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雲舟的地下戀情被爆出來的那天，我和他的 CP 超話一片哀鴻遍野。
因爲他被爆出來的那個女朋友，不是我。
-1-
紀雲舟戀情被拍到掛上微博熱搜的時候，我的經紀人喜氣洋洋。
無他，因爲這是絕佳的「提純」時機。
我和他的 CP 超話叫「一葉扁舟」，裏面一片哀鴻遍野，有人罵紀雲舟渣男，有人哭訴一腔癡情錯付，表示以後再也不會嗑娛樂圈 CP。
還有人憐惜我，表示脫粉紀雲舟，以後只粉我一個人。
但還有大粉勉強地維持着局面，說紀雲舟還未官宣，塵埃落定前一切皆有轉機。
甚至還有人仔細一幀一幀地扒紀雲舟和地下女友被拍到的視頻，企圖從女方的服飾和身材聯想到我身上。
但很可惜，那不是我。
我點開那個視頻看了一下，很短，只有十幾秒，一個戴着口罩捂得很嚴實的女生摟着紀雲舟的腰一起上了停在路邊的車。
然後一路開回了紀家老宅。
我翻來覆去地看了很多遍，直到我的經紀人勇哥囑咐我：「我已經聽到風聲了，紀雲舟那邊打算承認戀情，只是爲了保護女方，不打算公開她的身份。」
勇哥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揚，說：「我們反正坐收漁翁之利，你什麼都不用做，就會有一大幫粉絲憐愛你了，後面我再找人發幾波你憔悴神傷的通稿，什麼都不必說，虐一波粉還能提純一波 CP 粉變死忠，再加一波路人好感度，這波血賺。」
他野心勃勃地看着我，壯志凌雲地說要把我打造成完美受害人。
我沒說話。
-2-
偷拍的視頻在熱搜上掛了八個小時之後我刷到了紀雲舟的官宣微博。
他很真摯地和粉絲道歉，他說他確實在談戀愛，只是對方不是圈中人，出於保護不打算公開她的身份，希望粉絲諒解。
這條官宣的微博下面熱評第一條，是有人問他：所以你從來都沒有愛過葉彤是嗎？那些保護和體貼，那些你表現出的對她的在意和喜歡，都是假的嗎？
他在這條評論下面回了一句：剪輯效果，請勿當真。
我和紀雲舟的 CP 超話一直是第一名，粉絲們致力於從各種綜藝、演戲的片花、電視劇裏摳細節糖，剪輯各種甜甜的視頻證明我和他是真愛。
她們都說，若是內娛只有一對 CP 是真的，那一定是「一葉扁舟」。
我能理解 CP 粉的崩潰，她們真情實感地嗑了這麼久，突然發現，原來這場拉郎配裏的男主的玫瑰，從來都不是女主。
我坐在化妝室巨大的吊燈下，望着那句「剪輯效果，請勿當真」這句話，感到一陣陣的暈眩。
因爲我只能承認，入戲的不僅是粉絲，還有我。
可他原來是有女朋友的，他在演戲和拍攝綜藝時的那些保護和體貼，那些在意和喜歡，原來都是歸咎於剪輯效果。
原來自作多情的不僅是粉絲，還有我。
-3-
我遇見紀雲舟，是因爲一部仙俠劇。
紀雲舟年少成名，他家庭背景十分強大，出來演戲也只是因爲喜歡，他低調謙遜，十六歲演了一部校園電影一炮而紅，整個娛樂圈扒了十年都沒把他身家背景扒出來。
他緋聞少，出了名的敬業和好配合，我從十六歲開始喜歡他，那種偶像的仰望，直到 23 歲，我中戲畢業和他進了同一個劇組。
那是個大製作的仙俠劇，他是男主，我算得上女四，戲份很少，是他的小師妹，一直跟在男主身後偷偷地暗戀男主，最高光的時候就是後來爲男主擋了致命一擊。
