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

方陶和我提了分手,就在剛纔。
沒什麼特殊原因,單純是因爲我在折返去他辦公室拿手機時看見他低頭親了蘇語。
而那張嘴,剛剛親過我,就在十分鐘之前。

-1-
我就站在門口看他們親吻,大概是兩人都很投入,並沒有發現我。
打斷他們的是我的手機鈴聲。
方陶抬頭看到了我,一雙桃花眼裏是還沒有褪去的深邃,而蘇語看着我,眼神裏帶着挑釁。
蘇語是我表妹,醫學高材生,剛從美國進修回來。
至於方陶,是我交往了四年的男朋友。
撞破後,蘇語只是微笑着喊了一句表姐。
我看着她那張和我三分像的臉,面無表情地頷首,然後步調如常地從方陶手中拿過手機,轉身離開,甚至還很有禮貌地幫他們關上了門。
畢竟我還有臺手術要做,哪有時間跟他們糾纏?
手術結束已經是晚上十點。
方陶推門進來,我頭也沒抬地道,「下次記得敲門」。
他遞過來一杯咖啡,我抬頭瞥了他一眼,沒有猶豫就順手接過。
我放下手機,看着他坐在我對面,等着他先開口。
「小語先回去了。」方陶還是一副溫溫和和的樣子。
「嗯。」
「她剛回來,住酒店不方便,現在暫時住在我家。」
我笑了,「行啊,那我待會先去趟你家把我東西拿回來。」我拿起手機開始刷微博,看到江南大廈訴訟案的時候下意識多停留了一會。
「我送你過去吧。」方陶放下咖啡起身。
我本來想拒絕的,但突然記起我的車送去保養了,搭個順風車而已,不坐白不坐。
出門後,我看了一眼那杯一口沒喝的咖啡,扔進了垃圾桶。
可當我坐上副駕時,我看到方陶他明顯遲疑了一下,才回過神來,我現在不適合坐副駕了,但我只是面色平靜地繫上安全帶,拿起手機繼續看之前的訴訟案。
啊,越川在律師界真是混的風生水起啊,這都是今年的第三個大案子了吧。
誰能想到過去那個看向我時,總是沉默寡言的少年,如今竟然成了大名鼎鼎的律師呢?
我在心裏羨慕地想。
想着想着不自覺地捶了捶肩旁,有些酸。
「今天的手術很難嗎?」方陶一手搭在方向盤上,一隻手在車的夾層裏拿出一顆糖遞給我。
我沒接。

-2-
這四年來,方陶車裏從來沒放過糖,他甚至不知道我有時候會因爲勞累低血糖暈倒。
也很少爲我做過什麼事。
夜晚的路燈映在他的臉上,我側頭去看他,忽然想起他告白的那天,他當時那張稚嫩但認真無比的娃娃臉。
他說他喜歡我,說以後會一直照顧我的那刻,讓我覺得我的心都跳得更快了。
可如今,我看着一模一樣的臉,卻覺得心很冷。
方陶沒有看我,拿着糖的手舉了一會,看我沒打算接便收了回去,黑沉沉的眸子裏映着光。我覺得我現在看不清方陶了,或者我從沒看清過。
他和蘇語是同期,在大學談過一段,只是後來蘇語去了國外,兩人才分手。
我知道這件事,因爲方陶他完全沒打算遮掩,他的手機屏幕壁紙就是蘇語。
我和他在一起後,他就把屏保換了,但我後來無意間看到他的相冊還保留着。我沒說什麼,我覺得我年長他幾歲,自然要大度些的。
車子停在公寓樓下,我沒下車,他也沒動。
我想了很久,沒忍住開了口,「方陶……」
「分手吧。」他打斷我,「蘇時,我們分手吧。」
我看着他冷笑。
車內頓時陷入沉默。
而我卻不合時宜地想起了自己辦公桌上的盆栽,是方陶送我的第一個禮物,這四年,我總是覺得它老是長不大,永遠那麼小小一隻,我每天給它澆水時都怕養不活它。
它像是在諷刺我。
我覺得好悶。
我想下車。現在就想。
所以我毫不猶豫地說好,打開車門,上了樓。
我從包裏拿出鑰匙,結果在客廳看到了蘇語。只一眼,我就在蘇語眼裏看到了嘲諷。
我站在原地默了默,直到身後傳來方陶進門的聲音,我走進書房,又去了臥室。
重新站在客廳的時候,我才發現,我根本就沒多少東西,兩件外套,一個平板,一個保溫杯,這就是我四年來在方陶家所有東西了。
方陶和蘇語坐在客廳沙發上看着我,這一刻,我想笑,因爲我突然發現這個場景倒像是我一個外來者即將被趕出去,而他們纔是一家人。
「表姐,」在我轉身時,蘇語叫住了我,「今天很晚了,要不就在這兒住吧?」
在方陶和我說分手的半個小時後,蘇語對着我擺出了一副女主人的姿態。
我沒回頭,把鑰匙放在玄關的櫃子上,抱着箱子轉身離開。
然後約池雪出來喝酒,迷迷糊糊間似乎聞到了曾經很熟悉的若有若無的薄荷味,是記憶裏,越川的味道…… 彷彿又見到了記憶深處深沉冷冽的身影。
朦朧間,男人看向我時,眼神深邃得讓我心悸。

