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迷宮

新婚夜,老公逼我玩一個小遊戲。
交換祕密,交換彼此內心最深的祕密。
周燁半真半假:「我曾睡過你的閨蜜,我主動的。」
輪到我,我沉默片刻:
「我殺過人,你信嗎?」

-1-
周燁笑得厲害。
「親愛的,你是氣我剛說的嗎?逗你玩而已,我只是喜歡你喫醋的樣子。」
周燁是有名的富二代,情場高手閱人無數,願意與我這樣出身平凡的灰姑娘結婚,已跌破大家眼鏡。
收心前,再花一把,無可厚非。
周燁興致盎然地催促:「作爲交換,你同樣要說出一個祕密。」
一定要嗎,我爲難地撫摸丈夫英俊的臉頰:「那好吧,但聽完,你可不能後悔哦。」
「當然。」
酒氣湧上,讓埋在靈魂最深處的記憶開始發酵,我凝視丈夫。
「我殺過人,在十五年前那晚,至於死者——
「是我的親生父親。」

-2-
「我的父親,在成爲賭徒前,是個好人。」
他是國營廠會計,日子不富裕,但勝在溫馨。
直到 07 年股災開始。
「那年人人都很瘋狂,全民炒股,我爸也難免俗,一開始,他只是用閒錢玩玩,可越炒越上癮,他嫌本小,就動了廠裏貨款的主意,越挪越多,爲了平賬,他鬼迷心竅找高利貸了五十萬入市,想賺了就填回去,神不知鬼不覺。」
聽到這,周燁不禁嗤笑:「韭菜總是這樣普信又天真。」
「是啊,我爸總認爲自己能逆風翻盤,每一次都輸,越輸就越想贏回來,他丟了工作,賣房賣車都還不上債務,被高利貸打得鼻青臉腫,還揚言要殺了他,我媽沒辦法,拉下臉面四處求親戚借錢,賣了姥姥留下的房子宅基地爲他還債。」
我們抱頭痛哭,爸爸發誓一定洗心革面。
可轉頭,他又去借了高利貸。
「那麼多錢要還到什麼時候?」爸爸信心滿滿,「一把牌下十萬,手氣好三四輪就回來了!」
爸爸潛逃後,媽媽帶着我東躲西藏,可無論搬到哪裏,高利貸都能找到我們,我的人生迅速陷入泥潭,越掙扎陷得越快。
有天,爸爸突然來接我放學。
數月不見,他說自己找到新工作,很快我們會一家團聚。
那會我才高一,對人性欠缺認知,我堅信爸爸只是短暫地誤入了歧途,一定會改邪歸正。
我牽着爸爸的手興奮地說了很多。
說我考了全級第一,被選拔去參加奧數比賽:「爸,我一定努力,大學可以助學貸款,不用家裏給錢的!」
他心不在焉地聽着,時刻警惕周圍動靜,在我口渴之際,適時遞來一瓶可樂。
爸爸好細心啊,還特意給我擰開了。
只是手不停發顫,讓氣泡不可避免湧了出來,我接過,沒注意到爸爸眼中一閃而過的掙扎。
就這樣,我珍惜地喝下了這瓶。
改變我一生命運的可樂。

-3-
「你爸……在裏頭下了藥?」
周燁聲音緊繃,覺得不可思議。
「很奇怪嗎,賭徒賭到最後,人性都會失去,何況父親這個虛無縹緲的身份。」
喝下飲料後,我徹底失去了意識。
等醒來,我睡在一家高檔酒店的牀上。
房間裏瀰漫着濃郁糜爛的香水味,爸爸和顏悅色地守在邊上,關切地說我中暑了,以後學習不要太辛苦。
我渾身很痛,也壓根不記得發生過什麼,只要一想就頭痛欲裂,只剩光怪陸離的殘影,記憶徹底斷片。
我很害怕,渾渾噩噩離開時。
爸爸還千叮萬囑:「你媽現在不讓我見你,要瞞着她知道嗎,你要相信爸爸一定會翻身的!讓你讀最好的學校,去國外留學!」
我並不傻。
一定發生過什麼。
下體有嚴重瘀青,雖然身體被洗得很乾淨,可裏頭還有血絲。
校服是被換過的,不是我原來那套。
每走一步,陌生的鈍痛感從身體中間陣陣湧上。
我很害怕,不得不把一切告訴媽媽。
媽媽立刻帶我去做檢查,我果然遭到了侵犯,還不止一個人。
是……許多人。
我的世界坍塌了,躲在房間裏不喫不喝不見人,我曾想過死,可我始終不甘心,我不甘心,自己會被爸爸這樣對待。
爸爸從小他疼我,別人重男輕女,他不會,給我報的補習班是最貴的。
說到這,我眼眶溼潤,聲音不自覺柔軟。
「廠長千金學鋼琴,爸爸看我羨慕,去外頭送水倒賣二手電器,給我買了臺全新的鋼琴。」
小時候,從廠房到員工宿舍樓要走一條泥濘小路,爸爸看出我不捨得新皮鞋沾泥,他奮力舉起我,讓我騎在他脖子上。
「公主請坐好,起駕回宮!」爸爸笑呵呵。
視野一下變得好開闊,我張開手咯咯大笑,夕陽在遠方,風快樂地掠過我們父女。
我永遠記得,爸爸託舉我時的模樣。
這樣的爸爸。
會把我送到陌生男人牀上嗎?

