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之臣

和男朋友提分手的那天,他好像要碎了。
「能再抱一下你嗎?」陸洄低聲祈求。
我於心不忍,點頭答應。
直到他的懷抱將我籠罩。
我一抬頭,看見他的身後。
站着我多日未見的老公。

-1-
陳斂一言不發地站在樓梯上。
偏偏陸洄還沒察覺到身後有人注視着他。
再次低聲問。
「真的不能再考慮一下我嗎?」
我輕輕掙脫開他的懷抱。
無視了陸洄的這句話,只笑着把禮物袋遞給他。
「放心,後天答應過和你喫飯,我不會忘的。」
我看向陸洄。
目光卻透過他,落在他身後的陳斂身上。
陳斂垂眸看我,眉眼清冷得宛如一尊玉佛。
等到陸洄失神離開。
陳斂才緩緩朝我走來。
語氣輕嘲。
「姜音寧,你好像忘了你已經結婚了。」

-2-
是的,我結婚了。
在一個月前。
和陳斂。
這場父母之命的聯姻,陳斂根本沒放在眼裏。
他提前和我約法三章。
「結婚證對我來說就是一張廢紙。」
「我們兩人的關係越少人知道越好。」
「所以我的私事你也不用管。」
陳家太子爺脾氣古怪,我早有所領教。
我微笑點頭,乖巧應下。
和陳斂認識十多年,我們卻並非青梅竹馬。
只是每年在聚會上有過片刻的點頭之交。
聽說,他喜歡那種清純小白花。
自然是和我的模樣毫不沾邊。
我又問:「那你也可以不管我嗎?」
陳斂嗤笑,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
他挑眉反問。
「我爲什麼要管你?」
我心裏鬆了一口氣。

-3-
結婚後,我搬去了陳家住。
陳斂顯然很不習慣家裏莫名其妙多出一個我。
「姜音寧,你的劇本能不能不要亂扔!」
陳斂沉着臉從房間出來。
在看見我身旁的兩人後,一腔怒火又生生地嚥了回去。
陳家父母對我是百分百的疼愛,生怕我受了委屈。
我連忙解釋:「我沒有亂扔,我是放在書桌上的。」
陳斂冷冷地糾正我話語裏的錯誤:「那是我的書桌。」
「都結婚了,還分什麼你的她的。」
陳母毫不客氣地呵斥道:「人家馬上進組了,當然要提前看劇本,用一下桌子怎麼了?」
陳斂:「……」
他越想擺脫我。
生活中關於我的痕跡卻如影隨形。
臥室的衣帽間掛滿了我的衣裙。
我收藏的香水佔據了房間的大小角落。
陳斂孤軍守城,頑強得讓人心疼。
「王姨,我早上不喝紅茶。」
「不好意思啊小陳總,這是您太太要喝的。」
「……行,那今天中午我想喫魚。」
「這幾天寧寧經期,我讓王姨給寧寧燉了雞湯,過幾天再喫魚。」
「……」
陳斂只忍了兩天。
就忍不了了。
睡覺成了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新婚夫婦當然是不可能分房睡的。
即便他偌大的雙人牀劃分了楚河漢界。
但我忘了跟他說,我睡覺的時候有些小毛病。
第二天清晨,陳斂面無表情地將我攔住。
往日裏凜冽的眉眼被額前的碎髮擋住。
只露出烏青的黑眼圈和慘白的膚色。
「姜音寧,你晚上睡覺能不能老實點。」
他一字一句,每個字像是從牙縫裏蹦出來一樣。
「我一晚沒睡!」
我雙手合十,虔誠道歉:「我知道,我知道!」
「不好意思,老毛病又犯了。」
「我馬上就進組了,這幾天你暫時忍耐一下好嗎?」
我認錯態度良好。
他提前演練的說辭沒了用武之地。
一拳頭像是打在了輕飄飄的棉花上。
陳斂咬緊牙關,睨了我一眼,轉身往臥室走去。
「我今晚不回來喫飯,也不回來住。」
「你跟王姨說一聲。」

