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樓下有兩隻野貓,女兒每次只喂其中一隻,對另一隻不理不睬。
甚至,我發現:如果另一隻貓碗裏有喫的,女兒也會偷偷倒掉。
我問女兒爲什麼這麼做,她竟然告訴我:「這隻貓是公貓,公的沒有一個好東西,它活該被餓死。」
我喫了一驚,急忙對女兒進行教育:「你說公的沒有一個好東西,那爸爸也是男性,難道我也不是好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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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趕緊搖頭,說我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但是除了我之外,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我把這件事告訴妻子,她笑着寬慰我:「這個年紀的孩子,就是男孩和男孩玩,女孩和女孩玩,她對異性有偏見很正常。」
她甚至覺得,女兒討厭男性是一件好事,畢竟這個社會就像黑暗森林,你永遠不知道對方是人是鬼,對陌生男性保持提防總是沒錯的。
我覺得妻子說得有幾分道理,就沒管了。
至於那隻公貓,因爲經常被欺負,跑了,剩下的母貓也沒能堅持多久,就被一隻又醜又喜歡哈人花臉貓給打跑了。
大概幾天後,女兒忽然說自己被人「摸」了,我們趕緊問她怎麼回事。
「今天下午,我準備下車的時候被校車司機攔住了,他說除非讓他摸一下屁股,否則不許下車,我很害怕,所以就……」
女兒還說,當時校車上還有另外四名女孩,都遭到了校車司機的猥褻,她們可以爲她作證。
考慮到這件事非同小可,我立即聯繫了另外四名女孩以及她們的家長,確認女兒沒有撒謊後,我們就帶着她到轄區內的派出所報案。
由於受到侵害的都是小孩,警方非常重視。一個小時後,校車司機就被捉拿歸案,他叫馬紀,退伍軍人,高中文化,大齡未婚。
馬紀被帶到派出所的時候,憤怒的家長們一擁而上,揪住馬紀就是一頓拳打腳踢,妻子往她的 Prada 包裏塞了兩瓶礦泉水,Ṱű⁹朝着馬紀腦袋使勁掄,包帶都掄斷了。
然而,面對警方的一系列審問,馬紀卻拼命喊冤,他發誓自己平時和學生連肢體接觸都沒有,猥褻更是無稽之談。
他當着警察的面跪了下來,砰砰磕頭,撞得額頭鮮血淋漓:「我母親重病在牀,只有我能照顧她,求你們還我一個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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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印象裏,馬紀是個很有責任心的人,女兒上學這麼多年,馬紀從來沒有遲到過,我很難相信這樣的人會做出猥褻學生的事情。
於是,我決定向女兒進一步求證。
「爸爸問你,你是第幾個被馬紀摸的?在你前面被摸的女孩是誰?在你後面的是誰?」
本來應該是很簡單的問題,女兒卻吭嘰半天回答不上來,我就問她:「你給爸爸說實話,馬紀真的摸過你嗎?」
女兒被我問得大哭,妻子頗爲惱怒,指責我不應該懷疑女兒,還說我們身爲父母,就應該無原則無底線站孩子這邊。
「馬紀是不是無辜的,那是警察的事情,跟咱們有什麼關係?大不了咱們跟他道歉就完了唄!」
我有些無語,但她說得也沒錯,公安機關肯定比我這個外行要專業得多,他們肯定不會冤枉好人。
警察調取了校車內部的監控和 GPS,證實了馬紀當天按照規定行駛,除非他能做到一邊開車一邊猥褻,否則沒有作案時間。
但是,警察又對五名孩子進行了技術取證,雖然沒有找到馬紀的指紋,但是發現了少量 DNA,因此無法排除親密接觸的可能性。
最後,警方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結論:「沒有找到發生猥褻的直接證據。」
此結果一公佈,引起了家長們的強烈不滿,大家紛紛表示警方調查敷衍了事,各種舉報上訪電話打了個遍。
大概幾個小時後,警方改口了,結論變成:「無法排除嫌疑人作案的可能性。」
雖然兩句話的意思大差不差,效果卻截然不同,因爲檢察院根據第二句話立案了。
考慮到受害人數多且都是女童,檢方建議頂格量刑,七年。
案子很快開庭,馬紀請來兩個證人:第一個證人是他服役時的連長,他證明馬紀在服役期間遵規守紀,品行端正,而且是汶川抗震救災的先進個人,這樣的人不可能犯罪。