-4-
爸爸還是找到了我們。
他跪在我面前,懇求我:「閨女,你想看爸爸被砍死嗎,爸實在沒辦法,幾百萬爸怎麼還啊!現在那邊網開一面,說只要你去外頭幹五年,就能把爸爸的賬一筆勾銷,五年而已啊!」
好陌生,世界好陌生,好荒謬。
爸爸涕淚橫流,給我不停磕響頭:「就五年,平日只要多喫藥……多喫就不會懷孕,安安,你救救爸爸啊!」
我媽下班回來見到這幕,撕心裂肺撲了上來:「你不是人啊!你給我滾!」
兩人廝打成一團,我爸掐住我媽脖子,恐懼得雙眼暴睜:「我有什麼辦法!你不知道他們的手段有多殘忍,我親眼看過他們下手,是真的會砍人雙手,割掉人器官!」
我媽雙手拼命掙扎,像溺水者,喉嚨裏嘶嘶噴粗氣,可我爸仍沒收手的打算,他用力用得青筋畢出,就在這時。
砰——
爸爸不可置信回頭。
是我,我高高舉起一座獎盃。
用盡全力朝我爸後腦勺砸下。

-5-
全省奧數冠軍盃,做工厚重,足以殺人。
我腦子那一刻什麼都沒有,空白,徹底的空白,爸爸舞着手去抓,媽媽慌亂地用一截電線勒住他脖子。
她拼命收緊,勒得我爸眼球爆起,我趁此機會鉚足氣力,再次砸下。
爸爸癱軟在地沒了動靜,好半天,我媽才顫顫巍巍伸手探鼻息:「沒……沒氣了。」
我們,合謀殺了爸爸。
保護我是媽媽最本能的反應,她想保護我有什麼錯?我不想再被賣,又有什麼錯?
可一旦報警,我們總是錯誤的一方。
一輩子揹負上殺人的罪名。
我的未來,我的清白,我的人生會就此毀掉。
我們又驚又怕,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媽媽小心翼翼探出頭,整個小巷道里除了月光靜靜。
巷口,還有人。
那是個開便利店的老太婆,叫張婆。
但好在,她是瞎子。
我們把爸爸裝進紅白藍袋子,一前一後慢慢拖動經過時,張婆忽然開口:「安瑞媽那麼晚去哪啊?」
老太婆佝僂背坐在黑暗裏,那雙渾濁發白,彷彿沒有瞳孔的眼睛看了過來。
我媽一驚,手鬆Ṭū⁶了,屍袋掉地上。
我媽聲音緊張得要繃出棱角:「沒啥事,去,去倒點垃圾。」
老太婆面無表情看了過來。
「可你這垃圾太大,太新鮮,這樣倒可是不行的。」

-6-
我整個人瞬間蒙了。
原來張婆天生眼睛異常,但並不是真盲人。
她只是一直利用盲人身份騙多份補助。
冷汗爬滿後背,恐懼完全掌握了我的靈魂,我簡直要沒法呼吸了,我要怎麼辦?她要報警?
還是勒索?可我身無分文,能給什麼呢?
老太婆渾濁的眼珠,定定轉向我。
「我可以幫你,如果你願意相信我。」

-7-
故事說到這,我有些口渴了。
周燁聽得入神,催促接下來呢,他顯然被故事深深吸引住。
我不着急,而是反問:「如果是你的話,會怎麼做呢?」
他思索片刻:「……我會答應吧,反正都這樣了,不如拼死一搏冒冒險,05 年,攝像頭遠沒現在普及,還是有逃過的可能,不過,一個老太能有這本事?」
我對這個回答似乎不太滿意。
「其實,並不是只有一個選擇啊。」我半張臉陷在陰影中,低笑。
「我們這邊可有兩個人,張婆只是一個無親無故的瞎老婆子。
「所以,我們也有殺人滅口,這個選擇。」

