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情敵公佈戀情的那天,我特別激動,激動到直接打了個飛的,去上海告訴蘇慕白這個好消息。
可,當我看到他滿眼的錯愕與不可思議時,我發現自己做錯了。
在情感上,我不覺得自己是個無私的人,我爲他所付出的一切,都是想着有朝一日,抱得美男歸。
沒想到,他對柳如煙竟也是如此。
-1-
蘇慕白是我們學校公認的完美男神,學習好長得好。
每到夏天,他就會穿着白色的短袖校服,騎着自行車,瀟灑如風地穿梭在校園的校道上,成爲我們學校一道美麗亮眼的風景。
經常會有女生專門等在那,在他經過的時候,發出一陣陣的驚歎聲。
我也不過是個俗套的人,非常貪慕這種只有在電視劇裏,才能看到的唯美鏡頭。
見到他的第一眼,就不可自拔地沉溺於他過分出色的皮囊了!
心裏的喜歡只來得及偷偷地給他寫過幾封情書,還沒有來得及當面表白,某一天,他經過的時候,他的自行車後座已經多了一個人。
圍觀的人,發出的不是驚歎聲,而是一片肅靜了。
等着他過去了,大家才發出一陣連着一陣的瘋叫聲。
柳如煙穿着一條滿是迎春花圖案的連衣裙,一手攬着蘇慕白的腰,坐在蘇慕白的自行車後座上,一雙潔白的小腿,優哉遊哉地晃悠着。
蘇慕白的俊臉上,也難得地浮現出一點點情緒,幸福、滿足,且還有點點靦腆與羞澀。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蘇慕白的笑容,他微微地揚着脣,露出一兩顆潔白的牙齒,在那陽光下,熠熠生輝。
其他暗戀他的女生,因爲這一次,都死了心。
畢竟,柳如煙也不是一般的人物。
她是藝術生,貌美、腿長、腰細,順帶家裏有錢,妥妥的女神級別人物。
可,我沒有!
我開始暗中與柳如煙較勁兒,她成了我心裏最迫切想打敗的人。
可惜,不等我做什麼,柳如煙就移情別戀了。
她喜歡上了我那不靠譜的竹馬。
-2-
我是在江頌青家樓下的公園,逮住了柳如煙的。
她考上心儀的藝校。
她迫不及待地想跟江頌青分享,可惜,喫了閉門羹。
她瞧見我,不但不躲開,反倒老遠就朝我招手,「江甯,見到你,實在是太好了。」
是嗎?
她朝我奔跑過來,我也沒做什麼,就是欠了欠身子,伸了伸腿,她就摔了,摔了個狗喫屎。
旁邊玩耍的幾個小朋友瞧見了,都忍不住地笑了起來。
「你故意的。」她爬起來,二話不說,就要與我決鬥。
正合我意。
我正找不到理由跟她動手。
於是,我們就在公園裏、大庭廣衆之下打了一架。
當然,結果也沒有太大的懸念。
我們勢均力敵,勝負難分。
最後,我兩蓬頭垢面、鼻青臉腫地去了奶茶店。
差點讓人家店員以爲我們是來砸店的。
「哦,你喜歡蘇慕白?」
柳如煙坐在我的對面,滿臉得意地說:「那你跟我打什麼架,你應該感謝我纔是,如果我不離開蘇慕白,看着我跟他卿卿我我的,你不是更難受?」
聽到這話,我高傲的頭顱,竟不受控制地垂下了。
「我們做交易吧,你告訴我江頌青的愛好,我告訴你蘇慕白的歡喜。」
柳如煙說這話的時候,很興奮。
我也有點!
-3-
我跟柳如煙做了交易,交換了他們的學校信息。
因爲家庭原因,江頌青放棄了專業體育大學,選擇從軍。
「西藏?」柳如煙睜着一雙大眼睛,臉色難看得像被人踹了幾腳,「我能去西藏讀什麼大學?」
「你還想跟着他去西藏?」
柳如煙頓時又恢復了臉色,雙手往桌上重重一拍,站起身來,下定決心道:「我可以去他們部隊當文藝兵。」
瞬間,我覺得她好強,真是又美又颯,我簡直有點崇拜她。
難怪,冰山一樣的蘇慕白會爲她融化。
「上海!」她告訴我說,「蘇慕白說過,上海是他的夢。」
-4-
蘇慕白,如所有人期望的那樣,拿下我省的理科狀元。
各大名校都朝他拋出了橄欖枝,他擁有選擇權。
我,依舊與平時一樣,比他差了幾分。
可就是這幾分的差距,我可能沒辦法跟他就讀同一所學校。
但我還是毫不猶豫地覺得放棄本省的學校,選了一所上海的、距離蘇慕白最近的學校。
來到上海後,我滿腦子都是怎麼朝他靠攏。
我在大學開學的第一天,就可憐兮兮地給他打電話說:「行李好沉,我實在搬不上去,你能不能來幫幫我?」
第二天,我就去他學校,給他送水果,以示感謝。
毫無懸念,他同寢的幾個男生,立刻就滿臉興奮地問:「這是你女朋友?」
「不不不,這是我高中同學,她學校就在附近。」蘇慕白急忙解釋。
我只是一臉人畜無害地笑着,「嗯嗯,我們是同桌。」
幾個看上去都很活躍的男生就「哦哦哦」地笑了起來,我沒臉紅,不過蘇慕白卻是一臉的不自在。
我一面從袋子拿水果來分給大家,一面說:「慕白他不是很愛說話,以後還請你們多多照顧他哦。」
他們拿了水果,都非常識相地出去了。
那個四人間的男生宿舍裏,便只剩下我跟蘇慕白了。
我從袋子裏拿出一個橙子遞給他,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目光在我的臉上停留了一秒,很快又不自然地挪開了,然後伸手將橙子接了過去。
他說:「江甯,我們做了三年的同學,現在又同在一個城市讀大學,相互幫助是應該的,你不必特意這樣的。」
「既然相互幫助是應該的,那我給你買點水果,怎麼就不必了?」我故意問,「你是不是以後都不想幫我了?」
「不,不是,以後你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只管找我。」
這樣的戰略,可不是我這個沒有戀愛經歷的人想出來的,爲此,我看了 N 本言情小說,全部是都是女主追冷山男主題材的。
我還就不信了,我能攻克走遍天下都不怕的數理化,能橫掃高考這個沒有硝煙的戰場,會不能拿下蘇慕白?