見到紀雲舟那天，是進劇組的第一天，他很高很瘦，本人比熒幕上還要英俊，在人羣中熠熠生輝，大家都有種見偶像的興奮，一幫羣演和工作人員圍在一邊竊竊私語，但沒人敢上去和他搭訕。
我第一次和他開口說話，是開工劇組聚餐。
我被經紀人領着，到導演和製片人面前敬酒，他坐在導演的身邊，手裏端着一杯茶，垂首低眸在聽導演說話。
我很難形容那一刻的感覺，明明是再不過衣香鬢影的名利場，可他沉靜得就像手中的茶，自帶結界，將周遭喧鬧隔開。
我敬酒的時候因爲太過緊張，結結巴巴地做了一個自我介紹，導演笑了，和紀雲舟介紹我：「這是你的小師妹，後來爲你而死，你們過幾天有對手戲要拍。」
他抬眸朝我微笑，然後很有禮貌地對我頷首說你好。
我當時手心都是汗。
-4-
我們第一次單獨說話是對手戲開拍前，其實是很簡單的戲，但那是紀雲舟，我從十六歲的時候就仰望的人，我抱着劇本在旮旯裏一個人翻來覆去地念那幾句臺詞，直到聽到背後的笑聲。
那是溫和包容的笑意，我轉過身，看見紀雲舟站在我身後望着我，他很高，我又坐在地上，所以有種被俯視的感覺，但並不會讓人覺得壓迫。
可能是從他身上骨子裏透露出來的修養讓人很舒服，他語氣很溫和：「不要緊張，這場戲很簡單，你放輕鬆就好。」
我心跳如擂，那其實是看見多年偶像站在你面前時的那種激動，我有些拘謹地說：「等下拍完對手戲，可以請您給我籤個名嗎？」
後來就慢慢熟悉了，他是個很有距離感的人，但身上處處透露着良好家教的氣息，和劇組裏的人相處的時候，冷淡而周到，從不爲難工作人員。
可無論他身上的氣質多麼疏離，只要導演一句 action，他就能極快地進入角色，那個灑脫肆意的大師兄。
不管後來我和他的「一葉扁舟」CP 多麼火，但我和他一起拍戲到我殺青的六個月的時間裏。
我們沒有過任何故事和曖昧。
我們的 CP 火起來，是因爲一場意外。
-5-
那時候是這部仙俠劇上映期間，已經是拍完戲殺青的一年後了，這部劇的女主凌雲被包養她的金主的老婆發現，於是各種黑料通稿滿天飛。
其中被廣泛播放的黑料是我和她拍戲的一段片花。
那是我被她推下水的一場戲，她那天似乎心情不太好，我一遍又一遍地被她推下水，冬天拍夏天的戲本來就令人痛苦，尤其是我還不得不一遍遍浸泡在冷水中。
她勾着脣角笑，明明是純良的女主長相，笑起來卻令人不舒服，她表情沒什麼歉意地對我說：「抱歉，今天沒什麼感覺，我們再來一條好不好？」
我和她是同一個經紀公司的，只不過她是公司一姐，我得罪不起，我沉默不語地瑟瑟發着抖從冷水裏爬起來，準備再來一條的時候，紀雲舟剛好路過。
他修養很好，是那種發脾氣都不動聲色的人，生起氣來的時候也是客客氣氣的，他看了看臉色凍得青紫的我，疏離淡漠、客客氣氣地和凌雲提議：「要不你自己下水找找感覺？這樣對你提升演技也有幫助。」
凌雲臉色因爲尷尬漲得通紅，但她不敢得罪紀雲舟，只能忍氣吞聲，這段片花的最後，是紀雲舟朝我伸出一隻手，說：「起來，先去換衣服，我和導演說一聲，這場戲先不拍了。」
我在地上傻乎乎地抬頭望着他，就像一隻流浪狗看着自己的主人。
這段視頻原本的評論都很正常，大家都在嘲笑凌雲人設的崩塌，漸漸地有人發出第一個評論，問：你們有沒有覺得，這倆很好嗑？
或許是因爲我和紀雲舟之間巨大的差異滿足了灰姑娘和王子的必要條件。
他太過完美，而我符合灰姑娘的所有條件，人人都喜歡救贖的愛情。
