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約 99 條

我的老公不愛我,當然,我也不愛他。
這樣的婚姻……
簡直不要太棒!!!

-1-
沒被催婚,沒有焦慮,沒想生娃,純粹我願意。
婚姻嘛,不就是搭夥過日子;誰先死,剩下的人負責收屍。

-2-
事情還要從那天說起,我正坐在一家平平無奇的咖啡館發呆,背後一對男女的交談自動飄入我的耳朵,我被迫當上了喫瓜羣衆。
「是學區房嗎?」
「不是。」
「打算什麼時候買車?」
「不打算。」
「計劃什麼時候要孩子,一胎還是二胎?」
「沒計劃。」
……
女人明顯帶上了火氣,「什麼都沒考慮好,那你今天還說是以結婚爲目的來相親?」
「我的目的是結婚,兩個人因爲法律保護的契約在一起,僅此而已。」
「那祝你早日找到願意跟你結婚的人。」
女人頭也不回地出了門,我突然想見見背後的男人,我好像……隱約 get 到了他的意思。
我站起身,假裝低頭整理包包,被頭髮稍稍擋住的眼卻時不時地偷瞄。
長得好看就談談,不和眼緣就拜拜。
嘖,誰叫我是一條顏狗。
這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帥哥,我的社交牛逼症霎時就犯了。
嘴角勾起弧度合適的微笑,徑直坐在了他對面的位置。他只輕飄飄地看了我一眼,等我說明來意。
「你好,我想,我們可以繼續剛纔的話題談下去。」
接下來,我成功得到了他的身份信息,這個對象各方面都完美符合我的要求,家庭、學歷、外貌條件幾乎相當。
當然,這些只是錦上添花,真正讓我心動的是他的結婚理念,簡單點說就是兩個人的合法同居,狹義上的結婚。
他拿出了一份早就準備好的合約初稿,前面相親的幾個都沒堅持到看見合約這一步就被他的驚人之語勸退。
第一條:雙方雖冠以夫妻之名,但無須行夫妻之實
第二條:婚姻有效期內雙方需遵守最基本道德規範,忠誠於伴侶
……
第五十一條:對方在家辦公時,應給予一定空間
第五十二條:任意一方有應對家人、親戚、朋友等需要時,另一方應積極配合
……
第九十九條:兩人需保持婚姻關係直至一方或雙方死亡
最後一條還大字加粗了。
「不過,」我將合約遞還給他,擺出一副很疑惑的模樣盯上他的眼睛,「如果這期間遇到『真愛』怎麼辦?」
他被問得噎住,隨後坦然道:「我沒考慮過,因爲這個假設本就不可能存在。」
「嗯?」
我重複了一遍他的話,右手食指在木桌上輕點,白瓷杯裏的黑咖啡已經涼透,明快的輕音樂舒展着神經。
「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即使它的概率只有千萬分之一,就算當下它的不可能性達到了一,也難保不會在以後的時間裏被完全推翻。」
「理論上是,但情感屬於主觀範疇,不是不可控力。我這輩子只結一次婚,在伴侶方面,我希望能是和我走完一生的人。」
讓我下定決心結婚的,也恰恰是他這個態度。控制得住自己的感情,意味着沒有那麼多複雜的糾紛,不管對內對外都簡簡單單。
在互證完身份後,紅本本沒多久就到了手裏。
我笑着對他說:「以後請多多指教,老公。」
他聽到「老公」這個詞時明顯愣了一下,看不出喜怒,但也接下了我的話。
「嗯。」

-3-
蓉城的房價在雙方承受範圍之內,我們一人一半資金全款買了套房,裝修、傢俱等一氣呵成。
疫情原因辦婚禮有些麻煩,正合我意,省時省力,線上通了下就完事兒。
新房施工時我們還是各回各家,想到什麼就微信討論,他能很快領會我的想法,對他的意見我也會認真考慮。
兩人都在磨合,試探對方的底線尋找到相處的平衡,努力讓自己以後過得舒服。
我把對他的所有備註都改成了「老公」,名正言順。
這個老公哪兒都好,廚房小能手、整潔愛乾淨、不作不鬧;高顏值、會賺錢、身材……身材還沒具體看過。
總之,我撿到寶了。
但同居後沒多久,發現我的寶好像有點……怕蟑螂?
我靠在門邊,伸了個懶腰,眼神茫然地看向客廳。
三百度的近視只看見一個男人在到處晃,模糊的輪廓拉出殘影。眼睛微眯,看清了一秒他臉上的慌亂。
「怎麼了?」
我有些摸不着頭腦,莫不是後面有鬼在追?
想象力的發散就在一瞬間,他磕磕巴巴的話將我從天馬行空拉回現實——
「蟑蟑蟑蟑蟑蟑蟑蟑螂!!!」
「!」
我大爲震驚,想都沒想就馬上縮回了自己房間,他顫抖的聲線透露出一絲絕望。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笑話,我荊戈是那種人嗎?