-8-
看着這樣的我,周燁變了臉色。
我抓起他的手,手掌心又溼又冷,我心疼地捂住。
「殺了她,這個念頭確實出現過,我當時腦子很亂,有那麼短暫的瞬間,我感覺自己成了我爸,只能孤注一擲,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人的賭性會徹底爆發,在生存面前,我們都可以成爲最瘋狂的賭徒。
「最後,我選擇相信她。」
張婆讓我們把屍體拖到她的廚房,我們照做了。
她先問我媽打算怎麼辦。
我媽以前愛看電視,對犯罪的常識只停留在刑偵劇裏的毀屍滅跡:「扔……扔了?扔去海里?垃圾場?」
她的胡言亂語,引得張婆一陣冷笑。
「瞎扯什麼,車呢,你們用什麼拋?打車?坐公交?用什麼包裹?袋子還是行李箱?你家有嗎?」
我媽沮喪地搖頭,張婆一個個問題現實又尖銳,她根本無力招架。
「這個點打車,一定會讓人記住,你們連基本的工具也沒有,怎麼拋?最近的海灣離這有一百三十公里!
「再說,人的肝溫可以測出死亡時間的,一旦追根溯源,你們都逃不掉。」
那怎麼辦,一籌莫展之際,張婆幽幽說了一句。
事倒也不難辦。
「屍體沒了……那自然就測不出了。」

-9-
從那天起,老太太不再賣炸肉餅。
而是改賣起滷味。
我媽幫傭,張婆從旁指揮,鄰居好奇,她就樂呵呵說:「老婆子我一手好手藝總不能失傳吧,安瑞媽能幹能喫苦,咱們合夥發財啊。」
確實,張婆很會滷。
她說要肉清甜,不厚重堵人,區別就在控火候和撇油上。
「火大了,肉就會柴,胡底子,火小了,糖味上不了肉。」
天還沒亮,我媽就騎板子車從批發市場拉回三十斤冰凍肉,裏頭有豬頭豬腳豬大腸雞心鴨心十幾種部位,我媽緊張得直搓手。
「會不會被喫出……」
張婆子立刻瞪了她一眼:「誰家不用冰凍肉?多下料就行了,誰喫得出,對了,你洗豬頭肉不能偷懶,裏頭耳毛鼻毛多,可要把髒東西全洗乾淨才成。」
可以說,那些天我媽不眠不休,片刻不敢離開滷鍋。
功夫不負有心人,揭開鍋後,霸道的肉香瞬間籠罩滿整個房間,我媽不由自主深吸口氣:「真香啊。」
不光香,我們給量給得還多,住這附近的手頭都不寬裕,張婆就讓我媽炕好饃餅,把滷肉剁碎塞滿饃裏。
一口下去饃酥脆肉香甜,生意能不好嗎?
就連高利貸來,也喫了不少。
爸爸失蹤後,最着急的是他們,這天我在放學路上,被幾個凶神惡煞的高利貸堵住:「說,你爸去哪裏了!」
刀架在我脖子上,但我不吭聲。
領頭的惡狠狠揪住我頭髮。
「別裝了,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我知道他失蹤那晚來找過你!」

-10-
我被揍得奄奄一息,仍堅持毫不知情。
「都幹嘛呢!給我住手!」
被鬥毆聲引來的警察,扣走了高利貸,混混開始還很囂張:「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她爸欠錢,就得她還!」
抓人的唐警官厲聲警告:「天經地義?告訴你們,因賭博產生的債務屬於非法債務,法律ţŭ̀₇不予支持債權人追討,你們非法催債,嚴重觸犯法律,再讓我發現騷擾安瑞,就不是七天禁閉那麼簡單!」
賭對了,我面上抽泣,心中鬆口氣。
唐警官果然爲人正直,不枉我這些天,總繞遠路走這條路。
唐警官掃向我這間家徒四壁的出租屋,當他視線落在我的奧數獎盃時,我的呼吸一下頓住。
獎盃一角,被頭骨磕壞了點。
沒事的,我不斷告誡自己,距離我爸消失已經有了一個月,賭徒拋妻棄子失蹤死亡都是常態,就算拿去化驗,也不會有什麼結果。
最終,他只是同情地拍了拍我肩膀。
「我女兒跟你一個班,提過你的事,安瑞,千萬不能放棄學業,你跟你爸是獨立的民事主體,你沒有義務爲他的賭債買單,如果他們再來騷擾你,直接打電話給我。」
在老師的幫助下,我一直住校,高利貸再沒找過我麻煩。
我順利度過了高考,離開那天,我問過張婆。
「您……爲什麼願意這樣幫我?」
「有啥肯不肯的,我樂意啊。」老太婆默不作聲地看向牆上,我順着看過去那裏供着兩尊牌位,是她女兒的。
我後知後覺想起一樁八卦。
張婆命苦,早年喪夫,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女兒遇人不淑,懷胎八月時被男人家暴跳樓死了。
沒多久,那男的也神祕失蹤了。
或許,她女婿並沒畏罪潛逃,而是就在這兒。
真好,我一邊擦拭滷鍋,一邊想。
那這樣,我爸就不孤單了。