-4-
包廂裏,是酒杯碰撞的聲音。
有人故意湊到陳斂面前,半開玩笑。
「斂哥今天看起來沒什麼精神啊,這幾天新婚夜沒睡好吧?」
陳斂冷冷抬眸。
對上陳斂的眉眼,對方一時啞然,悻悻賠笑。
陳斂自顧自地又喝了一杯,恨得牙癢。
他不習慣和陌生女人一起睡覺。
更何況姜音寧睡覺的時候不老實。
睡着睡着就要越界。
還手腳並用,像個八爪魚一樣緊緊勒着他。
他險些在夢中背過氣去。
一睜眼,是姜音寧的睡顏。
他壓着怒火低聲叫了幾次,姜音寧毫無察覺。
沒辦法,陳斂只有扒開姜音寧的手,把她推到一旁。
可沒多久對方又纏了上來。
還往他懷中拱了拱,發出愉悅的哼唧聲。
反覆幾次,陳斂心如死灰。
窗外,是漆黑如墨的天際。
女人纖細的皓腕搭在他的小腹上。
低頭便能聞到姜音Ţŭ₋寧髮間清甜的柑橘香味。
她睡得很熟。
寂靜的房間裏只能聽見她勻稱的呼吸聲。
陳斂卻一夜未眠。
看着天花板睜眼到了天亮。
……
「好了,不說這個。」
周圍人都知道陳斂的婚事是陳家定的,陳斂似乎對她沒有多深的țû₀感情。
「斂哥,我找到你之前說的那個師妹了。」
於黎獻寶似的,把手機遞到陳斂面前。
「才搬回 A 市,目前在一個小公司實習。」
陳斂剛接過,還沒來得及看,突然聽到包廂裏有人驚呼。
「那女的是姜音寧嗎?」
他拿手機的動作一僵。
怎麼哪兒都能聽到這個名字。
「我靠!真是她啊!」
「真人確實要比屏幕上更好看一些。」
陳斂順着他們的目光看去。
果然看見樓下的咖啡店裏,姜音寧正和一個男人聊着天。
聊到投機處,姜音寧捂嘴淺笑。
髮絲垂落胸前,低頭時露出白皙的脖頸。
陳斂和姜音寧是隱婚,沒多少人知道二人關係。
包廂裏這幾人還在開着姜音寧的玩笑。
「姜家就這麼一個獨生女,之前我爸問過,人家沒看上我。」
「你那不廢話,我看你家裏也不缺錢買鏡子啊哥。」
陳斂漫不經心地喝了一口酒。
直到有人問:「聽說姜音寧訂婚了,真的假的?」
「假的,」另一個人說得頭頭是道,「我還聽說她嫁了個老頭呢。」
陳斂:「……」
這杯酒突然有些喝不下去了。
「她旁邊那男的,不會是她男朋友吧。」
幾個富家小少爺看八卦的心也掩飾不住。
誰都知道姜音寧是當紅小花,緋聞最是容易被人津津樂道。
陳斂抬眸。
正好看見那男生撐着傘,和姜音寧一起離開的畫面。
姜音寧挽着對方的胳膊。
纖細的手指將衣袖抓出幾道柔軟的皺褶。
那一節白皙的皓腕。
昨天還搭在他的小腹之上。
陳斂攥緊了酒杯。
在那一瞬,他突然明白了姜音寧說的那句話。
「那你也可以不管我嗎?」

-5-
陳斂晚上還是回家了。
只不過已經醉得不省人事。
我心裏有些遺憾,還以爲今晚能獨霸雙人牀。
給陳斂解襯衫衣釦的時候,我的手控制不住地發抖。
他有一張好看的皮囊。
骨相優越,眉眼深邃。
光影勾勒出凜冽的下頜線。
很難有人不對他一見鍾情。
適時,陳斂的手機振動,跳出一條消息。
【斂哥,那過幾天安排你和徐妗見面啊。】
我垂眸掃了一眼。
終於明白了今晚陳斂爛醉的原因。
我收回視線,拿洗臉巾簡單地給他擦了擦臉。
看他一直捂着胃,纔想起他有胃病。
又翻箱倒櫃給他找藥。
陳斂迷迷糊糊醒來。
聽到動靜,他微微皺眉,聲音喑啞。
「你怎麼還沒睡?」
我頭也沒抬,扶着他喂醒酒藥:「那還不是拜你所賜。」
「喝這麼多,不怕又得胃病?」
陳斂雖然已經爛醉,但還有最後一絲意識。
他微微皺眉。
「你怎麼知道我有胃病?」
近在咫尺。
是我從來沒有肖想過的距離。
「先睡吧。」
我沒回答這句話,喂完藥給他蓋好了被子,關燈。
上牀躺在他的身側。
於黑暗中,陳斂突然開口。
「我今天晚上喫飯,看見你了。」
我緊閉的睫毛微微顫動。
兩人都不再說話。
直到我以爲陳斂已經熟睡,卻又聽見他輕聲開口。
「和我結婚,是不是委屈你了。」
……
第二天,陳斂睡到中午才醒。
或許是昨天有些尷尬,他刻意不再提起昨晚的事。
我忙着收拾進組的行李,也沒精力搭理他。
陳斂在一旁看了許久,突然出聲。
「我下午要經過影視基地。」
我頭也沒抬地嗯了一聲。
不明白今天陳斂怎麼話這麼多。
陳斂遲疑片刻,又重複了一遍。
「我是說,要不要我送你?」
車在高速上飛馳。
我閉目養神。
感覺到身上被蓋了一層薄毯。
睜眼,和陳斂四目相對。
他移開了視線,似乎有些尷尬。
「車裏冷氣比較足,我看你穿得有些少。」
我攏了攏薄毯,禮貌道謝。
他抿脣:「不用客氣,昨晚——」
陳斂頓了頓,難得放低姿態:「辛苦你了。」
我輕笑道:「我們是夫妻,不過是舉手之勞。」
或許這個詞對陳斂來說還有些陌生。
他移開了視線,看向窗外。
車內又恢復到之前的安靜。
直到影視基地的地標建築越來越近。
陳斂才緩緩開口:「昨天那位是……」
「陸洄。」
我平靜一笑:「我新劇的男主角。」
「你們在談戀愛?」陳斂問。
像是意識到什麼,他聲音有些彆扭。
「我就隨口一問。」
我看向車窗外,助理已經站在路邊等我了。
「新劇宣傳期,配合一下媒體拍些視頻。」
我笑着回頭看他:「你能理解吧?」
聞言,陳斂的眉頭似乎舒展了些。
他清了清嗓子,破天荒地低聲叮囑。
「那你,拍戲的時候注意安全。」
「你也是。」
下車後,等到陳斂的車消失在道路盡頭。
我看向手機。
兩分鐘前,陸洄才發來的新消息。
【寧寧,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嗎?】

