
公主如今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隔三岔五,就要他來請御醫把脈。
屏風外,突然傳來紀承的聲音:「皇上,臣……還有個不情之請。」
謝鈺動作一頓,並沒有放開我,冷聲道:「講。」
「公主身在孕中,受不得刺激,臣懇請陛下下旨,給她一個名分。」
謝鈺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紀將軍,夫人與你夫妻數載,你當真捨得?」
紀承聲音很淡,「臣與雲娘已無半點情分,居於妾位,也算對得起她,望陛下成全。」
我渾身都僵住了,難以置信地盯着屏風外那道人影。
他分明說,他與那敵國公主,只是做戲。
謝鈺笑起來,剝開我求他開恩的手,低聲道:「聽見了,他要你做妾。」
「……哪裏比得過朕,你想要什麼,朕便能給你什麼。」
「會被人發現的,我不要沉塘……」
謝鈺笑出聲,「瞧你累的,都說胡話了,朕在,誰敢讓你沉塘。」
向來老實本分的我,默默抱緊了謝鈺的脖子。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冷冷笑開,對着門外的夫君說:「準了。」
鬢角的金釵發出靈動的撞擊聲。
後半程,我一直在哭。
謝鈺放輕了語氣哄我,「他有眼無珠,咱們扔了便是。」
「那你能讓我當皇后嗎?」
問這句話,本就是逼他打消心思。
誰知謝鈺嗤笑一聲,「又有何難。你想要的,我都能給。」
從前,便有傳言說謝鈺是個瘋子,殺母弒父,無惡不作。
中宮空懸至今,無人敢將女兒嫁給他。
我沒想到,他能瘋成這樣。

-2-
暮春時節,窗外的海棠燦爛成簇。
我在謝鈺那昏過去,再醒了,已經回到了將軍府。
公主索寧奚特意來看我。
她長得與中原人不同,五官立體明豔。
是很漂亮的長相。
「聽說將軍當年爲了娶你,費了不少功夫吧。」
我握着茶盞,沉默不語。
的確。
當年紀承爲了娶我,跪在雪地裏,被他父親抽得遍體鱗傷。
又在深夜,抱緊我,說一輩子離不開我。
索寧奚摸了摸肚子,笑着說,「可是眼下,我和將軍,孩子都有了。」
「將軍那時年輕,不曉得自己喜歡什麼。」
「就比如我當初,在戰場上見到他,他還要殺我呢。」
索寧奚說着說着笑出來,「相愛相殺,最後,還不是化成繞指柔。」
我心裏像被紮了根針。
一抽一抽地痛起來。
紀承把索寧奚帶回來那日,曾滿眼憤恨地發誓:「若非爲了兩國交好,我定要手刃那賤人!」
後來,我卻撞見他與索寧奚歡好。
「你先耍賤,還有臉哭?」
紀承輕笑着,肆意挑逗,不再是那般咬牙切齒。
索寧奚哭着撒嬌:「將軍不喜歡?那便將我殺了,一了百了。」
「哪裏捨得……」
紀承輕嘆一聲,帶着她隱匿於花海。
我才知道,紀承是真的喜歡上她了。
索寧奚離去前,立在門邊,耀武揚威道:
「我與將軍的結合,是衆望所歸。希望你能明白何爲家國大義。」

-3-
乞巧節,紀承帶索寧奚去參加宮宴了。
我坐在天井裏,望着天上的星星,突然,有人落在我身邊。
龍涎香順着微風徐徐盪漾開來。
「頭抬高,織女星在你後面。」
那道聲音極具特點,清潤卻威嚴。
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我沒有按照他說的方向看,反而低着頭,悶悶不樂。
「看織女星幹什麼?看了還是會散。」
謝鈺嗤笑出聲,「散不散,我說了算。」
我心情不好,過了好一會兒,轉頭望着謝鈺,「您能帶我進宮嗎?」
「幹什麼?」
「去見紀承。」
我想明白了,我與紀承走到今天,緣分已盡。
有他諸位同僚做個見證,與他和離,今夜最爲合適。
謝鈺摩挲着玉扳指,盯着我看了良久,突然勾脣一笑,「好啊。」
就這樣,我坐上了進宮的馬車。
從前我來過幾次,認識宮裏的路。
謝鈺領着我坐在馬車中,拐進了一條陌生的小巷。
「陛下,這——」
下巴突然被他捏住,謝鈺冷冷勾起脣角,「你以爲朕會讓你去跟紀承卿卿我我?」
「你忘了你睡朕時,怎麼說的了?」
我心尖一顫,臉頰燒了起來,有些無地自容。
撞見紀承和索寧奚歡好那日,我身中合歡散。
神志不清,錯將一個男人當作紀承撲倒。
他便是謝鈺。
當時的對話我還記得。
「小夫人,你認錯人了。」
「你、你不要說話……」
「若是醒來你不認賬怎麼辦?」
「不認賬就不認賬,跟你不要講道理。」
此刻,謝鈺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好整以暇地盯着我。
「把朕當替身,嘗過了便扔,你這叫始亂終棄。」
我縮在角落,感受到自己被他清冽的氣息包裹,手無助地攀上他的肩膀,「等等,有人……」
「要的就是人。」

-4-
謝鈺在宴會中間,設了一間屏風。
外面的臣子,可以依稀看見內裏朦朧的身影。
他就這樣堂而皇之將我帶到了宮宴上。
我緊張得手心出了汗,剛想開口,謝鈺給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他聽得見。」
我這才發現,右下方,是紀承與索寧奚。
紀承輕輕喘息的動靜,隔着屏風透進來。
「別鬧。」他低斥一聲,尾音驟然收緊。
索寧奚撒嬌道:「不好,我還沒喫飽。」
「不合規矩。」
雖是叱責,卻也充滿縱容。
謝鈺攬住我,湊在我耳邊,輕聲說:「想喫什麼,朕給你夾。」
這句話讓對面的動靜戛然而止。
紀承豁然起身,「臣參見陛下。」
「嗯,免禮。」
謝鈺語氣冷淡,「今日家宴,諸位愛卿自便。」
話落,並不避諱地叮囑我道:「那魚刺多,等我給你挑。」
話落,四周一片寂靜。
有幾個老臣激動得站起來,「敢問陛下,帳內是哪家的女兒?」