-3-
不知道是不是方陶特意避開我,在醫院我也很少和他碰面,期間倒是碰到過蘇語,她一如既往笑眼彎彎地喊我表姐,但池雪對她意見頗大,一天要在我耳邊吐槽蘇語八百次。
「一天到晚只知道哭,真不知道她這高材生怎麼來的。」池雪咬着吸管對我吐槽。
「你還記得之前那個出車禍的患者吧?」
「就是那個進了你們神外後又轉入我們胸外科的那位,做開胸手術縫合的時候,她壓到了旁邊的血管,導致出現了新的出血點,天吶,生生把五個半小時就能結束的手術往後拖了一個半小時。」
池雪越說越氣憤,「那天本來就是兩臺手術安排得很近,我差點沒趕上下一臺的,還好我把最後一個出血點交給了林清,要不然我都趕不上下一臺手術!」
「最可氣的是我結束後說了她幾句,她居然當我面哭了,好巧不巧,方陶那貨剛好經過。」
我默默聽着,「那最後呢?」
「最後?那當然是兩個人被我一起罵了。」池雪把喝完的可樂瓶扔掉,「方陶跟你在一起的時候他算是我朋友,跟你分手了那他就只是我後輩了。」
她突然站直身體,認真道,「蘇小時同學,我可告訴你,你以後也只能把他當成一個後輩,別捨不得罵。」
我哭笑不得,「當然,私人感情不帶入工作我還是明白的。」
「那就行。」
回到辦公室時,窗外正在下雨,我站着聽了會兒雨聲,伸手把盆栽扔進了垃圾桶。
順便掃了一圈周圍,把屋子裏有關於方陶的東西都扔了,包括那個我爬了幾千階臺階求來的平安籤。
手機傳來震動,是方陶。
我不知道還有什麼要說的,正要拒絕,
方陶繼續道,「醫院的中央庭院就可以。」
「說吧,我十分鐘後要去查房。」我看了眼手錶,腦子裏想着今天要去查房的病患。
方陶嘴邊的笑容僵了僵,「蘇時……」
「現在是上班時間,按照規定,你應該叫我蘇教授,」我打斷他,「雖然我沒那麼在意等級關係,但今時不同往日,還是分清楚的好。」
我看見方陶握緊了手,垂眸沉默了一會,「我這幾天想了很多,我今天只是想告訴你,我以前愛過你,是真心的。我知道這段感情是我的錯,但我希望這只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不要牽扯到小語。」
我恍然大悟,啊,原來說了這麼多是爲了讓我別爲難蘇語。
愛這個字,今天是我這四年來第二次從方陶嘴裏聽見。
第一次是他喝醉那天,我送他回去的時候,他拉住我的手,眼睛霧濛濛地和我說他愛我。
開心嗎?當然是開心的,我記得我幫他擦了額頭,離開前笑着親了親他的額頭。
「蘇語不是神外的,」我道,「尋求庇佑的話你應該找池雪,畢竟人在她的科室,還有,池雪不會爲難她,讓她收起那副白蓮花的嘴臉。」
我看着方陶皺起的眉頭,補了一句,「有這時間,不如多提升自己,我家池雪人美心善,如果只是拖累池雪,她不會說什麼,但牽扯到她的病人,她不會嘴下留情。」
「請把原話轉述給蘇語,就說是我說的。」我看着方陶張嘴還想說話,看了眼時間,「十分鐘到了,我先走了,方醫生,再見。」
轉身走了兩步,我突然想起那天在辦公室門口看見他和蘇語的那個吻,於是又轉頭去看他。
「對了,還有一句話,」我雙手插在口袋裏,「以後別對我用愛這個字,我最聽不得這些沒營養的話。」
然後轉身離開,沒再回頭。
我不會回頭,但凡我回頭,就是我活該。
我乾淨且坦誠的愛意已經開過花了,錯的時候也是連根拔起了,至於以後如何栽種,我不想考慮。
路過急診科時,我沒想過會看見越川。
越川、池雪和我是高中同學,畢業後,我和池雪去了醫科大,而越川,毅然決然去了政法大學。
之後再也沒有見過面。
男人沉沉的眸光望過來的時候,我身體不由得猛地一震。

-4-
幾年前,越川的母親因爲腦溢血住院,是我主刀。
進手術室之前,越川曾握着我的手拜託我一定要治好他的母親。那時他紅着眼睛,身體止不住地顫抖,可我卻只能和他說盡力。
結果是手術失敗了,我親眼看着她的心電圖成爲一條直線,也是我親口下的死亡宣佈。
我不知道我對越川宣佈時我的表情,我只記得他抱着我時的哽咽,和他抱着他母親冰冷的身體的號啕大哭。
我只記得越川媽媽蒼白的脣色,只記得她漸漸冰冷的身體。
只想起她在我們放學時守在校門口的身影,她看見越川時眼睛發出來的光,她拍着我的手背欣慰地說他家小川有我這樣的朋友真幸運。
我那時說不出話,其實越川那時和池雪關係更好,相反和我卻沒那麼熟悉,可我說不出別的話,只能笑着說越川在學校很受歡迎,他人很好。
在他母親葬禮後,我們再也沒見過,後來偶爾聽池雪說起,說他出國了,隔了兩年又聽說他回來了。
只是,再也沒見過。
門診結束後,我繞到急診科看了一眼,越川在安安靜靜地打點滴。我輕輕地走過去在他旁邊放了一瓶牛奶,男人猛地抬頭,一雙狐狸眼沉沉望着我。
我心頭一悸,沒說話,轉身離開了,後來還是去給他送了份粥。
因爲池雪說我那天我喝醉了,是越川把我送回家的,我聽完只想給她兩拳,因爲我知道我喝醉之後很有可能發生一些不可言說的事。
可池雪這廝居然把我丟給了一個男人!
還是曾經跟我有過曖昧的男人!
雖然我覺得越川算個君子,但我還是很氣憤。
我壓了壓嘴角,心裏想着送個粥而已。
可當我真的坐在這個男人的對面的時候,我瞬間後悔了。
越川的長相和方陶剛好是兩個極端,倒不是說一臉兇相,但也確實很是凌厲,不得不說他這長得就很適合當律師,很能給人壓迫感。
譬如現在。
他懶懶地倚靠在牀上,一雙狐狸眼微微上挑,黑黑的眸子看不清情緒,雙手交疊在腹部,面無表情的臉在見到我時好歹露出了一點笑意。
但也只有一點。
「池雪呢?」他接過粥打開。
我聽到他第一句話是問池雪,鬆了口氣,「她開會去了,拜託我送過來的。」
「你買的粥?」他嚐了一口,皺了皺眉。
「是…… 怎、怎麼了,不合你口味嗎?」我心裏有點緊張,心裏想着越川如今的地位應該喫慣好喫的了,怕是喫不慣這些清淡的。
可他卻笑了笑,「沒有,味道很好,謝謝你。」
心裏的大石頭落了地,「沒事沒事。」
之後越川便安安分分喝粥,正當我思考要不要先走的時候,他猛地拽住了我的手腕,用的還是正在掛點滴的那隻手,低着頭,辨不出喜怒道,「聽說你分手了?」
手腕上被抓住的部分一陣灼熱。
我心下一震,面上卻輕鬆地笑了笑,「是啊。」
他終於抬頭看了我一眼,烏黑的眸子裏泛着我看不懂的情緒。
我在這種目光下如坐鍼氈,「你好好休息,我先……」可我話還沒說完,他突然把我拉近了點,我被嚇了一跳,但考慮到他掛着點滴,只能彎下腰問他,「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想問問蘇醫生明天有沒有時間,想跟你…… 還有池雪喫個飯,就當作是久別重逢的小聚。」
越川沉沉的嗓音傳入耳朵,呼出的熱氣惹得我耳朵發癢。
我忍了忍,抬眼打量他,離近了看,這雙狐狸眼倒是沒有遠看那麼凌厲,上挑的弧度倒是透露出一絲誘惑,然而眸子還是一如既往的黑沉沉。