-6-
姜音寧進組一個月。
家裏又恢復了之前的感覺。
沒有陌生的香水味。
沒有亂七八糟的衣裙高跟鞋。
最重要的是,晚上睡覺沒人抱着他。
陳斂垂眸看着手機屏幕。
屏幕上,是姜音寧的新劇海報。
他雙指按住屏幕,緩緩放大。
……這就是陸洄?
陳斂挑眉,看上去也不怎麼樣。
「陳總?師兄?」
面前的女孩試探性地又叫了一聲陳斂。
陳斂這才回過神。
他放下手機,抬眸問:「還有什麼想問的?」
徐妗搖了搖頭,笑起來露出一對梨渦,清純開朗。
「沒什麼想問的啦。」
四年沒見,再次相遇卻是在公司的會議室。
按理說,徐妗的面試是不用經過他的。
但是人事總監很識趣地安排了這次見面。
徐妗的笑容還是和四年前一樣。
可陳斂又說不出哪裏有了變化。
「師兄,這麼多年沒見了,晚上要不要一起喫個飯?」
陳斂充耳不聞,注意力全被手機上的視頻吸引了過去。
這是新劇的宣傳片。
點開就是姜音寧的笑容。
只是那雙眼睛含情脈脈,看的卻是陸洄。
配上剪輯,有幾分愛而不ƭŭ⁷得的宿命感。
評論區和彈幕一片叫好,磕得昏天黑地,不知天地爲何物。
陳斂突然覺得有點不太舒服。
有股無名火但是不知道該往哪兒撒。
一抬頭,發現徐妗還坐在面前。
他放緩了語氣:「今天就算了,我還有事。」
徐妗落寞的神色沒逃過他的視線。
但不知爲何,想的卻是姜音寧的笑容。
他平靜道:「羅老師讓我給你找份好一點的工作。」
「我也跟人事說過了,你搬完家就可以來上班了。」
等到徐妗離開,於黎的微信如期而至。
「怎麼樣?和師妹見面了嗎?有心動嗎?」
心動。
好像沒有。
陳斂看着對話框,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適時,姜音寧發來一條消息。
陳斂點開。
【姜音寧:你們男生一般喜歡什麼禮物啊?】
陳斂一愣。
抬頭,視線和桌上的檯曆撞了個滿懷。
6 月 3 日用紅筆畫了個圈。
那是他的生日。
陳斂打了幾行字,遲疑片刻,又刪掉。
反覆幾次取消發送。
終於下定決心。
【隨便吧,只要用心選的,別人應該都喜歡。】
【送手錶應該不錯。】
……