謝鈺輕笑出聲,「說起來,跟紀將軍,還頗有淵源。」
紀家老家旁支甚多,恐怕連紀承都記不清自己有多少姊妹。
「原來是紀將軍的堂妹。」
一幫老臣極盡所能,勸謝鈺立皇后。
謝鈺則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垂着眼,當真耐心給我挑起了刺。
那雙好看的手,一剜一挑,碟中便只剩白嫩魚肉。
我心中惶恐,對着桌前的果酒喝了一杯又一杯,還無知無覺。
等感覺飄飄然,已經晚了。
謝鈺攬住我搖搖欲墜的身子,恨鐵不成鋼,「你倒是放心,不怕朕扔了你不管?」
我軟踏踏地靠在他懷裏,鼻子一酸,眼淚就落下來。
屏風外,索寧奚耍起了小脾氣。
也要紀承給他挑刺。
紀承從前就挑不乾淨,這次竟然練出了本事。
謝鈺垂眸,看着我溼漉漉的眼睛,突然捧住我的臉頰,低頭在我頸子上咬了口。
力道略微重一些。
驚惶之下,我陡然叫出聲。
隔壁的私語戛然而止。
「陛下,那女子……方纔……」
謝鈺不鹹不淡地笑道:「無妨,她年紀小,受不住折騰。」
紀承似乎有些遊移,沉默片刻,坐回去。
我嚇得將頭緊緊埋在謝鈺懷裏,生怕屏風突然倒下,露出我驚慌失措的臉。
謝鈺低笑出聲,「朕先回了,爾等自便。」
他抱着我起身,轉身之際,屏風突然發出危險的呻吟。
紀承重新起身,向這邊看來。
我心道不好,連忙埋頭。
幾息之後,屏風轟然倒塌。
煙塵散去,謝鈺抱着我,暴露在人前。

-5-
滿室死寂。
誰都沒想到,如今謝鈺正被我鑽得衣衫微亂,毫無帝王的體面。
咚。
是酒桌被撞翻的聲音。
紀承踉蹌上前,「陛下,這女子怎麼……」
我嚇出一身冷汗,低頭將謝鈺緊緊抱住。
急促的呼吸噴薄在謝鈺頸側。
突然,頭頂的金簪一鬆,黑髮瞬間鋪陳下來。
謝鈺順手扣住我的後腦,將我嚴絲合縫地護在懷裏。
「紀將軍,你逾矩了。」
紀承不肯罷休。
「敢問陛下,這女子年歲幾何?是我族中哪位妹子?」
謝鈺聞言,心情頗好。
「怎麼,紀將軍想替朕說媒?亦或者,長兄如父,今日,朕便把這件喜事給辦了。」
紀承一噎,「臣怕有心懷叵測之人,借臣之名,謀害陛下。」
「還請您開恩,準臣瞧一眼她的模樣。」
一幫老臣紛紛附和,「紀將軍所言甚是,陛下,萬事小心爲妙。」
我心亂如麻。
謝鈺陰晴不定,沒準只是以戲耍我爲樂。
若真玩膩了,將我拋出去……
謝鈺低下頭,悄悄問我:「可聽見了,他們要我把你交出去,你想不想朕答應?」
「不要……」
「不要?」謝鈺好整以暇地說,「既然不要,那便說些好話,朕聽高興了,就依你。」
「好話?」
謝鈺笑眯眯地說:「你求求我。」
我小聲說:「求您。」
「就這麼敷衍?」他搓了搓我的指尖,低聲道,「你的小命,不值得幾句體己話?」
我知道他想聽什麼,然而一緊張,連半個字都難出口。
謝鈺笑了聲,抬起頭,「今日不便,都退了吧。」
幾位老臣鐵了心,攔在謝鈺面前死諫:「陛下,今日,還請你給諸位老臣喫顆定心丸。」
紀承擋在最前面,誓不讓步。
謝鈺冷笑一聲,突然輕輕擰了下我的後腰。
我哆嗦了下,發出急促的喘息。
吵鬧的衆人即刻閉了嘴。
「聽見了?」
謝鈺眼皮掀起,淡淡掃過衆人,「用不用進朕的洞房看?朕可是急得很。」
大臣們大多年過半百,被騷得面紅耳赤,唸叨着:「有傷風化啊……」
他們這輩子怕是都沒見過像謝鈺這麼無恥的人。
「有負先帝所託啊……」
更有甚者,開始哭天搶地。
謝鈺一概不理,抱着我,堂而皇之地穿過人羣離開了。
等走到無人處,謝鈺才停下腳步,「行了,還躲到什麼時候?」
我從他懷裏滑下來。
還沒站穩,突然扭頭,跌跌撞撞往外跑。
「雲裳!」
謝鈺大喝一聲,快走幾步,鉗住我的胳膊,將我拖回去。
「你跑什麼?」
我醉得暈乎乎的,嚇得話都說不利索,「我要被浸豬籠了……」
謝鈺氣笑了,「浸你做什麼?」
我眼下淌着兩行清冷,聲音幽咽,宛若冤死的女鬼。
「我不乾淨了……我有了姦夫。」
謝鈺臉色一沉,「你嫌朕髒?」
他把我提起來,捏着我的腮,惡狠狠道:「睜大眼看看,你說誰是姦夫?」
我打了個酒嗝,哭得更加悽慘,「天老爺啊,饒命啊……」
謝鈺沒有安慰我,反倒挑起一抹好看的笑,陰測測道:
「那怎麼辦,朕同你去陰曹地府,做對鬼鴛鴦可好?」
此話一出,周圍的太監宮女嘩啦啦跪倒一大片。
「陛下乃天子,萬不可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謝鈺不管這些,只盯着我的臉蛋兒瞧。
見我猶豫不決,他彎腰靠近,輕聲說:
「想清楚了,朕在這兒,你伸手就摸得着,比你那負心郎君,好了千百倍。」
想起那晚春宵一度的滋味,我不由得飄飄然。
只是片刻,便搖了搖頭,改了主意。
「不好,我要先同紀承和離。」
「非得先和離?」
「嗯。」
「嘖。」
謝鈺臉色顯露出不耐煩之色,「規矩倒是大。」
他大手一揮,「擬旨。」
大太監匆忙將物件端來,筆墨紙硯伺候。
謝鈺低垂着眸子,刷刷兩三下,擲了筆,蓋印。
「好了,和離了。」
他將聖旨隨手扔在大太監懷裏,揪住我好奇的身子,拽回去。
「現下可與朕好了?」
「我是……自由之身了?」
我有些不敢置信。
「是。」謝鈺語氣簡短,帶着我乘上轎攆。
一路上,我都沒反應過來。
探着身子,直往大太監懷裏看。
進了寢宮,我又問:「您的聖旨比和離書管用?」
「嗯。」
謝鈺低着頭,認真解我的腰帶。
我剛高興起來,謝鈺的手,便順着我的小衣,鑽進裏頭去。
「裳裳,什麼時候給朕的名分?」
我盯着他那張迷惑人的俊臉,摸了摸,「姦夫——啊——」
話說一半,便被謝鈺強勢地將扔進了帳子裏。
「你別說話了。」

-6-
一覺醒來,室內的龍涎香雲繚霧繞。
我翻了個身,彷彿身上的肉都不是自己的了。
穿衣服時,不小心打翻茶盞,驚動了外面的宮女。