-11-
「之後我去北京讀書,拿到公派獎學金出國,工作、遇到你,之後的一切你也知道,這就是我的祕密。」
浪漫的婚房中,周燁的表情變得古怪,他就這麼盯着我,眼神裏充滿懷疑的味道。
我跟周燁的相愛,堪稱戲劇。
我們結緣於滑雪場,遇上纜車事故。
周燁有幽閉恐懼症,不得已,我只得攙着犯病的他,徒步尋找救援。
剛纔婚宴發言,周燁提到第一次去我家的情景。
「有次十幾個小時飛回國,安瑞接我回家,給我做了碗熱騰騰打滷麪,我以前沒定性,每天在不同的酒店裏醒來,生活漂在雲端,這一刻,看她在廚房忙碌,我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全感。
「對我有所圖的人太多,我一眼就能分辨出,可安安,我知道,你就是圖我這個人。」
我熱淚盈眶地捂住臉。
甜言蜜語言猶在耳,不過兩小時,周燁下意識避開我的親吻。
新婚的旖旎氛圍蕩然無存。
我正要解釋,這時,傭人咚咚敲門提醒:「太太,您老家的客人來了。」
看我出去迎客,周燁心有餘悸暼去一眼,可只一眼。
他就整個人僵硬在原地。
客廳裏,那個風塵僕僕趕來的老太婆。
就有一雙發白的盲眼。

-12-
這一刻,故事與現實的邊界模糊了。
本應是故事裏的人物,卻活生生地出現在面前,爲什麼,難道殺人的故事都是真的……
寒意從周燁脊椎上升,周燁感覺自己陷進某個精心編織的陷阱裏。
那碗征服他味蕾的打滷麪,就出自女友的之手。
棗紅色的老舊滷水壇裏,她用筷子飛快插出一坨滷得深紅髮黑的肉,趁着熱騰剁得稀碎,佐以小蔥,香得食指大動。
「寶貝,你這手藝比我們五星級大廚還好。」
他每次都會連湯汁一起喫幹吸淨,女友則笑得意味深長:「是嗎,我媽留下的滷料,獨家祕方多年沉澱,與外頭當然不同。」
 多年滷味……周燁頭暈腦脹,感覺胃在痙攣,噁心得翻江倒海,他不可能接受枕邊人是兇手。
哪怕是迫於無奈的,也不行!
周燁立刻打給女祕書,氣急敗壞:「你現在立刻查一下,安瑞十五年前的家庭情況。
「尤其……是她爸爸的,快!」
客廳裏,我正跟張婆寒暄,她拘謹地坐在沙發邊:「村裏漲水,去火車站的路又堵着了,誤了你大喜的時間……」
周燁一向不喜歡跟我老家的親戚打交道,今天卻一反常態,出來問東問西,在經過張婆時,他手裏的茶杯掉落。
要不我眼疾手快,這杯熱水就灑老人身上了。
他不斷試探老人:「張婆,你真是一點都看不到了?」
一無所知的老人說是啊:「白內障,幾乎看不到了,這次多虧我外甥送我進城,安瑞要我進城做手術,哎呀一把年紀,別費這個錢了。」
看周燁那緊張兮兮的模樣,我忍俊不禁,送走張婆後。
我從後環抱住他的腰,意味深長地笑:
「老公,你不會,真信了那個故事吧?」