第二個證人是馬紀的母親,老人在法庭上聲淚俱下:「要不是爲了給我治病,我兒子早就結婚成家了,他是個非常孝順的好兒子,絕對不會做傷天害理的事情……」
儘管他們列舉了各種證據證明馬紀遵規守紀,但是這些證據和案子沒有半點關係,畢竟,那天下午到底發生了什麼,恐怕只有老天爺才知道。
最終,法院判決馬紀猥褻罪名成立,一審判處有期徒刑,五年。
馬紀不服,當庭表示上訴;家長們則覺得判得太輕,怨聲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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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我在出門買菜的時候被一個老人攔了下來,對方正是馬紀的母親——馬春花。
老人顫顫巍巍地往我手裏塞了五萬塊錢和一盒特侖蘇牛奶,求我饒她兒子一命,不至於讓馬紀坐牢。
馬紀作爲校車司機,每月收入只有四千塊不到,這些錢中的大部分還要給馬春花治病,我相信這五萬塊已經是馬春花的全部家當。
我非常委婉地表示自己無能爲力,因爲法院已經判了,即便我現在出具諒解書,那也只能作爲減刑和假釋的依據,馬紀無論如何都要坐牢。
馬春花搖了搖頭,她說今天來找我的目的不是爲了諒解書,而是希望我女兒能夠翻供。
「我兒子是絕對不會猥褻你女兒的,請你一定要相信我!那是因爲……」
馬春花欲言又止,露出痛苦的表情,似乎有難言之隱。
我有些不耐煩,把錢和牛奶推還給她:「與其把錢給我,不如給馬紀請個好律師,這樣更能幫到你兒子。」
大概是我的話起到了作用,不久後,我就收到了一封律師函,對方自稱是馬紀的代理律師,將會在二審的時候作無罪辯護。
這名律師還在函中特別註明:「一旦我方勝訴,我將會追究令媛的法律責任,您作爲監護人同樣難辭其咎。」
我一笑了之,我也是律師,這種律師函說白了就和小孩撂狠話差不多,沒什麼用。
但是,其他家長就不一樣了,他們非常擔心惹上官司,羣聊瞬間炸了鍋。
他們不停地艾特我,問我怎麼辦,我只能如實回答:「二審翻案難如登天,對方沒有爭取和解而是採取無罪辯護,恐怕是掌握了對馬紀非常有利的證據。」
大概是我的話加深了他們的擔憂,幾周後,我忽然看到一條熱搜——「校車司機猥褻案即將開庭,少女的正義誰來維護?」
我趕緊點進去,只見,包括我女兒在內的五個孩子出現在短視頻裏,純潔可愛惹人心疼,視頻最後又配了一張馬紀趴在校車底下換機油的照片,看上去又髒又噁心。
視頻發佈者的動機不言而喻,效果也確實拔羣。評論裏,網友們的罵聲鋪天蓋地,紛紛要求嚴懲馬紀,罵他是畜生、禽獸不如。
一時間,「校車司機猥褻案」變得滿城皆知。首先引起恐慌的是其他家長,因爲馬紀開了十年校車,不知經手過多少學生,很多家長都很擔心自己的女兒曾遭到過馬紀猥褻。
同事和親友們得知我女兒遭到猥褻,全都跑來慰問我,這讓我非常難堪。
法院由於輿論壓力,選擇冷處理,二審日期一拖再拖。
當然,承受壓力最大的還是馬紀的母親馬春花。那些懷疑自己孩子遭到侵犯的家長,全部跑到馬春花面前要說法。Ťű̂⁴馬春花閉門不出,他們就往牆上潑糞、潑油漆。
即便偷偷出門,她也是過街老鼠,沒有人願意賣東西給她;甚至到了醫院,就連醫生和護士都是冷冰冰的。
沒有人能承受這種壓力,沒過多久,馬春花就在法院門口自殺了。
她選擇的自盡方式是自焚,極其慘烈。
聽說,她在烈焰中不停地哭喊:「我兒子是無辜的,你們爲什麼不肯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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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擔心馬春花的死會爲女兒帶來不必要的壓力,於是我決定帶女兒出門旅遊,順便躲避流言蜚語。
一路上,女兒都玩得很開心,直到我們在迪士尼度假的時候,她相中一款的公主頭飾,價格好幾千,嚇得我好說歹說把她拉走了。
到了晚上,我發現女兒一直在用手錶跟朋友聊天。通常我很尊重女兒的隱私,可那天我閒來無事,就用家長權限查了一下她的聊天記錄。
結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長達十幾頁的聊天記錄,基本都是女兒對我的吐槽:嫌我小氣不肯給她花錢,嫌我喫個飯還要用優惠券,甚至嫌我不是明星大款,後悔出生在這樣的家庭裏。
這時,有個女孩建議她:「要不,把你爸也送進監獄算了?」
女兒回覆道:「不行,我以後還要考公務員呢!他拖我後腿怎麼辦?」
這段對話看得我心驚肉跳,於是,我把女兒從牀上拽起來:「馬紀到底有沒有猥褻過你,你究竟有沒有撒謊?!」