-7-
我看着從樓梯上緩緩朝我走來的陳斂。
還有些愣神。
「你怎麼來了?」
我進組一個月,陳斂也不方便探班。
平時微信聊天都公事公辦。
久到我都快忘了我已經結婚了。
「你助理說你可以休息兩天,今晚家裏聚餐。」
陳斂神色冷淡。
「我接你回家。」
我瞭然點頭,跟在他身後。
今明兩天沒我的戲份,可以休息一下。
幸好是傍晚,這條路沒什麼人。
陳斂一路無話,似乎在壓抑着什麼。
終於,他忍不住開口問:「他爲什麼要抱你?」
陳斂說的是剛剛我和陸洄的擁抱。
我隨口道:「他心情不好,我安慰了他幾句。」
陳斂沉默須臾,自嘲一笑:「還送了禮物?」
我點了點頭:「是啊,之前請教過你。」
「你說讓我送手錶。」
陳斂:「……」
這一路上,陳斂的車開得飛快。
臉色陰沉,像是才談崩了幾千萬的項目。
古怪的氣氛持續到回家。
餐廳裏圍坐着等候多時的家人。
「怎麼臉色不太好?」
陳母擔憂地問:「身體不舒服?」
陳斂冷着臉解着襯衫袖釦:「……挺好的。」
陳母又看向我,期待地問:「寧寧知道今天是陳斂的生日嗎?」
我還沒說話,就被陳斂打斷。
他漫不經心地嗤笑道。
「她怎麼會知道啊。」
我沉默片刻,輕笑起來。
「既然你這樣說,那就沒有生日禮物了哦。」
聞言,陳斂解袖釦的動作一頓。
我回到臥室,把藏了半月的禮物盒拿出來遞給他。
「我不在家這麼久,你就沒進過衣帽間看看?」
陳斂有一瞬的愣怔。
「你怎麼……」
他眼中閃過一絲慌亂,舔了舔乾澀的嘴脣,微微皺眉。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生日。」
我很少看見這副模樣的陳斂。
忍不住笑起來。
「我是你的妻子啊。」
「記住丈夫的生日,不是很正常?」
陳斂抬頭看我,神色複雜。
當晚,關燈後的臥室。
我們依舊像之前一樣,各自佔據一方。
陳斂仰面躺着,聲音沙啞。
「姜音寧。」
我打了個哈欠,慢吞吞應下:「什麼?」
「陸洄喜歡你吧。」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淡淡的。
是篤定的語氣。
我輕笑一聲,翻了個身:「也許吧。」
陳斂沉默片刻,又問:「你也喜歡他?」
話語之中竟帶着一絲氣急敗壞。
我緩緩閉眼。
勾起嘴角,隨口道:
「不知道。」
「可能只是佔有慾而已,本來對他沒興趣,但是看不慣有人覬覦我的東西。」

-8-
早晨急匆匆從公司處理完項目。
陳斂低頭看了一眼手錶。
十點半。
姜音寧可能還沒起牀。
昨天她睡姿倒是很老實。
乖乖的沒有一絲逾矩。
陳斂期待了一個月的保留環節。
竟然依舊以失眠告終。
助理突然出聲問:
「陳總,是先去醫院還是先回去?」
聞言,陳斂皺眉看了一眼後視鏡。
突然伸手摸上脖子的紅印。
那是幾天前過敏的紅斑。
今天應該去醫院複查的。
眼前不知爲何,又浮現出姜音寧昨晚說的那句話。
「……只是佔有慾而已,本來對他沒興趣,但是看不慣有人覬覦我的東西……」
他垂眸,眼眸漸暗。
鬼使神差地輕輕掐了一下那塊紅斑。
頓時,那印痕在白皙的脖頸上便愈發明顯。
陳斂的一顆心突然不受控地跳動起來。
——我可能是瘋了。
「陳總?」助理一抬頭,便看見他脖子上的印跡似乎愈發嚴重了,連忙翻包找藥。
「您今天還沒擦藥吧?看上去又嚴重了。」
陳斂按住他的手,冷冷抬眸。
「像吻痕嗎?」
助理愣住。
陳斂又重複了一遍。
「我問你,這個印跡像吻痕嗎?」
助理腦海裏閃過千百個念頭。
夫妻吵架,殃及旁人。
他苦口婆心地勸:「是有點像,所以要是被夫人看見就不好了,陳總您先擦擦藥……」
「不用。」
陳斂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強作鎮定。
他輕抬眼皮,緩緩摩挲着無名指上的戒指。
「就這樣。」