補課成功後,我特意制定了一本「追蘇慕白計劃書」,將倒追這事兒無限細化,簡直是精細到了每一次與蘇慕白見面時,需要穿什麼衣服鞋襪,會說什麼樣的話,想要達到一個怎樣的結果。
他們學校的桃花開了,我就會滿臉陶醉地說:「我都沒有看過這麼好看的桃花,要不你陪我逛逛吧?」
每次到了飯點,我也不走,最後,他就會帶我去他們食堂喫飯。
久而久之,蘇慕白就有女朋友了。
直到,蘇慕白的某位異性校友,特意帶着人,來到我的學校,把我給圍了。
開口就是老套的臺詞:「你要怎麼樣,才能離開蘇慕白?」
嘿嘿!
蘇慕白那麼優秀,身邊喜歡他的女孩子那麼多,一個小小的挑戰,我又豈會退縮?
更何況別人當做蘇慕白的正牌女友,我心裏還是有點小小的興奮和雀躍的。
我刻意反俗套,勾了勾脣道,「給我一個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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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她被震驚了。
同時,也憤怒了。
她帶來的幾個男生,都是滿臉不快,「這是給臉不要臉?」
按着正常發展,我是要喫點苦頭的,可惜,蘇慕白來得太及時了。
他喘着氣,衝進了人羣,將我護在身後,道:「你別欺負她。」
我可享受這種被他保護的感覺了。
同時,也很享受柳葉那眼神裏的妒忌與憤懣,「蘇慕白,雖然她的學校也不錯,但跟我們比起來,還是差了一點,現在你不覺得,以後,等你出了社會,你就會明白的,你們之間的差距有多大,我纔會是你以後的隊友,我跟你纔有共同語言。」
「她不差。」蘇慕白極力爲我辯駁。
我以爲他還會爲我解釋,畢竟,他是華中第一,我是華中第二。
我們曾經是在同一個平臺上的。
可是,他沒有。
他說:「她不是我女朋友,你別欺負她。」
我以爲我馬上就要成功了,我都寫好要怎樣給他一個隆重的告白了,這句話,把我這些日子的努力全部摧毀了。
我逐漸成長起來的勇氣,也瞬間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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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依舊捨不得放棄,我決定最後再努力一次。
畢業的那天,我主動將蘇慕白約了出來。
請他喫飯。
我故意點了酒。
酒壯慫人膽。
藉着酒意,狹小的包間裏,我抓住了他的手腕,在他錯愕的瞬間,雙手很自然纏上了他的脖子,我踮着腳尖去親吻他的脣。
他急忙往後退了一步,我的身體也跟着往前傾,他擔心我摔倒,也不敢退得太急。
我似醒非醒、似醉非醉,「蘇慕白,我喜歡你,你知道吧?」
我一直都不敢表白,因爲,一旦被拒絕,我害怕自己再也堅持不下去了。
即便是趁着醉酒說出口的,但,我終究還是過不了自己的心。
直到柳如煙跟江頌青官宣。
-7-
柳如煙成功了。
這事兒,是江頌青親自來告訴我的。
首先,他很沮喪。
其次,他很無奈。
再則,他還……嚎啕大哭。
「江甯,我輸了,我可是受過專業訓練的,我怎麼就沒忍住?」
「嗚嗚嗚……」
「我感覺我的人生剛開始,就結束了。」
「柳如煙就不是個女人,這是一個女人能幹的事兒嗎?」
我裝着糊塗問:「到底怎麼了?」
「她誘惑我,」江頌青哭唧唧地說,「我……沒守住。」
我表面: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內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當日,柳如煙大擺宴席,炫耀她的勝利。
江頌青也高興得跟只看見肉骨頭的狗,咧着的嘴,壓根沒合過。
他說:「其實,我挺高興的,因爲,昨晚我做了一件『無比幸福』的事。」
見他們好了,我一時太激動了,我感覺我腦子裏是一片空白了,當機立斷地買了機票,當夜就到了上海。
在黃昏時分,我就噼裏啪啦地敲響了蘇慕白的門。
「慕白,江頌青跟柳如煙好了。」
我十分激動,滿心的歡喜,已經無法藏住。
我潛意識裏認定,只要柳如煙名花有主,就一定能斷蘇慕白的癡情。
可,我錯了。
他似乎受了很大的打擊。
臉上的神色給了我一種「荒蕪」的感覺,頓時,我恨不得扇自己兩個耳光,顧着自己的歡喜,卻忘記了這事兒對於他而言是巨大的打擊。
-8-
他的難過與痛,一下子成千上萬倍地傳到了我這裏,我連連道歉道:「慕白,對不起,你還好嗎?」
聽了我的話,蘇慕白更是措手不及,一時連話都說不明白了,隨之,一向煙酒不沾的他,
朝我說:「江甯,陪我去喝酒吧。」
我想他一定是傷心過度了,愣是沒敢答應。
藉口是:「你要是醉了,我可背不動你,我們在家喝吧。」
於是,我們一起去超市買了酒和菜。
他切菜,我掌勺,像極了一對小情侶,然後做出一桌子超越一般飯店水平的下飯菜。
可蘇慕白並沒有忘記他想要喝的酒。
「我敬你一杯,感謝你特意來告訴我這個消息。」
「我幹了,你隨意。」
「我再敬你一杯,謝謝你這些年來,對我的癡心不改。」
「我幹了,你喝橙汁。」
「江甯,你爲什麼要離開你的親人、放棄更好的學校與前途,來到上海?」
「我不配,不配你這樣。」
不出所料,他醉了。
他說了很多胡話,不過,他酒品比我好,只是昏昏欲睡,沒有亂打亂砸,也沒有吐。
我扶着他進了他的房間。
開門的那一刻,一輛掛在牆壁上的二八自行車,特別醒目。
確切地說,它不再是一輛自行車,而是由一些零部件組成的自行車模樣。
聽說,這是他爸爸留下的自行車,他竟然把它拆開了,從老家帶到了上海。
那下方,是一張書桌,上面擺着他跟他媽媽的合影。
他們親密地依偎在一起,快樂又舒心地笑着。
不難看出,他曾經有一個很幸福的家。
我把他扶到牀上後,還看到書桌上,放着一張紙,上面寫着:
如果,我沒有見過光,我可以忍受黑暗。
如果,我沒有感受過暖,我可以擁抱寒冷。
如果,我沒有享受過陪伴,我可以戰勝孤獨。
剎那間,我真的好心疼。
在情感上,我不覺得自己是個無私的人,我爲他所付出的一切,都是想着有朝一日,抱得美男歸。
可這一刻,我的聖母心突突地往外跳,我就想陪在他的身邊,即便他不喜歡我,即便我最終也得不到他的愛,我也不願意看着他一個人如此孤獨地忍受着黑暗,擁抱着寒冷。
-9-
我依舊選擇留在上海。
我去鼎盛事務所面試了「行政助理」的職位。
老闆很合我心意地將我甩給了蘇慕白,「讓她給你打打下手,哦,對了,她沒住的地方,你幫她解決一下。」
蘇慕白瞧了眼我,又瞧了眼老闆,問:「爲什麼?」
老闆坐在辦公椅上欠了欠身子,拿着我的簡歷,遞給他說:「她是你的老鄉。」
出了老闆的辦公室,蘇慕白瞧了我好久,一副要兇我,卻又好似兇不出來的樣子,最後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你的房間,我沒動。」
廢話,我當然知道沒動,動了也不要緊,大不了搬到一間房住嘛。
哎呀!
