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我穿成了黑道大佬的千金。
我睜眼。
一個滿臉橫肉的花臂大哥正抱着我笑的滿臉褶子。
……噩夢,一定是在做夢。
好可怕,媽媽我要回家。
後面站着一排神情嚴肅的黑墨鏡黑西裝大哥。
齊刷刷的喊我:「小姐!」
我是千金大小姐啊,那沒事了。
(一)
我絕望的閉眼又睜眼,眼前的場景依舊沒有變。
如果沒記錯,我穿到了《黑道千金俏執事》這本書裏。
黑道千金,很好,男老婆,很好。
但我不太好。
上一秒還是剛做完導數題的高中牲。
昨天晚上,我才點開第一頁就困的撐不住。
再一睜眼,我就到這兒了。
我:(陰暗的爬行)(尖叫)(扭曲)(陰暗的爬行)(扭動)(分裂)
我的爸爸——海城最大的黑幫頭子唐大強。
此時正放輕聲音,抱着我搖搖晃晃的哄着,一張嘴幾乎咧到了耳根:
「小寶寶乖……小寶寶睡……」
我不想睡,但身爲嬰兒的本能讓我上下眼皮開始打架。
「……我們枝枝是全天下最乖最乖的小寶寶……」
說得好,下次別說了。
要不是身爲小嬰兒沒辦法張口講話,我真想一巴掌拍到唐大強傻笑的臉上。
爸爸,你後面的大哥憋笑憋的臉都紫了。
沒關係,精神穩定就可以了!
(二)
既來之,則安之。
意思是既然來到這裏,那麼也安葬在這裏吧。
我就這麼擺爛式長到五歲。
唐大強對我真的很好,我每天都在接受他的誇誇式教育。
我會跑步了。
「枝枝好棒!以後一定能參加奧運會的百米賽跑!」
我認識了二十六個字母。
「枝枝好棒!一看就是外交官的料子。」
唐大強興奮的搓着手,樂呵呵的傻笑,衝着身後的保鏢問:「我們老唐家是不是要出個文化人了?」
保鏢勉爲其難的點點頭。
唐大強大手一揚:「升職!城東那塊地你來收保護費!」
我很小就確定了一個目標。
我悄悄從他們平時的隻言片語裏瞭解到,唐大強的生意做得很大,還是極其容易結仇的那種,不免在灰色地帶遊走。
爲了避免未來哪天回到家發現唐大強被掃黑除惡走,
我的目標是:帶着唐家生意走上正軌。
(三)
六歲那年。
唐大強帶回來一個精緻的小男孩。
微溼的黑髮垂在額前,襯得皮膚更加蒼白。狹長的桃花眼低低的垂着,高挺的鼻樑上有一點痣。
微溼的白襯衫貼在他有些瘦削的身體上,整個人有種破碎的美感。
我看的有些呆愣。
這是什麼?美人!貼貼!
唐大強說:「枝枝,以後宋川遇就是你的玩伴。」
他意味深長的拍了拍男孩單薄的肩膀。我明白,他不僅是我的玩伴,更是我的小保鏢。
我擺弄着手裏的洋娃娃,站在樓梯口,居高臨下的俯視他:「你叫什麼名字。」
氣勢不能輸。
宋川遇倒是很拽,緊緊的抿着脣,抬眼睨了我一眼,不說話。
唐大強在旁邊訕訕的說。
「枝枝,他叫宋川遇。」
我想瞪唐大強一眼,卻一不小心踩空了樓梯。
一路火花帶閃電。
等我回過神來,我正趴在宋川遇的腳下,手裏還抓着一截布料。
他一臉驚恐的提着褲子,眼神終於有了波動——像看變態一樣看着我。
唐大強在旁邊乾巴巴的打圓場。
「哈哈,哈哈,枝枝,免禮。」
(四)
唐大強的工作很忙,偌大的莊園除了傭人,常常只有我和宋川遇兩個人。
宋川遇話少,但我臉皮厚。
無聊的時候,我就纏着他說話。
宋川遇不厭其煩,擰着一對秀氣的眉看着我。
你只知道我是唐大強的女兒,你需要保護的對象。
卻不知道我酷炫狂拽美麗善良小野貓舞法天女的身份吧。
我得意。
小樣,恁也爲俺啄米吧。
到了該上學的年紀,唐大強爲我們請了家庭教師。
無他,生意上太多仇家,我生怕自己哪天就啪的沒了。
我盯着面前含羞帶怯,低領短裙絲襪,假睫毛撲閃撲閃的姑娘。
曬乾了沉默。
她說一句話要撩十次頭髮,和唐大強握手的時候整個人像沒有骨頭一樣:「唐先生,我一定會教好小小姐的。」
唐大強渾然不覺,我咬牙切齒。
宋川遇壞心眼的俯身在我耳邊吹氣,聲音像小鉤子撓的我心裏發癢。
他說:「唐枝枝,她想當你媽。」
我不冷不熱的瞥他一眼,反脣相譏。
「怎麼,你也想當她兒子?」
他認認真真的糾正我:「唐枝枝,你說的不對。」
「你是唐叔的女兒,但我不是唐叔的兒子。」
我嘴比腦子快:「那你當女婿吧,半個兒子,也能叫聲媽。」
宋川遇還是不經逗,一抹紅霞飛快的攀上他的耳尖。
(五)
我決定趕走白老師。
若是她安安分分上課我也懶得出手。