一開始只是一些惡搞調侃，我們沒有人專門去故意引導炒 CP。
紀雲舟是不需要，我的團隊是不敢，因爲沒人敢去碰瓷紀雲舟，更何況是我這樣剛出道娛樂圈查無此人的小透明。
大家更多還是帶着惡搞和調侃的心態去拉郎，直到有人很認真地剪了一段我們這部仙俠劇裏的同人片段，怯懦的小師妹對灑脫大師兄的暗戀和忠實追隨，直到最後死在他懷裏。
這個同人視頻剪輯得太過虐心，尤其配着如泣如訴的 BGM，就這樣火出圈了。
於是很多人去扒我們的採訪和綜藝。
令無數人入坑的一幕鏡頭是我們接受某個視頻網站採訪的時候，主辦方給幾個主演送了很 Q 萌的玩偶，我是配得不能再配的女配，採訪的時候是坐在最邊上的，但採訪結束的時候，那時候鏡頭還沒關，紀雲舟舉着手中的玩偶，坐在最中間的位置將那個玩偶跨過坐在他旁邊的女主、女二和女三，直直地遞給我，問：「你們小姑娘應該都喜歡這個吧？」
還有就是生活類的綜藝，我因爲不火，鏡頭其實很少，但有人火眼金睛，在另一個嘉賓主鏡頭的背景裏，看到紀雲舟忍着燙用手幫我剝烤地瓜，然後將中間的地瓜心放到我碗裏。
冷漠疏離的頂流大明星和被他寵溺的十八線小演員，她們就是這樣入坑的。
可是原來，這些都是一場誤會啊。
-6-
和紀雲舟再次見面，是他戀情爆出來的一週後了。
那場訪談是之前就定好的行程，其實像這種宣傳訪談，一般都是比較重要的主演出席就好，我能被邀請，歸根究底還是因爲我和紀雲舟的 CP 太火了。
可這在紀雲舟的地下戀情被爆出來後，就顯得有些尷尬了。
在上臺對腳本前我看到了紀雲舟。
他有單獨的休息室，我只在後臺路過他的休息室的時候看見他一眼，他側臉在和他的經紀人說話，神色安詳淡定，看起來並沒有受到戀情曝光的影響。
他在娛樂圈這麼多年，粉絲流量的加成對他的影響已經不是太大，作品纔是底氣。
我偏過頭。
我在這場訪談上做了一個合格的擺設，採訪組很多調侃 CP 的問題不適合再問，我努力保持緘默，想做一個透明人。
可偏偏紀雲舟像一無所知一樣，還是如同往常一樣照顧我，他給我遞話題，幫我帶鏡頭，主持人心照不宣地面面相覷，最後爲了迎合當前的爆點，問起紀雲舟的感情生活。
他在那刻的神色幾乎瞬間就變了，冷峻的眼角眉梢幾乎瞬間柔和下來，似乎只是想到那個人就控制不住嘴角的笑意，他說：「我從來沒想過隱瞞戀情，只是她不希望過多曝光。」
「我們青梅竹馬，在一起十年了。」
「十六歲時我不顧家人反對來演戲，是她一直支持鼓勵我，我人生中的所有低谷和高光，都是她陪着我，她是我的光。」
鏡頭掃到我臉上，我保持微笑，跟着衆人一起起鬨祝福，毫無端倪，直到最後大概是爲了流量，在採訪的最後，節目組說要給紀雲舟一個驚喜。
那應該是之前準備好的東西，是我大學寢室的寢位。
滿滿貼的都是紀雲舟，紀雲舟的第一部戲的劇照，紀雲舟的演唱會，紀雲舟的採訪，還有一段和我並不怎麼熟的室友的採訪，她親熱地叫我的名字，一副很瞭解的我的樣子：「彤彤啊，她從十六歲就開始喜歡紀雲舟了，她曾經說過紀雲舟是她的光，她走上演戲這條路，就是爲了追光。」
紀雲舟驚訝地朝我望過來，採訪人笑得端莊，但說的話卻很狡黠，她問紀雲舟：「你知道你的小師妹是你的忠實粉絲嗎？」
紀雲舟搖搖頭，說：「我不知道。」頓了頓補充一句，「她從來沒有說過。」
主持人也笑，話裏句句都是坑，她說：「我們都以爲你這麼『照顧』小師妹是因爲照顧自己的忠實粉絲呢，因爲我們都知道你是性子比較清冷的人，我們都很好奇，你爲什麼這麼照顧小師妹呢？」