-5-
我被他看得頭皮發麻,只能道,「我回去看看安排,要是行到時候跟你說。」
他笑着點頭,鬆開了我。
我連忙站直身體,「那你先休息,我先走了。」
卻在轉身的時候,看見了方陶。他看着面色不太好,此刻一雙桃花眼微微眯着,像有些生氣,可我現在沒心情關心他,看了一眼便離開了。
回到辦公室後,問了池雪好時間後,我告訴越川晚上九點之後纔有空。
他回得很快,簡簡單單一個「好」。
晚上的手術難度不是很大,四個半小時就完成了。
只不過,這是方陶給我做的助手,剝離的時候,我實在是忍不住。
「方醫生,你能好好抽吸嗎?我都要看不清剝離位置了。」長時間的手術讓我覺得脖子很酸。
大約是察覺到我語氣裏的不悅,方陶沒多說話,低低應了一聲「是」。
從手術室出來之後我看了眼手機,還好,離九點還有點時間,我打算先回辦公室換衣服再去找池雪匯合。
我脫下大褂,剛搭上紐扣,方陶就推門進來了。
我皺眉將手從紐扣上拿開,轉身去看他,「我不是說過了進來先敲門嗎?這點也要我教你?」
他大約是看出我剛要換衣服,將咖啡放在桌上,溫和地開口,「抱歉,我習慣了。」
「有事?如果是爲了抽吸的事就走吧,手術裏的事我不會帶到外面,你自己注意就行了。」我從飲水機裏倒了杯熱水,一眼沒看他帶的咖啡。
方陶也不在意,一直維持着臉上的笑容,「抱歉,我來是想問你,」他頓了頓,像在猶豫,「你和越川是什麼關係?」
我知道方陶看見了,但沒想到他會去打聽越川的名字。
我眯起眼,「這和你有什麼關係?」我試圖想讓他想清楚我們已經分手了。
但他依舊追問道,「你的新歡?」
聽到這句,我都快氣笑了,我不知道他怎麼有臉說這句話。
但不知怎麼,我心裏輕鬆起來,低頭喝了一口熱水,「怎麼,只許你有,不許我找?」
我不記得我真的打算放棄的那一刻是我在辦公室門口看到他們親吻的時候,還是我回他家收拾東西時在臥室垃圾桶看到的未乾的紙巾的時候。
方陶嘴裏的愛,我不信。
我看到方陶似乎想上前,我心生警惕,卻突然看見不知何時站在門口的越川。
我愣了愣,方陶察覺我的視線也頓了一下,朝後看去。
「你怎麼來了?」我呆呆地問。
只見門邊的男人一手插兜,一手拿着一杯熱巧克力,一雙狐狸眼含笑看我,看向方陶時卻帶了些嘲諷。
「啊,池雪晚上臨時有手術,我來接你喫飯。」越川慢悠悠地走進來,將熱巧克力遞給我。
「謝謝」。
「還有事要處理嗎?」他看了眼方陶,默默擋住他的視線,朝我眨眨眼。
我握着杯子,不合時宜地想,這狐狸眼真是看不得,一看一個遭。
我偏過頭看見方陶面色不善的臉,感覺有點爽,又抬頭對上狐狸眼,「沒事了,我們走吧。」
在和方陶擦身而過時,他突然喊住我,「蘇教授,」我轉身回看,只看見他眉眼彎彎的,彷彿剛剛的臉黑都是錯覺,「教授,我有學術上的問題想請教你。」
我捏了捏拳頭,剛想說話,不料被越川打斷,「不好意思這位小朋友,」說着一把攬過我的肩,「蘇教授現在要跟她的新歡喫飯,有問題下次問吧。」
接着直接攬着我離開。
我沒看到背後方陶陰沉下來的臉,我只覺得身體很僵硬。
直到走到醫院門口,越川才放開我,「你還好嗎?我看你快要同手同腳了。」
聽到他略帶笑意的嗓音我才回過神,整個人沒有控制住,差點撞到他,乾笑了一聲,「哈、哈,還好,我們走吧。」
「啊,真的嗎,那蘇醫生覺得我這個新歡比起舊愛來,如何?」
男人笑了,忽然站定,俯身,逼近我,幽深的眉眼沉沉。
寂靜的夜裏,氣氛一下子升溫。
想到我和方陶的對話都被他聽了去,我感覺我的臉要燒起來了,還有這句新歡……

-6-
我感覺身體發燙!
腦子裏忽然多出了一些旖旎的想法。
停,不能想了,太尷尬了!
我直接忽略了男人的問題,僵硬地道,「池雪沒時間的話,我們可以下次再約。」
說完我就想給自己來兩拳,怎麼說話呢,這意思不就是說自己不想跟他單獨喫飯嗎?
好在越川沒多說,「我都定好位置了,就想着別浪費了。」
我鬆了口氣,然後想起那天醉酒的事,「那個,之前我喝醉了謝謝你送我回家啊。」其實我想問的是我又沒有做什麼奇怪的事。
「不客氣,順路而已。」他聲音淡淡的,沒有生氣或者惱怒,我猜想我應該很安分,心下放鬆了些。
我笑道,「嗐,還是麻煩你了,應該讓我請你喫飯的。」
「好啊。」
我愣住了,什…… 什麼好啊?
我疑惑地看向他,只見他一臉的理所應當。
「下次吧,這次說好了的我請客。」他突然側過頭看着我說,神色認真。
我在心裏吐槽,我應該說不愧是律師嗎,一點虧都不喫。
面上卻笑得溫柔,「好呀,下次。」
喫飯的地點是一家西餐廳,我看着服務員端上來的牛排,我飛快地瞟了他一眼。
「你腸胃炎還沒好,最好喫點清淡的,還有也不應該這麼晚喫飯。」說到後面不自覺的就代入醫生的身份。
越川失笑,雙手交握抵在下巴上,「嗯,是我疏忽,下次一定聽蘇醫生的話。」
我後知後覺發現自己說了多餘的話,扯扯嘴角,「抱歉,我就是擔心你身體。」
「嗯,我知道。」
我想了想,「還沒恭喜你呢,江南大廈的案子你大獲全勝啊,真不錯。」
他抿了口果汁,狹長的狐狸眼卻看着我,不知怎的,我總覺得這眼神有點奇怪。
我笑,「今年第三個案子了吧?怎麼感覺你毫無敗績啊?」
「你怎麼知道是今年第三個?」他微微傾身,眼神中流露出好奇。
「三個案子裏只有江南大廈是上了熱搜的吧?那其他兩個你是怎麼知道的?」
淦,越川真是個邏輯怪。我在心裏扎小人。
「原來蘇醫生這麼關注我啊。」
我端起職業微笑,不慌不忙,「倒也不是,是我聽池雪說的。」當然不是,但誰讓池雪非得讓我跟他單獨在一起,那就把這個鍋推給她。
越川輕笑一聲,面上寫滿了「你看我信嗎?」
我纔不管他信不信,其實講真的,我也不是專門關注了越川,只不過偶爾會去翻翻他所在的那家事務所的案子,裏面自然而然會有他。我記性又不差,記得那是自然的。
喫完飯後,越川開車送我回家。
一路上我都側頭看着窗外,我察覺他看過我幾次,到我家樓下的時候,我坐直身體,解開安全帶,、剛想打開車門,卻發現被鎖了,我捏着把手,面色平靜回望越川。
「不請我上去坐坐?」他一手搭在方向盤上,眼睛朝着樓上看去。
我定定地看着他,慢慢垂下眼瞼,「也許是我自作多情,但我想說,越川,我們就到朋友爲止吧。」我儘量放輕呼吸,一字一句地說。
我今年三十三了,已經過了可以揣着明白裝糊塗的年紀,如果沒有,那最好,萬一有,我就應該及時把苗頭掐滅。
越川的臉隱在暗色中,晦暗不明,我看不清。
就當我以爲還要一直僵持下去的時候,我聽見他嗤笑一聲,「呵,誰缺你一個朋友。」
接着便開了鎖。
我連忙下車,連謝謝都忘了說,頗像落荒而逃。
回到家,我才找回點真實感,腦海中還在回想今天的事,就看見池雪給我打了電話。
我把今天的事和她說了一遍,「池雪,你就當我是自戀吧,但我剛分手,我不想出現意外了。」
「可,」池雪猶豫又帶點疑問的語氣道,「你以前不是喜歡他嗎?」
這句話像一下子把我拉回到過去。