唐大強早出晚歸,她也早出晚歸。
就是爲了在唐大強面前刷刷好感。
一開始,她和和氣氣的問我:「枝枝,你爸爸什麼時候回來呀?」
後來,她差點沒把那點心思寫在臉上:「枝枝,你爸爸平常喜歡喫什麼?」
我想起客廳裏一身酒氣靠在沙發上的唐大強,想不通白老師爲什麼看上了他。
雖然他確實有那麼幾分姿色。
不然怎麼能生出我這麼完美的女兒呢?
那天晚上,宋川遇神神祕祕的問我:「你想不想趕走白老師?」
我點頭。
他脣邊噙着一抹笑,壓低了聲音。
隔天,早飯的飯桌上,我就問唐大強:「爸爸,你以後會不要我嗎?」
唐大強大驚失色:「怎麼會呢?你可是爸爸的小心肝兒。」
他臉都憋紅了,半天想不出該怎麼說。眼睛一眯,突然想到什麼:「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了什麼?」
我從善如流的說出準備好的臺詞:「川川哥哥說,白老師說以後不要他。」
我故作失落,再抬起頭時眼裏已是氤氳的霧氣:「爸爸,你也會不要枝枝嗎?」
「什麼?」唐大強勃然大怒。
正巧進門聽到這一切的白老師終於人如其名,嘴脣刷的沒了血色,不住的翕動着:「都……都是誤會。」
我和宋川遇悄悄交換了一個眼神,在桌子底下擊掌。
(六)
這麼換了五六個家庭教師後,唐大強痛定思痛。
他決定送我去上學。
我挑選了衣櫃裏最漂亮的小裙子,興高采烈的去上學。
好吧,還是失策了。
上學第一天,沒有一個小朋友和我講話。
因爲我身後凶神惡煞的黑衣保鏢。
與我的悲慘處境不同,宋川遇混的如魚得水。
他倚靠在教室門邊幸災樂禍的笑,嘴裏還喫着隔壁班班花給的棒棒糖。
憑藉着優越的外貌,宋川遇一躍成爲了小學裏所有小姑娘最喜歡的榜首與所有小男孩仇視的對象。
……幼稚。
我安慰自己,好歹我也是二十多歲的人了,不能計較這些。
當天晚上我就哭鬧着逼着唐大強把所有的保鏢都撤了。
宋川遇又成爲了我的小保鏢,被迫與我形影不離。
他很不情願,臭着一張臉。
我其實也沒多開心——但宋川遇喫癟了。
笑容不會消失,但會轉移。
比如從宋川遇的臉上到我的臉上。
(七)
日子過得很快,一晃,我就升入了初中。
宋川遇的性格越發的沉穩起來,不再似小時候的吊兒郎當。
我們天天一起上學放學,學校裏都傳我倆是一對。
這天家裏的司機臨時有事,宋川遇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一輛自行車。
他朝車後座一歪頭,酷酷的開口:「上車。」
我沉默半晌,道:你能行嗎?」
最近喫的有點多,我摸着腰上的肥肉,本來決定大發慈悲的放過宋川遇。
宋川遇卻不領情,一挑眉:「哥還能載不動你這小丫頭片子?」
好吧,這可是你說的哦。
當一輛又一輛自行車超過我們的時候,我心虛的抓着衣角。
「唐枝枝,你最近喫秤砣了?」他咬牙切齒道。
我委委屈屈的。
想了想環上他的腰。
不抱不要緊,抱上了我驚呼一聲:「宋川遇,你有腹肌!」
宋川遇這人不能處,有腹肌是真瞞着。
話音剛落,宋川遇的車頭一晃。
我們兩人齊齊栽倒在地。
宋川遇的胳膊劃出長長一片擦傷,而我被宋川遇護住,毫髮無損。
他來不及罵我,垂着頭有些狼狽的扶起自行車,臉紅的像年畫上的娃娃。
我遺憾的咂咂嘴,咋這麼不經誇呢。
(八)
唐大強以前安慰我,小時候矮不要緊,長大了就會抽條了。
我懷疑宋川遇不僅把我的抽走了,還把方圓十里的條都抽走了。
十四歲,宋川遇就長到了一米八。
在一羣初中生裏,他鶴立雞羣,渾身上下散發着一種 bking 的氣息。
不得不承認,比起五歲那年剛到我家的那個小豆芽。
宋川遇確實變帥了不少。
初中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給宋川遇遞情書的女生一波接着一波。
我看着眼紅:「宋川遇,你說怎麼沒人給我遞情書呢?」
鏡子裏的人皮膚白皙,像剝了殼的雞蛋。一對大眼睛黑潤潤的,十分靈動,再往下是一張櫻桃小嘴。
我湊近宋川遇,逼着他回答我:「我不醜吧?」
宋川遇不太自然的推開我,低低的應了一聲。
我嘆一口氣,明明都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宋川遇的怎麼就那麼討人喜歡呢?