剛開始,女兒試圖矇混過關,但是妻子不在,沒人給她撐腰。
在我的一再逼問下,女兒只好說出真相——馬紀從頭到尾沒有碰過她,他沒有猥褻過任何人。
就連她誣告馬紀的理由,也非常荒唐可笑,原因就是校車從我們住的小區門前經過,馬紀卻不讓她下車,非要開到停靠點,她因此心生不滿。
至於另外四個女孩,她們本來就是我女兒的閨蜜,再加上她們也不喜歡馬紀,嫌他又胖又醜,於是一拍即合。
女兒眼淚巴拉地扯着我的褲子:「我只想給他一個教訓,爸爸,我錯了,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她的天真與邪惡讓我震驚得無以復加——她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多麼不可饒恕的事情,甚至覺得只要我不生氣就可以萬事大吉。
第二天,我帶着女兒即刻返回家中,告訴妻子實情。
震驚之餘,妻子勸我把這件事嚥進肚子裏,千萬別說出去。
「馬紀的母親已經死了,現在就是把他放出來,他也不可能感謝你,說不定還會報復咱們啊!」
她還說,現在最好的結果,就是馬紀能夠死在監獄裏,畢竟,只要我們不說,另外四個女孩肯定也不會說。
問題是,如果馬紀沒死呢?
五年牢獄,說短不短說長不長,如果馬紀出獄,到時候又該怎麼辦?
他會放過我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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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來想去,我覺得唯一平息馬紀憤怒的辦法就是還他一個清白,畢竟清白的人是不會輕易犯罪的。
我先是聯繫了另外四名女孩的家長,想請他們和我一起到法院作證。
然而,我卻遭到家長們的一致反對,至於理由,一來是害怕喫官司影響工作,二來是覺得反正馬紀也不會原諒我們,喫力不討好。
由於馬春花已死,馬紀原本的代理律師早就跑路了,於是,我主動申請成爲他的代理律師,並和被羈押在看守所中的馬紀見了面。
我能看出馬紀過得很艱苦,他原本富態的身形變得異常消瘦,眼窩深陷下去,原本和藹的表情變得陰鷙又恐怖。
我向他道歉,馬紀嗤之以鼻。於是,我告訴他我可以還他一個清白,馬紀的表情終於緩和了。
馬紀告訴我:等他出獄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母親操辦後事,告訴母親自己已經洗刷冤屈,讓她不再擔心。
然後,他想買一輛小卡車,去新疆拉番茄,去廣西拉香蕉,總之不會再回來了。
我鬆了口氣,坐牢會徹底改變一個人,但馬紀還保有良知,這難能可貴。
我很清楚,二審翻案的關鍵將是我女兒的證詞,哪怕另外四個女孩不配合,只要女兒翻供了,法院就會重新考慮受害人證詞的真實性。
我再三教育女兒:「亡羊補牢,爲時未晚,勇敢地把真相告訴大家,爸爸一定會支持你,保護你。」
女兒乖乖點頭,她向ṭŭ̀⁵我保證:自己絕對不會再撒謊。
於是,二審開庭當天,我帶着女兒出庭作證。
到了質詢環節,檢察長詢問女兒:「你是否曾遭到馬紀的猥褻?」
她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是。」
「那你父親爲什麼說你在撒謊?」
「那是因爲……」女兒頓了頓,「我父親是個非常傳統的人,對他來說,我的貞操比我的命還重要,他不想要一個被玷污過的女兒。」
我張着嘴卻說不出一句話。女兒走下證人席,跟着妻子離開法院,直到最後,她們都沒看我一眼。
二審結果自然是維持原判,馬紀眼裏最後的光消失了。
回家後,我跟妻子大吵了一架。我指責她不該如此慣着女兒,造成她小小年紀就謊話連篇、自私自利,可妻子卻覺得我大驚小怪,還說女人撒謊那是天生的,她爲女兒感到驕傲。
沒過多久,她就跟我提了離婚,我Ŧų¹們一拍兩散。
至於女兒,也不再喊我爸爸,就連她的個性簽名也變成:「男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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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後。
孑然一身的我回到公寓,打開一罐啤酒,熱了熱昨天剩下的滷味,準備刷美劇消磨多餘的時間。
結果,我忽然接到一通電話,對方自稱是警察,說有嫌疑犯指名要我做他的辯護律師。
我一臉懵逼,因爲我平時幾乎不接刑事辯護,但我還是立即趕了過去。
令我喫驚的是,被警方逮捕的嫌疑人,竟然是剛出獄不久的馬紀!