她們魚貫而入,恭恭敬敬喊我:「娘娘。」
我小心翼翼地問:「哪裏來的娘娘?」
「陛下今晨親口封的。」
想起昨ṭŭ̀ₙ夜的場景,我頓時滿臉漲紅,又一陣後怕,問:「聖旨呢?」
「娘娘ṭû⁰有所不知,陛下昨夜寫的聖旨,被中書省駁回了。說會動搖軍心,於治國不利。」
「今晨,陛下便是因爲Ṱūₕ這個事,早早去了御書房。」
我思緒雜亂,突然覺得自己的項上人頭岌岌可危。
當即穿上衣服,往謝鈺的御書房去。
路上,便聽有人說,
「現在幾位元老大臣,正跟着紀將軍往將軍府去呢。勢必要掘地三尺,把昨天那女子挖出來。」
「挖出來又能怎樣?」
「身世好,自然是擁立爲皇后,身世不好嘛……剷掉以絕後患。」
我聽得遍體生涼,沒法存進半步。
那人說:「誰敢違逆新帝的意思?」
「新帝明面上說一不二,實權還是握在幾位元老手中的,哪輪得到他說半個不字。」
我面如死灰。
完了。
全完了。
謝鈺壓根沒有實權。
不如趁早逃跑。
一回頭,看見謝鈺的貼身大太監恭恭敬敬地站在我身後。
我忙說:「我有要緊東西,要回將軍府取,勞煩公公送我。」
……

-7-
謝鈺被人絆住腳,身邊的人不敢違逆我,緊着給我送進了將軍府。
剛緩口氣,紀承便來了。
「裳裳,昨夜你去了哪裏?」
我緊張得手心出汗,「哪裏都沒去。」
他那雙漆黑的眸子仔仔細細打量我一番,突然自言自語道:
「是了,你這般模樣……是我多心了。」
他突然抬手,托住了我的臉。
「裳裳,最近太忙,別怪我,等我閒下來,就陪你。」
施捨一樣的語氣,戳到了我心底的痛處。
我避開了他的觸碰,「你既已移情他人,我們便痛快和離。」
「我要離開京城。能不能把我孃的遺物還給我?」
我娘臨死前,曾留下一塊玉佩,當作給女婿的定情信物。
那塊玉佩,至今還在紀承身上。
「裳裳,你在說什麼?」
紀承蹙眉,「我如今沒工夫同你掰扯這些,陛下看上了我的堂妹,如今各位同僚急着讓我查明身份。你不要同我鬧。」
我想起早上,他們說要將我處死的話,心裏一緊,更不敢懈怠。
「你把遺物給我,我馬上就走。」
紀承閉了閉眼,疲憊之色,展露無遺。
「裳裳,沒人會要一個和離過的女人。」
「哪家不是三妻四妾,以你的出身,當我的妾室,不算辱沒。」
我張了張嘴,什麼都沒說出來。
紀承當年信誓旦旦:「你是我紀承一輩子的媳婦兒!你的話,我都聽。」
可是他現在也變了。
我如今說了他不愛聽的話,紀承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個地方,沒有再值得我逗留的理由。
收拾好包袱,我一個人走到門口,卻被逛街回來的索寧奚撞個正着。
她的丫鬟拽着我的領子,將我提溜回去,笑道:「要去哪兒啊?」
她會些拳腳功夫,力氣頗大。
我一把將她甩開,冷冷道:「別碰我!」
索寧奚笑出聲來,「你們這些中原女子,跟小雞崽似的,柔柔弱弱。待會莫不是要在將軍面前哭訴我欺辱你?」
周圍的僕婢看熱鬧似的默默圍觀,沒有人替我說話。
那丫鬟用了力,將我甩在地上。
我撐着身子,想坐起來。
不料索寧奚輕輕抬腳,繡鞋碾在我肩頭,用了力。
「聽說你跟將軍鬧着和離?一介妾室,哪來的臉面要和離?」
她如今的衣着,已然是原配妻子的規制。
好不風光。
我剛想說話,就被索寧奚掐住了下巴。
她好整以暇地蹲在我面前,鄙夷道:
「無知婦人,連局勢都瞧不明白。將軍的堂妹如今成了陛下的心頭好,飛黃騰達指日可待。可惜,你是過不上這種好日子了。」
「呸!我不稀罕!」
她捱了我的罵,冷笑一聲,命令道:
「扒了她的衣裳,來日,好替將軍,招待入府的貴客。」
「住手!別碰我!」
我從來沒有受過這種羞辱,拼命掙扎。
動手的幾個刁婦捱了我的咬,見了血,疼得大呼小叫。
奈何人多,我拗不過她們一羣。
等紀承趕回府時,我正被人摁在地上剝衣服。
「住手!」他語氣沉怒。
上前踢開摁住我的老奴。
鉗制一鬆。
我打了個滾,趴在地上,急促地喘着氣。
手裏還攥着一撮從別人身上薅下來的頭髮。
索寧奚氣勢驟然一軟,「將軍,我……是她先辱罵我的。」
幾位動手的也噤若寒蟬。
都意識到紀承動了怒。
紀承沒有說話,而是低着頭,緊緊盯着我露出的鎖骨,眼底掀起驚濤駭浪。
那衣衫覆蓋的地方,正是前日與謝鈺歡好時,尚未消散的吻痕。
索寧奚還想再說些什麼,紀承淡淡道:「夫人身體不好,先送她回房。」
這次動手的,是紀承的手下。
四周迅速清空。
我的下巴猛然一緊。
被紀承掐住,強勢地抬起來。
他的聲音冷得可怕:「你告訴我,到底是誰?」
我仰着頭,突然覺得有些可笑。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而女子,竟要束守在內宅中,守個莫名的「貞潔」。
「紀承,你好意思問我嗎?」
「若是沒有你那好夫人給我下合歡散,我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我是瘋了。
只想着讓紀承難堪,哪怕豁出命都行。
他眼底浮現出濃濃的譏諷,一時竟口不擇言罵道:「我道是你爲何急着與我和離,賤人。」
這兩個字刺激了我。
我猛地轉頭,一巴掌扇在他臉上:「你纔是賤人!最噁心的賤人!」
紀承眼神冰冷刺骨,像是在拼命忍住憤怒:「自己齷齪,別往寧兒身上潑髒水。」
我啐了他一口。
紀承的手下拼命低着頭,生怕瞧見他受辱的場景。
他也許忘了,我從前脾氣也是大的。
鬧起來不好哄。
紀承冷笑一聲,眼底那僅有的一絲情意,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雲裳,哪家的侍妾不陪客?我就權當你是被狗舔了,剛好對得起你的身份。」
啪!