-9-
陳斂一直到中午纔回來。
我去客廳倒了杯咖啡,餘光瞥見沙發角落處有個禮物袋。
被隨意扔在角落,要不是靠枕擋着都無人發現。
遲疑片刻,我還是拿了出來。
打開一看,是一條領帶。
「王姨,這是陳斂的東西?」我問。
王姨剛扔完垃圾回來,見狀連忙點頭:「是小陳總拿回來的。」
見四下無人,她又壓低了聲音。
「太太,我聽小陳總的助理提過一句,這好像是一個女人送的。ţũ₈」
「是什麼……他的師妹。」
我瞭然微笑:「原來如此。」
王姨還想多說幾句。
身後突然傳來開門聲。
「在說什麼?」
陳斂隨手解着襯衫領口的紐扣,一邊走近。
往日裏凜冽的眉眼竟多了幾分隨和的從容。
我的目光看向他。
落在了他的脖頸處。
一塊小小的紅印。
宛如白牆上的蚊子血。
「怎麼了?」陳斂愣了愣,有些不自然地輕咳。
「我臉上有東西?」
我指了指他的脖頸,平靜道:「脖子。」
一旁的王姨拿來鏡子給陳斂看。
鏡面映出一小塊紅痕。
陳斂微微挑眉,面上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遮一下吧。」
我從包裏拿出遮瑕和粉撲,遞給他。
陳斂愣住。
見他沒接,我又好心提醒:「你下午不是還要談合同嗎?」
「被別人看見不太好吧。」
陳斂:「……」
王姨識趣地進了廚房,整個客廳只剩我們兩人。
他沉默片刻,眼眸漸黯。
「你就不問一下,這是哪兒來的?你就不管我?」
我抬頭看他,撞進陳斂的眼眸。
曾經總是高高在上的陳斂。
聚會時吝於給我一個目光的陳斂。
訂婚時一臉不情願的陳斂。
竟然也會有這種急迫的神色,像是害怕被扔下的小狗。
「陳斂。」
我神色如常。
「你怎麼比我先忘了。」
「我們的結婚證就是一張廢紙。」
我輕笑起來,眉眼彎彎。
「所以我爲什麼要管你?」
陳斂一時啞然。
他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禮物袋上,一把搶過,冷着臉去了書房。
這時,他扔在桌上的手機響起。
我拿着遞給他,語氣輕快。
「徐妗的電話。」
陳斂的背影一僵。
「對了。」我又笑着補充:「今晚我可能會回來晚一些。」
「你早點休息。」

-10-
「師兄,這頓飯不合你胃口?」
徐妗斟酌着語句,小心翼翼地問。
「沒。」
陳斂笑了笑:「想起了曾經的學校食堂,挺懷念的。」
陳家對孩子的選擇給了極度的自由,陳斂不想出國,就留在了Ṭū₀國內讀大學。
在學校也沒有太多特權,衣食住行也和普通學生沒什麼差別。
聽了這話,徐妗鬆了口氣。
這頓飯是她請客,爲了感謝師兄給她的工作機會。
可她沒想到,陳斂來就算了,還帶了一個朋友。
菜又要多選幾道。
她一個才畢業沒多久的學生,哪兒來的錢。
這家餐廳還是咬牙選的,算是一頓不小的開支。
徐妗心裏默默流淚。
聊了幾句曾經的師門八卦,徐妗的目光落在陳斂的無名指上,愣了愣。
「師兄,你結婚了?」
陳斂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指。
這個對戒,是姜音寧選的款式,尺寸竟然剛好合適。
「對。」
於黎插話:「才結的婚。」
陳斂看着於黎幫忙找人的份上,帶他來喫頓飯,沒想到話還是那麼多。
他冷冷地給了於黎一個眼刀。
於黎:「……」
徐妗沒有察覺到二人異樣的氛圍,還在興致勃勃地追問:「師兄,你怎麼還瞞着我們?前幾天老師還說呢,就剩咱幾個沒對象了,沒想到你偷偷摸摸結婚了!」
「你怎麼能背叛我們!嫂子長什麼樣啊?」
於黎替陳斂擺手,語氣遺憾:「沒什麼,他連我們都瞞着。」
「父母定的婚約而已嘛,也是苦了——」
話還沒說完,被陳斂打斷。
他把手機遞到徐妗面前,聲音平靜。
「之前太忙,沒來得及通知你們。」
「這是我們的結婚證和婚紗照。」
他和姜音寧僅有且唯一的一張婚紗照。
徐妗只掃了一眼,突然瞪大眼睛:「是姜音寧?嫂子是姜音寧?」
一旁還在看笑話的於黎:「?!」
他一把搶過手機,放大圖片,震驚:「真的是她……」
「是不是 AI 做的圖?你是不是在 P 圖?」
陳斂憐憫地看他,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這是我明媒正娶的老婆。」
等於黎反應過來,已經氣急恨不得掐死陳斂。
「你怎麼會和姜音寧結婚!怎麼會是你!你配嗎!」
「是不是你逼迫別人的!」
「我先說!這門婚事我不同意啊!」
於黎最喜歡的女演員,姜音寧。
曾經想着都是上京圈子裏的人,還讓他爸去說媒,結果碰了個閉門羹。
現在看來,陳斂沒喫苦,姜音寧沒喫Ṫũ⁻苦,徐妗沒喫苦。
喫苦的人成了他。
陳斂甩開他的手,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矜貴清冷。
「我們是自由戀愛,早就決定要結婚了。」
於黎都要哭了:「你什麼時候戀愛的,我怎麼不知道。」
陳斂懶得抬眼:「那跟你沒關係。」
喜歡就是一瞬間的事,他纔不管是什麼時候。
再說了,他和姜音寧的婚事還需要於黎同意嗎?
白紙黑字紅章都蓋了,那是有法律效力,被國家承認的證書。
又不是廢紙,說不要就不要。
徐妗滿是豔羨:「那可以幫我找嫂子要個簽名照嗎?我我我以後能有機會和嫂子喫頓飯嗎?」
陳斂替姜音寧爽快答應:「沒問題。」
於黎:「那我也能嗎?」
陳斂:「再說吧。」
於黎:「?」
陳斂還想再說幾句,餘光卻突然瞥見窗外。
姜音寧彎腰進了車。
那輛車卻不是她一直坐的保姆車。
開車的人緩緩升起車窗,擋住了男人俊秀的面容。
陳斂放下筷子。
「我突然想起還有點事,得先走了。」