更讓我驚恐的是,馬紀被牽扯進去的案子,是一起姦殺案,受害人名叫韓佳碧,正是當年誣告他的女生之一!
在面見馬紀之前,警察把我叫到一個小房間裏,他們告訴我:大約十天前,韓佳碧約了幾個朋友一起去酒吧放鬆,可就在離開的時候朋友們卻發現韓佳碧不見了,手機也無人接聽。
三天後,幾個釣友在灞河下游發現一具焦黑的屍體,經法醫鑑定,死者正是失蹤的韓佳碧。
「韓佳碧是被兇手澆上汽油活活燒死的,不僅如此,她生前還遭到侵犯和性虐待,手段非常殘忍。」
由於韓佳碧在已經遭到綁架的情況下仍然被殺害,警方斷定兇手並非見色起意,而是有預謀的仇殺!馬紀毫無疑問就是兇手!
但是,由於屍體遭到焚燒和浸泡,能夠指控馬紀的生物證據幾乎沒有,監控也沒拍下韓佳碧被綁架和拋屍的畫面,再加上兇殺案不同於其他刑事案件,對證據鏈的要求非常嚴格,警方也沒把握百分之百定馬紀的罪。
警察拍着我的肩膀:「跟你說這些的目的,是希望你心裏有個數,畢竟你女兒也是馬紀報復的目標之一,如果他被無罪釋放,你女兒也會有危險。」
我點了點頭,儘管律師有義務替當事人保密,但如果當事人有繼續犯罪的風險,即便我向警方告密也不算違反職業道德,孰重孰輕我心裏有數。
可是,當我見到馬紀後,他卻堅稱自己是無辜的。
馬紀說:韓佳碧被綁架當晚,他正在戰友開辦的模具廠加班,有監控錄像以及六十多名工友爲他作證,他絕對不是殺害韓佳碧的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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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了落實馬紀的說辭是否屬實,我去模具廠調取了監控,確實看到了馬紀,只不過由於監控設備太差,畫面不是很清晰。
我又走訪了很多工人,向他們打聽馬紀當晚是否在工廠加班,大部分人卻不敢給出確定的答覆。這大概是因爲馬紀性格內向,再加上他坐過牢,總覺得自己低人一等,因此總是獨來獨往。
這個案子和「校車司機猥褻案」極其相似,那就是馬紀雖然有證明自己無罪的證據,但又不是很牢靠,無法完全擇清自己的嫌疑。
但是,無論從作案手法還是動機來看,馬紀就是殺害韓佳碧的兇手,除了他不可能有其他人!
可是——我忍不住問自己:萬一我搞錯了呢?
馬紀已經蹲過一次冤獄了,如果被判有罪,肯定是死立執,他恐怕連伸冤的機會都沒有。
如果是以前的馬紀,我可以相信他,他絕對做不出姦殺少女這種暴行。
可是,五年的牢獄生涯會徹底改變一個人,能把壞人變好,也能把好人變壞。
幾天後,我遇到了韓佳碧的父母,他們得知我是馬紀的辯護律師後,要求我不得爲馬紀開脫,他們的憤怒必須有人承受。
韓佳碧姦殺案很快開庭,檢方指責馬紀用極端手段報復一個還未成年的女孩子,影響極其惡劣,他們給出的量刑建議是死刑。
經過一番思想鬥爭後,我向法院提出該案證據不足,且馬紀擁有不在場證明,主張無罪。
由於死刑需要最高法複覈,法院在審理時也是慎之又慎,最終,法官採信了馬紀的不在場證明,他被無罪釋放。
就在這時,我忽然注意到:馬紀的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我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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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紀逃脫法律的制裁,最爲憤怒的就是韓佳碧的父母。
我剛離開法院,就被他們用磚頭襲擊,他們扯着嗓子罵我,詛咒我不得好死。
沒過ťũ₁多久,我就被掛到網上,網友們紛紛指責我爲殺人犯開脫,我每天都要接到幾百個騷擾電話,苦不堪言。
如果只是這樣,倒也罷了,可沒過多久,我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某日下午,一位大爺在遛狗的時候發現愛犬叼回來一條粉紅內褲,意識到不對勁的他立即報警。
幾個小時後,警方就在附近的廢屋裏找到一具女孩的屍體,直腸內被人插入一隻熱得快——她竟然是被活活燙死的。
受害人名叫朱亦可,和韓佳碧同爲當年誣告馬紀的女孩之一,於是,馬紀再次進入警方視線。
和上次一樣,馬紀第一時間就聯繫了我,希望我能爲他作無罪辯護,我明確拒絕。
原因也簡單,如果只有韓佳碧一個死了,我還能相信他是無辜的;但是現在連朱亦可都死了,這讓我怎麼相信他!