我又狠狠打了他一耳光。
氣得渾身發抖。
紀承停住了嘴。
直愣愣盯着青石磚,好半晌,低聲道:「我會派人查,從今往後,你休想踏出將軍府一步。」
我氣笑了,「倘若我說,那人是皇親貴胄呢?你敢殺嗎?」
「是嗎?」他眼底浮現出輕蔑,「那便跟我去面見陛下,好叫你死心!」
紀承這次是氣狠了,拉着我直奔御書房。
他有軍功傍身,因此行事作風頗爲張揚。
謝鈺正在御書房議事,突然被紀承打斷,倒是不氣。
「țû³喲,紀將軍今日心情好,帶着夫人進宮看景了?」
紀承撩起袍子,利落跪地,「陛下,臣想請您主持公道!」
「哦,主持公道。」
謝鈺說完,低聲笑出來,「你且說說看。」
紀承把我拽到謝鈺面前,「雲氏與皇親貴胄私通,臣肯請陛下查明姦夫身份,以正國法!」
謝鈺明顯心情不錯,語氣玩味:「皇親貴胄?她是這麼跟你說的?」
「是。」
「可是朕明明記得,紀將軍昨日,還情意拳拳,要朕給索寧奚一個名分。雲裳如何,你也要管?」
「她是臣的髮妻,自然該守婦道。」
「你倒是管的寬。」
謝鈺發出一聲輕嗤,懶散地倚在龍椅上,支着頭看我,「小夫人,你怎麼想?」
我哽了哽,別過頭去,說:「我要和離。」
紀承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氣之大,似乎要將骨頭捏碎。
「你想都不要想!」
當!
一柄匕首擦着紀承的手腕飛過去,狠狠扎進身後的柱子上。
謝鈺終於冷下臉,「和離的事,朕準了。」
紀承額角青筋暴跳,「她頸下吻痕爲證,陛下處理有失公允,傳出去——」
「傳出去怎麼了?」
謝鈺掀起眼皮,笑裏帶冷,「那個地方,我咬的,你不怕死,就給朕傳出去。」

-8-
紀承先是一愣,繼而臉色慘白。
猛地看向我。
「昨夜……」
謝鈺不緊不慢,「昨夜……哦,你是說朕與裳裳,快活得很。」
我低着頭,緊緊攥着裙襬,拉着臉一言不發。
「……裳裳……會說好話,會撒嬌,」他笑出聲,「紀承,不比你那蠻夷來的公主強——」
「陛下!」
紀承拔高了聲音,滿眼屈辱,「她是臣的結髮妻子!」
謝鈺的眼神結了層冰碴,
「既是結髮妻子,爲何貶妻爲妾?昨夜入宮,是誰陪你?府中中饋,又在誰手中?」
「紀承,你若是拿她當結髮妻子,何至於連她中合歡散的兇手都查不出來?是查不到?還是不想查?」
一連串的發問,懟得紀承啞口無言。
他臉上血色消失殆盡,「臣……」
謝鈺不肯饒過他,
「你不屑的人,朕反倒稀罕得很。就是性子倔,你不給和離書,她就三番四次地往回跑。聖旨也無濟於事。」
「擇日不如撞日,紀將軍,簽了和離書,朕便好好看着她,再也不去煩你。」
紀承還想說什麼,謝鈺笑裏帶冷,說:「朕不是在同你商量。」
有那麼一瞬間,紀承看向謝鈺的眼睛裏,是帶着不甘的。
只是很短暫的一瞬,便垂下眼。
緊緊攥着拳頭,手背上青筋都露出來。
「臣,遵旨。」
我最終拿到了紀承的和離書,也要回了我孃的遺物。
他離開了。
屋裏只剩下我和謝鈺。
謝鈺輕輕敲着桌面,「裳裳,過來。」
我老老實實來到他身邊。
謝鈺擱了筆,耐着性子問:「你剛纔是想跑?」
我小心翼翼瞅了他一眼,「嗯。」
「怕朕沒實權,護不住你?」
沉默了會,他突然掐住我的下巴打量。
笑道:「怎麼跟小狗似的,打個架這麼多傷?」
他揉了藥膏,塗在我被婆子們抓傷的地方。
我盯着他的指尖兒瞧。
真是連指尖兒都透着一股子尊貴,怎麼就偏瞧上我了呢?
謝鈺垂着眼,不鹹不淡道:「把心放在肚子裏,朕就是把他們都浸了,也不會讓他們浸了你。」
我愣是好半晌沒吭聲,他讓我怎麼樣就怎麼樣。
謝鈺笑出聲,「今兒倒是乖巧。」
「給朕親一口,一日未見,想得緊。」
「外面有人……」
「你想讓他們看看?那朕抱着你去窗邊。」
我嘀嘀咕咕一陣勸,謝鈺笑道:「好個聒噪的婦人……」
說完,抱着我去了裏間。
我不知道,紀承並未離開。
而是站在門外,將方纔的動靜悉數收入耳中。
心有不甘地盯着半晌,才離去。

-9-
那天,我在謝鈺的牀上睡得昏天黑地。
興許是受了折騰,發起了高燒。
整日裏渾渾噩噩的。
謝鈺親自忙前忙後地照顧。
待養好身體,已經是數日之後。
謝鈺瞧着我總是蔫噠噠的,便喊了文武百官,陪着秋獵。
秋風送爽。
漫山的綠被已然泛了黃。
我戴着面紗,坐在高臺上,看見了紀承和索寧奚。
索寧奚如今被紀承照顧得如同傲然綻放的牡丹花。
一瞬間,紀承感應到什麼似的,望過來。
四目相對。
紀承面無表情地別開眼。
將親手剝好的白灼蝦放在索寧奚碗裏。
」裳裳,喫肉。」謝鈺喊我。
我才低下頭,撿着碗裏的小肉塊喫。
這幾日,衆人把我當成了紀承的堂妹。
都以爲紀承要飛黃騰達了,在席間紛紛恭賀。
紀承反而舉杯,對謝鈺道:「臣還要恭喜陛下,覓得良緣。」
兩道視線在空中交織,火花四濺。
謝鈺笑笑,「我與她,若是早幾年遇見,這會恐怕連子嗣都有了。」
紀承表情一僵,「我與雲娘子恩愛數載,倒是有過幾次。不過她身子ƭũ̂⁴不好,沒保住。可惜了。」
謝鈺笑裏帶冷,「紀將軍不如查查自己的身子。」
酒過三巡,衆人乘興,騎馬散入密林深處。
我被謝鈺攬在懷中。
只聽他揚聲道:「獵得棕熊,得頭賞。」
隨後對近在咫尺的紀承說道:「裳裳缺件氅子,聽說狐狸毛不錯,有勞紀將軍了。」
紀承眼神晦澀,「臣,定當竭盡全力。」
他沒帶索寧奚,單槍匹馬躍入灌木叢中。
謝鈺卻不走。
他摟着我,在原地,張弓搭箭。
下一刻,拉滿圓弓,箭頭直指紀承的背影。
我駭得魂飛魄散,「您要幹什麼?」
「心疼?」
謝鈺語氣喫味,「方纔你可是瞧了他好幾眼。還多飲了幾盞酒。」
「我那是……」
我絞盡腦汁,一時想不出好聽的話。