-13-
「那到底是故事,還是你ẗû₀的祕密?」
周燁呼吸急促起來,我貼着他背脊,感受背脊傳來的輕微的戰慄:
「張婆呢,是我媽那邊的姑婆,剛纔故事裏借用了她的形象,這種手法在故事裏很常見呀,你想,如果真是她,十五年過去年紀也對不上啊。」
這時,他祕書發來調查信息。
我眼疾手快抽走他的手機,不顧周燁阻止。
大聲讀出這條短信內容。
「周總,太太的父母都還健在啊,十五年前是國營棉花廠的廠長,訂婚時不也來了嗎,您記得嗎?」
「安瑞,把手機還給我!」
看周燁臉色鐵青氣急敗壞的樣子,我樂不可支。
「親愛的,這個故事是取材於我爸廠子裏的真實故事,名字就叫慾望,是提醒你男人控制不住慾望,遲早會引火自焚,你說是嗎?」
周燁終於意識到,我在生氣。
只是我跟別的女人不一樣。
我越生氣,笑得越開心。
「周燁,你在新婚夜勾引我閨蜜,我還不能生氣?」

-14-
「你回來時,身上有別人的香水味。」
真相,往往都以玩笑的形式出沒。
薑絲絲是我的閨蜜,模特出身,長腿誘人,周燁早對她有興趣,當然,他表示那都是過去式。
「就這一次,不會再有下一次,我對你保證。」
爲表決心,周燁當着我面打開微信,刪除了對方所有聯繫方式。
「安安,此時此刻,我愛的只有你。」
周燁捏着我下巴,想親吻我,美人當前,他只覺渾身燥熱。
想支起身卻膝蓋一軟,他渾身脫力一樣,癱軟在牀上大口喘氣:
「等等,我怎麼……」
「怎麼用不上力,心跳還特別快?」我輕聲安慰。
「沒事的,這都是中毒後的正常跡象。」
周燁猛地睜大眼。

-15-
「這種毒,雖然致命,但發作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怕他察覺,我才選擇用故事,來麻痹他的情緒。
「當人的注意力被分散時,自然會忽略身體裏萌發的異樣。
「成功的故事,一定可以調動讀者情緒,你會把心跳、出汗、身體發抖歸於故事,歸於酒精,偏偏不會歸於,中毒。」
我非常滿意:「看來,我的故事非常成功。」
「爲什麼……你想幹什麼……」
周燁他眼裏全是恐懼,身體劇烈抽搐,牙齒咯咯打戰,他奮力想爬下牀,我用擁抱的姿勢牢牢壓住他。
「從故事一開始,你就該有所警覺。
「十五年前,如豪大酒店,不記得了嗎?」
凌辱我的那幫富豪子弟裏。
就有周燁。

-16-
「我給過你逃生的機會。
「毒發需要時間,如果你對我們抱有愧疚,一定會察覺警惕,進而自救,可遺憾的是,你毫無察覺,你忘記了受害者的一切,也是,在你眼裏我們就是韭菜,是工具。」
我拼了命也想遺忘的回憶,對周燁來說不值一提。
畢竟,周家是當地最大賭場酒店的主人,十五年前,還在放暑假的周燁被父親打發來學管理。
得知某些 VVIP 客戶喜歡鮮嫩女學生,他立刻吩咐屬下:「那就去找啊,要漂亮清純的,對了,不是有那麼多欠債的嗎?
「他們難道沒女兒?
「打開思路,女孩工作三天,就給他們少算一天的利息,夠可以了吧?
「韭菜爛根沒用了,可他們還有下一代啊。」

-17-
過去不堪回首,可我本就在深淵中。
「記不清了嗎,讓我幫你回憶下,那是週四,天很藍,你在頂層套房搞睡衣 party,我們被送來時,裏頭正播搖滾樂,你開門後責問這麼那麼慢,然後我們四個女孩,就被送了進去。」
「安安,我錯了,我是愛你的……」
周燁喉嚨幾乎要發不出聲音,他卑微地向我乞討:「我那會兒年輕……不懂事,做了錯事,給我機會,我來彌補你……」
「你年輕?那我呢。」我面龐垂得很低。
「你總說,我不是圖你的錢,這一點你倒看得很準。」
我從頭到尾,圖的都是他的命。
周燁身邊常年配有保鏢,他警惕心又很高,要接近他很難,想全身而退更是難上加難。
這些年,我一直在研究他。
我分析他的生活習慣,心理缺陷,從他從小喪母疑心重這點對症下藥,逐一攻克。
我製造事故,讓他依賴我;我物慾淡薄,對金錢珠寶毫無興趣,讓他放心我。
我主動提出婚前協議,證明自己別無所圖。
周燁痛苦地仰起臉,臥室在別墅二樓,女傭保鏢都在一樓,他拼命想呼救,可喉嚨只能吐出嘶嘶氣聲。
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漫長。
掙扎聲漸弱,像人生的苦難,也總有平息的那一刻。
等到房間只剩我一個人的呼吸聲,我纔看向鏡子,上頭映出此刻我森冷帶笑的面龐ŧũ̂³。
懷中的男人雙目暴睜,腦袋軟軟歪向一邊。
他死不瞑目,很如我意。
頃刻間,我眼淚洶湧而出,衣衫不整聲嘶力竭地奪門而出。
「救命,快來人,我老公出事了!」