可是,十幾分鍾後,我卻接到警察打來的電話,對方用近乎命令的語氣讓我馬上趕到公安局,不容拒絕。
我沒辦法,只能乖乖服從,警察把我帶到上次的小房間裏,在我面前扔下幾張照片——朱亦可的照片。
女孩長得很漂亮,青春、靚麗,還是個 COSER。
警察一臉鄙夷地看着我,彷彿我纔是殺害朱亦可的兇手。
「自從女兒慘遭殺害,朱亦可的母親就因爲氣胸住院了,目前正在 ICU 搶救,這都是你造的孽啊!」
我心裏突然有股氣,站起身來跟警察臉懟着臉。
「是不是在你看來,小女孩的正義纔是正義,馬紀的正義就不是正義了?」
法律可以同情弱者,這沒問題,但是,法律的基礎,永遠是公平公正,永遠是事實真相。
如果爲了偏袒弱者,就罔顧事實,拉偏架,那法律還有什麼用?!
警察被我懟得說不出話來,接着,他告訴我:朱亦可被殺害的時候,馬紀同樣擁有不在場證明,警方懷疑他可能有幫兇。
「馬紀的雙親早已離世,他也沒有子女或者兄弟姐妹,這個幫兇我們無從查起ẗùₘ,但你是馬紀的律師,是他唯一信任的人,如果你能查到什麼線索,及時告訴我們,這也是爲了保護你女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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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我忽然接到一個電話,竟然是前妻打來的,她破天荒地說要約我喫飯。
我很意外,自從我們離婚後,她就跟我沒再聯繫過,也禁止我和女兒見面。
我以爲能見到女兒,就去了。可是,女兒並不在場,我反而遇到了韓佳碧的父母和朱亦可的父親,還有另外兩個女孩的家長。
我馬上意識到這是鴻門宴,起身準備離去,可他們卻把我強行攔了下來。
韓佳碧的父母和朱亦可的父親搬出成捆的現金堆放在桌子上,意思簡單粗暴:「只要你能讓馬紀死,這些錢就是你的了。」
我呆呆地望着桌子上堆成小山的現金,至少有個四五百萬。
韓佳碧和朱亦可的父母本來就是不差錢的主,但我猜另外兩名女孩的家長肯定也掏了不少。畢竟,如果馬紀無罪釋放,下一個遭殃的就會是他們。
前妻含情脈脈地摟着我:「老公,這些錢可不是賄款,你不用擔心我們告你,再說了,你不是一直都想和我復婚嗎?婷婷也特別想你,有了這筆錢,你就可以送她去國外唸書啦!你就是她最棒的爸爸!」
說實話,我確實遲疑過,但聽到最後一句話,我忍不住把前妻推開了。
「你的意思是,你是爲了這筆錢纔跟我復婚的嗎?難道我是個窮光蛋,就不配當婷婷的父親了?」
前妻委屈地撇撇嘴:「男人的職責不就是掙錢給老婆女兒花嗎?!我說得有什麼錯!再說了,你跟我復婚,不得有點誠意嗎?」
我總算明白女兒的教育到底哪裏出了問題,上樑不正下樑歪,當初和她結婚,算我遇人不淑。
我轉身離去,前妻趕緊拽住我的胳膊,厲聲質問:「站住!難道你真要眼睜睜看着那個殺人犯殘害你女兒嗎?你他媽還是人嗎!」
我冷冰冰地推開她的手:「就算馬紀真的是殺人犯,那也是你們親手打造的!你有什麼資格批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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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積極收集證據替馬紀做無罪辯護,這一次,檢察院認爲警方證據不足,決定不予起訴,馬紀再次被無罪釋放。
短短幾個月,馬紀已經被逮捕了好幾次,即便是曾經的戰友,也不願再收留他了。
雖說我基於律師的立場替馬紀辯護,但在我心裏,依然認定馬紀就是兇手,而他肯定有同夥。
於是,我假意問馬紀有沒有什麼朋友或者去處,我可以代爲聯繫。
馬紀搖了搖頭,說自己已經是真正意義上的孤家寡人,他賣掉了自己的房子,拿錢換了一輛小貨卡,白天拉貨,晚上就睡在車裏。
我開始跟蹤馬紀,連續跟蹤了很長時間,可是,我沒有發現任何疑似幫兇的嫌疑人。
他既沒有親朋接濟,生活拮据,幾乎沒有買兇殺人的可能性。
直到最後,我漸漸放棄了。我甚至開始懷疑——韓佳碧和朱亦可的死或許和馬紀沒有關係,純粹是巧合罷了。
可是,幾天後,前妻忽然打來電話,她告訴我:另外兩個誣告馬紀的女孩,也死了。
似乎是因爲她們的父母生怕馬紀半夜摸上門來把他們全都殺了,所以相約出逃,準備離開這座城市,永遠不再回來。
可他們在逃離的半路上卻遭遇車禍,一輛貨卡從後面追了上來,把他們駕駛的車子撞到壕溝裏,由於兩輛車都是電車,撞擊後很快起火,兩家人竟然沒有一個生還。
那輛肇事的貨卡,正好是馬紀那輛!