從小到大,我只要一緊張,就亂喝東西。
謝鈺鬆了手。
箭朝着紀承的後心飛奔而去。
我嚇得心臟都停了。
若是紀承死了,軍中一亂,便都亂了。
「紀承!」
「當」的一聲。
箭頭擦着紀承的胳膊,狠狠釘入樹幹深處。
連帶釘住了一隻斷氣的兔子。
紀承回頭,沉下臉,:「陛下何意……」
謝鈺不緊不慢地踱馬過去,「裳裳想要小兔子,讓紀將軍受驚了。」
我嚇得渾身發軟,差點一頭從馬上栽下去。
謝鈺眼疾手快,撈住我,湊在我耳邊。
溫熱的氣息鑽進我耳朵裏。
「不想讓他死,就好好哄朕。」
驚慌之下,我捧着他的脣便湊上去。
謝鈺起先不動,任我在他脣上使勁。
要我難堪。
在我手足無措,準備放棄之際,才突然將我用摁進自己的懷裏,揚聲道:「紀將軍,這兔子賞你了。」
說完,牽起繮繩,縱馬一躍,往深處去了。

-10-
「慢一些呀……」
除了我的驚呼哀求,便只剩下林間的獵獵風聲。
謝鈺並未放慢馬速,而是越跑越快。
他是真的生氣了,爲我剛纔那一喊。
他帶着我一路疾馳,來到一處湖泊。
將馬拴在樹上,自己翻身下馬,往湖邊走。
我趴在馬背上,伸了伸腳,太高了,夠不着馬鐙。
「陛下。」
謝鈺充耳不聞。
我咬咬牙,手忙腳亂地從馬背上溜下來。
崴了下腳。
這才深一腳淺一腳地朝着他追過去。
「您生氣了嘛?」
謝鈺斜楞我一眼,「你說呢?」
「到底是養不熟,掏心掏肺對你,你到底站哪邊的?」
我眨了眨眼,說:「我希望您能好。」
謝鈺眯了眯眼,「雲裳,這麼敷衍的話你也敢說?」
我拉住他的袖子,順了口氣,「我是從北邊來的,知道打仗時,百姓們過的是什麼樣的苦日子。紀承在一日,北界的和平,就能存在一日。」
謝鈺眼神微動,「這便是你不跟紀承鬧的原因?」
「嗯。」
我有些悵然,「個人私情與家國大義孰輕孰重,我還是知道的。他固然對不起我,但只要對百姓好,就不能死。」
「他們都說你是暴君,可是我知道您批摺子都批到深夜,爲了家國大事,殫精竭慮。」
「我希望您也能長命百歲。」
謝鈺低着頭,摸了摸我耳朵,眼底意味不明,「你當真咽得下委屈?」
我哽了哽,說,「咽不下,也得咽。」
「若我和紀承,只能活一個,你怎麼選?」他又問。
我糾結得皺起了眉頭,好半天沒吱聲。
謝鈺原本還算溫和的表情,頓時又恢復了原狀。
他一把擼起我,扔到馬上。
「依朕看,問你也沒用,不如和你做點有意思的事。」
我衣領一鬆,嚇得抓緊了他。
「別,別……」
「裳裳,抓緊了,待會掉下去,朕可不救你。」
……
當晚,謝鈺格外無情。
一個勁兒和紀承比。
樣樣比過來,要比他體力好,要比他溫柔,要比他熬得時間長。
「保不住孩子,那是他不行。朕可不一樣。」
「裳裳,更喜歡我,還是紀承?」
我顫顫巍巍地穩住身子,說:「您……」
屋裏很熱。
謝鈺的手涼涼的,摸着我滾燙的臉,輕聲說:
「抬頭,叫人。」
我只覺得快要熱化了,「陛下——」
「叫名字。」
「謝,謝鈺……」

-11-
那日回去,謝鈺便突然忙了起來。
我身份不便,只能日日待在宮裏,聽小宮女講宮外的新鮮事。
聽說索寧奚如今過得正自在,因爲懷着孩子,紀承對她百依百順。
「聽說北邊不太平,紀將軍又要出征了呢。」
我一愣,「什麼時候的事兒?」
「就前幾日。北邊單方面撕毀合約,開戰了。」
我在窗邊坐了一天,傍晚,謝鈺回來了。
他似乎病了,身子不大好,動不動就咳嗽。
我偷偷跑出來,詢問大太監,「陛下這幾日怎麼了?」
「哎,還不是爲了紀將軍出征的事。」
大太監爲難地看了我一眼,
「陛下與紀將軍關係不合,因爲出征人選產生了分歧。幾日未眠,染了風寒。」
「娘娘,想必您在紀將軍面前,還是說得上話的。要不……您去勸勸。」
聽說紀承這幾日,一直住在御書房兩側的偏殿裏。
堅決不肯領兵出戰。
謝鈺不答應換人,他便不肯走。
我悄悄盯着謝鈺。
他笑開,眉眼在燭光的映襯下,好看得很。
「盯着朕瞧什麼?」
「紀承他不肯出徵嗎?」
謝鈺解袖子的手一頓,說:「還以爲你想朕了,竟是想他?」
「是想您呢。」
我耳根一紅,不小心說了實話。
他把我抓過去,陰測測道:「今晚還想不想睡了?」
我縮着脖子,說:「您病了,可不能過給我病氣……」
謝鈺氣笑了,「小沒良心,將來朕駕崩,第一個跑的就是你。」
「過來,今晚摟着你睡。」
我一臉難色,「還是別了,我不想生病。」
謝鈺一噎,「真嫌棄?」
我悶不作聲,後退了幾步。
謝鈺笑罵:「德性。」
他洗漱過,就睡下了。
我聽着他的呼吸漸漸均勻,悄悄從牀榻上起了身,梳妝打扮後,去了偏殿。
紀承身着朝服,坐在角落。
聽見動靜,微微抬起頭。
那雙暗淡的眸子映入了些許微光,倒映出我的身影。
他坐着沒動。
指尖捻了捻,喊道:「裳裳。」
我在他對面坐下,問:「紀將軍爲何不肯領兵出戰?」
紀承神色一緊,「你我都生分至此了嗎?」
我沒理會他,反問道:「是因爲索寧奚嗎?」
紀承抿脣,「是。」
「寧兒她……不願讓我殘害她同族。」
我的手漸漸收緊,起身,來到紀承面前,盯着他。
在他即將開口的那一刻,突然揚起手,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耳光響徹偏殿。
紀承愣住了。
我說:「紀承,你可以忘了和我的承諾,但是,別忘了肩上那幾百條人命。」
他眼神一顫,「你——」
「當年,我全族父老鄉親,爲了救你性命,葬身敵軍刀刃之下。」
「你說過,你要當將軍,保家衛國。」
「你說要讓蠻夷的鐵蹄,再也踏不進中原半步,我這纔跟你跋涉千里,來到京城。」
紀承的臉色一白,「裳裳。」