全場似乎連呼吸都靜止了，他笑了笑，坦蕩英俊，是真的不帶任何情緒的認真，只說一句話：「她身上有股靈氣，像我年輕的時候。」頓了頓又笑了笑，補充一句，「而且她和我妹妹一樣大，可能就是投緣吧。」
他這樣坦誠，滿場寂靜，最後大家打着哈哈笑嘻嘻地結束了採訪。
我像個工具人，在最角落的地方控制不住地發抖。
我知道紀雲舟的這兩段話將會被反覆對比地出現在不同的視頻裏。
會被紀雲舟的粉絲反反覆覆地用來打在「一葉扁舟」的臉上。
我知道我們的差距，我從來沒有過奢望的，我只想好好守護好我自己的小小的隱祕的微不足道的有些天懸地隔的幻想。
在他對我特殊照顧之前，我從沒有過幻想，是他給了我卑微的期待。
可我在十六歲時追的光，有他自己的光。
而我隱祕多年的心意被人扒皮破肚赤裸裸地曝光在聚光燈下無所遁形，這場自作多情的暗戀順着網線將會像乾涸僵死的魚一樣變成呈堂證供，讓我像個小丑一樣，永遠在聚光下讓人評頭論足。
但面對鏡頭，我要永遠微笑。
得體的、不露痕跡的、讓人看不出真實情緒的，在被打量和被人反覆問起紀雲舟的時候，永遠保持微笑。
-7-
其實我 16 歲第一次在熒幕上看見紀雲舟，不是他的電影，不是他的電視劇，而是他的一段訪談。
那時候我媽媽因爲我爸出軌跳樓自殺，我患了很嚴重的抑鬱症，我割了腕將自己泡在浴缸裏，浴缸正對面的小電視放着的，就是紀雲舟的一段訪談。
那年他 20 歲，在娛樂圈浮浮沉沉，第一部電影封神後經歷過很長的一段低谷期，後來憑藉一部轉型作拿到了影帝，那是個很有深度的採訪。
他丰神俊朗，眉眼深邃，周身的氣度穩重而清淡，是經歷很多大起大落的閱歷後沉澱下來的泰然處之，不知道主持人聊起什麼話題，我至今都記得他說的那句話。
他笑了笑，說：「我有時候也很迷茫，曾經無數次想過放棄，但後來明白，再艱難的境遇裏只要撐過去，再回首，不過是一些雲淡風輕的小事。」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好害怕的，反正我們只來一次，活下去，纔有無數的可能。」
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勇氣，我想看見我爸和那個小三的報應，於是我溼漉漉地從浴缸裏爬出來，自己找到紗布將手包紮起來，然後打 120。
後來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紀雲舟成了救贖我的光。
那是一種心理上的寄託，直到我去到他面前。
怎麼會不心動不妄想呢？
當你跋山涉水終於來到你一直當成救贖的人面前時。
當你發現他本人甚至比你想象中的還要好的時候。
當他在劇組在綜藝在無數個地方對你青眼，獨獨照顧你的時候。
雖然那不是你的月亮，可確實有一瞬，有一束月光是專門爲你而來的。
在那樣多人給你們剪同人視頻，寫同人小說，期待你們在一起，你沉浸在那個假象中，就好像，只要一伸手，你的月亮就能觸手可及。
那樣那樣近的距離。
可這場幻想中的獨角戲，是時候該醒過來了。
這之後紀雲舟給我介紹了幾個資源，對，他給過我他的私人號，讓我有什麼事可以找他，當時導演也在場，看見這幅場景很驚奇，問紀雲舟：「阿舟，你是真的很喜歡你的這個小師妹啊。」