-11-
於黎開着車,想了想,還是忍不住罵。
「你自Ŧūₐ己有車爲什麼坐我的車,還讓我當你司機!」
陳斂嗤笑:「晚上飯錢不是我給的?請你喫一頓飯,你給我開個車怎麼了?」
於黎反駁:「那本來是徐妗請客。」
陳斂懶得理他:「就她那種才畢業幾年的學生,你讓別人給一千多的飯錢,你心是不是太黑了?」
於黎還在生薑音寧的氣,忍不住回懟:「噢,這麼體貼啊,也不怕姜音寧喫醋。」
陳斂啞言。
他倒是想讓姜音寧喫醋。
但是姜音寧似乎根本不放在心上。
於黎把着方向盤,側目看了一眼手機,突然開口。
「姜音寧他們要去 AIRCLUB。」
陳斂眯了眯眼睛,聲色冷了幾分:「你怎麼知道。」
「大哥。」於黎氣笑了:「你是不是怒火攻心失憶了。」
「那是我的店啊!」
……
不遠處的包廂裏傳來說笑聲。
幾個男模走了過去。
門打開的瞬間,是姜音寧的笑容。
眼睛亮閃閃好似盛滿了愛意。
只是短短一瞬,門就關上了。
驚鴻一瞥,卻足夠讓陳斂胸腔翻江倒海。
陳斂攥着酒杯,臉色又沉了幾分。
「哎,這種事呢,也沒辦法。」於黎見他這樣,剛剛的怒火變成了同情。
他和陳斂碰杯,安慰道。
「你也知道,結婚呢,最重要的就是感情基礎。」
「這事兒啊,強求不來。」
陳斂突然冷笑:「巧了,我就喜歡強求。」
看着陳斂陰沉的眉眼,於黎心裏突然升起一陣不太妙的預感。
「你給姜音寧打電話。」
手機遞到於黎面前。
陳斂垂眸,聲線淡漠。
「就說我胃病犯了,痛得直不起腰。」
於黎:「?」
他嚥了咽口水,聲音都在顫抖:「你是說,讓我給姜音寧打電話?」
於黎在這一刻,感覺自己成了被領導要求除去唐僧師徒的奔波兒灞。
那是誰啊。
那可是姜音寧。
是他最喜歡的女明星。
他自認和姜音寧見面應該是選在一個高端優雅的場合。
觥籌交錯,他們舉杯笑談。
和女神成爲至交好友。
這在上京也是一段佳話。
而不是在現在嘈雜的夜店。
和好友一起欺瞞女神。
「快點。」陳斂催促,面上哪有半分不適。
只有一口銀牙已經快要咬碎。
「讓她來接我。」
陳斂又側目掃了一眼那個包間。
不自知地放軟了語氣。
「接不了的話,早點回家也行。」
於黎:「……」
看向陳斂的目光很複雜。
很難把此刻的陳斂和曾經性格涼薄的陳家太子爺聯繫在一起。
腦海裏浮現出一句話。
正宮的地位,小三的做派。