抄起牀頭櫃上的眼鏡戴好衝出房門,精準地找到了蟑螂的藏身之處後一紙杯扣上去,罩得死死的。
段易的視線移到我手上時狠狠地震動了幾下,眼神驚疑不定。
「請問這位先生,你打算如何處置它?」
他嚥了嚥唾沫,「丟、丟遠點。」
等我處理好後,他還是不放心地朝我瞥了瞥,反覆確認蟑螂已經被消滅乾淨,才閃躲着視線試圖逃避與我的對視。
哎,每個人都會有一些害怕的東西,我又不會嘲笑他。
很快做好兩人份簡易早餐,安靜地喫完後他要去上班,我的寶工作勤勞。
我摸了摸肚子,想念他的手藝,笑嘻嘻地衝他的背影道:「寶,快去快回啊!」
我看見他站在門口的身影僵了兩秒,我嘴角的笑也成功停住。
完球,一順口就喊出來了。
我裝作若無其事地打開了電腦,悄悄豎起耳朵,關門聲傳來後才鬆了一口氣,開啓碼字的一天。
我是一名全職作者,熬過恰飯的瘋狂時期,拼出了一個經濟自由。畢竟我一直深信一句話,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無聊翻着朋友圈,給老爸剛剛發出的旅遊隨記點了個贊。
老爸老媽是被我忽悠出去的,我貼心地考慮到,可能我突然結婚的這個消息會讓他們一下子難以接受,兩下子應該就緩衝好了。
打我有不婚主義的想法時就給他們做着心理預設,他們也開明得很,只說一切隨我,別把自己弄成乞丐就行。
可我每次總覺得老媽的眼神裏多了些「我還是太年輕」的意味,慣會引用蕭伯納的那句名言——
「想結婚的就去結婚,想單身就維持單身,反正到最後你們都會後悔。」
開玩笑,我荊某人纔不會後悔。
就現在這狀態,單身和結婚兼得。
嘖,我真是小機靈鬼。

-4-
今天輪到了段易做飯,我饞得眼淚從嘴角流了下來。
我的廚藝只能說是湊合,但段易不一樣,我嚴重懷疑他其實是新東方畢業的。
番茄炒蛋,蛋煎得細嫩,吸飽了調料,融入了番茄的些微酸甜;魚香茄子,湯汁濃郁;糖醋排骨,味蕾的極致享受……
我瞬間有種想哭的衝動,感嘆着自己的福氣。
俗話說,要抓住女人的心就得先抓住她的胃。
男人,你成功了。
我狂吹了他一頓彩虹屁。
他的表情有些呆滯,長又密的兩扇鴉羽顫了顫,眉眼溫順。良久,他才憋出來一句「謝謝。」
之後就不再說話,只顧着悶頭喫飯,文文靜靜的,和我形成了鮮明對比。
我哽咽道:「人活着,不就爲了這口吃的!」起身添了第二碗飯。
這時他纔有空抬起頭來看我一眼,平淡的目光跟隨着我的背影,眼裏意味不明。
喫完飯,坐在沙發上,他時不時地看向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你倒是說啊!
我嘴角牽起一抹善解人意的笑,「怎麼了?」
「明天我有個同學聚會,你有空嗎?這個不想去也沒關係。」他認真地詢問着我的意願。
「去啊!」
我不假思索,一口答應。反正我也是個閒人,時間很靈活,何況合約第五十二條還寫着。
剛纔那頓飯喫得身心愉悅,正是熱情高漲時,我這人大多數憑心情做事,情緒一上頭就容易說些瘋話。
「你對我明天的形象有什麼要求嗎?是豔壓四方氣場全開還是安安靜靜地當個小嬌妻?」
我無比積極地配合,畢競第一次面對老公的交際圈,對未知的事物我總是樂於挑戰。
再爲我的敬業精神點個贊。
段易低頭輕笑,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尬的。
「按正常來就行。」
「OK。」
我比了個手勢,語調上揚,腦海中已經自動浮現出了我的衣櫃,開始篩選合適的行裝。
「對了,到場的有沒有你前女友?或者曾經要是有過情感糾葛的話,給我點準備?」
他抬眸,面無表情地看着我。
我有些慌。
害,瞧我這嘴,萬一戳到人家傷心事怎麼辦?!可能涉及到了隱私問題,我乾笑了兩聲圓場,「我、我就隨機應變了哈。」
我趕緊轉移話題,「明天什麼時候?」
「下午。」
「哦。」
「我沒有前女友。」他垂下眼簾,低聲道。
「嗯?你說什麼?」
我專心地挑着衣服,沒帶眼鏡聽力也有些下降,模模糊糊的一團字符飄過耳畔,反應過來後看向他。
這次,他沒有任何閃躲地直視着我的眼睛,眉目舒展,啓脣複述了一遍,「我沒有前女友。」
「哦。」
我鎮定地點了點頭,穩如老狗,實則內心瘋狂甩着彈幕:
這男人三十了不會真沒談過戀愛吧?!
我這是碰上了什麼珍稀物種?
寧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的嘴
逗我開心?沒必要,真沒必要……
他好笑地盯着我,像要看穿我內心似的。我這下才注意到,他眼尾處有顆淚痣,在笑容上搖曳生姿。
媽呀!