我就說有人喜歡我的嘛!
某天放學,班長跟我告白。
那是個斯斯文文戴眼鏡的小男孩,重點是,成績很好。
我興高采烈的把這件事告訴宋川遇。
宋川遇的臉色越來越黑。
他輕聲開口:「枝枝,你們班班長叫什麼名字?」
(九)
「宋哥找誰?」
「找下你們班陸懷。」
彼時班長正在給我講題,劉海垂在額前,我甚至能看見他長長的睫毛扇動。
他的聲音很溫柔,我聽見咚咚聲。
不知道是誰的心跳。
班門口傳來響動,我抬眼一看,是宋川遇。
他的薄脣緊緊的抿着,斜倚在門框上,直勾勾的看着我的方向。
陽光在他身上打下一道好看的陰影,他一張臉藏在明暗交界處,神情有些晦暗。
我用手肘推了推陸懷,示意他抬頭:「你認識宋川遇?」
陸懷看了一眼門口,有些錯愕:「不認識。」他拿筆指了指自己:「找我?」
「對,出來一下。」宋川遇不情不願的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不知道兩個人在門外說了什麼。
似乎沒有什麼很激烈的交涉,宋川遇甚至連手都沒有從口袋裏抽出。
再次回來的時候,陸懷那張斯文的臉上青白交加,混着一些尷尬與慍怒。
我大大咧咧的問他:「宋川遇找你幹啥?」
陸懷深深看我一眼,搖了搖頭:「沒什麼。」
後來,陸懷就慢慢變得越來越冷淡,
他主動找老師調開了位置。
(十)
媽的,我就說宋川遇是個禍害!
昏暗的小巷裏,我身後是死衚衕,身前是四個人高馬大的混混和一個女孩,將我唯一的退路堵的嚴嚴實實。
我開始認真思考飛檐走壁的可能性。
黃毛混混叼着煙眯起眼睛:「就她?宋川遇喜歡這樣的?」
那女孩晃了晃混混的手臂,連聲撒嬌。
黃毛混混顯然很喫這一套,一步步逼近我。
我退無可退,大腦飛速運轉着。
要不先跪下求個饒?
雖然我身爲黑道千金,但是因爲從小就有保鏢在,再加上我爸養女兒就是養公主的理念。
我也就是一個身份特別一點的手無縛雞之力普通女初中生罷了。
此時我無比痛恨自己逃的每一次八百米。
眼看着黃毛的手高高舉起——
咚!