-12-
我急急趕回家,王姨看到我欲言又止。
「陳斂呢?」
「去醫院了嗎?」
我猛地推開臥室門,陳斂靠在牀上看書。
暖色調的落地臺燈在他的側臉映下一層薄薄的光暈。
聽到腳步聲,陳斂輕抬眼皮。
聲音沙啞又輕。
「我還以爲你今晚不回來了。」
他換了件黑色的真絲睡衣。
領口大敞,露出若隱若現的胸膛。
我徑直朝他走去,微微皺眉。
「怎麼可能,我又不像你有這麼多飯局。」
「胃好點了嗎?」
陳斂合上書,緩緩道:「好點了。」
「沒打擾你聚會吧。」
他的語氣很平靜。
我不想揣測他的用意。
也不想知道他是怎麼發現的。
我只是移開了視線,淡淡道:「噢,那是朋友約的,叫了幾個劇組的朋友熱鬧一下。」
陳斂似笑非笑地打斷。
「我看有幾個人不是劇組的。」
在他的目光下,我的謊話無所遁形。
「那是別人點的。」
「我連他們一根手指頭都沒碰,他們遞來的酒我一口都沒喝。」
陳斂一言不發地看着我。
燈光在他的側臉鍍上一層柔和的光。
我坐在他的牀畔,連忙安慰。
「再說了,你比他們帥多了。」
「我何必花冤枉錢,只是看他們出來掙錢不容易,陪他們坐一會兒而已。」
陳斂笑了,只是那笑容有點冷。
「你還挺好心。」
我嘆口氣:「沒辦法,我這人比較善良。」
「傷害男人的事我做不到。」
陳斂不說話了。
我看他的胃痛似乎沒有於黎說得那麼嚴重。
「那我先ṱŭ̀ₛ去洗漱。」
剛準備起身去浴室。
突然一股大力拽過我。
我身形趔趄,險些栽倒在陳斂身上。
「你幹什麼?」
嚇得我呼吸一滯。
「你明天只有一個雜誌要拍,我有幾個朋友想見你,你有空嗎?」
陳斂的聲音清冽,竟是商量的語氣。
他纔剛洗完澡,髮梢的水滴從我的臉龐擦過。
我低垂睫羽,沉默許久,嗯了一聲。
他似乎這才鬆了口氣。
就當我以爲這事已經說完,準備按下心頭的慌亂起身離開時。
他的手按住我的手指。
陳斂修長如玉的無名指上有一處耀眼的銀色。
在燈光下閃着冰冷的光芒。
陳斂垂眸,輕聲開口。
「之前結婚時候的戒指。」
「明天也戴上,可以嗎?」
……
這天晚上,着實睡不着。
我緊閉雙眼,裝作熟睡的模樣已經裝了三個小時。
直到身旁陳斂的呼吸聲慢慢平穩。
我才暗中鬆了口氣。
還是得讓人家睡個好覺啊。
我小心翼翼地翻身,生怕吵醒了陳斂。
一隻手臂卻突然橫貫在我的腰上。
我瞳孔猛地一縮。
鼻尖再次飄來那縷淡淡的冷冽雪松香。
我閉上眼,突然覺得喉頭酸澀。
嘴角卻勾起弧度。

-13-
陳斂要帶我去見他的朋友們。
我們來得早,包間裏只有一個女生。
見到我,對方誠惶誠恐地站起來,歡喜地和我打招呼。
「音寧姐你好,我、我叫徐妗。」
我笑着點頭:「你好,我是姜音寧。」
陳斂見狀,微微俯身在我耳旁輕聲道:「那我先去外面接人。」
我點點頭,把他送到走廊。
「對了,」在陳斂要離開的剎那,我又叫住他。
「上次你看到我和陸洄的擁抱,不是分手。」
陳斂的背影一僵。
「我們從頭到尾只是朋友。」
等到陳斂離開,我回到包廂裏。
房間裏只剩我和徐妗二人。
氣氛一時有些安靜。
我看着不自在的徐妗,微微一笑。
「給我講一些陳斂讀書時候的趣事吧。」
……
徐妗講得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等到反應過來,已經滿臉通紅。
「嫂子,我是不是說得有點太多了。」
我搖頭:「不會。」
「很有趣。」
徐妗訕訕地解釋:「……嫂子,我和師兄只是同學關係。」
「至於我的工作,不是師兄主動安排的,是老師拜託他幫忙的。」
「我、我只是爲了感謝他幫忙,才送的禮物,請他喫的飯。」
她又連忙補充:「不是請他一個人,他還帶了一個朋友。」
話說到後面已經逐漸小聲,有些狼狽:「當然……那頓飯錢也是師兄給的,可能是看我沒有什麼錢……」
我垂眸喝了一口茶。
不禁莞爾:「他還挺好心腸。」
徐妗不自然地笑了笑:「謝謝嫂子,我以爲……」
「你以爲我會介意,會喫醋嗎?」我笑着反問。
徐妗有些尷尬,聲音微不可聞:「也、也不算,嫂子你是大明星,我哪裏比得上你。」
我隨手給她沏茶,不認可輕聲道:「都是女人,分什麼高低貴賤。」
「你是一個很聰明很有能力的女孩子。」
「好風憑藉力,送爾入青雲。」
「我也會讓陳斂這樣做的。」
徐妗愣怔住。
半晌,她才小心翼翼地問:「嫂子,就算有其他女生和師兄走得很近,你也不會喫醋嗎?」
我捧着茶杯,冥思苦想一陣。
「會有一點,但是……」
我垂眸看向茶麪,漫不經心地笑。
「但是陳斂,只會愛我。」
別無他法。
徐妗似乎也被這句話震住了, 她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那……那看來師兄說你們是自由戀愛,不是謊話。」
「他喜歡了你很多年吧。」
我垂下眼眸,茶杯平靜的水面。
映出我的眉眼。
「也不是。」
水面的那雙眼眸漸漸模糊。
化作這歲月中的點點繁星。
「準確來說,是我喜歡了陳斂很多年。」