又轉頭笑眯眯地望着我：「阿舟的私人號，可沒幾個人能加上，他這個人看起來隨和，實則眼高於頂，小師妹，你要抱緊你大師兄的大腿啊。」
你瞧，這些錯誤的信號給我錯誤的幻覺，但他是真的當我是妹妹，像一個負責任的前輩那樣提攜自己看得順眼的後輩。
他說我是十六歲的他，那個對演戲執着認真的他，所以想伸手幫幫我。
可他不知道，令我執着奮不顧身的，從來都不是演戲，是他。
我對着和他的聊天框怔怔出神，其實我可以假裝什麼都沒有，繼續扮演好他的小師妹，人畜無害地利用他的欣賞接近他。
或許有一天，我可以利用他對我的毫無戒心一點一點往上爬。
但過了很久很久之後我回了紀雲舟的消息，我直白地、坦蕩地說：「師兄，以後不用照顧我了，我問心有愧。」
《倚天屠龍記》裏，有一回，張無忌找周芷若一起聯手去破金剛伏魔圈，周芷若當時冷笑着對張無忌道：「咱們從前曾有婚姻之約，我丈夫此刻卻是命在垂危，加之今日我沒傷你性命，旁人定然說我對你舊情猶存。若再邀你相助，天下英雄人人要罵我不知廉恥、水性楊花。」張無忌說：「咱們只需問心無愧，旁人言語，理他作甚？」周芷若道：「倘若我問心有愧呢？」
你是落落大方地提攜後輩，可紀雲舟，倘若我問心有愧呢？
我想紀雲舟應該是懂了，他沒有回我。
那之後，他再也沒有照顧過我。
月亮啊，就是要高高懸掛在天上供人仰望的啊。
-8-
我繼續接一些戲，紀雲舟訪談的那段話確實令所有的 CP 粉心碎，一葉扁舟漸漸沉沒下去，但就像勇哥說的那樣，有不少 CP 粉因爲心疼我變成死忠。
我竟然也積累了一些粉絲。
紀雲舟依舊是娛樂圈斷層的口碑頂流，高高在上，遙不可及，他曾經說他女朋友不希望過多地曝光，但流量之下必出勇夫，我看見有人扒出了他的女朋友。
他的女朋友縮寫 LX，既然和紀雲舟門當戶對，那身家家世必定也是不凡，八卦媒體很快鎖定了目標，那是個很優秀的女生，畢業於美國常春藤，在國家航天院從事航天研究，他們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魚，從一點點蛛絲馬跡去窺探紀雲舟和 LX 的生活。
一開始畫風都很正常，只不過是一片祝福，因爲大家都覺得，只有這樣的女孩子才能配得上紀雲舟。
甚至連紀雲舟的大部分女友粉都接受了現實。
有人還說嗑什麼扶貧式的假 CP，強強聯手、勢均力敵的真 CP 纔是真的香。
我是真心地爲紀雲舟感到開心，因爲我也覺得，只有這樣優秀的女孩子才能配得上他。
我沒有想到，有一天，我竟然能見到 LX。
那是在橫店，我當時待在一個劇組裏演一部網劇，在裏面演一個惡毒跋扈的女二。
那段時間聽說紀雲舟也在，在和一個大導演合作拍攝一個保密項目。
遇見 LX 的時候我很狼狽，可能在第一個劇組的時候有紀雲舟關注照顧，所以我沒有遇見什麼潛規則的事情，畢竟他曾當着導演的面親自把自己的私人號給我。
察覺到不對，是從我喝下這部網劇的投資商遞過來的一杯酒開始，我酒量其實很好，但這杯酒一下肚，就暈眩昏沉。
他拖着我從電梯裏出去，看起來就像普通的情侶一樣，我不知道他要帶我去哪裏，電梯停在一樓的時候，有個包裹很嚴實的女孩子上了電梯，在擦肩而過的時候，我一把握住了那個女孩子的手，低聲艱難地說：「救我。」
她很快反應過來，我最後的意識，是她一個過肩摔，將那個投資商按倒在地上。