-18-
富家子猝死於新婚夜。
這事引起了軒然大波,一時間衆說紛紜,什麼稀奇古怪的謠言都有,有的說玩多人遊戲猝死,買兇殺人,甚至扯到泰國邪術。
警方很快斷定,這並不是普通的意外。
「死者身體表面沒有外傷,但在體內找到藥物殘留,周燁是死於謀殺。」
是尋仇?別墅裏有專業安保,也沒有外人入侵的痕跡,這個可能基本可以排除。
既然不是外人,那就是內鬼。
作爲妻子,我是最先被懷疑的。
審訊室裏,警察厲聲問我。
「你們獨處的這一個小時裏,難道就沒發現他的異常?」
很嚴厲的口吻,看得出是想給我壓力,我神情麻木,眼睛哭得跟核桃似的:
「我們結婚來的客人多,周燁喝了很多酒,我也是,暈暈乎乎的,真看不出。」
「周燁是出了名的玩咖,有過關係的女性非常多,婚禮上,他的前女友也來了?」
懷疑情殺麼,我語帶哭腔,肝腸寸斷:
「是的,是我提出的邀請,警官,我丈夫的過去,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我連這點承受力都沒有,怎麼當週家的媳婦?
「況且,我們簽過婚前協議,我老公死了,我能得到什麼?連保險受益人寫的也是我婆婆的名字。」
報告出來了,周燁身中的是種慢性毒藥。
「並不能立竿見影起效,發作需要起碼三個小時,死者被下毒的時間,安瑞正在化妝室換婚紗,一直有人證,她沒有作案時間。」
「周家生意不乾淨,看樣子,要從仇殺這裏入手了。」
沒有作案條件,也沒有動機,我的嫌疑很快被排除。
離開審訊室時,迎面走來個熟人。
我憔悴地點頭示好,關上門時,我聽到年輕警察八卦:「唐隊,你們認識啊?」
唐隊看着我的背影,有些愣神:「嗯,是認識,十五年前,她父親欠賭債跑路,媽媽也拋棄她,是我幫她趕走的高利貸。
「是個很上進的女孩,可惜……命不太好。」

-19-
我的命確實不好。
我說的故事裏,媽媽特別愛我。
對我不離不棄,她帶着我轉學,爲我熬夜打工,知道我ţű⁻被欺負後會跟我爸拼老命。
漏風陰暗老鼠出沒的出租屋裏,我們母女相依爲命。
我多麼希望,能擁有這樣共患難的媽媽啊。
可惜,爸爸欠債後,媽媽果斷離婚。
她早就厭倦了我爸的無能,放棄撫養權與情人遠走高飛。
車站,我跪下哀求媽媽帶我走,她掰開我的手指,不爲所動:「安安,你爸需要你,媽媽不能自私帶你走,你陳叔叔也不容易,這樣吧,你有事就打這個電話,媽媽會盡量想辦法的。」
我被欺辱後,用僅有的錢打出長途電話求救。
那邊傳來絕望的機械女聲:「您撥打的用戶是空號……」
媽媽騙我,那是個空號啊。
「媽媽,我好痛,好痛啊。」
我衣衫不整躺在潮溼陰冷的破屋裏,盯着頭頂那片牆面發呆,白牆髒污,層層黴菌腐蝕着我。
「誰來救救我吧。」
在故事裏,我很想對過去的自己好點,於是有了相依爲命的媽媽,有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張婆。
既然,人物是虛構,那……
那個殘忍的夜晚。
是否又真實存在過呢?
我的爸爸,到底在哪裏呢?