-14-
我暗戀了陳斂六年。
從見面的第一眼, 就很喜歡。
那時候衆星捧月的陳家太子爺,是不缺女生喜歡的。
姜家的錢權在陳家面前,不值一提。
我從小不是個喜歡熱鬧的性格。
所以他對我沒什麼印象。
那次聚會上,我被家人牽着去跟陳母打招呼。
身旁的陳斂卻漫不經心地起身離開。
擦肩而過的剎那, 他連一道目光也沒有在我身上停留。
陳斂性格冷漠驕縱。
我早有所預料。
「兩個孩子差不多大,以後也可以多走動走動。」
陳母隨口調笑的一句話,我卻記得清清楚楚。
我媽說,這是陳母有意想和姜家結個親事。
「寧寧,你要是不喜歡的話,以後也不用去——」
我勾脣一笑,眼中那難以壓抑的星星之火形成了燎原之勢。
「我要去。」
爸媽看見我的神色,頓時怔住, 話被堵在喉頭。
我垂眸翻看着手上的請柬。
是陳家送來的新年賀禮。
我合上請柬, 然後轉身進了娛樂圈。
陳斂以前看不見我。
可我偏偏要讓他看見。
讓他的世界, 大小角落全是我的影子。
好友說:「陳斂喜歡的是那種清純掛的, 寧寧你的外表毫不沾邊啊。」
我對鏡描着鮮豔的口紅, 垂眸一笑。
「那又怎麼了。」
反正他以後只會喜歡我這副皮囊。
訂婚禮宴上,來的都是至親好友。
陳斂眉眼冷淡,端的還是那副隨和的笑容。
只是給我佩戴戒指的時候, 他顯然心不在焉。
「姜音寧, 別想用這個套住我。」
他把這份愛意視作圈套, 視作桎梏。
我低垂眉眼, 莞爾一笑。
「好。」
我好整以暇,等待他心甘情願俯首稱臣。
銀色冷鑽的光澤耀眼奪目。
慢慢地,慢慢地……成了紅毯兩旁閃爍的快門閃光燈。
四周的聚光燈彙集在我的身上。
我拿着年度盛典女主角的獎盃, 一旁的主持人忍不住調笑。
「聽說音寧的感情生活傳來喜訊, 今天氛圍也到這兒了, 要公開嗎?」
臺下頓時一陣驚呼尖叫。
我看向臺下的陳斂。
他微笑起來,眉眼和十年前的少年重合。
終於只盛滿了我一人的身影。
我收回視線, 俯身笑着致謝。
「這個,要看他的意願。」
「……不過今天,還是謝謝大家的支持。」
話落, 臺下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我垂眸往臺下走去。
和陳斂隱婚的消息, 等以後再找個合適的機會公開吧。
想到這兒, 準備下臺,突然在樓梯處出現了一道身影。
陳斂站在前面,身形挺拔, 優越的面容是不輸其他藝人的清雋。
我怔在原地,險些忘了表情管理。
主持人也愣住了,誰都知道陳斂是這次的贊助商之一。
座次還專門安排在前排主位。
他慌亂地找着話題,乾巴巴地笑。
「沒想到我們陳總也追星啊。」
陳斂勾脣輕笑。
一字一頓。
聲音不大,卻足夠讓在場前排的人聽得清清楚楚。
「我不追星, 我來接我太太。」
周遭安靜了一瞬,突然歡呼尖叫聲混在一起。
險些讓我耳聾。
大腦有一瞬的空白。
直到刺眼的燈光纔將我的思緒拉了回來。
從天而降的綵帶碎屑。
恍惚間又回到那個寂寞又單調的婚宴現場。
看着陳斂朝我伸出的手。
我只遲疑片刻,便緩緩地將手放在他的掌心。
兩枚銀戒相撞。
是心動的告白。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