心動一秒鐘。
轉瞬間,他臉上難得的笑又消失了,皺着眉頭質問道:「荊小姐,合約第二條,忠誠於伴侶。看來你對我的信任度還有待提高。」
「明白。」
「我只是不想在這方面產生什麼不必要的誤會。」
「明白。」
我一派鄭重地應着。
「以防萬一,荊小姐有過什麼複雜的情感經歷也可率先告知一聲,面對突發情況我也好有心理準備。」
「段先生,看來你對我的信任度還有待提高。」我照搬他剛纔的話。
兩雙眼睛就這麼一瞬不瞬地對上,誰也沒挪開視線,話裏的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

-5-
我打開門的時候飛快捕捉到了段易眼裏的驚豔之色。
虛榮心得到了一點點滿足。
嗐,小意思啦。
「走了嗎?」我裝模作樣地問道。
他眼睛還是睜得大大的,有些呆,莫名可愛。
挽着他的胳膊出了門,打車到達目的地。
這頓晚餐上並沒有什麼老情人,也沒有戲劇性的衝突,只有隨處可見的人情世故。
我不喜歡交際,卻應付得無比自然,彷彿這是一項與生俱來的本領,自己都嘖嘖稱奇。
我習慣了笑,禮貌的、癲狂的、諷刺的……簡直易如反掌。
別人暗中損我的時候我以笑回敬,將棉花裏的針笑眯眯地推回去;別人誇我的時候我也是笑,自戀地一律當做真話接下;別人在我面前高人一等地炫耀時我還是笑,用我的短淺和無知很好地讓其閉了嘴。
其實我有時還聽得津津有味,一邊琢磨一邊感嘆世界的奇妙,越想越有意思。
沒忍住,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段易饒有興味地打量着我,不放過我臉上任何細微的表情,「你笑什麼?」
「想笑就笑了。」我挑眉道。
出門的時候太陽剛剛落山,一頓飯的時間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路邊喝了酒的昏黃燈光打着瞌睡,引得幾隻小蛾子上下飛。
感覺肚子裏有些空虛,餓得難受,今天本就是奔着去蹭飯的,沒想到面前全是些我不愛喫的菜。
段易沒有問我關於聚會感受之類的蠢問題,可能是一致地覺得無聊。
他剛纔不可避免地碰了些酒,臉頰染上點點微醺的酡紅,暈着暗橘色的光。
「荊戈,你覺得這樣的生活好嗎?」他突然問起。
「還不錯。」
至少我沒有太多煩心事。
「我很小的時候,他們就離婚了。」他直直地看着前方,眼裏散落着幾處星芒。
婚前我就知道,段易父母在他還未成年時離異,後來各自都重組了家庭,誰也不想帶上他這個多餘的。
「我那時就想,我一定要有屬於自己的家,一個牢固不破的家。」
他的眼圈慢慢泛紅,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裹上了一層晶亮的水,熱熱的,在柔光中顫抖。
我並不擅長安慰人,只能靜靜地聽他傾訴。
又隔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才說道:「所以,在我這裏,沒有離婚。」
我賤賤地問:「如果……離了呢?我們要清楚,這一生有太多變數了。」
他直盯着我,眼裏翻湧着暗潮,陰惻惻的,「你下戶口的原因只有一個,要不要聽?」
我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不會惹到變態了叭!!!
我連忙搖頭,「誰想離婚了?!不離不離,你沒出軌就不會離。」
「不會的。」他斬釘截鐵,也不知道是在說離婚還是出軌。
坐上地鐵,段易可能是喝了酒頭有些暈,我貼心地讓他靠在我的肩上小憩。
「姐姐。」
一道甜得發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轉頭一看,大約十七八歲的小男生正用他亮晶晶的眸子看着我。
「姐姐!」
遭不住遭不住。
我可是有老公的人。
段易這貨睡得跟個死豬一樣,知不知道你老婆正在被人勾搭?!!
「不好意思……」
「姐姐,你用過某寶特價版嗎?」
「……」我拒絕給微信的理由都想好了,就這?
接下來一頓推銷的糖衣炮彈,我不爲所動。突然,小男生的甜言蜜語戛然而止,怏怏離開。
從對面玻璃上,我看到了睜開眼睛、面帶詭異微笑的段易。
喲,沒睡着呢?

-6-
回到家,從房間裏洗完澡出來看見段易在喫泡麪。
我好心地提醒,「少喫點泡麪,對身體不好。」隨即驚覺自己越來越向當初勸我別喫辣條的老媽靠攏。
「哦。」
他呆呆地眨了眨眼,像是那點兒酒還沒醒,又埋頭喝了口湯。
以我多年的敷衍經驗來看,這個「哦」約等於「下次還要」。
「叮咚——」
門鈴響了。
我趿拉着拖鞋開門笑臉相迎,「謝謝。」
心滿意足地把我的外賣放到桌上,一層一層富有儀式感地打開。
「你買的什麼?」
我得意極了,「燒烤。」
段易發懵般地看着我,又看了看自己面前所剩無幾的麪湯,眼神裏透露着一股子茫然,臉上寫滿了「我不理解」。
被盯得不好意思,我違心地說道:「來點兒?」
「好。」
他眼角那顆淚痣都生動起來了。
「……」
肉痛地分了一半籤子給他,沒一會兒桌上的燒烤就所剩無幾。
「你爲什麼跟我結婚?」他偏過頭看向我。