沒有意料之中的疼痛。
倒是響起棍子砸在人身上發出的沉悶響聲。
是宋川遇。
他神奇般的出現在巷子口,救下了我。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打架。
他出手利落,砸暈了黃毛後,一個出拳和掃腿,順帶着一個漂亮的鎖喉,就把剩下三人解決了,書包甚至還背在身上。
留下那女孩傻眼的在角落瑟瑟發抖。
他急切的奔過來抱住我,聲音裏帶着一些顫抖:「沒事吧?」
我張了張嘴,想說人家還沒有碰到我呢。
可是聞到宋川遇身上和我一樣的洗衣液香味,我又閉上嘴憋了回去。
好安心的味道。
(十一)
初中畢業後,我成績不太好。
唐大強說要送我出國讀書。
我沒什麼概念,只覺得是個挺不錯的安排,便答應了。
只是迷迷糊糊的意識到,好像有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宋川遇了。
但潛意識裏感覺不能讓宋川遇知道。
他會有點傷心的吧?我不確定的想。
宋川遇還是知道了,家裏的傭人不小心說漏了嘴。
他把自己在房間裏關了三天,臨行前的最後一天,他砰的推開門。
徑直走到我面前,接過我手裏的行李箱。
「走吧。」
我問:「你沒生氣?」
他輕輕的眨了眨眼,沒回答。
到了過海關的時候,他猛地拉住我的手。
「枝枝,我們永遠是最好的朋友吧?」
我點點頭。
他攏攏我的毛領子,吸了吸鼻子:「你在外面不要早戀,外國男人都很壞的。」
哦,不信。
見我一臉狐疑,他又補充道:「騙你騙的褲衩子都不剩。」
騙我感情可以,騙我錢不行。
宋川遇拍拍我,故作輕鬆:「快去吧。」
唐大強在旁邊哭的一抽一抽的,吸引不少旅客投來注目禮。
哎呀媽呀,怪丟人的。
(十二)
我在國外學的是藝術,高中畢業後,又順理成章的申請了這邊的大學。
初來乍到加上學業壓力重,唐大強經常飛過來看我。
到目前爲止,算起來有五六年沒有回到海城了。
我走出機場,海城特有的乾冷的風裹挾住我。
遠處站着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是宋川遇。
好多年不見,他出落的更加帥氣。頭髮整整齊齊的梳在腦後,白襯衫袖口半挽,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
看起來就很會 do 的樣子。
我胡思亂想着,一不小心讓心裏話說出了口。
宋川遇動作一頓:「唐枝枝,你都在國外學了點什麼?」
「……你聽錯了。」
路過不少女生向他投來打量的目光,我壓下心底的古怪,不客氣的衝他嚷道:「宋川遇,你孔雀開屏呢?」
我感覺他似乎有些不一樣,但又覺不出一個所以然。
他失笑,目光一寸一寸的從我身上刮過去,然後抬手鬆了鬆領帶,又接過我手裏的行李箱。
「我爸呢?」我墊着腳努力在他身後尋找唐大強的身影。
這小老頭不應該缺席的呀。
宋川遇不動聲色的擋住我的視線:「回去說。」
他貼心的伸出手擋在車頂,有些調笑的道:「大小姐,先上車。」
我一口氣差點沒提起來:「你叫我什麼?」
(十三)
宋川遇熟練的上車打火轉方向盤:「兩個月前,唐叔讓我做您的執事。」
執事,好,很好。
要不是這個稍顯中二的稱呼,我幾乎都要忘了,這是一個小說世界。
這麼看來,宋川遇就是文章的男主,俏執事。
而我,就是那個霸道黑道千金。
這麼說,我和宋川遇是不是註定要在一起?
我悄悄瞄了一眼宋川遇的寬肩窄腰,老臉一黃。
不能想,不能想。
「唐叔前兩個月生病了,想將家業傳給您。」
「我會輔助您逐步接管。」
我爸生病了?
我有些心急:「怎麼沒早通知我?」
「不是什麼大病,枝枝,別多心了。」
我重新靠回車後座,一顆心落回肚子,點了點頭。
去醫院看了唐大強,醫生說他是喝酒喝多導致肝臟有點問題。
他坐在病牀上中氣十足的叉着腰:「嗨!我沒病!」
我對他說:「嗯嗯嗯,你很快就能恢復了。」
轉頭跟醫生說:「讓我爸住久一點,不差錢。」
離開醫院駛向莊園的路上,我偏頭望向窗外,餘光瞟到路邊的積雪旁有一坨黑乎乎的東西。
似乎……是個人?