我真是長大了,想的是什麼玩意兒?
羞羞!
從此,我們一起上班、一起工作、一起下班。
在外人眼裏,我們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身邊的女同事們,對我雖然頗有怨言,但是更多的是感激,至少,我驗證了蘇慕白的取向沒問題。
畢竟,她們最擔心的是發生老闆與男神湊一對的返人倫事故,財神與顏神,相互消耗了,讓一羣錢奴顏狗女可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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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歲那年的夏天,我們的關係,已經十萬分的默契了。
除了沒有親密的肢體接觸,其他情侶會做的事,我們基本都做了。
我們甚至在繁忙的工作中,還養了一隻小貓。
在接了無數個刑事案件之後,蘇慕白突發奇想,從其他同事那裏搶來了一個「強拆」的民事案件。
房主是一個貓舍的主人,爲了感謝他,送了他一隻小貓。
我們給他取名「小珍珠」。
它很是調皮,我們兩個一起給它洗澡,都能把浴室弄得亂七八糟。
蘇慕白兩手託着它小巧的身子,像是託着一個新生的嬰兒,我拿着乾毛巾小心翼翼地給它擦毛羽。
好不容易擦乾了,它迫不及待地要去玩,從蘇慕白的手裏躍了出去,而且還要巧不巧地把它的爪子抓在我的臉上。
鋒利的貓爪,像針刺一樣地劃在我的臉上,一陣陣生疼,讓我不禁「哎喲」地叫了起來。
蘇慕白急忙去找碘酒給我消毒,他拿着棉籤小心翼翼地在我的臉上塗着,「幸虧,沒出血,不然還得去醫院打疫苗。」
他一臉認真地問我:「江甯,我們怎麼懲罰小珍珠好,一定要給它點教訓,它怎麼能傷你呢?」
小珍珠:我只是隻貓,我不懂事!
他距離我如此之近,我幾乎都能聽到他的呼吸聲,聞得到他身上那淺淡的清香,我瞧着他那微微蠕動着的喉結,一股子莫名衝動從我的心底竄了出來。
我情不自禁地在他的面頰上親吻了一口。
這還不止,我直接將他推倒在了沙發上。
「江甯,你幹什麼?」
「幹我一直想幹的事情。」
「江甯,你瘋了嗎?」
是,我想我確實瘋了。
我含情脈脈地與他對視着,瞬時就霸道女總裁上身了,「誰圖你的心,現在,我饞你的身子。」
「饞我的身子是吧?」我的話,似乎刺激到了蘇慕白,他拽着我的手臂,直接翻了個轉,將我狠狠地放倒在了沙發上。
那侵佔式的壓迫感,那曖昧不明的氛圍感,那健康而有力度的身軀,竟然令我感受到了男性魅力的威力。
一時間,我只感覺心「撲通撲通」的跳個不停,恨不得要衝破我的皮肉、跳出我的身體。
屋內,安靜如雞。
房門「砰」的一聲合上,蘇慕白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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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
我終究是個慫包。
臨門一腳時,我終究把他給推開了。
可能是爲了避免尷尬,他離開了家門。
我也平復了好久才搞明白怎麼回事兒?
怪只怪,我還沒有惡補「愛情動作片」,壓根不知道這事兒該怎麼發生。
調整了許久情緒,我又恢復了過來。
偷偷摸摸地找至親閨蜜團搞資源,然後盼望着蘇慕白晚點回來,這樣,我就能點時間學校。
不愧是我愛慕的男人,果然不負我望,連續三天不見人影。
公司公司不見人,家裏家裏也不見人,甚至連電話都打不通了?
這就很離譜了。
我不由開始急了,該不會是被我的「霸道女總裁人格」嚇跑了吧?
-12-
第四天,終於,他聯繫了我,給我發了個短信說:「我買房子了。」
陡然,我的心亂如麻,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這是爲了免除與我同住一個屋檐下的尷尬,而特意買個房子嗎?
那這個代價是不是太大了,上海的房子是說買就能買的嗎?