「因爲我孤獨啊。」
我解決完最後一串,左手撐着腦袋,右手拿着籤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戳着泡沫保溫袋,隨口答道。
天地良心,我說的是真話。
一邊對孤獨樂在其中,一邊又想要煙火氣。
他倒沒表現出什麼詫異,最近的相處中也慢慢摸到了些我的性格,我大大方方展示出來的。
「只要有個人在旁邊陪着我,那什麼級別的恐怖片都不在話下。」
他翹起嘴角,受寵若驚道:「我的安全感這麼足?」
「不,只要是個人。」
我毫不留情地潑冷水。
或者是隻狗也行,可我不養寵物。
他保持着龜裂的笑,斂去眸子裏的複雜神色。
「其實我以前沒考慮過結婚。」我抽出幾張紙擦了嘴巴,「在遇見你的前一秒我都還奉行不婚主義。」
我知道他在疑惑什麼,繼續說:「你的結婚想法很有意思。而且以後再上點兒歲數的時候,要是我哪天突然死了也有人給我收屍。」
我果然不擅長安慰人,一開口就收不住地說些瘋話,說完自己都覺得滲人極了。
「那麼相信我?」
他指的是我們認識當天就領證。
「不,我是相信自己的眼光。」我不在乎他是否介意我的厚顏無恥。
他啞然失笑,手指搭在眼睛上揉了揉,「現在還是嗎?不婚主義者?」
我頓住半晌,篤定道:「是。」
「那你以後遇到喜歡的人怎麼辦?」
我冷靜分析:「客觀上,我的交際圈很窄,大部分時間宅在家,認識人都困難;主觀上來講,我鐵石心腸,難以動情。」
「有時候愛情不會講道理。」
「但我講道理啊。」
雖然這段婚姻不是愛情的結合,但也需要擺明自己的立場和底線,雙方都要有一定的安全感。
我們不能當愛人,還可以成爲共同成長的人生夥伴。
至少,能負責地給對方收屍。

-7-
「對了,要是我走在前面,你就把我骨灰灑在波瀾海吧。」想了想,我感覺表述得不是很嚴謹,於是又道,「不能站在海邊一倒就完事兒了,你要坐船到海中間去再把我放出來知道嗎?」
他聽得很認真,我很欣慰。
「那去的時候,你對船有什麼要求嗎?豪華遊艇?」
「嗐,不整那些虛的,活着的時候就把該享受的享受了,死了我又不知道。你要是想的話還可以自己開個遊艇去,或者搞個飛機什麼的。」
他笑了起來,「那時候我得多老了。」
我默默嚥下那句「也許你等不了那麼久」,順着他的話說下去,「所以你到時候可別記錯了。」
他用力點了點頭,成功被我帶入這個晦氣話題,「……我還沒想好要埋在哪兒。」
我拍着胸脯,「月球我都給你想辦法!」
「噗呲——」
兩個人哈哈大笑,我癱倒在沙發上,整個臉色都紅了。
我一瞬不瞬地看着頂上的吊燈,即便晃眼還是不肯移開視線。
「有時候吧,我是個不折不扣的浪漫主義者,但人是社會關係的總和,又必須得現實起來。我曾想過完全脫離人羣的可能性,搬去山裏,後來又被我否決了,我做不到。」
「你現在感覺快樂嗎?」
很奇怪,我大多數時候嘻嘻哈哈的,讀一本書,看一部電影,喫一點好喫的就能擁有幸福感,但這樣專門問出來,我反而不確定了。
對啊,就是不知道自己人生的終極意義,所以才那麼無所謂地談論死亡。
我還沒想好怎麼回答,眼前突然一黑。
我瞎了還是停電了?!
「段、段易。」我的聲音在顫抖。
「我在。」
「你能不能過來點,求你了。」面子什麼的都不要了。
身邊的沙發下陷,一隻溫熱的手拉住了我,我捏了捏,「你是段易吧?」
「……」
臥槽!!
突然亮起的光照出半張面無表情的慘白人臉!
「你要嚇死我?!」
這一瞬間,我想把他掛在電風扇上轉。
「……對不起,我給物業打個電話。」
在他詢問的空隙,我神經質地掃視周圍,一會兒回頭看背後,一會兒盯着廁所的方向……想象力太豐富真不是一件好事,童年陰影已經有畫面了。
我厚臉皮地緊緊抱着他的胳膊,像條八爪魚。
「電力系統出了問題,具體原因不明,現在凌晨一點了,可能要明天早上才能恢復。」
一點了?不知不覺竟聊了這麼久的天。
我看了眼漆黑的房子,有些發憷,猶豫出聲:「那個,你能不能幫下忙送我回房間啊?」
怕他拒絕,我舍下了所有尊嚴,「我怕嗚嗚嗚……」
小時候一個人住一層樓,房間裏燈的開關也在離牀很遠。每天晚上都要老爸老媽輪流把我送回房間,替我把被子掖得嚴嚴實實的,然後再拉下門口的開關,把一片漆黑留給我。
他有些好笑,「你不是說只要有人陪着你,那什麼級別的恐怖片都不在話下嗎?」
我頓時來了精神,反正他明天不上班,便提議道:「那咱們試試?」
今晚要氛圍有氛圍,難得的好機會。
「可以。」
「那去你房間還是我房間?不對,還是去我房間吧。」看完了我可以直接閉眼睡覺,嘻嘻。
「咳咳!」他要說什麼,一出聲就被口水嗆住。
「快來快來!」我有點激動。
此時我還沒反應過來,在別人眼裏我可能就像一個急色之徒。
我掀開被子將兩人蓋好,在電腦上點開收藏的影片,鼠標慢慢滑過《咒怨》《山村老屍》《午夜兇鈴》《招魂》……
「看哪個?」我偏頭問。
他指了指《小丑回魂》,「這個吧,年份比較近。」
「你嫌那些不夠高清啊?」我打趣道。
不過很快我的注意力就被畫面吸引了,「哇,小帥哥。」
「哇,美女。」
……
心滿意足地看完後關掉電腦,靜悄悄的,突然覺得周圍有些陰森。
段易打了個哈欠,表示要回房睡覺了。
我:!
這怎麼行?