-20-
警方調查再次陷入困難。
他們懷疑兇手是在敬酒環節下的毒,可那天,賓客加酒店工作人員足有七八百人,尋找線索難於登天。
隨着調查深入,警方有了意外收穫。
周燁的保險櫃中,藏有許多勁爆視頻,裏頭的主人公不少都是名流政要,Ťū⁹周燁熱衷搞非法聚會,也是用這些視頻作爲要挾。
輿論譁然。
「塌房了,我最喜歡的愛豆居然也是 party 常客……」
「這還不該死?死得好啊!到底哪個大神乾的,受我一拜!」
「周家不是熱衷做慈善嗎,還贊助了許多女校,人面獸心,細思極恐啊……」
「我就是受害者之一,他們說會在聚會里給我介紹資源,我喝了東西失去了意識,醒來後身邊全是陌生男人,他們威脅我,說報警就把視頻捅到我學校,像我這種情況,絕不是少數!」
「我也是……當ṱŭ⁵時因爲害怕選擇了沉默,可沉默沒用,傷疤捂着,只會越來越痛,我願意出庭作證,我有證據!」
受害者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多人勇於站出來作證,視頻引發的輿論風暴,周氏股價暴跌,多人被逮捕,並將面臨多項重罪指控。
周燁的死,被鋪天蓋地的謾罵與新的調查掩蓋。
可,毒到底是怎麼下的呢?
這個問題,周燁恐怕到死也想不到。
真相,就在故事最開始的地方。

-21-
婚牀上,酒氣上頭的周燁,半真半假說:
「我勾引了你的閨蜜,我主動的,在試衣間裏。」
走廊上,另一批嘉賓進來錄口供,我與薑絲絲目光在半空碰到,又自然地錯開,所謂默契,就是一切都可以盡在不言中。
是的,毒。
就在她肌膚上。

-22-
十五年前,被侮辱的女孩不止有我。
其中,有幫我身份打掩護的女祕書,也有薑絲絲。
通過短暫的肌膚接觸,毒素進入周燁體內,再由我接手。
這樣,我們彼此都能擁有不在場證明。
酒店平日由周燁管理,他可不會蠢到去有監控的地方。
非常感謝他,爲我們——
提供了最完美的作案地點。

-23-
我跟薑絲絲是在酒店認識的。
當年報警無果後,我嘗試進酒店拍下證據。
被保鏢發現後,是薑絲絲把我拽我進清潔間躲過一劫:「你瘋了嗎,你敢把證據送警局,今晚死的就是你!」
她爸被做局欠下高昂賭債,最後渾身器官被掏空扔大街上,我們同病相憐,很快成爲無話不談的朋友。
那夜,我爸要我去賣,我不肯。
我鼓起勇氣拒絕:「警察說過,我們是獨立的個體țũ̂ₐ,你的賭債我沒責任替你還!」
我爸被氣得不輕,兩手卡住我脖子:「我生你養你,你跟我扯獨立?沒我你能長那麼大?就是還我這條命也是應該的!」
即將暈厥前,一個身影從後撲了過來。
趕來的薑絲絲,舉起我那座獎盃砸下去。
我爸慘叫一聲鬆開手,他滿頭是血,疼痛讓他失去了理智,操起獎盃狠狠砸起絲絲,情急之下,我扯過地面一截電線,死死纏住他的脖子。
我咬緊牙關,拼了這輩子所有氣力往後扯。
每一次力量相搏,我都能清晰聽到自己心臟在狠狠跳動。
小時候,爸爸力氣很大的。
他能高舉起我,讓我高過蘆葦地,伸手可觸天空。
手上電線越來越緊,眼淚模糊了一切。
過去,未來,現在。
「啊——」
短促的哼叫聲戛然而止後,萬籟俱寂,爸爸終於是沒氣了,金燦燦的奧數獎盃沾滿血,就這樣滾在屍體邊。
我跟薑絲絲都在喘氣,拼了命地喘,一時間誰也沒說話。
「不能報警。」薑絲絲捂住自己頭破血流的腦袋,「不然你下輩子都會毀掉,我們得先處理現場!」
「處理掉?你說得容易!這個點打車, 一定會讓人記住,我們連基本的工具也沒有, 怎麼拋?最近的海灣離這有一百三十公里!」
我身體一直顫抖, 牙齒緊叩, 拼命不讓眼淚流下。
「再說, 人的肝溫可以測出死亡時間的,一旦追根溯源, 我們都逃不掉!」
該怎麼辦, 爲什麼命運要對我們這樣殘酷。
哪兒都是牢獄, 我們早就無路可退。
我掏出牀底, 早就藏着瓶農藥, 那是我給自己準備的最後退路。
我啞着嗓子慘笑:「你快走,這都是我一個人乾的,我死了, 就一切結束了。」
「不行, 不行的……」
可絲絲不肯,黑暗中,她緊緊摟住我,生怕我會幹蠢事。
她說自殺的人輪迴不了,下輩子,我還得喫苦。
「一定有辦法,一定……」
夜幕盡頭, 她猛地抬起頭,提出一個可能:
「你說,如果屍體沒了, 是不是, 就什麼都測不出了?」