我恨鐵不成鋼道:「你娶索寧奚,是爲了兩國和平。我不鬧。如今,你爲了索寧奚,拒不出徵,那我便殺索寧奚!」
「這戰場,你不上也得上!」
我眼眶都紅了,扭頭對着門外道:「來人,帶索寧奚來!」
等候在外的御林軍齊齊應聲:「是!」
紀承猛地站起來,「你敢!」
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言辭激烈:
「陛下怕落人口實,我不怕。我一介女子,爭風喫醋,殺了索寧奚,不過一死。紀承,你想清楚。」
紀承好半晌沒說出一句話。
此刻,謝鈺的御林軍,統統站在我身後。
只等我一聲令下,便衝進將軍府拿人。
紀承緊緊咬着後槽牙,「雲裳,你好得很。這幾年的夫妻情誼,你半分也不念了。」
我恍若未聞,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偏殿。
「多說無益,將軍請吧。」
大太監一臉欣慰,「娘娘神勇。」
如今這話,由我說出來。
滿朝文武便不會再說什麼。
只是今天之後,與紀承徹底撕破臉,我的身份,也許就瞞不住了。
我忍着頭暈目眩,說:「去把索寧奚帶進宮裏來,就說,我請她入宮敘話。」
「是。」

-12-
索寧奚進宮當晚,紀承出征了。
少頃,有人來報,「娘娘,將軍夫人到。」
時隔半個月,再次聽到這個稱呼,我不由得一陣兒恍惚。
緊接着,便聽到索寧奚的聲音傳來。
「我家將軍與娘娘是親緣,請娘娘開恩,看在將軍的份上,讓他留在京中,陪伴生產。」
大太監請示我的意見,我點了點頭,讓她進來。
索寧奚衝開人羣,闖進來。
「娘娘——」
她的話陡然卡在喉嚨裏,看見我,突然轉了調,語氣生硬。
「怎麼是你?」
「是你不讓他出徵的?」我問。
索寧奚方纔諂媚的表情一掃而空,孤傲地揚起下巴,
「是我又如何?將軍寵我,甘願爲我辭去職務,這便是你羨慕不來的吧?」
我盯着她,輕輕說:「掌嘴。」
底下便有人替我去做。
索寧奚捱了結結實實的一巴掌,惡狠狠地盯着我:「我是公主!你敢打我!」
「掌嘴。」
啪!
又是一巴掌。
「雲裳,你個賤婢,你——」
我抬眼瞧着她那張臉,說:「阻撓我國將軍出征,是死罪。兩國開戰,你還敢以敵國公主自居,亦是死罪,打你已經很便宜你了。」
索寧奚突然暴起,想要衝過來。
被一羣人拉住。
她紅了眼眶,彷彿看殺父仇人板,「雲裳,你且等將軍凱旋!屆時,他定會替我報仇。」
話落,一幫人露出了鄙夷之色。
紀承凱旋,便意味着她的母國戰敗。
前一秒還在爲母國求情,下一秒,便希望母國做夫君的墊腳石。
這種毫無氣節的牆頭草,沒人瞧得起。
我渾身疲憊,吩咐道:「把人看緊了,不許出岔子。嘴也堵上吧。」
直到離開前最後一刻,索寧奚還在辱罵我。
我回到寢殿,卸掉釵環,盯着鏡子裏的自己。
想起很多年前,紀承抱着我,躲在廢墟之中。
縫隙之外,血流成河。
我的親族被蠻人的長刀剖開肚子。
那羣人整日以褻瀆屍體爲樂。
那時候,我便發誓,總有一日,要看着他們覆滅。
紀承參加武舉那會兒,我起早貪黑,給他熬粥做飯。
生怕養分跟不上。
我惜命,是怕自己看不到他們死。
躺上牀的時候,謝鈺動了動。
被子間立刻盈滿了我的花香味兒。
「可出氣了?」
謝鈺閉眼將我攬進懷裏,「待了這麼久,手都是涼的。」
「您都知道?」
「朕聽你的夢話,耳朵都生了繭子。」
我鼻尖發酸,抱緊了他,好半晌沒說話。
「別哭了。」
謝鈺說道,「從前便是我護着你,如今,還是。」
窗外下起了雨,雨夜寒涼。
我依稀想起了在北地跟父母兄弟在一起的快樂時光。
那段記憶,因爲後來過於慘烈,被我遺忘在了記憶深處。
只記得,那時候護着我的,是紀承。
如今,卻是另一個人了。

-13-
天氣轉冷,北邊的戰事越發膠着。
期間,索寧奚鬧過幾次。
無人理會。
到了入冬的時候,北方有捷報傳來。
仗打贏了。
滿朝文武的死氣沉沉瞬間一掃而空。
日日盼着大軍凱旋。
「娘娘,將軍夫人這幾日越發猖狂了。天天唸叨着要您後悔。」
我原以爲她說的是瘋話。
誰知這日,我陪着謝鈺看奏摺時,突然有急報傳來。
「紀將軍不見了。」
謝鈺微微蹙眉,「什麼叫不見了?」
「大軍途徑碘玉關,連日的大雨沖垮了河岸。將軍掉進河裏,被沖走了。」
那報信之人微微一頓,說:「軍中傳言,是……」
「是什麼?」
「是陛下奪了將軍髮妻,將軍羞憤欲絕之下,尋了死。」
啪嗒。
我手裏的毛筆突然掉在紙上。
一臉茫然。
紀承半分舊情不念,怎麼可能爲我尋死……
謝鈺淡淡瞥了我一眼,「無稽之談。」
可是當天夜裏,諸位老臣便跪在大殿前,義憤填膺。
「求陛下處死妖妃!告慰軍心!」
隨行的,還有從戰場歸來的諸多將士。
聲勢浩大。
儼然一副,我不死,此事便不算完的架勢。
我的身份,也因此曝光人前。
索寧奚笑瘋了,關在殿中不斷叫囂:「雲裳,你等死吧。」
紀承的副將跪在殿前,聲淚俱下,
「將軍靠着夫人的情報重創敵軍。結果妖妃卻因私怨將夫人囚禁在宮中,此事不給我們一個交代,衆怒難平!」
我坐在殿中,聽着外面沖天的哭喊,渾身冰涼。
謝鈺去了前面,與人商議對策。
臨走前,他摸了摸我的頭髮,說:「莫慌,此事與你無關。」
可怎會與我無關。
不過我不想逃了。
此戰大捷,未來幾十年,中原的勢力會慢慢將他們蠶食瓦解。
大仇得報。
窗外的更鼓已過三聲。
突然,從房樑上翻下一個人來。
我尚未出聲,便被人捂住了嘴。
「是我。」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我瞬間放棄了掙扎,錯愕地盯着來人拉下面具。
是紀承。
他完好無損。
雙眸矍鑠。
哪裏像是已死之人?