現在的我毫無睏意,表示並不想獨守空房。
我斟酌道:「……其實你要實在是困的話可以直接睡在這,我不介意。」生怕他拒絕,掀起被子往他頭上一蓋,「快睡吧!」
我也趕緊躺下,寂靜中傳來他的嘆氣聲。
完了,他可能開始煩我了。

-8-
因爲沒定鬧鐘,醒來已經是中午了。身旁的段易還在睡,我一把撈過電腦開始記錄昨晚的夢境。
從小到大,噩夢如影隨形。要麼一夜無夢;一旦做夢,便一定是噩夢。
面臨恐懼已經很難了,更別提鼓起勇氣去主動挑戰它,我不知道我的小丑什麼時候能被消滅。
等段易醒了,我問道:「餓嗎?」
他聲音含糊:「餓。」
「那就快去做飯!」我毫不客氣地奴役着他。
段易做飯的時間裏香味慢慢飄散出來,肚子餓得隱隱作痛,我無聊地掏出字帖寫着,試圖轉移注意力。
「你會俄語?」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我旁邊。
我眉毛一挑:「嗯哼。」
「我昨天看到你書架上有很多關於語言的書,你一共會幾門?」
我小小地謙虛了一下,「還行吧,只會五門而已。」
他有些興趣,「哪五門?」
「英語、俄語、德語、法語……」我故意停頓。
「還有呢?」
「你猜。」
「日語或者意大利語?」
我眨了眨眼,「中文啊。」
他反應過來被我逗了,臉上一陣懊惱。
飯還沒好,我的肚子又咕嚕咕嚕叫了幾聲,原先那股輕微的疼意驟然加重,不過想到馬上可以大快朵頤了就忍着,收拾完昨晚上的垃圾後下了樓。
每走一步都越來越疼,有鈍刀子在割胃的感覺。
倒完垃圾返回,慢慢地連站起來的力氣的沒有,只好蹲在電梯口緩解疼痛。身上還穿着睡衣,什麼都沒帶。
不知道過了多久,原先的胃口都被折騰沒了。
「荊戈?!」
我聽見段易的聲音後咬了咬牙,立即起身,眼前突然發黑,一陣天旋地轉。
一股難聞的消毒水味漫入鼻腔,我睜開眼發現自己正在打吊瓶。
……不至於吧。
躺了一會兒纔看見段易,他見我醒了,腳步加快了些,手裏提着一個袋子。
「什麼時候醒的?」
「剛剛。」
「我做完飯後你一直沒回家,就想你是不是遇到麻煩或者出了意外,剛下樓就看見你蹲在那兒。」他慢慢道,「現在感覺好點了嗎?」
「嗯。」
「你知道你爲什麼暈倒嗎?」
我對自己身體還是有一定了解,嗓子有些幹:「低血糖、餓着了。」
「呵。」他冷笑一聲,面無表情吐出兩個字,「胃癌。」
我:「!」
信息量有些大,我腦子還沒轉過來。
胃癌啊……救命!那不是癌症嘛!!
我驚恐道:「真的?」
他點了點頭,「給你買了碗白粥,現在要忌口。」說着說着表情又有些不忍,語氣放輕,「想喫什麼的話過兩天再說。」
我慢慢冷靜下來,一直知道自己有胃病,可每次都抱着僥倖得過且過,沒想到……雖然不怕死,但我怕痛啊!!媽呀!癌症!!
我是不太關心自己死得早或晚,前提要在父母之後。要是我先走了,他們會難過的,我也放不下心。
想了想,我抬頭看他,言辭懇切:「段易,可能我爸媽的身後事也要交給你了。」
說完還是惆悵,整個人湧上無力感,養老是個大問題,別人始終沒有親女兒來得好。我大腦飛速運轉,制定起我死後的方案。
「忘了問了,醫生怎麼說?嚴重嗎?早期還是晚期?」
他沒好氣地遞過一張紙,「自己看。」
我懷着忐忑的心情看到「慢性胃炎」幾個字後朝段易招了招手,面帶微笑,語氣溫柔:「小段,你過來,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他猶豫俯身。
我一把揪上他的耳朵,頓時病房裏傳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叫。
回了家,他委屈道:「誰讓你一天瞎折騰自己的胃,你知不知道治療不及時真的可能轉化成胃癌!」
我心虛地白了他一眼,「啊對對對,你說得都對。」
「你還陰陽怪氣?」
「……」
七點半,我癱在沙發上,隨手在電視上點了一部電影——《西西里的美麗傳說》。
可能是喫了藥有些犯困,沒看一會兒就昏昏欲睡。正巧畫面有一些不可描述的時候,段易看向了我。
我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沒見過?」
他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什麼,小聲嘀咕:「反正你對我又沒感覺。」
「你說什麼?」
「沒。」他又轉過頭認真地看電影。
我腹誹道:有病。
晚上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再受點兒刺激確實容易滋生曖昧,隨即起身想回房擁抱大牀。
「你不看啦?」他伸長脖子問。
我頭也不回地關上門,丟給他一句:
「就你有手!」
「……」

-9-
家裏又只剩我一個人了,怪冷清的。
我做了一碗蛋炒飯,喫了兩口便覺得難以下嚥。又菜又挑,這可是個壞毛病。
我已經徹底拜倒在段易的圍裙之下,外賣什麼的也通通不香了。
小段不在的第五個小時,想他。
好不容易盼到他下班的時間,又絕望得知他要加班。
夜裏再看見他的時候簡直與早上判若兩人,他一臉隱忍的頹唐,深呼吸了幾次才竭力表現得雲淡風輕。
我:?