-24-
絲絲爸賭博前, 經營着一家滷味店。
她家後院鍋碗瓢盆一應俱全,她從小幫傭, 做得一手好滷味。
充斥着八角茴香肉腥的滷水味浸進了我每個毛孔中, 味太大, 蚊子都不稀罕咬我, 廚房裏,誰也沒說多餘的話。
我們只幹活,不吭聲。
當然, 絲絲會偶爾提醒我。
「火太大了, 會柴, 得慢慢來。」
「好。」
「冰凍肉不要緊,味加重, 關鍵要洗乾淨點。」
「知道。」
隔着嫋嫋煙火氣,我們四目相對,汗水掛我們臉上, 晶瑩剔透,搖搖晃晃。
眼淚一樣, 就是不肯掉下去。

-25-
「我喜歡講故事, 人生就是一段故事。
「有起伏, 有低谷,也有高潮,自然也會結局。」
當週燁當着我的面, 刪掉薑絲絲所有記錄時,我知道這個故事。
終於可以開始譜寫結局了。
這個,我們等待了十五年的——
真正結局。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相关推荐
    無人生還-PIPIPAPA故事會

    無人生還

      凌晨一點。   303 突然在羣裏發了條消息:心情不好,想殺人。   我起鬨:記得拍照。   沒一會。   […]
    14
    幸福一家-PIPIPAPA故事會

    幸福一家

    霸凌者闖入我家,要直播我的窮酸日常。 可一條條彈幕,嚇壞了她們。 【客廳掛着的風衣,怎麼那麼像雨夜屠夫那一件? […]
    25
    小鬼送財-PIPIPAPA故事會

    小鬼送財

    半夜醒來想上廁所。 竟然看見兩個鬼在窗戶上聊天。 一個小女孩說:都睡着了,真沒意思。 一箇中年女人說:誰說的, […]
    30
    夏日之祭-PIPIPAPA故事會

    夏日之祭

    高考結束後,媽媽一直勸我: 「女兒,先別管填志願了,趕緊找個男人睡了。」 「你都成年了,再不吸男人的精氣會沒命 […]
    29
    鄰居是個女主播-PIPIPAPA故事會

    鄰居是個女主播

    我隔壁的鄰居是個獨居的美女。 偶爾我會一時興起撿起她門口的快遞看看快遞單。 「??灰三? 10 雙」 「0D […]
    17
    擋災女-PIPIPAPA故事會

    擋災女

    我女兒彤彤,三歲起就災病不斷,先是摔折了腿,接着莫名其妙得了哮喘,哮喘還沒治好,又患了腎炎。 到六歲時,原本可 […]
    31
    母豬食人-PIPIPAPA故事會

    母豬食人

    我小時候,村裏下了一場大雪,我爺在山上撿了只死黑熊回來,黑熊很大,少說也有四五百斤,我爺笑呵呵地說:「老婆子, […]
    14
    什麼恐怖副本,那是我家-PIPIPAPA故事會

    什麼恐怖副本,那是我家

    被親生父母接回家的第二年,我們全家都被拉入了恐怖遊戲。 豔鬼衣衫半褪畫着皮,陰森鬼氣的問他美不美。 瓶女嘻嘻哈 […]
    37
    人類嬰兒養育手冊-PIPIPAPA故事會

    人類嬰兒養育手冊

    我在媽媽的書房發現一本手冊。 《人類嬰兒養育手冊》。 【1.若嬰兒進食困難,應調整餵奶姿勢。】 【紅色批註:血 […]
    24
    和閨蜜旅遊誤入全男旅行團-PIPIPAPA故事會

    和閨蜜旅遊誤入全男旅行團

    和閨蜜抽中免費出國遊,旅行團裏都是壯漢。 排隊時,閨蜜說有一雙手在摸她。 我正要發作,眼前忽然出現了密密麻麻的 […]
    15
    月光不曾渡彼岸-PIPIPAPA故事會

    月光不曾渡彼岸

    暗戀了九年的他。 死在了我準備表白的前一天。 那個眉眼清雋的外科天才。 最後成了解剖臺上散落的屍塊。 頭七那晚 […]
    25
    血色繡花鞋-PIPIPAPA故事會

    血色繡花鞋

    黃溪村村民在挖地基的時候挖出來一具紅棺。 村民們一擁而上,不止拿光了紅棺裏的陪葬品。 還把棺材裏女屍身上的衣服 […]
    26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