-7-
以前的越川,十分普通,臉上還未擺脫稚氣,一雙狐狸眼倒已現雛形,遠遠看去就是一個精緻的小少年,帶着點漫不經心。
我是什麼時候喜歡越川的呢?
大概是看見他喫飯的時候把米飯粘到嘴角,或者是回家路上他無意識把我和池雪護在馬路內側。
這些感覺就像綿綿春雨,無聲無息浸入我的日常生活。少女的心事永遠藏在眼睛裏,有好一陣子,我的眼神明晃晃地粘在越川身上。
我將朦朦朧朧的少女情思告訴了池雪,她沒有告訴越川,反而很多時候都製造機會讓我倆獨處,我在欣喜之餘還帶着些忐忑。
大約實在是太過明顯,越川都察覺到了,所以他開始若有若無疏遠我。
其實也談不上疏遠,他只是更沉默了,漸漸的,三人行變成了兩人,他總是有許多理由先離開。
聰明如我怎麼會不知道,我想大概是我給他帶來壓力或煩惱了。
我想我也不是會死纏爛打的人,或許我也沒那麼喜歡呢?又或許我收一收這份喜歡會不會好一點?

-8-
我向醫院請了個假,去花店買了一束花,打車去墓園。
今年是第四年了,每年我都一個人來,去看越川的媽媽陸阿姨,而且很早,這樣就可以避開越川。
我沒帶白菊,因爲我曾見過陸阿姨看着花店裏的白玫瑰笑的模樣。
和玫瑰一樣熱烈而蒼白。
我照慣例將花放在墓碑背面。
池雪和我說不是我的錯,其實我知道的,我只是一個普通的醫生,治病救人本就逆天而行,我盡力了。
每個人都這麼勸我。
我不是接受不了死亡,我只是想起越川眼淚滴落在我手背的那一刻,我覺得大概永遠忘不了,那顆眼淚很燙,燙得讓我覺得伏在我肩膀上的他的腦袋好沉重。
神外的手術本就風險大,我不是沒經歷過手術失敗。
對尋常病患,我會覺得抱歉、內疚、難過,可當我對着越川說出「對不起」時,當我看到他從慢慢紅了眼眶到不可遏制抱住我大哭時,我講不清我的感受。
我只能聽見哭聲,腦海中迴盪的只有越川的哭聲和陸阿姨進手術室之前對我展開的那一抹笑。
我再見到越川是在葬禮上,我低着頭祭拜,又去和他輕輕說了一聲「對不起」,我沒敢抬頭去看他。
再後來,就是聽說他出國了,池雪說的時候,我正在喫櫻桃,不小心把核嚥下去了,但我努力輕飄飄地拿起另一顆,點點頭,「哦。」
我靜靜站了一會,伸手拂去了碑上的塵土,緩緩鞠了一躬,轉身離開了。
下臺階時,我看見了對面越川的車,以及,斜靠在車旁的越川。

-9-
我輕輕吸了口氣,抬眼對上了那雙狐狸眼,眼神還是一如既往的黑沉。
「來看我媽?」他走上臺階,站在我身側。
「嗯。」我輕輕點頭。
「那一起吧。」淡淡的嗓音裏聽不出情緒。
我剛想說我去過了,但他偏過頭瞥了我一眼,我就不怎麼敢說話了。
我不動聲色地嚥了口口水,和他又上去了。
越川上前幾步彎下腰,把我帶的那束玫瑰拿出來,端端正正地放到陸阿姨照片下方。
我有點驚訝又有點心虛,越川這麼機敏,他一定知道這些年放在背面的花是我放的了。
他轉過頭,「走吧。」
我愣了愣,點頭。跟在越川身後下臺階時,我想真奇怪,他說看好像就是單純來看,連花也不帶,但好歹沒問我來這裏的事。
「你去醫院?」他示意我上車,我沒拒絕,有些話說過一次就夠了,太過刻意不是成年人的作風。
我怕我說請假了越川又要整幺蛾子,所以撒了個謊說要去醫院。
「你要是不順路把我放到前面車站就行。」我想着事務所應該沒這麼空,而且他還是他們那的頭牌…… 不,招牌。
這麼想着,不禁笑出了聲,我連忙正了正神色。
他只看了我一眼,「順路。」
「啊?」
「我剛好要去醫院檢查,順路。」我偷偷去看他的狐狸眼,忽然覺得也沒那麼壓迫人了。
我們在醫院門口分別,分開的時候他難得的笑了笑,輕輕說了句,「再見。」
回辦公室的路上,我想着臨別前越川的笑,心裏不禁感概,偶爾笑起來也很好看啊,這個笑,連帶着我心情也好了起來。只可惜,好景不長,我前腳剛到辦公室,後腳蘇語就來了。
「表姐,方陶讓我把這個給你送過來。」她甜甜地笑着,動作中規中矩,謙虛自得,除了稱呼也沒有別的逾越。
我接過文件,不想和她多交流。
「東西送到了,你先出去吧。」我剛說完這句話就看見門口站着的方陶,皺了眉,什麼意思?
蘇語似乎也很驚訝。
我眼神在他倆身上轉了轉。
「不好意思教授,」方陶慢悠悠進來,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抱歉,「文件我還沒整理好,是我疏忽了。」
我看着蘇語冷冷的目光感到莫名其妙,雖然這目光不是對着我,是對着方陶。
恍然間我就明白了,估摸着他倆吵架了,然後來找我消遣?想從我這找優越感?
一想到這,我就忍不住了,都分手了爲什麼還要來我面前處理這些破事,我抬頭剛想破口大罵,就瞥見門口的黑色身影。
「嗯?」
蘇語和方陶也看到了門口的越川,兩人臉上神色各異。反觀罪魁禍首,一副懶洋洋的樣子,手上依舊是一杯熱巧克力,一雙狐狸眼含着笑意,像在看什麼好戲。
「怎麼了?」我只能硬着頭皮問。
「我來等你請我喫飯啊,你上次說的。」他走進房間,將熱巧克力放在剛纔的那份文件上,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接着他便轉頭看向另外兩人,視線在方陶身上多停留了一會,「是你啊,」越川笑得隨意,黑沉沉的眸子盯着方陶,「你是來問蘇教授學術問題的?」
我驚奇地發現,面前兩個人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黑了下去,而蘇語看向方陶的目光更冷了。
我看着眼前的場景,雖然知道很可恥,但我就是突然覺得事情好像有趣起來了。
「是,不過現在是上班時間,你應該不會還要拉走蘇教授去喫飯吧?」方陶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此刻的他雖然笑得溫柔,但倒是帶了些攻擊性。
「怎麼會呢?」越川輕笑一聲,「我肯定不會妨礙蘇教授上班的。」說着又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方陶。
接着他收了笑容,將熱巧克力拿起放在我手心,對着我說話目光卻一直放在方陶身上,「不走嗎?今天你出來的早,喫過飯你還能回去睡一覺。」
越川淡淡瞥我一眼,像是不太滿意我這看戲的態度。
我起身,笑了笑,「走吧。」
方陶上前一步想拉住我,被我側身避開,「我請過假了,現在是我下班時間。」
等到我和越川重新坐在車裏的時候,我已經從剛纔的事裏抽身出來了。
「想喫什麼?」現在已經九點半了,可我只想趕緊請完。
雖然我很感激他替我找回場子,但,一碼歸一碼,我不願他這樣隨心所欲又明目張膽闖入我的生活。
「你請客當然由你決定。」
我轉頭去看他無所謂的樣子,我不明白。
「那就去喫早茶吧,我知道有一家還不錯。」我說着,把地址發給他。
「你可以睡會,到了喊你。」他把空調溫度升高,還拿出了一疊小毯子。
我看了毯子一眼,沒拒絕,默默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回去的時候,我拒絕了越川送我回家的提議。
「我可以自己回家。」我意志堅定。
「我送你不是更方便嗎?你自己回家萬一路上遇到壞人了怎麼辦?」他理直氣壯。
「不會的,而且你應該去上班了。」我不爲所動。
「事務所和你家順路啊。」他含笑晏晏。