我急忙給了他打了電話,可惜,剛給我發短信的他,竟然沒有接。
幸虧,老闆特意打電話告訴我,他在公司。
我火速衝到公司去,在公司樓下的時候,我看到了蘇慕白,以及,那個在我們生命裏,消失了很久的女人。
-13-
柳葉比幾年前,更爲成熟了。
她穿着職業裝,梳着高高的馬尾,妥妥的女強人,與蘇慕白走在一起,絲毫不遜色。
他們似乎談得不太高興,待我走近,就聽見蘇慕白非常鄭重又嚴肅地說:「江甯不是我的女朋友。」
這些年來,我想過放棄,卻從未想過死心。
這一刻,死了。
死得很徹底。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當年他對柳葉說這句話時,我內心產生的破碎感,什麼天昏地暗,什麼地動山搖,根本就無法形容我那時的情緒崩塌狀況。
萬萬想不到,這句話我還能再聽見一次。
真的是謝了。
-14-
我迅速給老闆打電話辭職,他很震驚,也很惋惜,連連嘆氣,最後說:「江甯,要不,你看看公司的其他人?我捨不得你辭職,我找不到你這樣合老闆心意的員工了。」
我對蘇慕白死心了。
這公司也好,上海也罷,還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
我擔心與蘇慕白見面後,我又捨不得,爲了杜絕任何變故,我認爲一定要斷得徹底,走得堅決。
於是,我留下了手機卡,表明我再也不想聯繫他的決心。
同時,我還給他留了一行字:我愛你愛得太累了、太苦了,我不想再過這樣的生活了。
-15-
我回老家之後。
爸爸的眼睛都笑彎了。
「頌青那小子要結婚了,你也回來了,我真是太高興了。」
江頌青聽聞我回來,迫不及待地來告訴我,他要結婚的好消息。
他興奮地問:「你跟蘇慕白什麼時候結婚?」
我把他拖到了大排檔,畢竟,失戀的苦,一個人很難消化。
終於不必顧及形象了,終於不用時刻在意蘇慕白的看法了。
我大口吃肉,大口喝飲料,痛痛快快地說那些粗話俗話,「姐們兒一直單身,你伴郎是誰?是單身嗎?介紹給我認識認識。」
江頌青一口悶了一杯白酒,重重地將杯子拍在桌上,「敢情你一直沒拿下蘇慕白?將近 10 年光景,石頭也該焐熱了吧。」
「小叮噹,給我一個任意門。」
「我要去活撕了蘇慕白。」
最後,我兩都有點神志不清了。
江頌青拖着我的手說:「江甯,我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嗎?我不想結婚了,我以爲我跟柳如煙在一起,你就可以如願了,可你怎麼還沒有追到蘇慕白呢?」
我也有點瘋了,拽着他的手,哭啼啼地說:「頌青,你把柳如煙還給蘇慕白吧,這樣他就不會孤單了。」
這就算了,我兩還一起進了我的臥室。
-16-
我跟江頌青勾肩搭背地回到家,就這麼自然而然地進了房,然後,跟很小的時候一樣,一起睡到了大天光。
我一大早爬起來,雙手完全不自控地摸着自己的身體,大喊着:「沒有、沒有、沒有。」
事實,確實是沒有。
江頌青一改我的印象中那個油嘴滑舌、吊兒郎當的模樣,他抽着煙,皺着眉頭,滿臉憂愁。
「江甯,我昨晚說的話,你千萬不要當真,如煙懷孕了,我們也領證了,只差婚禮了,她說想讓你當伴娘。」
-17-
我去給柳如煙當伴娘了。
他們婚禮很美好。
而且,很轟動。
上了熱搜。
柳如煙這兩年來,在娛樂圈,小有成就,雖然,一直都有黑子說她是資源咖,但,不妨礙她越來越有名氣。
她結婚,轟動是正常的。
最轟動的是,她的前男友來了。
蘇慕白西裝革履的,在主持人詢問新娘是否願意嫁給新郎的時候,他悄無聲息地走入了宴會廳,卻依舊引起了轟動。
畢竟,是個顏值出衆的人,何況,也是律師界的名人。
畢竟,柳如煙移情別戀這事兒在華中,非常出名。
柳如煙挽着江頌青的手,大大方方地迎了過去,「慕白,你能來,我真高興。」
江頌青大概是不想毀掉自己的婚禮,也只能迎合着,笑嘻嘻地問:「你是來祝福我們的吧?」
蘇慕白點了點頭,朝柳如煙的方向說:「對不起……」
他莫名其妙地說了這一句,弄得大家暈頭轉向的,隨之,他釋懷一笑說:「我來晚了,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我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將近 10 年。
我深知,他的笑,罕見。
如此舒心的笑,更是罕見中的罕見。
-18-
蘇慕白回老家了。
聽聞他放棄了做鼎盛律師事務所合夥人的機會,堅決地離了職。
爲此,老闆特意打電話來責備我,「江甯,做人不能忘恩負義,當年,我被你對蘇慕白的一片癡心給感動了,不但給了你工作,我還給了你追求愛情的機會,是我讓你有機會日日夜夜與蘇慕白在一起,你走了就算了,怎麼還能把蘇慕白也帶走?」
「他這不是爲了我。」
「你走了,他就走了,」老闆大發雷霆,「不是爲了你,難道是爲了鬼?」
隨後,他又好言相勸,「回來吧!我給你加薪,蘇慕白走了,我公司的業務要少一半的。」
「何況,柳總可是個大客戶。」
我辯別說:「真的不是爲了我。」
但是,這辯解裏,我很沒底氣。
畢竟,現在蘇慕白天天在我眼前晃悠,趕都趕不走。
我不明白地問:「你這是幹什麼?」
「你從前幹什麼,我現在就幹什麼。」
從前,我不敢直視他的目光,此時,我更不敢。
他那樣柔情的目光,,實在是迷惑人。
「所以,你覺得只要你蘇慕白勾勾手,我江甯就會屁顛屁顛地跟你走?」
我在他的面前,一向溫柔、體貼。
聽我說這話,在法庭上口若懸河的蘇大律師,也是啞口無言了,他沉默許久才說:「江甯,我從前也沒有趕過你,所以,你不能趕我。」
-19-
很多人都來勸我。
爸爸戴着老花眼鏡,一面看着書,一面說:「挺好,我是非常樂意他當我女婿的,不然,我能放縱你在外面那麼多年?」
江頌青也特意來勸:「這不是你一直喜歡的人嗎?你這樣,是存心不讓我幸福是吧?我馬上就要當爸爸了。」
我愛一個人時,是一條心。
我抗拒一個人時,也是一條心。
我絕不是爲了虐他,才拒絕他此時的心意。
他說得沒有錯,我要找一個全心全意愛我的男人,缺了心的,不配。
蘇慕白大概是體會到我的決心了,拿出了他在法庭上據理力爭的決心,「江甯,給我個機會吧,我……喜歡你。」
悶葫蘆蘇慕白能說出這幾個字,可真是不容易的。
有那麼一剎那,我感覺自己要淪陷了。
但我依舊拒絕了。
因爲,我想到這些年來,除了愛他,我什麼也沒做,我覺得自己失去了許多。
所以,我將全部的心思都用在考公上,希望能夠儘快地迴歸到自己原本的人生軌跡上。
-20-
25 歲的那年,我成爲了司法局的一名普通公務員。
蘇慕白也一樣。
27 歲那年,江小白三歲了。
他爸爸長年駐紮在部隊,他媽媽常年在劇組拍戲。
不過,他是個幸福的留守兒童。
他的爺爺奶奶把他照顧得很好,而且,我跟蘇慕白也把他照顧得很好。
現在退休人員的退休生活,節目很豐富,反倒是我們這樣的公務員,在他們眼中,感覺沒什麼事兒似的。
但凡,我們在家,小白就是我們的事兒。
哦,忘記說了。
蘇慕白花高價,把我家隔壁的房子買了。
而「江小白」這個名字,是江頌青取的。
他跟我說的時候,我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柳如煙會捶死你吧?」
「我就是要取這個名字,時刻提醒你,這是你做的孽。」
我震驚。
跟我有個屁關係?
他還說:「等你跟蘇慕白有了孩子,我把這個名字還給你們。」
我可不要!