默默地給他倒了一杯水,繼續坐在沙發上看書。
他喝完水後一聲不吭,也不見有什麼動作,就垂頭呆坐着。
「你對現在的生活滿意嗎?」他突然出聲,又問了和那晚相似的問題。
我放下書扭頭看他,「不好不壞。」
他眼裏有疑惑沒有得到解答的茫然,直盯盯地看着自己的雙手。
「你有什麼愛好嗎?遊戲、代碼、運動、藝術……?」我反問。
他不假思索地搖了搖頭,幾秒後猶豫道:「……做題算嗎?」
我懷疑他在講冷笑話。
他卻像是打開了話匣子,「我從小到大,好像也只有讀書勉強出色。他們鬧離婚那段時間幾乎每天都在吵,一會兒在討論我的去處,一會兒又在說以後能給我多少多少錢……我聽得煩了,只有把注意力都傾注到學習上。老師們總是說高考是出路,我就拼命地學,他們不想要我,我也想擺脫他們。」
「可能那會兒還不懂得考慮利弊,逆反嚴重,他們說東,我就往西。大學時候我每天都在思考怎麼賺錢,因爲我不想要他們的『施捨』,打到卡里的錢一分沒動。」
「我工作一段時間後就把他們給的錢全部還了回去,我以爲我會得意,但其實並沒有感到多高興。」
「我以爲只要我夠努力,什麼都不是問題。雖然有些不成文的規則一直都存在,但沒發生在自己身上時是不會在意的。」
我盲猜他今天應該是遇到了什麼職場黑幕,才勾起了那麼多回憶。也是第一次這麼詳細地瞭解到他的過去,我挺佩服他的。
我:「其實可以試試精神療法。」
他認真的臉上寫滿了求知慾。
「我每次不開心的時候,就會把自己放得很高很高,高到可以俯瞰整個宇宙。當我旁觀着地球上的天災人禍、人類的生老病死,我就會非常感嘆所有的一切是那麼渺小,跟宏大的宇宙相比,我又算得了什麼,其他人又算得了什麼。」
「這樣一想,就會自行對身邊糟糕的事產生一種悲憫式的諒解,從而解放心態。其實這個療法類似於精神勝利法,不過我管它叫精神虛無。」
「那你不會感覺人飄着的嗎?」
「不會呀,只需要在虛無的時候飄着就行了,一直飄,那就是阿 Q 的繼承人『阿飄』了。而且這也只是療法之一,具體情況具體分析,不僅可以上天還能遁地!等等……遁地的話就有點像『鴕鳥心態』。簡言之,逃避。但又不單單是逃避,更多的是解放,解除自己給自己設的精神枷鎖。要先想開了,才方便計劃下一步的實際行動。」
我沒有直接問他遇到了什麼事,雖然大致猜得到,但我對職場問題也不怎麼懂,沒法出謀劃策。
我更無法對他感同身受。
他情緒正處在低落,事情進行時是最可怕的,比沉重的過去時和茫然的將來時更爲恐怖。能不能走出來,還是要靠他自己,我也確信他有這個能力。
「放輕鬆,睡個好覺。你又不是一無所有,你還有顏值和老婆!」
「實在不行,我養你啊。」
他低着頭,垂落的手有些抖,聲音悶悶的:「我能抱一下你嗎?」
我笑了笑,「可以。」

-10-
那晚談了很久很久,我也沒收住,從人生理想說到宇宙起源,也不知道段易將我的歪理聽進了多少。
他看起來是恢復了,但過後我發現自己有點 emo。
真是悲傷,我決定出門旅行,說走就走。在全國地圖上搜索着目的地,確定了西部一座雪山。
段易下班回來就看到客廳裏收好的行李箱,問:「你要去哪兒?」
「旅遊,爬山。」
我雀躍地回答着他,語調是止不住的歡喜。
「你一個人?」
「嗯。」
「哦。」
他知道後就回了房間,我覈實完所需物品便開始規劃行程,正打算訂票時段易突然給我發了條微信:
#漂亮獨身女子出門旅遊的安全問題#
我:→_→
老公:#爬山需謹慎#
老公:#道路交通安全注意事項#
老公:#景區高價消費曝光#
我:……so?
老公:沒別的意思,就是擔心你的安全問題
我:好的,收到
老公:出門不比家裏,陌生人太多了,多注意周圍環境,不要一直低頭看手機
我:明白
老公:身邊多帶個人也好
我:確實
我:可我不想跟團,難道要去打擾我爸媽的二人世界?(沉思)
老公:……
唉,我看着手機屏幕嘆氣。
看他那麼堅持,就順帶把他也捎上吧。
綠皮火車穿行在高原上,天空是濃郁的藍,與吊着的成片白雲清晰地割裂開來。
跟隨人流下了車,提着行李箱打算入住山下的民宿,旅途勞頓,第二天再去爬山。沒想到,剛到地方就被段易帶着到處亂轉,差點轉成失蹤人口。
我就想偷個查找路線的懶,結果……最後還是靠我,在天黑之前找到了目的地。
聯繫他以往的種種行爲,我嚴肅地問道:「段易,你是不是路癡?」
「……」
得,默認了。
山頂上。
我大口喘着粗氣,呼吸間都是白茫茫的霧,風很大,空氣幾乎要凍成冰。
「需要給你拍照嗎?」
「不用。」
我不怎麼喜歡拍照,我需要的不是死氣沉沉的景物,而是那瞬間它帶給我的感受,觸及心靈的感受。
「照片討好的是眼睛,記錄的是回憶,而回憶時常伴隨着傷感。我不喜歡回憶,只想好好抓住當下的感受。」
雲霧繚繞,裸露的山脊如刀刃般鋒利,縱深的溝壑磅礴堅毅,連同白潔的雪都帶着凜冽。宏偉壯闊的山脈連綿起伏,億萬年的風霜覆蓋,它依然聳峙。
「You jump,I jump!」
旁邊一對年輕小情侶嬉笑着,把大海的浪漫搬到雪山。
「要是我死了,你不要找別人好不好,至少不要馬上。」
在這樣的環境下情緒容易敏感,女生說着都帶上了哭腔,男生一把將她摟住細聲細語地安慰。
我突然來了興趣,轉頭問段易,「如果你是傑克,看到露絲活下來後嫁人生子,作何感想?」
如果段易真沒談過戀愛,那這個問題着實爲難他了。
他撓了撓頭,認真地看着我的眼睛,「不知道,我現在好像還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你以前不是說這世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嗎?這種假設性問題對我而言就無意義,我也沒資格去置喙。」
他額前的頭髮有些凌亂,被冷風絞成一綹一綹的遮蓋住眉眼。
「也對。」我輕聲道。
小時候我還爲露絲的結局感到驚訝,人生中出現過那麼濃墨重彩的人,又怎麼會與他人結合。
可我倒回去看,或許一開始關注點就錯了。
她自始至終,想要追求的都是自由。
「你說……死亡和生活哪個更可怕?」
他扶着欄杆,抬頭望天,額前的頭髮被烈風徹底吹亂,「當你無牽無掛的時候,什麼都不怕。」

-11-
救命!
這男人怎麼蠱起來了?!
出去旅遊了一趟難道就釋放出了壓抑多年的天性?