-10-
最終我還是被說動了,他確實如他所說,只是送我回家,但我沒想到,我剛回家一個小時就被越川喊下樓了……
「下來,我有話要說。」他聲音很沉悶,順着手機傳到我耳朵。我跑到窗邊,看到樓下熟悉的車和人,十分疑惑。
「我知道你去看我媽……」他抬頭看向我所在的窗戶。
「越川。」我打斷他,「你上來吧,知道是幾樓吧?」
我知道只要我和他見面,就跳不過這個話題,這件事會一直橫在我們之間。
他進來後掃了一圈房間,我跟着他的目光也掃了一圈,還好沒有很亂。
隨後我倒了杯熱水給他。
他伸手接過,懶懶坐在沙發上,長腿微曲,黑色的眸子一片平靜。
我坐在他對面,最終還是他先起了話頭,「我知道這四年你每年都去看她。」
我不意外,早上就猜到了,起先或許還有些不安,但現在我已經心無波瀾了,「嗯。」
「蘇時,」這是他見面後第一次這麼認真叫我名字,「她的死不是你的錯。」
我有點恍惚,像回到了那天在手術室外,越川握着我的手拜託我的樣子,抱着我哭的樣子,眼淚滴在我手背的樣子。
我垂下發紅的眼眶,指尖發冷。
我可以在池雪面前若無其事說自己當然知道,甚至在任何人面前都可以,唯獨越川。
唯獨在他面前不行。
「你知道的,我媽她有重度抑鬱症。」越川放下水杯,一雙狐狸眼沉沉望着我。
陸阿姨有抑鬱症我當然知道,我看過她的病歷,可…… 那不是早就好了嗎?
越川懂了我眼裏的疑惑,顧自說,「復發了,就在進醫院的前一星期。」
我猛地想起陸阿姨進手術室之前對我的那個微笑,我不敢相信那是一個抑鬱症復發的病人會有的。
「我、我以爲陸阿姨當時是想安慰我……」我雙手揪着衣襬,嗓音有些顫抖。
「她沒有求生的意志,她想拋下我,」越川站起身,抱住了我,「是她不想活下去了,不是你的錯。」
眼淚終究是落了下來。
「你知道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嗎?」他用紙巾擦去我的眼淚,「她說,讓我別難爲你。」
我睜大了微紅的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然後我撲進了他懷裏,細細碎碎地嗚咽着。
心疼越川,也心疼陸阿姨。
我不知道他說出陸阿姨要拋下他時的心情,我也不知道陸阿姨在見到兒子最後一面千言萬語說不出口,卻只說了一句別難爲那個女孩子的時候的心情。
陸阿姨多想和兒子說一句抱歉啊,她是否也曾內心掙扎,一面痛苦,一面不捨。
她自知此生虧欠越川良多,可她卻只顧着自己的想法,活不下去了就想死,可她最後還是將抱歉咽入腹中,單單說了一句「別難爲她」。
她將身後事都替別人安排好了,卻唯獨沒有越川。

-11-
越川一定無數次想求求自己的母親不要拋下他,想求求她憐惜憐惜自己,可他知道自己說不出口。因爲他見過太多次母親失眠崩潰的夜晚,見過她黑暗中孤獨無助地嗚咽,見過她紅腫着眼睛告訴自己沒事的心酸,他知道他說不出讓母親爲自己活着的話。
他不想讓母親再痛苦下去了,他幫不了母親,只能放她走。
這些的這些,我都不瞭解。
這麼多年,我都無從得知。
後來我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了。
我看着窗外的夕陽,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敲門聲響起,然後我眼睜睜看着門把手轉動,越川那雙狐狸眼從門後探出,隨後露出一點笑意,「醒了怎麼不起來?才收拾一下出來喝粥吧。」
我一愣,他怎麼還沒走?
等我出房間門時,桌子上放着兩碗粥,和一些小菜,而做飯的人,正面對着我解開圍裙,坐在椅子上還招招手讓我快過去。
我遲疑了一瞬,擰着眉過去了,「你做的?」這人爲什麼對我家這麼熟悉?
「嗯,坐下喝喝看,」他用眼神示意我坐下,「你上次說我最好喫點清淡的,我不會做別的,只會煮粥。」
我低頭嚐了一口,很香,是我最喜歡的皮蛋瘦肉粥。
如果沒有放薑絲的話。
「放薑絲是你的習慣?」
「你早上不是早起了?清晨露重,怕你感冒。」越川說的一臉理所應當,絲毫沒把我當個醫生。
「不喜歡?」他一手撐着腦袋,一手攪拌着碗裏的粥。
「沒,很喜歡。」
說完腦海裏突然浮現上次我去給他送粥的那個場景,那個對話,和現在一模一樣。
突然想笑。
事實上,我也確實笑了出來。
對面喝粥的男人抬着一雙疑惑的狐狸眼看向我,直到越川離開,我們都默契的沒再提那件事。
「再見。」他站在門口,朝我揮揮手。
不知道爲什麼,我覺得他每次說「再見」的時候好像馬上就能再見。
我對他笑笑,輕聲說了句,「再見。」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池雪神祕兮兮對着我咬耳朵,「蘇小時蘇小時,越川做的粥好喝嗎?」
我笑了,在看到越川手機頁面的時候,就知道肯定是這個小機靈鬼跟他說的。
我好笑道,「你爲什麼對我跟越川的事這麼熱心?」
「嗐,」池雪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你們之間太多誤會了。」