「等一下,停車。」
(十四)
我撿了個人。
字面意義上的。
宋川遇強烈反對我的做法,可我大概是聖母病犯了。
對上那人漆黑清亮的瞳孔,就挪不開眼了。
那少年大約十六七歲的模樣,臉上病態的蒼白,混着泥土和灰塵,脣薄而紅,下巴尖削,肩膀因爲害怕而顫抖。
我把他帶回了莊園,又給他準備了乾淨的衣物。
我柔聲問道:「你是誰?」
他搖搖頭,瑟縮了一下。
我抿抿脣安撫他:「別害怕。」
「宋川遇,他是不是失憶了?」
男人抱着臂倚在牆邊,輕扯嘴角。
那少年用雙臂緊緊的抱住自己的膝蓋,嗓音有些沙啞:「別……別送我走。」
他大口的喘着粗氣,似乎想起了什麼不美好的回憶:「我會乖的。」
眼神溼漉漉的帶着恐懼,像誤入人類陷阱的小鹿。
我心軟了,大概受過很多苦。
我不由自主的摸上他的頭:「別擔心,在這裏很安全。」
他又主動的往我的方向靠了靠,把柔軟的髮絲蹭進我的掌心。
像小時候養過的一隻泰迪狗。
(十五)
喬央就這麼在我的莊園裏住了下來。
他告訴我自己叫喬央,他好像也只記得這些。
喬央很黏我,大概是過於缺乏安全感。
只要一段時間沒看到我,他就會在莊園裏四處的遊蕩,不跟任何人交流,彷彿無法忍受一個沒有我的環境。
這個一段時間,半小時是極限。
找到我之後,他的眼睛會噌的亮起,然後期期艾艾的拉住我的手。
低眉順眼的,發出滿足的喟嘆。
好像我和他的肌膚接觸就是最好的良藥。
宋川遇撞見過一次。
他在樓梯口駐足,眼神晦暗不明。
晚上宋川遇把我揪到花園裏。
有落葉飄到他肩頭,我下意識的想幫他拂去,卻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宋川遇的掌心火熱。
煙霧在他眼前一點點的暈開在空氣裏,他啞着嗓子問我:「唐枝枝,你對那小子的憐憫要到什麼時候?養他一輩子?」
我也不知道。
半晌訥訥道:「你什麼時候會抽菸了?對身體不好。」
我的逃避落在宋川遇的眼裏是一種默認。他自嘲的勾了勾嘴角,將煙從脣間夾了下來,忽然輕笑出聲,舌尖舔舔下脣。
他默了一會,輕飄飄的吐出一句話,尾音化作分子飄散在空氣中:「大小姐,能不能可憐可憐我?」
我心如擂鼓。
「唐……唐小姐?」
是喬央,他不知什麼時候尋到了玻璃花房門口。
他打破了我和宋川遇之間有些滯悶的氣氛,我逮着了機會,落荒而逃。
自然也錯過了,喬央對宋川遇露出的那一抹有些詭異的笑容。
(十六)
因爲宋川遇的那句話,我失眠了。
第二天我頂着巨大的黑眼圈來到餐桌上時,喬央已經在餐桌旁等待多時了。
他不動聲色的打量我:「姐姐,怎麼了?」
「你看起來……有些煩惱。」
「可以和喬央說說嗎?看到姐姐煩惱,喬央也感覺很不開心呢。」
「畢竟姐姐的煩惱,就是喬央的煩惱。」
他微微抿脣,臉上漾起一個小小的梨渦。
我雖然腦袋昏昏沉沉的,但也能認識到——
這好像是一種,名爲男綠茶的生物。
哇,真刺激。
可對上喬央清澈的雙眼,我又覺得自己想多了。
罪過,罪過。
我拉開椅子,鬼使神差的開了口。
可能確實是心如亂麻,需要找個人傾訴一下。
而這個人,又恰好不能是宋川遇。
「我……好像有了喜歡的人。」
喬央的指節用力的捏在銀製餐具上,骨節泛白。
面上卻不顯絲毫異樣。
他開口:「是宋先生嗎?」
這麼明顯嗎?
我的表情大概出賣了我。
喬央嘆了口氣:「好羨慕宋先生呀。」
「被姐姐喜歡的人,一定很幸福呢。」
我苦惱的撓了撓頭:「但是,我不知道他對我是什麼感情。」
從小被我父親寄託的責任,還是……愛?
「這樣啊。」喬央拿起餐巾擦了擦嘴邊並不存在的碎屑,眼底是壓抑的瘋狂:「我給姐姐出個主意吧。」
我聽完,有些猶豫:「……這樣不太好吧。」
喬央突然將手貼在我的臉上。
彼此的距離貼近,我望見他的瞳孔裏倒映着我的影子:「姐姐,如果我是那個被你喜歡的人的話。」
「你做什麼,我都會很開心的。」
(十七)
喬央給我出的主意,是故意在宋川遇面前表現的很親密。
……這可行嗎。
他是這麼說的。
「如果宋先生喫醋了,那就證明他是喜歡姐姐的。如果宋先生沒反應,姐姐也不至於太狼狽。」
喬央用小拇指勾了勾我的掌心,頭髮順順的搭在額前,整個人看上去乖巧又無辜。
說曹操曹操就到。
宋川遇走進前廊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畫面。
少男少女彼此的距離已經很近,容不下另外一個人的存在。陽光斜斜的落下,兩個人的影子也是繾綣的交疊在一起。
他太熟悉,喬央望着唐枝枝的眼神了。
渴望、癡迷、與狂熱的迷戀。
他再也忍不住,臂間掛着的大衣隨意的往鞋櫃上一丟,便大步流星的走上來。
勁瘦的小臂強勢的插入兩人之間的空隙。宋川遇微微的發力,狀似無意的撈起少女,又像在警告着少女——
他的手臂是一道無法逾越的禁錮。
「你們在幹什麼?」
宋川遇,是在喫醋嗎?