我立即聯繫警方,請他們逮捕馬紀,可警察沉默幾秒後卻告訴我:馬紀是無辜的,兇手肯定不是他。
「肇事發生時,馬紀正在派出所報案,而他報案的原因正好是車輛失竊,有十幾個警察可以幫他作證。」
警察舔了舔嘴脣,笑得幸災樂禍:「你不是喜歡替兇手辯護麼?這下你麻煩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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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妻哭着罵我不應該替馬紀脫罪,這下不但女兒有危險,甚至連她都小命不保。
她請求我向馬紀求情,既然我一直以來都是馬紀的律師,不看僧面看佛面,他理應饒我們一命纔是。
我苦笑——如果不是女兒誣陷他,馬紀恐怕連Ţū́₈坐牢都犯不着,我現在跟他講仁義道德還有用嗎?
但是,我也不打算坐以待斃,我不可能眼看着女兒被馬紀殺死,我畢竟是一個父親。
所以,我決定:如果馬紀不打算放過我女兒,那我就只能殺了他。
馬紀平時幹得都是力氣活,身體結實得很,如果當面跟他發生衝突,我不太可能有勝算。
好在,我跟他還算是有點交情可言,如果我直接找他談,我想馬紀大概不會拒絕。
我通過一個獸醫朋友搞到了一種畜用鎮靜劑,只要趁馬紀不備加到他的飲食裏,他就會渾身癱軟,無法反抗,到時候,我再僞裝成馬紀醉酒意外墜河就行。
馬紀舉目無親,就算死了,也不會有人深究,即便我真的運氣不好被警察抓住,那我也認了。
我做好一切準備,然後約馬紀晚上一起喫燒烤,他同意了。
就在我準備出門的時候,一個人影忽然衝到我懷裏——我由於神經緊繃忍不住後退半步,結果才發現對方是我的女兒,佳佳。
我難掩心中的驚喜,問女兒爲什麼會來找我,我專門叮囑過前妻這段時間不能讓她自由活動。
女兒吐了吐舌頭,緊緊抱住我:「我是偷偷來的,爸爸,因爲我特別想你。」
緊接着,女兒告訴我:這段時間,她每天過得提心吊膽,魂不守舍。
「朱亦可是我的好閨蜜,她被殺害那天,我們原本打算一起逃課去網吧的,只不過我被老師留堂了,那天說不定死的人是我!」
她歇斯底里地哭:「爸爸,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求你救救我,爸爸!」
我輕輕撫摸着女兒的頭髮,讓她平靜下來,我能說什麼呢?她畢竟還是個孩子呀!