-12-
「你還記得之前你跟我說你喜歡越川,結果他越來越疏遠我們嗎?」她見我點頭,又接着說,「其實他當時的那些理由也不全是假的,他家裏是真的有事。那幾天,越川的爸爸找到他們家了。」
「就是有一天他不是沒來上課嘛,越川就是那天把他喝醉的爸打進了醫院…… 這就是爲什麼他非得去政法大學。」
「他說他這輩子都不會原諒那個男人,他當律師,爲的就是保護被傷害的人。」
「他說只要那個男人出來一次,他就能把他再送進去一次。」
我呆呆聽着,其實我也隱隱猜到了,知道了越川當初爲什麼會對我視而不見了。
但其實是什麼原因已經不重要了,那都過去了。
錯過的挽不回。
之後好幾天我都再沒見到越川,我也不知道關於陸阿姨的事在我心裏算不算是了結一個心願,但我模模糊糊能感受到,我和越川之間的壁壘有些鬆動了。
我從手術室裏走出來的時候,碰到了方陶,我心裏驚疑地看着眼前溫和的男人眼底烏青,鬍子也沒刮,面上卻不顯。
方陶在看到我的那瞬間,漂亮的桃花眼微微亮起。
我以往最喜歡的就是方陶這雙眼睛,饒有弧度的桃花眼睛裏我看到的是山川湖海,是少年意氣,是溫柔月光,可如今,這雙眼睛裏還剩下什麼呢?
我繞過方陶,去找池雪。那不是我的月亮。
沒去看身後那雙黯淡下去的桃花眼。
我萬萬沒想到,再次見到越川,又是在急診科。
我皺眉,「又是腸胃炎?」
越川見我進來微微支起身體,被我按住了肩膀,「躺着比較好。」
大約是還生着病的緣故,今天的越川莫名的乖巧,他點點頭,順勢躺了下去,一雙狐狸眼緊緊盯着我。
沒有了往日的壓迫,反倒是他眼尾的一點薄紅給他添了幾分可憐。
「是沒好好喫飯?」
他沒說話,搖搖頭又點點頭。
我摸不清他的意思,只能先給他倒了杯熱水。
他低頭喝了一口,還是不說話。
眼看着氣氛越來越尷尬,我道,「那你先休息……」
話還沒說完,就見他一把攥住我的手,他抿抿嘴,在我詢問的目光下,說,「我想喝粥。」
我愣了愣,「可以,等我。」然後他才放開了我的手。
出房間門的時候,我後知後覺發現現在的越川像個小孩子似的,得哄着。雖然這麼想,但我的心情莫名的還有點開心,大約是難得見到越川這樣的一面。
我拿着粥回來時,越川正在發消息,見我進來了,不慌不忙地放下手機,撐起小桌子,盤着腿乖巧地坐在牀上,像是隻等待被投餵的小動物。
我一邊放粥一邊問他,「怎麼沒好好喫飯?是有棘手的案子?」
他隨手攪拌着粥,一時沒說話,我猛然想起自己這樣問太過逾越,「沒關係,不說也沒事……」
「是江南大廈的事。」
「那個案子不是早就解決了嗎?」
「是瑞安那邊還不安分。」他微微嘆了口氣。
我知道瑞安,江南大廈的對家,這次的官司,就是這兩家。
我雖然聽不太懂,但看越川這個樣子,我大概也知道有點麻煩。
突然手機鈴聲響起,我接起,皺了眉頭,「方陶?」
「先去做個檢查吧,我現在就過來。」
我匆匆朝越川告別,他乖巧點頭,是以我忽略了他緊攥着被子的手蒼白如紙。
等我到現場時,只見蘇語趴在窗戶上往裏看方陶,我朝她看了一眼,就去電腦上看方陶的檢查結果。
幸好,也不是很嚴重,就是腦部有個血塊,稍微有點大,以至於壓迫到了視覺神經,所以突然昏倒了。
不過這血塊怎麼來的?
沒過多久,他就醒了,「你之前有昏倒過嗎?大概持續多少時間了?」
方陶的臉瘦削了許多,連帶着眼睛也沒有了神采,「大概一週前,我昏倒過一次,但我當時覺得是我休息不夠的原因,就沒去檢查。」
「…… 很嚴重嗎?」
我笑了笑,「不嚴重的,只是一個血塊而已。」
我看他微微鬆了口氣,但還是很擔心的樣子,到底不忍心道,「真的不嚴重,我的技術你還不信嗎?」
「信的,我信的。」他連忙說。
「那你好好休息,下午通知你手術的具體時間。有什麼問題再喊我們。」我叮囑了他幾句,在出病房的時候看到了等在外面的蘇語。
「你可以進去看他,他沒什麼大事,不用擔心。」
蘇語看了我幾眼,點點頭。
我也轉身回辦公室準備方陶的手術。
晚上的時候,越川來我辦公室和我告別,我笑着囑咐他,「以後可得好好喫飯,總是來醫院不好。」
他隨口應了一句。
這時越川又恢復到了平日裏的樣子,我竟覺得有點可惜,然後他又漫不經心地問,「今天你接電話,聽見你說方陶,是你前男友吧?他怎麼了?」
我已經不驚訝於他知道方陶的名字,但總覺得他這問題怪怪的,還是道,「他腦部有個血塊,可能要做手術。」
「很嚴重?」他眼神閃閃躲躲。
我終於聽出點不對勁來了,「不嚴重,手術之後不會對他的生活有影響的。」
說完這句之後我明顯看到越川鬆了口氣,心裏疑惑更甚,「你好像很關心他?」
不料越川瞬間黑了臉,「少胡說八道。」
我憋着笑,「時間不早了,我待會還要去找方陶,就不送你了。」
結果越川聽見這話直接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頂着我疑惑的目光,他一本正經地道,「我覺得我待會自己回去會出意外,而且我還沒喫晚飯,等你結束了一起去喫。」
我:「?」
我瞥了他一眼,看他顧自抱着手機回消息,又想起他今天好歹是個病人,只能無奈道,「那你在這等我一會。」
他乖巧點頭。
見狀,我才滿意地出門了。
到方陶病房時,他正側頭看着窗外,路邊的燈光昏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13-
大概是聽到有人進來,方陶轉頭朝我笑了笑。
手術前一晚,讓病人保持愉快的心情還是很重要的,「現在感覺怎麼樣?有不舒服的地方嗎?」
方陶搖搖頭,嘴邊噙着笑。
「那你好好休息,別太擔心。」說着我便轉身離開。
只是方陶突然抓住了我的手,一雙亮亮的桃花眼看着我,「蘇時,你能不能別喜歡越……」
「方陶,」他現在的眼睛又讓我想起了當初他說他會一直對我好的時候,「我們已經分手了。」
當初,我沒猶豫就答應了他。
他臉色白了幾分,仍舊固執地問,「我知道的,我只是想說能不能別喜歡……」
我再次打斷了他,「我的意思是,從今往後我喜歡誰都已經與你無關了。」
如今,我緩慢而堅定地拒絕了他。
我不管他以前有沒有真的喜歡過我,也不管他如今是喜歡蘇語還是後悔了想繼續喜歡我,這都與我無關。
我不想去糾結這段感情裏誰錯更多,該結束的時候就應該結束。
最終方陶還是放開了我的手,他脫力一般躺了回去,我說了一句「好好休息」便離開了。
關門轉身的時候措不及防的看到了等在門外的越川,「你怎麼來了?」
他看了一眼我身後的病房,「看你太久沒回來了,就來找你。」
我點點頭,沒懷疑,「那現在去喫飯吧。」
越川眼睛亮起,「好啊。」就差一根尾巴搖搖擺擺了。
我算着時間,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給池雪,「喂,結束了嗎?出來喫飯吧。」
我把手機放進口袋,假裝沒看見身旁男人耷拉的狐狸眼委屈巴巴的樣子,不自覺勾起了嘴角。
最後這頓飯在越川的怨念和池雪的理直氣壯以及我的若無其事中度過。
第二天的手術很成功,出來的時候,看見蘇語眼眶紅紅的,我垂下眼眸,沒說話。
我沒有義務一直安慰他們,治病救人是我的本分,但聖母心我沒有。
有些善意的話,我只說一次。
越川來的更勤快了,今天感冒了來買藥,明天剛好路過來送喫的,後天是約了池雪喫飯順便帶上我,總之就是有各種理由。
剛開始我還能說服自己或許真的是有事,到後來我實在是忍無可忍。
終於在有一次他熟練地敲門進來後,我皺着眉頭喊了他一聲,「越川,律師工作這麼空?」
他坐在沙發上,「還行吧,我累了請假休息不行嗎?」
我張了張嘴,「你說過你聽到我那天說的話的。」
聲音微小卻很清晰。
越川喝水的動作頓了頓,「我知道啊。」
我感覺很頭疼,「你……」
「可我也說了,我不缺你一個朋友。」越川黑沉沉的眸子看過來,薄脣因爲喝了水而沾上點水光。