我定定的看着他。
他的眉宇間沉沉的籠着一層陰翳,薄脣緊緊的抿成一條線,脖間隱隱有青筋跳動,垂在身側的一隻手虛虛的握成拳。
我瞭解他,這是宋川遇焦躁時候的小動作。
突然就有一絲細微的喜悅從心底漫開。
(十八)
宋川遇來找我,是有正事要說。
他最近一個月鮮少出現,也是爲了忙着這個。
男人有些嚴肅的箍住我的肩膀,把我按在書房的椅子上:「枝枝,你知道喬央是誰嗎?」
宋川遇下意識的想在褲口袋裏摸一根香菸,又突然止住了動作。
他的話在我耳邊輕飄飄的炸開一朵煙花:「是喬家的私生子——你父親最大的對頭。」
「喬家現在滿世界在找人,不能再把他留在莊園了。」
我還沒反應過來,身後虛掩的門外傳來響動,隨後是咚咚的跑開的凌亂腳步聲。
喬央聽到了。
我下意識的想要起身去追,宋川遇卻壓住我動彈不得。
他的語氣又快又急:「還有一件事,大小姐。」
「唐叔昨天晚上被下了病危通知書,現在情況很危急。」
我騰的站起來。
唐大強?明明我上次見到他,他還是那般活力十足的模樣。
怎麼會突然就……
「並且據我所知,喬家的人已經查到了這裏。」
我有些慌張,一時不知道怎麼辦纔好。
宋川遇圈住我,不住的撫摸着我的背,是令人安心的語調:「放心吧,大小姐。」
「一切都有我。」
不,宋川遇,不只有你。
我是唐家唯一的女兒,一切都還有我。
(十九)
我犯難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喬央開口,可是事情也不能一直這麼拖着。
喬家的人隨時有可能找過來。
又過了幾日,我從醫院看完唐大強,回到莊園。
門口一字排開幾輛黑色的豪車。
爲首的那輛下來一個西裝革履的壯漢,大片的刺青從領口蔓延開來。
嘖嘖,這才叫黑社會。
跟着唐大強的那些頂多叫混混。
那男人禮貌的遞給我一張名片:「唐小姐。」
我知道他們是爲喬央而來,但我沒打算把喬央交出來。
「你們來做什麼?」我決定裝傻。
壯漢說:「唐小姐想必很清楚我的目的。」
「都是聰明人,沒必要彎彎繞繞的。」
我也攤牌了:「我不會讓你們帶走喬央的。」
壯漢不置可否。隨即向身後人使眼色。
他背後那一排豪車齊刷刷的從窗戶裏探出一個……喇叭。
多麼質樸且缺乏素質的風尚啊。
「喬小少爺——麻煩您自己出來——
不然,我們不保證會對唐小姐做出什麼。」
我又驚又怒:「你想幹什麼?」
喬央飛快的出現在了莊園門口,身上還穿着我給他買的白色睡衣,眼睛裏流露出深切的哀傷。
見他出現,很快就有兩個黑衣大漢上前架住他的左右臂。
他並沒有怎麼掙扎,但還是以一個近乎被拖走的姿勢上了車。
就算這樣,喬央也努力的回頭衝我說着什麼,我看着他的嘴脣翕動。
他在說:「姐姐,別擔心。」
車門合上,我徹底看不見喬央的身影。那大漢走上前來,搓了搓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他憨憨一笑,方前的冷酷假面破碎:「唐小姐,合作愉快。」
(二十)
後來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再見到喬央。
唐大強的病情與唐家的一切就足夠讓我頭疼。
反反覆覆一個多月,唐大強最終撒手人寰。