醒過來的時候，她笑眯眯地坐在我邊上，那樣爽朗落落大方的姑娘，她目光澄澈，有點好奇又有點關心地望着我，然後問：「你醒啦，你沒事吧？我狠狠教訓了那個人，但我不敢報警，你畢竟是演員，我怕影響你。」
我昏沉沉地轉了轉眼睛，她繼續說：「你別怕，你是不是叫葉彤？我聽阿舟提起過你，這是紀雲舟的房車，還好我認識你，我還嗑過你和紀雲舟的 CP 呢哈哈哈哈。」
她是來探班紀雲舟，剛好順路遇見我，然後順手解救我。
我這才反應過來，專注地望着她，這纔是紀雲舟喜歡的人，她這樣好，溫暖得像冬日裏的篝火，讓我僅僅只是因爲紀雲舟的提攜和照顧而生出的那點小小的幻想，都覺得是對她和紀雲舟這段感情的褻瀆和齷齪。
即使我什麼都沒有擁有過，可我還是自慚形穢。
我當時迎着她澄澈得彷彿嬰兒的眼神就在想，這是真的非常非常相配的溫暖的兩個人啊，如果可以的話，我是真心地希望他倆能一直幸福下去。
可惜怎麼說呢，造化弄人，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是說不準的。
-9-
看見「紀雲舟打人」的詞條在微博上一個大大的爆的時候，我幾乎懷疑自己看錯了。
我點開那段視頻，是紀雲舟和 LX 在外面度假被人認出來，那大概是他們難得獨處的時光，沒有保鏢，無數粉絲蜂擁而上，紀雲舟將 LX 牢牢地護在懷裏，但還是抵擋不了粉絲的熱情。
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狼狽的時候，他永遠雲淡風輕，胸有成竹，他涵養好，不輕易動怒和發火，在 LX 被粉絲推倒在地淹沒在人羣裏的時候，他臉色幾乎是瞬間大變，然後他動了手……
勇哥當時坐在我身邊，看着這個詞條好像也挺惋惜，嘆口氣說：「當明星喫這口飯，就是楚門，尤其是像紀雲舟這樣的人，無數雙眼睛盯着，能有什麼隱私呢？」
我給紀雲舟發了一條消息，問他 LX 是否無恙。
他三天後禮貌性地回我，沒事，謝謝關心。
我長舒一口氣。
再次遇見紀雲舟，已經是一年後了。
我演了幾部戲，一直在努力地默默地提升自己的演技，紀雲舟和 LX，他們一直激勵我想去變成更優秀、更優秀的自己。
我肯喫苦，不作妖，接了一部新人導演小成本製作的劇，很艱苦，但意外地憑藉口碑小爆了一下，這部劇被提名最佳電影的時候，我甚至被提名最佳新人，雖然最後沒得獎，但這對我而言已經是巨大的肯定。
我們幾個主創一起去度了個假。
在度假酒店遇見紀雲舟的時候，我還以爲我看錯了。
那是保密隱私很好的度假村，是審查嚴格的會員制，我聚完餐，因爲身體不太舒服提前回去的時候，在大廳看見獨自喝酒的紀雲舟。
我本來想直接離開的，但躊躇猶豫片刻，還是走過去了。
因爲我記得我第一次在劇組開工晚餐上見到他的第一面，他端在手裏的是茶，導演跟我說他不能喝酒。
他一個人坐在那裏喝酒，面無表情，有種頹廢的、惆悵的悵然。
彷彿難過得周遭的空氣都能凍結。
我保持着一定的社交距離，站在他的餐桌旁邊，問：「師兄，你還好嗎？」
他抬頭朝我看了一眼，看了一會才認出我來。
他看不出什麼情緒來，沒有回我，我站在那裏等了一會兒，畢竟太久沒有聯繫，我對他而言就是芸芸衆生中的一位置之腦後的陌生人。
就在我想離開的時候，他突然將手邊一個黑色絲絨盒子拿起來。
那是一顆粉色的鑽戒。
大約是沒有傾訴的人，抑或是太過難過。