-14-
我偏過頭,不願去看他。
因爲我在他眼神裏,看見了認真。
後面越川一如既往找理由來我辦公室,甚至會帶着電腦在我辦公室辦公。
他時常帶東西給我,有時是糖,有時是熱巧克力,有時是玩偶,有時是仙人掌。
他說仙人掌很好養活,讓我不用太費心思。
漸漸的我會在外套口袋裏放幾顆糖,感覺不舒服了就含上幾顆,也會在下雨天打開窗子的一小條縫,給仙人掌吹吹風,又或者是在難得的午休抱着玩偶小憩。
那天之後越川再來,我也就隨他了。
今天一整天,我在辦公室沒見到越川,我以爲是他今天有點忙。
可我再一次在急診科見到了越川。
是車禍。
我到的時候,急診科醫生正在給他做搶救措施。
我看着他躺在病牀上的樣子,瞬間紅了眼。
他原本精緻打理過的頭髮現在軟軟地趴在額頭上,額角、側臉、下巴,都是血跡,甚至連黑色的西裝也因爲血液的滲透而加深了顏色。他的手在牀邊垂下,隨着醫生的動作而微微晃動,因着失血過多,他的脣色近乎蒼白。
我察覺自己身體此刻有些僵硬,可我依舊強迫自己去看越川的檢查結果。
我知道現在應該做什麼最有用。
他因爲車禍而導致頭部受創,血壓一直在下降,只能儘快做手術。
時間緊張,緊急溝通後,我在科室主任的電話授意下籤了名字。
進手術室前,我嚼完了一整顆糖,認真消毒,在門前做了個深呼吸。
主刀醫生是我的老師宋教授,而我,自願申請做他的一助。
應該是越川在被撞的時候下意識做了保護動作,手術沒有持續很長時間,我甚至感覺很快。
越川進了加護病房。
我坐在他的病牀旁,心想,和這個男人見面爲什麼總是在醫院?
我右手撐着下巴,從他的額頭看到眼睛看到鼻樑再到薄脣,看的仔仔細細。
這兩天我看着他,時常想起以前。
越川那時性子就不活潑,但他偶爾也會同我跟池雪開玩笑,乾巴巴地講着蹩腳的笑話。
我和池雪每每聽見都會笑話他,即使大多數時候都是池雪捧腹大笑,我在一旁憋笑。
這時的越川纔會難得地露出羞惱的情緒,通常表現爲把嘴一抿,轉身悶頭往前走,偶爾轉頭看看我跟池雪,確保我倆跟在他身後。
我又想起自己在急診室看見他渾身是血的時候,其實已經不記得自己當時在想什麼了,我只記得我很害怕。
比起慌亂,我內心的情緒反而是害怕更多一些。
我輕輕喟嘆一聲,忽的瞥見他緩緩睜開的眼眸。
心裏的石頭總算落地。
越川身體恢復得很快,他自己也在身體力行地證明這一點,畢竟在他醒來的第四天,就已經開始在病牀上辦公了。
我依舊每天都過去看他。
「聽說手術書上是你籤的名字?」
我點點頭,剛想和他解釋。
「是以女朋友的身份嗎?」一雙狐狸眼微微上挑。