「我是來帶你走的。」
他抽出我髮間會觸發響動的珠釵,將我拽起來。
身後有人說:「將軍,公主已平安救出。」
「嗯,撤。」
我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紀承!你跟我說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紀承一頓,「宮裏要亂了,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我保你一命。裳裳,只要你肯跟我走,過去的事,既往不咎。」
我突然抽出手,「你要造反?」
紀承的臉色晦暗不明,「寧兒腹中有我的骨肉,爲了她,我不得不做。」
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這種話能從紀承口中說出來。
他的假死,原來是和索寧奚做的局。
而索寧奚是北蠻人,這不僅是造反,還是……通敵叛國!
「紀承,你還記得自己是哪裏的人嗎?」
面對我的質問,紀承冷了臉,「裳裳,你這輩子,到死,都要埋進紀家的祖墳。來日我做了皇帝,你便是貴妃。」
他的眼底,已然毫無情誼。
只剩下不甘。
和野心勃勃。
倘若我跟他走了,便會是掣肘謝鈺的把柄。
「生死有命,我不願跟你走。」
說完,我提起裙襬,頭也不回地朝外衝去。
「來人,救命——」
話落,被紀承緊緊捂住嘴。
「由不得你。」

-14-
大殿前面已經亂了。
羣情激憤下,衆人與謝鈺的御林軍發生了衝突。
待到有人大喝一聲,「將軍還活着。」
騷亂瞬間靜止。
衆人齊齊望過來。
寂靜的天階下,我被紀承用長劍抵着,一步一步,拾級而上。
殺氣濃郁沖天。
謝鈺站在御林軍身後,雙目沉冷。
「退,莫傷着她。」
御林軍呈合圍之勢,隨着紀承的走動,變換着包圍圈。
紀承語氣沉緩,「陛下,我大夏因此一戰,損耗巨大,百年內難再休養成氣候。臣以爲,應當止戰。」
「然陛下受人矇蔽,是非不分,辱沒臣妻在前,迫害忠臣良將在後,臣肯請陛下退位讓賢!」
謝鈺冷笑一聲,「紀將軍,你當真是爲了百姓?」
「是。」
「你敢對天起誓,絕無私心?」
「是。」
「若朕不同意呢?」
他清潤威嚴的聲音響徹在夜幕之下。
紀承說:「那臣便斗膽,替您做決定了。」
那立在身後的萬千弓弩手,只需紀承一聲令下,便會萬箭齊發,取謝鈺的性命。
他全然不懼。
幾位老臣遲疑道,「陛下如今是先帝唯一的血脈。除了他,還能有誰?」
索寧奚掏出一份玉佩,高高舉起。
「將軍乃先帝遺腹子,有此爲憑!」
此話一出,羣衆譁然。
幾位老臣當即湧上來,辨別玉佩真假。
片刻後,陡然跪地:「老臣參見十六皇子殿下!」
先帝生性風流,哪怕是年老時,仍沉迷於風月之事。
當年駕崩後,曾有一女子身懷六甲,偷偷溜出宮去。
腹中便是十六皇子。
那女子據說是北地人,恰好,紀承的戶籍便是在北地。
與這段歷史不謀而合。
此刻,紀承的話便有了絕對的可信度。
索寧奚道:「我願與將軍交好,換大夏百年太平。」
一瞬間,羣衆高呼,聲潮一浪蓋過一浪。
逼迫謝鈺退位之聲更高。
只有幾位老臣,面面相覷,有些遲疑。
剛要說話,就被紀承的人拖下去砍了。
索寧奚死死盯着我,眼裏的嫉恨快要溢出來了。
她巴不得立刻將我碎屍萬段。
可是隻有我知道,那玉佩是假的。
當年上京途中,我們連飯都喫不起的時候,遇見一商旅之人被殺,紀承冒着風險,偷來了他的包袱。
其中最金貴的,便是這枚玉佩。
他在撒謊。
我剛想張口,卻對上了謝鈺的視線。
他朝我微微搖頭,示意不要亂講。
這一戰,是無法避免的。
而我,除了拖累謝鈺,別無他用。
謝鈺說:「只要你把裳裳放了,一切都好說。」
紀承拿刀抵着我的後腰,咬牙切齒,
「這女人到底有些本事,能伺候得陛下沉淪其中,命都不要了。」
我無視這些羞辱,對謝鈺說:
「我此生,最恨北蠻踏進中原。倘若有一天,我成了橫在他們面前的盾,我寧願一死。」
「裳裳,你ťų₎想幹什麼?」
謝鈺眼底閃過慌亂。
當第一支沖天炮照亮夜空。
我掙脫紀承的鉗制,縱身跳下了天階。
幾十丈的高度,掉下去,不死也是半殘。
我看見謝鈺慘白的臉,以及向我衝來的身影。
黑暗瞬間將我吞噬。
我撞在了石頭上,亦或是掛在了鐵戟上,一路滑進深淵裏去。
我是沒想活着的。
場面瞬間亂了。
雙方兵戈相交,努箭如漫天飛雨,黏着火焰,向屋宇樓閣飛去。
狼煙四起。
血雨瓢潑。
我最後摔在一塊傾斜的石壁上,無助地望着豔紅色的夜晚。
戰鬥持續了整整一夜,廝殺聲震天。
我看見了掉落下來的成堆的屍體,突然渾身抖起來。
那些塵封記憶,如潮水般襲來。
幼年時,我跟在那個人身後,一蹦一跳。
「阿鈺哥哥,你爲什麼總是望着京城?」
「因爲是我的家。」
「怎麼不回去呢?」
「回不去。」
「爲什麼回不去?」
年輕了很多歲的謝鈺,叼着根草,笑道:
「一個小蘿蔔精,哪有那麼多爲什麼?想喫糖嗎?」
「想。」
「親親阿鈺哥哥,就給你買糖。」
那時候,我跟在他屁股後面,走街串巷。
北地是滋養我們長大的沃土。
後來某天,謝鈺抱起我,問:「阿鈺哥哥要去京城了,走了後,你想不想我?」
我一聽就哭了,抱着他不撒手。
謝鈺眉開眼笑,「曉得了,等你長大,來京城,阿鈺哥哥娶你。」