「乾媽,乾爸。」小白最喜歡在公衆場所,扯着嗓子這麼喊。
然後,我就要鄭重其事地去解釋,我是孩子他媽做主認的,乾爸是孩子他爸做主認的,我們實質不是一家。
每次,我這麼解釋,蘇慕白都會感到很無奈,只是,無奈之後,又一切照常,然後搖搖頭,戲稱:「報應,這都是報應。」
-21-
28 歲那年。
我們工作都很順利與穩定。
橙子成熟的時節,蘇慕白突然抱住我說:「江甯,可憐可憐我,給我一個家吧!」
這話,讓我有點破防。
我終究沒扛住。
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我心中的依舊是心疼他。
我仍然看不得他傷心難過的模樣。
曾經那種炙熱如火的愛,在長年累月的相處裏,好似早早轉化成了別的情感,它隱藏在我們的血肉裏,趨勢着我們合在一起。
-22-
一個月後,我們舉行了婚禮。
不太盛大,但很溫馨。
遠在他鄉的江頌青與柳如煙都擱下了工作,趕了回來當伴郎伴娘。
上海的朋友、同學、同事,也都趕了過來。
鼎盛的老闆瞧着我兩,不但一句祝福的話都沒有,反倒連連嘆氣。
特別是對我,他的敵意很大。
他覺得是我掰斷了他的左右手。
不過,臨了他依舊送了我一份大禮,「這可是我費盡心思搞到的,我敢說,任何人的禮都不如我的重。」
他說得那麼鄭重其事,讓我心中很是緊張,「你該不會是要把公司送給我吧?我現在是公務員,不能收的,不然就是受賄了。」
「美得你。」老闆給我發了一段視頻,「偷偷看,別給蘇慕白看到了。」
我一面打開視頻,一面想:「什麼東西,還得這麼神神祕祕?」
結果,視頻裏竟然是幾年前蘇慕白與柳葉的談話視頻,雖然聲音不太清晰,但我還是能聽得仔細。
畫面裏,蘇慕白突然發怒:「江甯不是我女朋友……她是我的老婆,我馬上就要向她求婚了,所以,請你不要說詆譭她的話。」
我皺了皺眉,老闆瞧着我的表情,賤兮兮地問:「夠意思吧!我就納悶你們兩個健康人,怎麼活得跟個啞巴似的呢?你不問,他不說,這歲月就這麼蹉跎了吧?他在法庭上思維敏捷的,在感情上簡直就是個白癡,死活想不明白你爲什麼突然離開。睿智如我,一開始就知道問題出在這裏,這可是我費了奶奶勁兒,才弄到的。」
老闆蠻有成就感地笑着地說:「就這,你們兩不給我磕一個,說不過去。」
-23-
新婚之夜,我們都很勇敢。
畢竟,愛就是要大聲說出來。
次日,爸爸帶着我跟蘇慕白,以及江小白家的三代人,一起去墓地祭拜了我媽。
-24-
當晚,柳如煙口吻沉重地將我叫了出去。
我想不明白,她爲什麼要打擾我?
就算不是新婚之夜,這對於我們也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有什麼話,非要今晚說?還非得見面說?」
她表情凝重地問我:「你的筆名是不是叫 RY?」
「我又不是作家,哪裏來的筆名?」
話音剛剛落下,我意識到不對勁兒了。
柳如煙魔法般地從包裏拿出厚厚的一沓信,狠狠地甩我臉上,朝我嚷道:「這就是你的情敵,蘇慕白心中的光。」
「活該,你們都活該。」
我撿起那些信,都是我在高中時期,寫給蘇慕白的情書。
「因爲他認定寫信的人是我,所以『癡』了這麼多年,懂了吧?」
「我真傻,這麼多年,我怎麼就沒想明白,這個人是你?」
「如果不是看到你媽媽墓碑上的名字,我怕我到死的那天,都解不開這個謎。」
我媽媽叫秦如意。
我懷念母親,也認爲「如意」這個名字的寓意好,我就取了這兩個字的拼音首字母,作爲筆名。
誰能夠想到,他會認爲這些信是柳如煙寫的呢?
柳如煙咒罵我道:「江甯,你真他媽的慫,寫情書還用電子版?」
「你的慫,害了你自己,害了蘇慕白,也害了我。」
「你知道當年,他拿着這些信對我說『你是我的光』時,我的心有多痛嗎?」
柳如煙滿臉悲傷與憤怒,「我就是要正大光明地甩他,他滅了我心裏的光,我也要滅了他的光。」
-25-
「對不起,如煙。」
蘇慕白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明顯感覺他的聲音溼潤了。
「我一直以爲……」
「閉上你的嘴。」柳如煙命令道,然後問,「江甯,自己被自己打敗的滋味,怎麼樣?蘇慕白,這些年來,自己跟自己較勁兒的滋味,又怎麼樣?」
她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抬手抹掉眼角的淚,「認識你們,真晦氣。」
然後又說:「今天,真痛快。」
她轉身離去,可立刻撞到一個寬大的懷抱。
江頌青冷着一張臉問:「敢情這些年,我就是個工具人唄?」
「你,你怎麼來了?」柳如煙慌得要命,「什麼時候來的?」
「在你痛痛快快罵人的時候來的,」江頌青很是失望地問,「柳如煙,你可以啊!我都忘了,你是藝術生,你是演員,你是找我磨鍊演技呢?」
「老公,不是,我……」
柳如煙試着去靠近江頌青,他卻連連後退,「別碰我,離婚吧!」
「江頌青,你混蛋,我爲了你放棄了北藝,跟着你去了西藏,爲了你……」
江頌青走了,柳如煙朝他的背影高聲喊道:「江頌青,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喜歡江甯。」
江頌青轉身回罵:「你別血口噴人。」
「好哇,果然!你要離婚,就離婚,我柳如煙再纏着你,就讓我斷子絕孫。」
「你說什麼?」
江頌青衝過來,簡直是要動手。
我急忙想去拉架,卻被蘇慕白一手給拽住了。
果然,沒人去拉架,也不見他們打起來。
後來,他們就吵吵鬧鬧地走了。
我仰頭瞧着蘇慕白,弱弱地問:「怎麼辦?」
他也不回答,只是輕輕地在我額頭上一吻,「老婆,別人家的事情,我們不要摻和。」
我舉着那些信,很是彷徨地問他,「你不會是知道了這些信不是柳如煙寫的,所以纔會放棄一切回來反追我吧?」
他凝望了我幾秒,然後在我的耳邊說:「這信是我在黑暗裏的光,可你是我不可或缺的氧。」
那些信,明則是情書,可實質並不是用來表白的,而是我擔心蘇慕白是失去他唯一的親人之後,撐不下去,信中內容,多爲安慰與鼓勵。
我怕他認出我的筆跡,故意用了電子版。
我雖不知道他到底看沒看,但我看他那段時間沒什麼異樣,也就放心了。
他很好奇地問我:「自己被自己打敗的感覺,怎麼樣?」
我也反問他:「那自己與自己做鬥爭的感覺,又怎樣?」
最終,我們都是笑而不答,彼此相擁着,那時那些握在手心裏的信,顯得格外多餘,我問:「那這些?」
他說:「你自己的東西,你自己處理。」
我……扔了。
畢竟,我還有手稿,那些我都寫在我的日記本上。
在我高考完,日日夜夜擔心,從此再見不到蘇慕白的時刻,我爸爸像品讀小說一樣地品讀着我的青春。
還刻意在日記後面寫上了四字評語:我從我心。
我想,聰明睿智如江校長,他大概是知道,那本日記,是她女兒故意讓他意外看到的。
終究,他沒阻止他的女兒去追求愛情。
而是像一座巍峨的高山,沉穩地站在我的身後。
26 蘇慕白番外
-1-
媽媽是哪一年開始生病的?