我向女兒保證:「你放心,只要有爸爸在,我絕對不會讓你受到傷害。」
女兒抹了抹眼淚,緊緊抓着我的手:「真的嗎?我就知道爸爸對我最好了!」
「那你就趕緊替我殺了馬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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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住了。
女兒以爲我有所猶豫,立即勸道:「我的朋友們都死了,馬紀有什麼理由放過我?爸爸,你可千萬不要心慈手軟,先下手爲強啊!」
「我已經查過了,爸爸你是守法公民,即便真的殺了人也不用償命,最多坐十幾年牢就可以出來,我保證,我一定天天去探望你,因爲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呀!」
我的心,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哀。
這傻孩子並不知道,我早就做好了殺死馬紀的覺悟,哪怕她不求我,我也會犧牲自己保護她。
可是,當她親口說出要我殺死馬紀這種話時,我卻猶豫了。
我決定最後再給女兒一個機會。
「你說要我殺了馬紀,可他比我更強壯,我不一定打得過他,萬一我被他反殺了怎麼辦?」
女兒苦思冥想,忽然靈機一動:「那你就千萬不要反抗,到時候警察就能以故意殺人罪把馬紀抓起來,我也就安全啦!」
我苦笑,看來,我再試多少次都是一樣的。
我假裝去冰箱裏拿飲料,實則打開那瓶畜用鎮靜劑,滴了幾滴到女兒的飲料裏,她很快就睡死過去。
我把女兒抱上車,來到馬紀的住所,然後,我把昏迷不醒的女兒放在馬紀面前。
「我知道,無論我怎麼做,都不可能平息你的憤怒,所以我把女兒交給你,冤有頭債有主,無論你做什麼我都不會阻攔,我也絕對不會報警。」
我後退兩步,緊緊握住藏在衣袖裏的刀子,當馬紀殺死我女兒的那一刻,我也會殺死他,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可是,馬紀只是搖搖頭,把女兒交還給我:「我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但我不會傷害你女兒,那些女孩的死真的跟我無關。」
「我確實想過報復你們,也動過殺人的念頭,可是,就算我把你們都殺了,我也恢復不了我的聲譽,我母親也不會復活……」
馬紀痛苦的表情,不像撒謊,我終於相信他和這一連串兇殺案無關。
那兇手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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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着女兒離開馬紀家,就在我準備進電梯的時候,一名保潔員忽然跟了進來。
她又老又醜,沒有頭髮,臉上、手臂上都有明顯燒傷的痕跡,我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
透過反光,我忽然發現——她也盯着我!
就在我準備轉身的時候,一塊溼手帕忽然矇住我的口鼻,我來不及反應,瞬間暈了過去。
等到再次醒來,我發現自己被綁架到一個屠宰場,倒吊在掛肉的鐵鉤上,捆得結結實實,旁邊掛着我女兒。
一名穿着雨衣的神祕人,手裏拿着一把血跡斑斑的大菜刀,正在霍霍磨刀。
神祕人帶着口罩,看不清她的臉,但從那佝僂的背影,我猜測她就是電梯裏遇到的保潔員。
雖然我不知道她是誰,但是,從她的動機還有身上的燒傷來判斷,答案恐怕只有一個。
馬春花。
這個女人從地獄回來復仇了。
馬春花磨完菜刀,步履蹣跚地走到女兒旁邊,女兒哭得歇斯底里。
「馬紀叔叔,我已經把朋友的信息都出賣給你了,你爲什麼還不肯放過我,爲什麼!」
我目瞪口呆——佳佳竟然是馬春花的協助者!
這也難怪,馬春花畢竟是一個老人,想要跟蹤殺害這幾個女孩並非易事,但是如果有人協助,那就簡單得多了。
馬春花露出嫌惡的神情,她拿起刀在女兒臉上劃了幾下,然後舀了一勺臭氣熏天的豬糞潑到女兒臉上。
隨後,她割斷繩索,把女兒放了下來:「滾!」
女兒捂着臉,連滾帶爬地逃跑了,只剩下我跟馬春花大眼瞪小眼。
我問她究竟怎麼活下來的,馬春花見我識破她的身份,索性摘下兜帽,露出臉上可怖的燒傷。
「那天,他們見我燒得太Ṱűₛ嚴重,就直接把我送到火葬場了,幸好,負責燒屍體的老工人發現我沒死,就把我救了下來,不僅如此,他還掏錢爲我治療。」
馬春花和他生活了一段時間,後來,老工人患了絕症,自我了斷了,她纔回到這座城市。
因爲身份證已經被註銷,馬春花只能在酒吧裏面打黑工,勉強度日。
我質問馬春花:「你爲什麼要殺人?就算她們確實誣告了馬紀,但也罪不至死吧?」
馬春花沉默許久,嘆了口氣:「我之所以憎恨她們,並不完全是因爲我兒子,而是因爲我本人就是被強暴的受害者。」
我愣住,原來馬春花堅信兒子不會犯罪,竟然有如此痛苦的原因。
馬春花苦笑:「那個年代沒有攝像頭,針對女性的犯罪幾乎每天都在發生,被侵犯的女孩也因爲愛惜名聲,往往不敢聲張……」
「即便是到現在,我晚上睡覺的時候都不敢關燈,因爲我不知道那兩個禽獸會不會突然襲擊我,踢我的腦袋,踹我的肚子……」
那天下午,馬春花在酒吧打掃廁所的時候,陰差陽錯地遇到我女兒,那時她正在跟朋友交流「誣告強姦」的經驗,她似乎已經用這招騙到了不少錢。
於是,憤怒的馬春花襲擊了我女兒,並拍下她的裸照進行威脅。
不明情況的女兒則把馬春花誤認爲是馬紀,爲了活命,她提出用朋友的命來換自己的命,馬春花也確實遵守了承諾。
我問她:「那你爲什麼還要綁架我?難道你也要殺了我嗎?」
馬春花搖搖頭:「我還要做最後一件事。」
「什麼事?」
「我要還我兒子一個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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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馬春花要怎麼做。
就在這時,我忽然聽到一聲厲喝:「放開他!我已經報警了!」
我愣了一下,趕來救我的人,竟然是馬紀!