我不理解。
段易穿了件黑色緞面襯衫,鬆垮垮的,走路帶風,一小塊精瘦的胸膛若隱若現,上方是性感的喉結,脣色糜麗,黑髮打理得一絲不苟。
這種比直接脫光更誘惑好嗎?!
我懷疑這人在勾引我,但我沒有證據。
我趕緊抹了把嘴角,口水流出來就太丟人現眼了。
嗚嗚嗚。
這是我的老公,我可以天天看。
我拿出了我的畢生所學,所有絕美的詞藻狂甩出去,愣是把他一個形象高冷的人誇得面紅耳熱。
他終於先受不了了過來捂住我的嘴。
我無比氣憤,把他的手扯開,「長得帥還不讓人誇了?!」
成功地讓他臉色又紅了一個度。
我心情大好,當場決定拉着他出去喫火鍋。
段易:「?」
他反應過來時人已經坐在了火鍋店裏。
我大氣地把菜單遞給他,「隨便點,我請客!」
效率很高,沒一會兒菜就上齊了,滿滿一大桌。兩人中間隔着騰起的輕薄水汽,看他明明不能喫辣還往紅鍋裏涮,我的嘲笑毫不掩飾。
辣椒簡直就是最好的口紅,染色無比自然,豔得滴血。
我已經喫不過來了,沒時間說話,只管埋頭乾飯,毛肚、牛肉、鵝腸……人活着,不就爲了這口吃的!
死喫海喝的結果就是我全程只有扶着段易才能走路。
火鍋店離家有一個地鐵站的距離,我們決定走回去,好吧,是我祈求他走路消食的。
我拍着胸脯跟他保證道:「別怕啊,我識路。」
「Follow me.」
晚風吹散了些熱意,一身的火鍋味怕是走回家都消不了。
「荊戈。」
他出聲喚着我。
從他舌腔吐出來的名字炙熱無比,要把周圍的空氣都燙出白煙似的。
「嗯。」
「你有沒有,喜歡過一個人?」
「我心動過很多次。」
他與我並肩走着,神情掩在晦暗夜色裏,靜靜地聽着我說,冷風將我平淡的話送至他的耳邊。
「有時候是陌生人一個意外的對視,有時候是一個簡單的觸碰,有時候是別人在我耳邊說話……那些瞬間,我好像真的心動過。我不是木頭,再怎麼冷血,也不可能幾十年都不動心。」
「那些感受就像心上驟然騰起的一簇小火苗,微弱的電流在五臟六腑穿梭,酥酥麻麻的。」
我停頓了一下,偏過頭看他,笑得坦蕩,「就在剛纔,你叫我名字的時候。」
夜晚燈光迷離的街道,氣氛正好,我又開始胡言亂語。
「但那小簇火永遠不可能蔓延到我的大腦,它的生命力過於脆弱,最長的一次也沒活過三秒,我的理智每時每刻都清醒着,只要心頭竄出一點兒熱意就會毫不留情地澆熄。」
我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我也不想深究,就放逐它恣意妄爲。
「至今爲止,還沒有一個上頭的。綜上所述,我確定沒有喜歡過。」
我都震驚於自己的多愁和善變,我從來不是一個長情之人,是一個自私的膽小鬼、偏執怪。
所以,我還是不去禍害別人了吧。
我極度敏感,但每次都故意忽略,想把事情雲淡風輕地揭過去,除非它已經超出了我的控制。
剛好走到一處路燈下,段易高大的身體揹着光,耳朵透紅,眼睛一眨一眨的,看不清裏面的情緒。
其實我是相信愛情的,怎麼能不信呢?
它這麼高尚的東西,就應該一塵不染,不能輕易唐突。
我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們都冷靜一段時間吧。」

-12-
那天說開後,我就搬回了自己原來的房子。
好巧,爸媽也旅行回來了。
要是我這下離婚,是不是再把他們忽悠出去緩衝緩衝?
「說吧,怎麼了?」
老媽一臉嫌棄地看着我沒了骨頭似的癱在沙發上,嘴裏還不空閒地啃着豬蹄。
「想你了嘻嘻嘻。」我作勢湊上去要親她。
「哎呦,走開走開!全都是油!」
我癟了癟嘴,嚥下最後一口肉,莫名地惆悵道:「你說,什麼是愛情?」
她白了我一眼,顯然不想理會我的文藝感傷。
「你喜歡他嗎?」
我被問得頓住,喜歡?
我那麼善變,真的會喜歡上一個人?
「可能吧……」
「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什麼可能不可能的,跟我矯情什麼?!」
「喜歡。」
沒有什麼羞於承認的。
但恰恰就是這份喜歡讓我感到害怕。我怕又像以前一樣,喜歡只是表象,是自我感動和欺騙。
萬一,萬一我過段時間那股感覺就不在了,到時候該怎麼辦?
我自己都不確定的東西,怎麼能輕率地承諾別人?