我已經記不清楚了。
我最深刻的記憶就是那年我弄壞了爸爸的自行車,從此,我再也沒有沒見過爸爸了。
慢慢地,爺爺奶奶不管媽媽了。
再後來,外公外婆也相繼去死了,我們就再沒有跟任何親朋聯繫了。
失去父母后,媽媽很高興,臉上難得浮現了笑容。
她說:「我一直很怕,你外公外婆也很怕,怕我活不到給他們送葬,現在不用怕了,終於不用怕了。」
媽媽是外公外婆的老來女。
她經常感慨:他們是不是上輩子做了孽,非要多生一個我,來受這樣的罪,臨了臨了還差點給親生閨女送葬。
-2-
十三歲那年,我考了全校第一,拿了足足一千塊的獎學金。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成績好還能有錢拿。
於是,我中考考了全市第一,而且科科滿分,我成爲了搶手的香餑餑,我選擇了華中,因爲,只能有他們能一次性給我三萬塊。
那是我媽媽的救命錢。
江校長承諾我,只要我願意過去,學校會給我四萬的獎學金,並且,只要我的成績能夠保持,我每個月都可以拿到獎學金,以及生活補助。
那我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怪不得人們都說「知識就是力量,知識就是金錢」呢,那我自然要死命的學。
我成爲了華中的學霸、校草。
我開始享受到了人的待遇。
沒有人知道我俊朗面容下隱藏的悲苦,沒有人去探索我努力學習背後的祕密。
我當時的邏輯是:好好學習=有錢=媽媽身體健康=美好的未來。
可我太天真了。
再多的錢也買不來健康。
媽媽終究還是走了——在我成年之前。
我真是恨我自己,爲什麼成長得那麼慢,爲什麼不能媽媽死之前成年?
這樣,她就不會含恨九泉了。
她臨死前,目光裏滿是恐懼,她怕的不是死亡,她怕的是,她走了,她這個還未成年的兒子無依無靠。
於是,她拉着我的手,喫力地說:「去找他……找你爸爸……上、上海,他在上海。」
我無數次的懊悔,如果我不弄壞爸爸的自行車,他是不是就不會離開?
同樣我也無數次的祈禱,若世間有神明,請幫我轉告我的爸爸,自行車修好了,回來吧!
可他再也沒有回來過。
所以,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上海,我用盡我所有的力量去找他,不是我有多想爸爸,我只是想問他一句:真的那麼累嗎?
「被生病的妻子拖累着的累」真的超越了「揹負拋家棄子的枷鎖的累」嗎?
-3-
媽媽去世的那一段時間,我的人生墜入了深淵,黑暗且寒冷。
那些信,就是支撐着我活下去的光。
我的高中生活,是我人生的高光歲月。
因爲英俊面容與優異的成績,我成爲女生暗戀或者明戀的對象,成爲她們嘴中的「男神」。
她們不厭其煩地給我寫情書,送給我各種禮物,以各式各樣的形象出現在我的面前,千方百計地吸引我的注意。
可我從未理會過。
直到有一天,有一份信寄到我的出租屋裏。
寄信地址是學校。
筆名是 RY。
這是唯一一份直接寄到我的住所的信,這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她知道我的一切。
我情不自禁地打開了信。
信,不是手稿,而是電子稿。
讀起來,就好像在看某本富有哲理的書。
語言之優美,令人如沐春風。
言辭之中的激勵,更是宛若寒冬暖陽。
品讀着它,如品味着一杯清香飄揚的茶,澀後,帶着回味無窮的甘甜。
一封,足以讓我見到光。
再來一封,便是掃開我頭頂上的霧霾。
一封連着一封,逐漸地便聚成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將我從深淵裏拖了出來。
我曾經想過給她回信,渴望在現實生活中與她見上一面。
我按着信中留下的儲物櫃地址找去,那時,我看到了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孩站在旁邊,她穿着白色小碎花的連衣裙,立在那裏,陽光灑在她的身上,彷彿給她披上了一層金光。
她回頭時,我認出來她。
就是前不久跟我表白的女孩,她叫柳如煙。
我該怎樣形容那一刻,我內心的狂喜,我從未感受過這樣濃烈的被愛,我恨不得立刻扒開自己的傷疤,毫無保留地呈現在她的面前,因爲我知道她不會嘲笑我,而是溫柔地撫摸我、安慰我。
-4-
我戀愛了。
與愛我的人,與我感謝的人。
我感謝命運,讓我遇見如此美好的人。
可惜,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
當我把那些信交給她,感謝她爲我所做的這一切的時刻,她收起了她對我的所有喜歡。
她突然就不喜歡我了,她愛上了一個體專生——江頌青。
她像曾經追求我一樣的,追求江頌青。
對於她而言,我彷彿只是一個「符號」,是一本厚厚的書裏,最平平無奇的一頁,她若無其事的、毫不費力地翻過去了,甚至不留下半點痕跡。
她是藝術生。
分手後不久,她就去參加藝考,離開了學校,從此,我便再沒有在學校見過她了。
再次重逢,是許多年後,她的婚禮上——我誤打誤撞參加了她的婚禮。
-5-
江甯,我的同桌。
她陪着我度過那段最心酸的時光。
她是個話不太多的女孩,美麗,恬靜,像一副唯美的風景畫。
我們雖然是同桌,但是其實並沒有說過很多話,而且多半都是討論題目。
柳如煙把我甩了之後,她便格外關注我,剛開始,我以爲只是因爲校長擔心我高考出問題。
可我錯了。
人是敏感的。
當你細心觀察時,你會發現,喜歡你的人,在與你交談時刻,眼睛會發光。
何況,她爲了我放棄了本省的大學,而千里迢迢來到上海。
她不曾說過,但是,我知道她是爲了我。
我本應直白地拒絕她,可不知道什麼原因,我沒有。
此後,很多年,我一直都在思考,我爲什麼不拒絕她的一切?