辦葬禮那天,是一個陰冷的雨天。我穿着黑色的套裙,彆着白花。透過帽檐垂下的黑紗,冷眼看着來來往往的賓客。
宋川遇在身後爲我撐着傘。
後來賓客散盡,與雨一起落下的,還有落寞的孤獨,輕柔而沉重的擁住我。
唐大強,確實是個好父親。
宋川遇似乎察覺了我的不對勁,他脫下黑色的大衣,輕輕的披在我的肩頭。自己只着馬甲與單薄的襯衫。
他好聞的香氣縈繞在我的鼻尖,我聽見他一字一句的說,聲音清晰的傳進我的耳裏:
「枝枝,我會永遠陪着你。」
後來我跟在他身後,一腳深一腳淺的踩在泥濘的小路上。
宋川遇的肩頭溼了半片。
接手唐家的生意並不很容易,我大學學的是藝術。唐大強生前結了不少生意場上的仇家,如今誰都想來踩上一腳。
好在還有宋川遇。
他幫我解決了大部分,偶爾也有一些特別難啃的勢力。
宋川遇消失了一天一夜,然後把它處理妥當了。
我擔心的揪着他的領帶:「不準殺人,不準違法。」
他啞然一笑,挑了挑眉:「不會的。」
「想什麼呢,我只是去談判了。」
那就好,我鬆了一口氣。
小孩以後還能考公。
在他的幫助下,我成功掌舵了唐家。
並且,我慢慢的拋棄了唐家以前一些在灰色地帶遊走的生意,同時做了很多慈善。
畢竟現在可是法治社會。
(二十一)
日子慢慢走上正軌。
我收到了久不聯繫的喬家的請柬,聽說他們混亂的奪位之爭終於落下帷幕,這次是新家主的上任儀式。
我獨自前往,本想放下隨禮就離開。
卻被一個壯漢攔住了腳步。
我看着有些面熟,想了半天才從回憶的角落裏扒拉出一個身影。
哦,看來是沒站錯隊,下崗再就業了。
我跟着他到了露臺,那裏早有人等候。
很讓我意外的一張臉。
差不多半年沒見,喬央又挺拔了幾分,也不再像在我家時那般瘦弱。他穿着剪裁得體的白西裝,頭髮長長了些,在腦後挽起。
依舊是那般甜膩膩的語調,喚我:「姐姐。」
我心下提起幾分警惕。
喬家奪位之戰之慘烈連我都有所耳聞,喬家小輩死的死廢的廢。
是以,我怎麼也沒辦法將眼前這個贏家與當時那個悽悽慘慘的喬央聯繫在一起。
喬央急切的向我走了兩步,手中的紅酒杯裏漾起好看的弧度,那張精緻的臉上浮現起受傷的神情:「……姐姐,你知道我不會傷害你的。」
……不信。
但我還是緩和了幾分臉色。
「你有什麼事……」
話沒說完,我就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
我頓時明白髮生了什麼,手上的酒杯也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玻璃碎裂聲。
被暗算了。
眼前最後的畫面是喬央居高臨下的俯視我,還有他喃喃的低語。
「姐姐,就再陪我一會吧。」
(二十二)
再次睜眼的時候,我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
精緻的水晶吊燈,複雜瑰麗的牆面花紋。
要不是有昏迷前的記憶,我差點以爲自己一夜回到解放前,又穿越了。
喬央這小子怎麼黑化了。
他收走了我的手機,又給房間上了兩道鎖。
此時他正趴在我的牀邊,衝我討好的笑,對我說:「姐姐,我愛你。」
我說:「你這不是愛。」
我決定教育一下喬央。
「你知道愛是什麼嗎?愛是指喜歡達到很深的程度,繼而人爲之付出的感情。是指人類主動給予的或自覺期待的滿足感和幸福感。」
主動給予懂嗎!