由於馬春花容貌已毀,即便是馬紀,也沒能認出母親。
然而,馬春花的眼神中卻露出一絲喜色,她拔起菜刀,架在我的脖子上,用沙啞的嗓音大喊:「這個男人替你脫罪,我一定要殺了他!」
那一瞬間,我忽然明白了——原來,殺人、復仇,都不是她的目的。
她真正的目的,是讓兒子成爲阻止她殺人的英雄!
我想,馬春花大概在綁架我之後,就給馬紀留下了線索,吸引他一路跟過來。
因爲她瞭解兒子,知道他有恩必報,絕對不會對我這個救命恩人坐視不管。
只有這麼做,才能讓被誣陷的馬紀重新站在陽光下生活,即便代價是她的命!
不出所料,馬紀果然衝了上來,他把我推到一邊,勇敢地和馬春花搏鬥。
爲了把戲做足,馬春花揮舞着菜刀朝兒子砍去,在他胳膊上留下兩道淺淺的傷口。
馬紀到底是退伍軍人,馬春花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三兩下,馬春花就被繳了械。
儘管馬春花已經完全毀容,馬紀還是瞧出些許端倪,他忍不住問道:「你究竟是……?」
爲了不讓馬紀認出自己,馬春花抓起一把沙土撒到馬紀眼睛裏,隨後縱身一躍,掉進下方的粉碎機裏。
這臺粉碎機,本來是爲了把不好賣出的部分或者不符合食用標準的肉,加工成寵物飼料用的,每分鐘上萬轉的不鏽鋼鍍鉻刀片,足以把任何動物細細切作臊子。
一團血霧噴出,馬春花便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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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姍姍來遲,他們看到粉碎機上的碎肉, 目瞪口呆。
我告訴警察:殺死四名少女的兇手已經畏罪伏法,馬紀是無辜的, 不僅如此, 他還是見義勇爲的英雄, 現場的監控和視頻佐證了我的證詞。
我把馬紀見義勇爲的事蹟做成短視頻, 並請來自媒體做推。很快, 馬紀就從人人鄙夷的猥褻犯, 變成了膾炙人口的「無畏哥」,他的個人賬號很快就有了近百萬粉絲。
幸運的是, 這臺粉碎機足夠厲害, 馬春花的 DNA 已經完全消失在各種動物的碎肉裏,就連警方也無法鑑定她的身份。
至於我女兒佳佳,因爲臉上的傷口遭到細菌感染,她的臉已經完全毀了,變得又腫又難看。
我通過馬春花工作的酒吧, 聯繫到了那些曾經被她敲詐過的受害人,收集證據後提交給法院,不久後,她就因爲訛詐罪被警察帶走了。
女兒哭着求我救她, 我拒絕了,理由是:「要是韓佳碧和朱亦可的父母知道他們的女兒是被你害死的,你覺得他們會放過你嗎?」
女兒倒吸一口冷氣, 只好乖乖坐牢, 這無疑是她最好的歸宿。
不久後, 法院重新開庭審理了「校車司機猥褻案」, 最終認定馬紀無罪。
拿到判決書的那一刻, 馬紀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他走出法院,朝着天空叩了三個響頭。
因爲替馬紀成功辯護,我在律師界名聲鵲起,案源猛增。
很快, 我就開辦了自己的律所,成功實現財務自由。
前妻和女兒絞盡腦汁地想分一杯羹,爲了確保她們不會得逞,我娶了一位和我三觀相合的女孩, 並把名下所有資產無償贈予給她。
一年後, 我帶着妻子去給父母掃墓。我剛擺好祭品,一隻小老鼠便鑽了出來, 想要偷喫糕點,我眼疾手快, 一腳踩住小老鼠尾巴,想要弄死它。
就在這時,一隻又老、又醜、背上光禿禿的母老鼠哼哧哼哧跑過來,抱住我的鞋底又啃又咬。
我愣了一下, 抬起腳, 小老鼠一溜煙就跑掉了, 母老鼠跑不動,它閉上眼睛,準備等死。
我想了想, 拿了一塊糕點交給母老鼠,然後把它放走了。
大概,我永遠戰勝不了一位母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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