他非常非常冷靜地抬頭看向我，像是陳述，他實在是個情緒內斂、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即使是悲傷，也是無聲無息的，他說：「24 歲那年，阿煦跟我說，以後結婚的時候，鑽戒她要最獨一無二的，我飛到博茨瓦納，花了一個月，挑中這顆粉鑽，我自己設計、打磨、鑲嵌，終於做出這顆獨一無二的鑽石。」
「可是就在剛剛，她拒絕了我的求婚。」
他的眼睛深沉幽深，像黑曜石一眼通透，蘊着那樣深的痛苦。
我沉默地站在那裏，只能憑藉這樣的方式無聲地安慰他。
他的阿煦拒絕這場求婚的導火索有很多，狗仔無窮無盡的跟蹤，紀雲舟偏執瘋狂大粉的謾罵，私生粉的騷擾，她們將 LX 的臉和一些不堪入目的身體 P 在一起，無盡的嘲笑和惡毒的造謠，這種造謠和謾罵甚至連累到她的父母和朋友……
除了這些，紀雲舟很忙，他是個戲癡，沉浸在角色和劇本里的時候，幾乎分不出多少時間來陪伴她。
她那樣喜歡自由和隱私，只要紀雲舟還在娛樂圈，只要還有無數瘋狂的粉絲愛慕他，那她就要永遠被扒着放在媒體的鏡頭中。
她永遠不能無拘無束。
她的愛人能分給她的時間很少很少。
紀雲舟的身家背景實力再過雄厚，他也兼顧不過來。
在和紀雲舟的戀情曝光的那一刻，她就不是她自己，她只有一個身份，就是紀雲舟的女朋友。
和紀雲舟相比，她更愛自由和屬於自己的天空，還有陪伴。
所以她拒絕了紀雲舟。
我沉默地站在那裏，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
他們兩個，一個不願意讓對方爲自己放棄熱愛的演藝事業，一個不願意因爲自己禁錮另一半的自由，我只能悄無聲息地嘆氣。
-10-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有一天和紀雲舟真正地熟絡起來，是因爲心理輔導。
那是很久很久之後，我演了一部山村拐賣的戲，因爲入戲太深，殺青後遲遲走不出角色，所以導演給我介紹了心理醫生。
我在心理醫生那裏，碰見了紀雲舟。
娛樂圈似乎就沒幾個人心理健康，只不過大家都是通過不同的途徑紓解，合法的，非法的，人人在巨大的名利場中迷失，找不到心安的落腳點。
我和紀雲舟四目相對，默契地沒有問對方怎麼會出現在這裏，時隔經年，我終於能坦然地落落大方地朝他點頭微笑，他也朝我微笑，說：「你的新戲我看了，很優秀。」
他之於我的意義，就是讓我在貧瘠的人生中，不斷想要自己更優秀的動力。
我想有一天能驕傲地，坦然地站在他面前，說：看，紀雲舟，曾經把你當成光一直追尋的人，她也不差呀。
我不再是仰望他的人，至少那種差距，不是初始的雲泥之別。
可其實真的到這一天，他看見我的閃光和優秀的時候，我面對他的誇獎，也只能含蓄地、內斂地微笑着說出一句疏離的客套話，我說：「謝謝。」
其中這些年的艱辛，不足道也。
那天或許是同一個心理醫生拉近了我們的距離，或許是他心情不好需要陪伴。
……又或許我見過他的 LX，他想找一個共同的人聊起她，他問我：「一起喫個飯嗎？」
於是一起去喫了個飯，我們聊導演，聊圈中的事，像熟稔的、認識很久的老友。
最好的最後，是他映着璀璨水晶吊燈的眼眸，那樣的悵然和茫然，他突兀地說了一句話，他說：「她要結婚了。」