我飽含感情的朗誦:「愛是放手,是成全,是自由。」
……
喬央臉上的笑容有一絲裂痕。
他咬了咬牙,又繼續道:「真好,姐姐現在終於屬於我了。」
我又義正嚴辭說:「我不屬於任何一個人,我是唐枝枝,是唐家的家主,是唐大強的女兒,我只屬於我自己。」
喬央呆住。
我很滿意,不難看出,我一番苦口婆心的教誨給喬央幼小的心靈帶來了多大的衝擊。
他五指收緊,將潔白的被子揉的有些皺巴巴。鴉羽般的睫垂下,在臉上打下一道陰影。
再張口時他眉宇間又染上一絲隱隱的癲狂:「姐姐,你爲什麼喜歡那個姓宋的?」
「是不是把他殺了,你的眼裏就只有我了?」
(二十三)
哦莫,是病嬌。
我並不擔心宋川遇,潛意識告訴我他一定會來救我。
果然沒讓我等太久,大概在第四天的晚上。
喬央沒像往常那樣出現在我房間裏絮絮叨叨的衝我訴說愛意,我就知道大概是宋川遇出手絆住了他。
我安安心心的收拾好穿來的衣物,等宋川遇來救我。
我聽見門外有了踹門的響動,然後拍拍衣服,坐在了離門口遠一點的位置。
開玩笑,我可不想門倒下來砸到我。
灰塵散去,露出宋川遇的臉。
幾天不見,他下巴長出了青短的胡茬,常年熨燙齊整的白襯衫也皺皺巴巴的。
我還沒看見過他如此狼狽的模樣呢。
除了小時候。
看見我安全,他長長的鬆了一口氣,然後衝上來抱住我。
我拉拉他的衣袖,對他耳語:「快走吧。」
他攔腰抱起我,甚至不忘用西裝蓋住我的眼睛。
黑暗裏我的感官格外敏銳,我聽見他的胸膛裏如鐘鳴般清晰且有力的心跳。
再後來……也不知道是幾個人的心跳聲。
他圈着我,將喧囂,打鬥統統拋在身後。
我後來才知道,那幾天宋川遇整個人幾乎要發瘋。
他幾乎將海城翻了個遍,又使出一切手段瘋狂的打壓喬家的產業,喬央纔剛剛接手喬家,根基本就不穩,被鎮壓的那些人重新又開始冒頭作亂。
除此之外,他還報警了。
喬央此時大概正在接受警方調查。
(二十四)
宋川遇很自責。
這件事後,他對我的安保全面升級,恨不得把我掛在他的褲腰帶上。
我倒是無所謂。
在宋川遇身邊,我會一直安心。
某個陽光很好的午後,暖意融融。
我窩在吊椅鞦韆上,宋川遇在幫我削梨子。
我盯着他修剪整齊的指甲蓋,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
「宋川遇,你喜不喜歡我?」
要不要和我結婚?
啪嗒。
本來一長串的梨子皮突兀的斷掉。
我眼尖,瞧見一抹紅暈悄悄的爬上宋川遇的耳尖。
我沒意思的撇撇嘴。
呀,純情執事火辣辣。
(二十五)
【番外】
在國外求學時,我在一家咖啡店偶遇過陸懷。
他還是那幅溫溫柔柔的模樣,帶着金絲眼鏡。
我們面對面坐着的,他開口的第一句卻是抱歉。
「……那個時候不太會處理這些事,所以疏遠了你。」
「後來看你糾結的模樣,我也很愧疚。」
「都怪我,我明明早就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卻還是想了太多。」
末了,他彷彿想起來什麼,問我:「你現在和宋川遇在一起了嗎?」
我也苦惱過,宋川遇明明喜歡我,爲什麼不和我表白呢?
他的很多小動作:永遠拾掇整潔的形象,每天晚上的那杯熱牛奶,下意識擋在我身側的手臂,還有隻在我面前出現過一次的香菸。
可能他自己也沒意識到吧,我已經成爲他骨血的一部分。
後來我讀懂了宋川遇。
他大概是有些自卑的。
宋川遇從小「寄人籬下」,小時候不覺得有什麼,長大了後卻對這些日益敏感。
在他眼裏,橫跨在我們之間的東西有太多。
唐大強的養育恩情,身份的差距……
於是他把自己擺正在執事的位置,默默的守護着我。
在宋川遇心裏,唐枝枝大概是天真而美好的。
他自覺心思深沉又陰暗,活在黑夜裏。
我在國外那幾年,他大概幫唐大強處理了不少醃臢之事。
他大概是這麼想的:配得上唐枝枝的,是騎着白馬的王子,而不是換掉一雙又一雙沾了血手套的執事。
所以,只要我過得好,他便甘之如飴。
可是……我從來不是什麼天使。
如果我是天使,我就不會利用唐大強對我的寵愛,從小就演戲趕走一個又一個想上位的女人。
更不會主動將喬央的消息透露給喬家。
雖然被宋川遇搶先了一步。
我若是看不出喬央有別的心思,那我真是在唐家白混了這麼多年。
只不過他後來奪權的狠辣確實出乎我意料。
宋川遇大概想不到,心目中的大小姐,實質上與他是一路人。
大手從身後攬住我的腰,我從回憶裏驚醒。
聞到熟悉的氣息,我放鬆了一時繃緊的脊背。
「在做什麼?好香啊。」
我轉過身去,用沾滿面粉的手去抹宋川遇的額頭。
假裝嗔怒:「別鬧我了。」
他滿足的深吸一口氣,用額頭抵住我的。
然後輕輕的在我鼻尖落下一個虔誠的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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