我那總是想起的身影,其實是謝鈺。
後來,我趴在小山坡上,望着京城。
十二歲的時候,淋了雨,發了一場高燒。
從此,腦子就不好了。
也記不清了。
再後來,紀承來到了我家。
我便漸漸將那個身影,重疊在了紀承的身上。
怪不得……
第一次進京面聖時,謝鈺賞了我不少東西。
並說:「小夫人,既嫁了人,便好好過日子吧。」
我哭了,拼命從雜亂的天階下爬出來。
我想最後再看一看謝鈺。
哪怕是一眼也好。
天矇矇亮。
稀薄的微光撒在大地上。
大殿門前,屍橫遍野。
那明黃色身影,迎着烈烈寒風,手提長劍立在廣闊無垠的天幕之下。
衣袍染了猩紅色。
紀承倒在他面前。
斷了一條腿。
四周,是跪得七零八亂的御林軍。
謝鈺咳嗽幾聲,突然嘔出一口血,看到了我。
「裳裳……」
我強撐着站起來,哭着朝他跑去,「阿鈺哥哥……」
謝鈺望過來,眼底滿是柔情,「好裳裳,終於想起哥哥了……」
隨後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15(三個月後)
「皇后娘娘,索寧奚生了,是個女兒。」
初春,窗外的杏花開了。
我低着頭,將鴛鴦荷包的最後一針繡完,抬起頭,「陛下知道嗎?」
前不久,謝鈺便同我說過,「不輪男女,統統留在京城爲質。」
宮女答:「陛下去了天牢。」
我因爲上次大戰,落了一身傷。
每次晚上疼醒,便吵得謝鈺好一陣忙活。
次日,他勢必要去天牢中慰問一番的。
我活動了活動僵硬的身子,破天荒去天牢尋謝鈺。
一盞小燈襯得獄中幽森可怖。
我被人引Ţũₐ着,來到了小路盡頭。
紀承和謝鈺的談話聲傳進耳朵裏。
如今謝鈺,可是絲毫不遮掩了。
坐在紀承面前,跟他說我如ťù⁼何如何好。
「……你搶了朕的功勞,將她騙得死心塌地。與朕歡好還得先跟你和離,好大的本事。」
紀承聲音嘶啞,被束縛在刑架上,「奪人妻室,未免卑鄙。」
「卑鄙又如何,有本事這皇位你來坐。」
宮女攔在我面前,不許我再走一步。
「娘娘有孕在身,要顧念身子。」
裏面談話聲一頓,謝鈺轉眼走了出來。
一身冷霜褪去,換了笑,「裳裳,今日怎麼有心情來尋我?」
他如今是越發好看了。
笑起來,就能讓人心跳加速。
我想起昨夜跟他拌嘴,此刻正該不同他說半句話的,便抿着脣,一言不發。
謝鈺道:「還因我叫錯名字的事生氣呢?」
「那是鴛鴦,不是水鴨子。」
我又糾正。
「是,阿鈺哥哥眼拙,裳裳手巧。」
我扭頭走在前面,謝鈺就跟在後面。
一路出了牢門,坐上回宮的馬車。
如今,那玉佩已經物歸原主,墜在謝鈺的腰間。
紀承等着秋後問斬。
索寧奚被母國拋棄,生產後第二天,便自縊而亡。
我把玩着謝鈺腰間的玉佩,問:「你當年上京的時候,是怎麼弄丟這個的?」
「被人搶了。」謝鈺回答得雲淡風輕,可是我知道他的後腰處,有道很深的疤痕。
當年差點要了他的命。
我枕在他胸口,聽着強勁有力的心跳聲,說:「那他們怎麼證明你是皇子?」
謝鈺緩緩笑開,「十三哥去世時,他母妃生怕斷了自己榮華富貴,便找我頂上了。」
「你身上的鞭傷……」
「自然是她打的。」謝鈺好像生怕我不瞭解,補充道,「那可是疼得狠。」
我沉默了,低着頭,默默攥着他的手指,搓來搓去。
因爲我突然想起,謝鈺是爲什麼來京城的了。
那一年雪災,家裏顆粒無收。
我蹲在牆頭,半夜抱着謝鈺期期艾艾地哭。
我說:「阿鈺哥哥,如果我認識皇帝就好了。我想喫飽飯,再也不想捱餓了。」
謝鈺當時摸了摸我的頭,嘆了口氣,「那阿鈺哥哥去當皇帝好不好?」
「真的?」
「真的。」
「那可真是太好了……」
啪嗒。
一滴眼淚落下來了。
謝鈺一頓,將我抱過去,「哭什麼?我又沒罵你。」
這一說,我哭得更厲害了。
「你傻不傻啊……」
「怎麼能因爲一句戲言,就搭上自己一輩子?」
謝鈺說道:「怎麼能叫戲言?裳裳說的話,我都記在心裏。」
謝鈺剛打完仗那會兒,所有人都以爲他要死了。
幾個臣子逼着我陪葬。
我那時候以淚洗面,日日蹲在他牀頭絮絮叨叨說話。
「阿鈺哥哥,我不想死……」
唸叨了三日,謝鈺手突然搭在我頭上,摸了摸,聲音嘶啞:「哪個混賬敢讓我的裳裳陪葬?」
他睜開了眼,「到了閻王殿,聽見裳裳哭,又回來了。」
這身子剛剛養好,幾位大臣又開始找茬。
說我德不配位。
嫁過人的女子,不能當皇后。
被謝鈺罰了俸,關在府裏閉門思過。
馬車咕嚕嚕地駛進宮門,我嘆了口氣。
「我不嫁給紀承就好了。」
謝鈺垂着眼,「若你與他過得好,放手也便放手了。可是後來見他那樣,我捨不得。」
「裳裳,你將我摁在牀上那次,」謝鈺輕聲道,「我高興瘋了。」
「可是他們都說你……」
謝鈺發出一聲輕笑,「說我什麼?我就喜歡你,怎樣都喜歡。」
我心尖兒一顫,突然有個大膽的念頭。
「阿鈺哥哥。」
「嗯,幹嘛?」
我臉很紅,湊在他耳邊輕輕說:「我給你補個圓房吧?」
謝鈺呼吸一緊,「怎麼補?」
「第一次太潦草了,有句話,我一直沒說……」
我在他耳邊好一陣嘀咕。
謝鈺悶哼一聲,緊緊握住我的手,聲音沙啞:「再說一次。」
「阿鈺哥哥,我心悅你。」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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