「那你……」
「我就是不相信,或者說不願意去相信別人。我想要一個永遠不會背叛,永遠愛我的人,但現實是人會變的,他會變,我也會變。一輩子那麼長,我害怕當初的喜歡會在日復一日中消磨殆盡,我不想說『永遠』這個詞,也不相信,但我實際上可喜歡它了!」
我有些激動,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現在我是對段易有些喜歡,我不知道它是會上升還是下降,與其賭一個不確定的未來,不如就讓它一直保持在最美好的狀態。」
我又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很多,她見我越來越有鑽牛角尖的勢頭,勸解道:「人活着,最要緊的是注重當下,未來的變化誰都無法把控,爲什麼要想那麼多並沒有發生過的事來爲難現在的自己呢?」
「道理我都懂。」
察覺眼淚快憋不住了,喉嚨一陣酸澀的熱意上湧,趕緊深呼吸平復了下,小聲說着:「煩死了。」
在我看來,「永遠的愛情」和「現實的生活」是衝突的,最開始和段易籤那個合約,不過是以退爲進,我想保護我還未交付予任何人的「愛情」,將「愛情」置於淨土,不去碰,就還會存有幻想。
老媽臉上帶了笑,語重心長:「地球一刻不停地在轉動,每個人也不斷地成長、變化,這太正常了。每一對夫妻結婚時也都是真心實意打算白頭到老的,沒有誰是衝着離婚去的吧?但相處之後,或許發現他們並不適合,又或許是其中一方走得太快,而另一方跟不上腳步了,到時候再瀟灑地放手就是了。如果當下別人確實是真心實意的話,而你用子虛烏有的事來揣測人家,這樣也不公平。你平時那股灑脫勁兒去哪兒了?」
「我膽子小你又不是不知道,從小就怕鬼。」
她看我把話聽進去了,也不再多說,自覺地開始分享我的零食。
「……」
我刷着朋友圈,發現全是段易的動態。
他去旅遊了,每個地方還詳細地貼出了攻略和美食測評。
「媽,你手機給我看看。」
她正忙着啃鴨脖,示意在衣兜裏讓我自己拿。
段易是加了我爸媽微信的,不出所料,那些動態全是僅我可見。
他不是個路癡嗎?!還到處瞎跑什麼!
煩死了!!!
我站在角落裏,冷眼看着段易疑惑地在同一個地方轉了幾遍。
上次看他動態還在山上,我連夜買票趕過去,卻發現他前腳剛走,把我氣得,這次總算逮着他了。
線上說不清,我一定要當面罵出來!
我滿臉怒意地走向他,他也看見了我,臉上浮現出驚訝,接着只管一個勁地傻笑。
裝,再裝。
「呵,僅我可見,還留定位,不就是想讓我來找你!」
我一直都知道段易其實是個心機 boy。
對,我就是專程來罵他的,但看到他那雙盛滿笑意的眸子和臉上的溫柔陷阱時,一點也氣不起來了。
他拿出紙細心地揩了揩我嘴角的酸奶,我瞪他,他也只顧着笑。
我定了定心神,鄭重地開口道:「婚姻就是搭夥過日子。」
他表情看不出什麼變化,眼裏一片深邃。
「所以,你要入夥嗎?」
「嗯。」
「Follow me.」
Follow me and never get lost.
13 番外
「快點快點!」
我躺在牀上掀開被子朝他催促道。
「對了,拿上我剛買的東西。」選擇困難症突然犯了,「全都拿過來吧!」
啊!
想想那個場面就很幸福。
段易帶着一身冷意鑽進了被窩,我面露嫌棄,每往後縮一點,他就朝我這方挪一點。
被子纏來纏去,最後兩個人成功地被裹在一個蠶繭裏。
我艱難地伸出手把電腦位置調好,點擊早已準備就緒的電影播放鍵。
打開剛囤的零食,拿在手裏,一人一半。
我們約好了每週一起看一部電影,今天是《英國病人》。
我靠在他的胸膛,他的下巴隨意地磕在我的頭上,安靜地享受了一段短暫的漫長。
屏幕前滾動着代表結束的字幕,可現實遠沒有完。
時代會成爲過去,國家會毀滅,人會走向死亡,記憶會被遺忘……人生雖就那麼一丁點,也很夠人折騰一陣。
情緒還陷落在電影悠長的餘韻中,我抱着段易的腰,他沒說話,只是把我抱得更緊了。
我開口道:「我以前是個只有世俗目標的人。」
他蹭了蹭我的頭髮,聽着我說。
「時常在思考,我爲什麼會活着?或者我的這份思想爲什麼會存在?我剛好出生在宇宙的這顆星球,剛好生於這個國家,又剛好做了父母的女兒,按照『人』的標準軌跡成長。
環境予以我順風或逆水、幸福或苦難,讓我歡喜、迷茫、痛苦……我從中摸索出自己的生存法則,走向死亡的路上,行李越來越多,靈魂越來越重,或好或壞。
但仍不知道我爲什麼會存在於世,可能躺進墳墓裏都還想不通。
雖然如此,我過得並不悽慘,相反,有點樂在其中的意味。
也許,這就已經是我活着的答案,生命過程本身,就是一切的意義。」
段易沒讓空氣沉默下來,笑着問:「現在呢?」
「現在,我的意義裏面多了你。」
說完後,我感覺到他的胸膛在顫抖,耳邊全是愉悅的笑聲。
「其實我特別討厭『婚姻經營』這個詞,愛一個人的行爲應該是自發的,我包容你的脾氣,我想讓你開心,我想保護你……這一切都是因爲我愛你,而不是因爲先去『經營』纔有了愛,纔會讓愛延續。」
「嗯,我知道了,你愛我。」
可能是跟我在一起久了,或者釋放了天性,段易有時候也皮了起來。過了一會兒,他問:「還記得你那天在山頂問的問題嗎?」
「嗯。」我現在開始期待他的回答了。
「真正深愛一個人,是希望她好。」
雖然這句話一直在那兒,但沒有切身體會的,永遠無法真正理解。
「許個願吧。」我突然想到。
他溫柔地親吻着我的頭頂,低聲道:「老婆,遇見你耗光了我前半輩子所有的運氣,我的願望就是你,只有你。」
「後半輩子呢?」
我扭頭看向他,從他的眼裏,卻只看到了自己。
「後半輩子,要用來和你一起創造意義。」
我竭力遏制住上揚的嘴角,說:「我要永遠年輕。」
「我認爲真正的年輕,是永遠對這個世界保持好奇。還有,愛你。」
他又被我說紅了臉。
(全文完)
作者:西南風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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