假設,我斬釘截鐵地告訴她,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喜歡她,我想她是會放棄我的。
可實質上,我沒有那麼斬釘截鐵。
誰能夠拒絕一個真心愛慕自己的好女孩呢?
我也曾經思考,我爲什麼不接受她?
可我很久很久以後才找到答案。
-6-
有段時間,學校的人都知道江甯是我的女朋友。
其實,我沒有否認。
我內心被壓制的火,遏制不住地往外冒,我宛若一隻飛蛾,江甯便如同一團明火,我想奮不顧身地朝她飛奔而去。
我想順其自然地翻過柳如煙的這一頁。
可,不行。
柳葉——我人生的剋星。
她讓我知道,什麼叫強權?
我從未想過有一天,在模擬法庭上,我的結局是提前譜寫好的。
導師告訴我——你必須輸。
哪個學法律的人,哪個立志當律師的人,會想要在法庭上輸?
導師勸我說:「不過是模擬法庭,有什麼關係呢?你輸了,什麼也失去不了,可是讓這位大小姐高興了,她爸爸一高興就能給學校投幾個項目,你就是爲學校做貢獻了。」
他還說:「你年輕,爭強好勝可以理解,可是何必呢?」
「公平公正,是對的,可是,誰能夠給『公平公正』一個完美的定義?她生來就是擁有富貴,當你在通過考學改變命運的時刻,她已經握住了命運的決策盤,你說這公平嗎?你的父母碌碌無爲,所以你是寒門,她的父母乃至祖輩創建產業,所以她是豪門,你說這又公平不公平呢?」
我不懂。
可我不願意輸。
導師問我:「那就要看你是願意輸這一次,贏一輩子,還是願意贏這一次,輸一輩子了。」
他威脅的口吻,已經掩蓋不住了。
那一次,我輸了。
我發誓,我再不會參加模擬法律的辯論了。
可人人都說,我是因爲喜歡柳葉,纔會故意輸給了她的,因爲我從未輸過,因爲我在與她辯論之後,甚至出現了口吃的情況,這不就是男生喜歡女生的表現嗎?
這就算了,她還去找江甯的麻煩。
這跟她有什麼關係呢?
她一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二不是學法的。
我只能告訴柳葉,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我知道江甯傷心了。
-7-
其實,也挺好的。
我終於直白地拒絕她了。
我這樣的男人,根本就配不上她這樣美好的人。
我曾經愛慕過其他的女生,甚至,久久無法釋懷。
我是個孤兒,是個被父親拋棄、失去母親的孑然一身。
甚至,我爲了更好前途,違背了我做人的原則。
這樣的人,配不上她。
我越是想,便越是認爲自己配不上她。
她畢業的那一天,喝得酩酊大醉,我揹着她回我的住所,她第一次向我表白,我拒絕了她。
終於,她離開我。
我這才知道,這幾年來,她的陪伴對我是多麼的重要。
可她已經離開。
終究是我這樣微末塵埃的人,不配得到幸福。
-8-
然而,她又回來了。
她告訴我,柳如煙與江頌青在一起了。
其實,那一頁已經翻過去了。
我真的感謝江甯,還是願意陪在我的身邊。
那天,我的老闆也可以說是我人生的貴人,單獨與我談話。
「你不知道,我爲什麼要這樣做?」
我沉默着。
江甯又放棄了她的理想,放棄了教師的職業,來到我們公司給我當助理,老闆讓我給她安排住所,她順其自然地又來與我合租了。
老闆拿出手機,在我眼前晃了晃。
「你仔細聽。」
手機播放了一段錄音,是江甯的聲音。
「我很喜歡你們公司的一個人,沒有他,我感覺人生沒有滋味。」
「我想留在他的身邊,即便無關風月。」
「雖然我不是學習法律的,但是我可以保證,我的能力足夠勝任這份工作。」
老闆饒有興趣地說:「這個理由不太充分,我再給你一分鐘的時間,讓你來說服我。」
錄音裏,江甯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如果我應聘不上助理這個職位,我就去應聘辦公室小妹,如果我連這個也應聘不上,那我可以就去應聘你們公司的清潔工,你不可以無條件的拒絕我。」
「怎麼不可以,我是老闆,我想拒絕你,就拒絕你,不需要任何理由。」
「是,」江甯又長嘆了一聲,「可是,這不能阻止我愛他的腳步。」
錄音結束了,老闆朝我挑了挑眉,取笑說:「看來我們蘇律師不但在法庭上能夠所向披靡,在情場上也如此。」
這話真是讓我無地自容。
「如果你不願意,就隨意找個藉口開了她,我是沒有任何意見的。」
我只是淡淡笑了笑。
沒有人知道,當她重新出現在我面前時,我內心的喜悅。
我從不喝酒,可那晚我喝了。
-9-
我曾經無數次想要與江甯表白。
誰願意沉浸在過往的悲傷裏,連生活在陰冷潮溼裏的昆蟲,都是知道向光,何況是人呢?
可是,做起來是那麼的難。
每每話到嘴邊,又被硬生生地壓一下。
我一直以爲,江甯如此喜歡我,而我已經在與她多年的相處裏,日久生情。
最重要的是,曾經的我,一無所有,如今的我,也算是有了一番事業。
我以爲我有了自信,我以爲我配得到幸福。
我以爲柳如煙那一頁,真的翻過去了。
原來還沒有。
柳如煙並不僅僅只是奪走了我的初戀,還奪走了我對愛情的熱情。
所謂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當年是柳如煙追的我,我是被動的,可是,她把我追到手,然後毫不留情地甩了我。
如今依舊是江甯倒追我,我依舊是被動的,若是同樣的事情,再來一次,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承受的住?