-15-
之後的一週,越川被我強令待在家裏,那幾天他看起來很忙,每次視頻都能看見他開着電腦,我隱約看見了「江南大廈」幾個字,心裏猜測也許和上次的案子有關。
一個月後,越川就恢復得七七八八了。
「走吧,我知道一家很好喝的魚湯。」
鑑於越川還在養病,所以是我開的車。我把車停在馬路對面,打算和他走過去。
等紅綠燈時,有人撞了一下我,我向前一個趔趄,幸好越川抓住了我。
路人朝我道了歉,我笑笑回了一句沒關係。
我回頭對越川道謝。
他順勢把手從我的胳膊移到下方,握住了我的手掌,我掙了掙,沒掙脫。
我抬頭去看他,卻見他目視前方,悠悠道,「人太多,我牽着你比較好。」
我手指蜷曲了一下,發覺他攥得更緊。
我默了默,沒再動了。
晚上,我剛準備下班,就接到了越川的電話,「小時,你能來接我嗎?」
低低沉沉帶着沙啞的嗓音傳入耳朵,我皺了皺眉,「你喝酒了?」
電話那邊的人輕輕應了一聲。
我忍着想質問他爲什麼病剛好就喝酒的怒氣掛了電話,接到人的時候,他正靠在沙發上,我頂着他的同事們意味深長的眼神帶走了越川。
我原想帶他回他家,奈何這人上車就迷迷糊糊的,問不出他家地址,最後只能把他帶回了自己家。
我把他扶到牀上躺好,我伸手去脫他的外套,他扭來扭去不讓我脫。
我氣笑了,惡劣地掐了一把他的臉頰,他大約是喫痛,終於撒開了手,我趁機脫下了他的外套,轉身去衛生間拿了塊溼毛巾給他擦額頭。
正擦着,他突然睜開眼睛,輕輕喊了一聲「蘇小時。」
他的眼神清泠泠的,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喝醉了。
他的眼眸突然泛了一層水光,我嚇了一跳,怎麼這是要哭了?
「蘇小時、蘇小時、蘇小時……」
他一聲聲喊着,我一聲聲應着。喊到後來我感覺我都要被喊得臉紅了他才停止。
可仍然看着我,原本清泠泠的眼睛在淚光的掩蓋下,鋪上了一層霧,我覺得我大約快要陷進這雙眼睛裏了。
「蘇小時,」他攥着我的手,像緊緊抓住什麼,「你能不能…… 喜歡我?」
「我好喜歡你。」
語氣卑微又可憐,帶着點醉酒後的哭腔。
我定定地看着越川。
我們靠的很近,近到我甚至能聞到他身上的酒氣,還帶着若有若無的薄荷味。
這讓我想起了他常送我的薄荷糖。
清清涼涼的,就像現在。
我輕嘆一聲,俯身。
一個吻落到了越川嘴角,又一個吻落到了越川的鼻樑。
最後,我輕輕吻了他的眼睛。
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眼睫的輕顫,也能聽見加快的心跳聲,只是不知道是我的還是他的,抑或是,我們的。
我知道的,我動搖了。
在某個不知名的瞬間。
我不是念舊的人,唯獨對你反反覆覆。
16 番外
我叫越川。
我有個發小,叫池雪。
小時候的一天,我一如既往地等她,只見她興沖沖地拉着一個小姑娘給我介紹,說是她很要好的朋友。
我沒在意。
客氣地朝她打了個招呼,耳邊傳來小姑娘軟軟糯糯的聲音——
「我叫蘇時。」
之後,她們兩個形影不離,我跟池雪多年的二人行也變成了三人行。
池雪愛鬧騰,每天都嘰嘰喳喳玩鬧。
一會兒是「蘇小時,你覺得這件衣服好看嗎?」
一會兒是「蘇小時,你作業借我看看唄。」
一會兒又是「蘇小時,今天我們幫你打掃衛生呀。」
「蘇小時」是池雪給她取的暱稱,她覺得叫「小時」很有意思。
我也覺得。
蘇時沒她那麼愛鬧,每次池雪鬧她,她總是眉眼彎彎地笑着回應。
我不明白。
蘇時她對誰都這麼有耐心嗎?
我和蘇時交集不多,最多就是走廊上碰到會打招呼,收發作業的時候會互相點個頭。
除此之外,便再無其他。
我更不明白了。
蘇時好像對我沒有那份對池雪的熱忱。
我也沒那麼在意。
後來時間長了,我發現蘇時不喜歡喫筍,打掃衛生的時候,池雪總是搗亂,弄得她無可奈何,所以我就默默看她們玩,自己快速打掃乾淨。
放學一起回家的時候,我跟在兩個小姑娘身後,看着她長長的馬尾一晃一晃,下意識走到她身側,讓她走馬路靠裏的地方。
儘管之後我們還是不常交談,可我卻總是能在人羣裏看見她。
她總是含着淺淺的笑,眼睛偶爾會變成一彎月牙兒,我想,她好像月亮啊。
後來蘇時和池雪兩個人總是悄悄咬耳朵,也會時不時地看我,那種目光我描述不來。
總之每次我都很緊張。
有一段時間,池雪總是缺席我們的三人活動,以各種蹩腳的理由。
池雪不在,我和蘇時之間的氛圍就會變得沉默,我能感受到她的目光總是黏在我身上,帶着歡喜。
聯繫到這幾次池雪的反常,我模模糊糊覺得蘇時大概是喜歡我。
我心裏有些高興,想着要不要找個機會和蘇時聊聊。
可還沒等我找到機會,我和媽的新家被我爸找到了,他賴着不走,跪着求我媽原諒。
我很擔心。
所以那段時間我放學都早早地走了,這件事的後續是那個男人又進去了。
回到學校後,我又看見了那個眉眼彎彎的女孩,只是這一次,她沒有把目光黏在我身上。
我開始思考,是不是因爲我來得太晚了,沒有找好時機跟她坦白,讓她等太久了,失去耐心了。
我想去找她,去靠近她,可我突然害怕我也變成那個男人一樣。
所以我不敢靠近。
我們再次回到了最初的模樣。
後來她們兩個結伴去了醫科大學,而我去了政法大學。
考上大學後,我和我媽搬離了原先的地方,那時,她已經患上了抑鬱症,我每天在學業與媽媽的病情之間來回奔波。
偶爾夜裏打開窗,抬頭看月亮的時候,我會想起那個女孩。
其實我和池雪還保持着聯繫,而她也終於知道了那件事,我拜託了她保密,她答應了我。
她知道的,我真正想瞞着的人是誰。
在和池雪爲數不多的聊天中,我總是旁敲側擊地問蘇時的近況。
聽聞她的一切都很順利。
我也爲她感到高興。
畢業後,我去了一個小有名氣的事務所,接了一些案子,都完美收官了,也打出了一些名氣。
我再一次見到蘇時,是在醫院。
那時我媽腦溢血,到醫院之後我才發現原來她在這裏工作,還是神外的教授。
我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倚仗,我抓着她的手拜託她醫治我媽,但我其實很清楚,這點安慰不過是杯水車薪。
因爲我媽不想活。
我想,她大約是不要我了。
直到最後,她欲言又止,卻只說了一句「別難爲那個女孩子」。
我知道她在說蘇時。
我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認識蘇時的,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
直到蘇時從手術室裏出來,低着頭對我說「對不起」。
我顫抖着抱住了她,明明我早就知道了我媽沒有求生意志,明明也準備好了說服自己,但真的聽到的時候,我還是哭出了聲。
自那以後,我和蘇時就沒見過了。
我去了國外,又回來。
回來的時候我從池雪那裏聽說,蘇時戀愛了。
心裏沒什麼感受,好像理應如此。畢竟她這麼好。
有一次 ,蘇時微博更新了一張圖片,是她抓拍的月亮,配文是「我好像能抓到月亮」
我替她高興,但我沒敢點贊。
之後的再一次見面,是在酒吧,我看着喝醉的她皺眉,池雪跑過來跟我說蘇時分手了,和那個小她四歲的弟弟。
我沒說話,一言不發地把蘇時送回家。
醉了的蘇時和平時的她不一樣,又撒嬌又打滾,我沒辦法只能哄着她。
等她睡下已經是半夜。
我坐在窗邊靜靜看着她,給她掖好被子就走了。
後來我想,她現在分手了,那我能不能去試一試。
我想,我也不是非要和她在一起,我就是想靠近她一點,靠近一點就行。
池雪和我說,她告訴蘇時那件事了,我很緊張,我等着蘇時的反應。所以我之後每天都找理由去見她。
幸好,她沒有害怕我。
她去見方陶那次我是故意跟過去的,我知道他是因爲看見我在門口才拉住蘇時,他問蘇時能不能別喜歡我。
我也在等答案。
但她至少沒說不喜歡,我心裏的小火苗又竄出來了。
那場車禍,不是意外。
那幾天我去醫院的路上感覺有人跟着我,我怕他們跟着我去醫院,順着我查到蘇時。
所以我停止了去找她。
後來才知道,是瑞安的人,他們想挖我,帶着江南大廈的機密。
我沒答應,所以出現了那場車禍。
但好在,那場車禍其實是我做的局,配合着池雪的爸爸。
我沒想到嚇到了蘇時。我很愧疚。
那天我其實也沒有那麼醉。
大概是酒壯慫人膽,帶着點小心機,我問蘇時,能不能喜歡我。
那天晚上,我喊了她整整十一遍蘇小時,像是將那些年不敢喊出口的暱稱,一次性補了回來。
等待審判的時候,我的心就在嗓子眼,也許是過於緊張,以至於我收不回我的生理淚水。
幸好,她吻了我。
那一刻,我很想和她說,蘇小時——
你不用抓月亮了,你自己就是月亮。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