這話沒頭沒尾，但我聽懂了，我握着酒杯的手頓了頓，沒有說話。
後面再回憶這段記憶，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乘虛而入。
我們熟稔起來，偶爾約飯，有一次他目睹我冷漠拒絕一個富二代的追求。
後來他笑，說：「除了當年和我的 CP，你好像一直沒有過緋聞，乾脆我們湊合成一對算了。」
我當時笑，順着他的話風接下去，我說好啊。
紀雲舟似乎沒想到我是這個回答，愣了愣，沒有說話。
後來就可有可無地在一起了。
或許是因爲他的阿煦要嫁人了，他心如死灰。
白月光之所以是白月光，就是 A 永遠是 A，但 B 可以是任何人。
我就是 B。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在一起，或許算，又或許不算。
我和他最後一次見面是很普通的一天。
那是他的阿煦結婚的前一天。
他來的時候喝得醉醺醺的，進門就倒在玄關，我攙扶推搡好半天才將他扶到沙發上，最後實在弄不動他，就找了毯子給他蓋上，然後自顧自去睡了。
半夜驚醒過來的時候，他一個人坐在客廳裏抽菸，黑暗中只能看見他指尖的一簇紅芒。
他看樣子已經醒酒了，只是沉默地坐在那裏，撣了撣菸灰，聲音很輕微，跟我說：「葉彤，我們結婚吧。」
我寂靜無聲地站在那裏，怔怔地看着他在黑暗裏英俊模糊的輪廓，悄無聲息地嘆了一口氣。
他昏了頭。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絕對不是清醒的，但我是清醒的。
我知道只要我點個頭，順着他的口風說一句好啊，那他就是我的了。
心如死灰的紀雲舟，觸手可及的紀雲舟，像年少時虛無縹緲的夢，有機會被你握在手裏。
可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個房車裏，那雙關心澄澈望着我的眼睛。
我笑了笑，我說：「紀雲舟，你去試試吧，演戲和阿煦你選一個吧，去見你的阿煦一面，如果你回來了，我們就結婚。」
他在黑暗中抬頭朝我這個方向望過來，他極快地站起來，最後在門被關上前，我聽見他說：「謝謝。」
那是我見他的最後一面。
他沒有回來，他從娛樂圈隱退了。
我替他開心。
-11-
我一直在娛樂圈，拿了最佳新人、最佳女配、最佳女主、最受歡迎女演員……我沉沉浮浮，代替紀雲舟去走他的路。
直到有一天，我在片場，看見和我搭戲的一個年輕演員。
他握着劇本縮在無人的角落，似乎很緊張，翻來覆去地念那幾句和我搭戲的臺詞。
我沒忍住溫和地笑出來，在他身後寬慰他：「不要緊張，這場戲很簡單，你放輕鬆就好。」
他像炸了毛的貓一樣跳起來，英俊青澀的眉眼在看見我的時候漲得通紅，眼神遊移，少年人的心事完全藏不住，他結結巴巴地說：「等下拍完對手戲，可以請您給我籤個名嗎？」
我突然明白了爲什麼紀雲舟說我像十六歲的他。
因爲我在眼前這個人身上，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
那個站在偶像面前青澀的、慌張的、侷促的又掩飾不住的喜歡。
我看着他，像看着十六年前的我自己，我微微笑起來，我說：「好啊。」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