所以,我不敢說。
每次話到嘴邊都會被憋回去。
但是,我們的相處儼然已經是一對情侶,所有的人都以爲我們是情侶。
我想,這樣也挺好。
有些話,不必說出來,我們彼此能夠感受得到。
-10-
我想着在上海買房子,在上海定居。
一則上海是大城市,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繁花之城。
二則我還沒有找到爸爸,即便我已經用盡了全力,可依舊音訊全無。
爲了儘快地籌夠買房子的錢,一向接刑事案件的我,也開始接民事案件,就這樣我們養了一隻貓,叫小珍珠。
它就好似是我們的孩子。
我真是超級想擁有一個家了。
我時常幻想,我們在屬於自己的房子裏相處的各種情景,幻想我們結婚、生子後的生活。
老闆嘲笑我:「你想用全款在上海最好的地段買這麼大的房子,是不是有點離譜?」
「我一個上海原住民,都沒有這麼大的野心。」
其實,我是可以的。
只是財富需要時間積累。
不貸款,是因爲我不想欠錢,我知道欠人錢卻還不上的痛苦。
想買大房子是因爲我知道江甯從小失去了媽媽,是江校長當爹又當媽地把她撫養成人,如果我們要在這邊定居,我必須要做好把他老人家一起接過來住的準備。
我暗自裏籌劃着我的未來。
但是,我不曾與江甯溝通。
那天,她強吻了我。
她說她饞我的身子。
其實,我何嘗不……
她得多相信我,才能這樣放心大膽地與我這樣無名無分地住在一個屋檐下?
-11-
那日,我迫不及待地找房地產中介,想把房子定下來。
可是,公司出了個大案子。
又是柳葉。
老闆急匆匆地帶着我出差了,爲了防止工作信息被顯露,我們還被要求不能與外界聯繫。
這一去,就是三天。
回來之後,中介告訴我,東西已經準備好了,要馬上籤合同,不然房子就會被別人買走。
在那麼緊急情況下,我抽空把房子的合同簽了,然後第一時間告訴了江甯這個消息。
接着就被老闆拖到會議室談論與柳葉合作的事了。
她家如此之優越,給了她很高的平臺,這次是他們公司遇見了法務問題,涉及很大的金額,所以,將我們請了過去。
贏了之後,她希望跟我們簽訂長久的合同,這對於公司而言,絕對是件好事兒。
老闆瞧柳葉對我的態度,隱約知道我們之間有過節,但是,依舊勸我,不要跟錢過不去。
柳葉果然又問起了江甯。
我感覺當年的事情,她一直耿耿於懷。
我拒絕過很多人,但是,拒絕她,拒絕得最直白,最不留情。
我甚至有些討厭她——討厭她以權勢壓人。
她的心態我不懂,但是,我知道,她因爲這個遷怒到了江甯的身上,知道如今江甯是我的助理,敵意更是明顯。
所以,這次我鄭重其事的警告她,別想着傷害江甯,否則,我絕不會放過她。
萬萬想不到的是——江甯只聽到了前半句。
-12-
我曾經以爲自己感受過天黑。
直到江甯留下紙條說,她累了,她不想繼續了,我才明白什麼叫做真正的天黑。
我知道,我已經錯過最佳的表白時間。
我也知道,江甯與我是不一樣的,她是有家的人,而我是無家的人。
經過再三的思考,我決定放棄上海的一切,回到家鄉。
賣房子的過程,浪費了一些時間。
中介很惋惜地朝我說:「現在用不上,不代表以後用不上,您這樣一買一賣,白白損失百來萬,您不心疼,我都心疼。」
可我想,大概是用不上了。
我不會再回上海了,從此江甯在哪裏,我就要到哪裏去。
-13-
老闆很怨恨我。
他說當年他是被江甯對我的一片真情感動,所以纔會錄用她,可不是讓我爲了她就這樣不顧一切的。
他跟我分析利弊。
可我已經聽不進去了。
他氣不過,朝我喊道:「我不想告訴你,是怕你受傷,你知不知道,江甯已經要結婚了。」
「什麼?」
他拿着手機在我面前晃,「你看這是她發的朋友圈,她刪了你,可沒刪我。」
照片是婚禮的佈置現場。
「這樣你還要回去嗎?」
「錯過了就是錯過了,你早點張嘴不就好了,現在這樣是想要誰來可憐你?」
「別走了,咱們乾點大事兒出來,什麼女人找不到?」
我得去搶婚。
這大概是我在感情上,最勇敢的一次吧。
謝天謝地,那是婚禮,卻不是她的婚禮。
柳如煙跟江頌青結婚了。
這是我們當年分手後,第一次會面。
我曾經幻想過,再見面的情景。
我以爲會發生點悲壯的事情,原來,再重逢,我內心竟然是毫無波瀾。
-14-
我開始了反追江甯的道路。
在法庭上,我的招式很多。
但是,在感情上,我毫無經驗。
我只能靠着江甯過往追我的經驗,一點一點地運用起來。
她考公務員,我就考公務員。
她進司法局,我也進司法局。
搬到她家住,是不太現實的,所以,我把她家隔壁的房子買下來了。
加上,後來有了江小白。
慶幸,她還喜歡着我,還願意跟我在一起。
-15-
結婚的第二天晚上。
當柳如煙把江甯叫出去,將那些信摔在她面前時,我感覺所有的事情都是錯亂的。
我從未想過那些信是江甯寫的,從未想過那個給我帶來光的人是江甯。
同樣,我也終於明白柳如煙當年爲什麼要拋棄我?
當我興致勃勃地將信遞給她,然後謝謝她對我的安慰與鼓勵的時刻,她一定恨不得活剮了我吧?
不過,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什麼樣子的情感,比得上多年來的陪伴呢?
我對江甯的愛,早早便如一杯白酒,看似清淡,實質濃烈,品一口,感覺有些苦澀,但是,回味時,卻令人沉醉。
-15-
後來,我們結婚了。
我們生孩子了。
我們的女兒叫江澄,她跟江小白青梅竹馬地長大,就如江甯與江頌青一樣。
我與江頌青有過一次深刻的談話。
是他決定離開部隊去給柳如煙當保鏢的時候,他說:「如果有來生,我不做男人了,做女人多好,女追男隔層紗。」
「我就不明白,明明是她先把我當工具人,利用我, 明明是她喜歡我、追求我、打擾我的生活,爲什麼到了最後,是我離不開她了?」
他還向我請教如何反追的問題,這個我經驗很足。
倒不是因爲我有經驗,而是我在實踐之前,查閱了很多資料。
男人追女人,只要掌握三字祕訣,90% 是會成功的。
他問我哪三字祕訣,我訛了他科比的親筆簽名照才告訴他——厚、裝、穩。
臉皮厚、裝可憐、情緒穩。
另外 10% 不成功的,不是窮就是醜。
不然,這三個字,能 100% 追到女神。自然,在「追妻火葬場」這條道路上,江頌青肯定是比我慘的,畢竟,我智商比他高。
據說,他選擇了退伍,然後去給柳如煙當保鏢了,據說,因爲保鏢太帥了,柳如煙又紅了一把;據說……
總之,從此以後,隔不了幾天,就是他們的花邊新聞,粉絲戲稱,磕他們的 CP,就好像追 800 集超長電視劇一樣,跌宕起伏,精彩無限。
(全文完)
作者:七朵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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