飼養反派計劃

我因爲報恩飼養了一個不入輪迴的萬年鬼妖。
他的佔有慾極強,不許任何人接近我。
知道我喜歡上了別人,恐怖般地讓自己換了一副身形容貌。
我嚇得癱坐在地上,不會言語。
而魘憐撫摸着我微顫的肩,說出令人膽戰的話。
「看來……還得是那個男人的原身,更令阿笙心動呢。」

-1-
這個鬼妖又在呼喚我了。
他發出綿延悽慘的叫聲,透過深山傳入我耳朵裏。
他在不滿我沒有去看他。
我閉上眼,想起當初飼養他只是因爲報恩。
一個不入輪迴的鬼妖,等了上萬年也依舊無法進入忘川河。
他披着黑色的紗衣,細滑的頭髮貼在蒼白的臉上,因爲長時間的黑暗,他的眼睛已經呈現灰霧色,流的淚是鮮紅的液體。
我拿起揹簍帶好他愛喫的雞鴨再次進入深山。
惡疾山內的草木幾乎無法生長,更別提有什麼可以果腹的食物。
那個鬼妖也不知怎的,偏偏喜好我帶來的喫食,每次喫東西的時候他那雙眼便會猩紅猙獰,長着尖刺的牙齒撕扯着將那些肉類吞下。
身後傳來陰冷的寒氣,我放下揹簍,知道是他來了。
「抱歉,是我遲了幾天,族內有規定,前些日子不能外出。」
說完,寒風凜冽,我見他不現身,便席地而坐,幫他把食物擺好。
「都是你愛喫的,這幾天應該是餓壞了吧。」我的嘴巴忙個不停,直到一陣黑霧聚攏,肩膀被一隻白枯的手撫摸着。
魘憐黑色的髮絲蹭過我的臉,傳來草木青的味道。
我並沒有轉過頭看他,自顧自地說:「過幾日族內祭祀,我恐怕又照料不到你了,這次給你多帶了些,也夠你喫了。」
魘憐發出吱吱的聲音,以示不滿。
我這纔看向他:「你要乖乖聽話,不然,我以後就不來看你了。」
這個鬼妖說好聽是存活了萬年,實則心性還和孩童一般。
若不是意外進入禁地撞見了他,恐早就被失了魂魄的惡獸吞入腹中。
以此,我便以報恩爲由飼養他,甚至違反了族內規定每日來看望。
魘憐把頭低靠在我的肩上,緊緊環住我的腰身,他不喫東西,獨獨想和我待在一起。
他張開口,嗓子像是磨礪了萬斤石子般的沙啞:「阿笙若是不回來,我該怎麼辦?」
我搖頭:「怎會呢?」
可他像是聽不到,緩緩地將頭靠近我的脖頸,那股草木青的味道越發濃重了。
他露出尖牙,彷彿一秒鐘就可以吸乾我的血。
然而不過停留了一會兒,便收回了利牙。
我對於他這種小把戲早就瞭然,嘆了一口氣,承諾着:「若是不來,我隨你處置,怎麼樣?」
聽我如此說,魘憐倒是沒了剛纔的戾氣。
他的瞳孔發散,視線能透過霧氣層層的密林看向山下的村莊,遙遙道:「好……」

-2-
族內一年一次的祭祀,爲的就是祈求風調雨順,保佑族人平安。
而魘憐,則是被封印在惡疾山上被人厭惡的不祥之兆。
我自小便沒覺得世間萬物有何不同,即便是見到了他我也不曾怕過。
……
祭祀開始了。
我隨着族人繫上紅腰帶,手裏拿着驅邪的桃木跪拜佛像。
不一會兒,陰風吹斷了香火,削掉了紅燭。
族長抬起滿是溝壑的臉,神色凝重地面向衆人。
只見他掃視了一眼跪拜在地上的族人,而後蒼老的聲音質問道:「族中最近可有人闖入那惡疾山裏去?」
我心中一驚,抬起眼皮小心翼翼地看着族長。
而他的身後正緩緩浮現出一抹黑色的身影。
族長又問了一遍,那黑影便越加清晰。
老人撫弄着白色的鬍鬚,威嚇道:「闖入禁地者,是要受極刑,驅逐宗族永世不得回返,若只是誤入,現在站出爲時不晚,從輕處罰。」
我驚慌地想要跪出,可轉眼看到魘憐僵硬地轉動着腦袋看向我,白枯的手聚了一團黑色的霧氣。
我大喊:「不要!」
慌亂間,我從衣領處拿出魘憐曾給我的玉石,用力一砸,他空洞的眼神望着我,隨之身影消失不見。
族長蹙着眉,看着我失魂的樣子,啓聲道:「姜笙,你可認罪?」
我跪在地上,誠心覆拜,心裏害怕到極致。
「姜笙……姜笙只是誤入禁地,還請族長從輕處罰,姜笙真的不想被趕走。」
周圍的言語嘰喳,似乎都在討論我違反族規的事情。
直到一位身穿藏青色衣衫的男子出現才堪堪打破局面。
我抬起眼,看着作揖在我前面的人。
「族長,姜笙尚且年幼,心地良善,誤入禁地非她所願,懇請族長網開一面。」
我害怕到顫抖,卻只見眼前突然出現一隻蔥白纖長的手,他的手腕戴着佛家驅魔的珠串。
我抬起頭,男人俊秀溫煦的臉讓我一頓。
「起來吧,族長說放過你了。」他的聲音如潺水般和潤,我呆愣地被他扶起。
反應過來後,又趕忙謝族長。
可族長又道:「就罰你打掃梨羅院三個月,以儆效尤。」
我連聲答應,哪怕是一年我都願意的。
族長拂袖而去,祭祀儀式結束後,人羣也散開。
我拉着那男人的袖子問他:「你可是族中人?我不曾見過你。」
男子淺笑:「不是,只是機緣巧合來到這裏,也是受人所託前來解決事情。」
我點了點頭,又慌張和他道謝:「今日之事多虧了你,不然我就……對了,你住在哪兒?我定會每日給你送好喫的來報答你的恩情。」
他含笑道:「好巧,正是你受罰之地,梨羅院。」

-3-
昏暗的木屋內,吱呀的開門聲響起。
我拖着疲憊的身體,入目便是那黑團的影子,魘憐幽怨的眼神似乎能將我戳破。
「阿笙……」
「阿笙……」
他受委屈時就會這樣低啞綿長地呼喚着我的名字。
我抿着脣,隨意揮了下衣袖,那團黑影就化爲灰塵不見。
我坐在破舊的木椅上,盯着茶桌上的瓷杯自顧自道:「今日你太莽撞了,甚至差點害了我。
「魘憐,我很生氣。」
若不是今日情急之下摔了他送給我的玉石,恐讓族內遭了大亂。
身旁浮現一道影子,魘憐枯白的指尖拭去我臉頰的淚痕,委屈地將我遺落掉的東西再次放進我的手中。
「阿笙,我錯了……東西,別再丟了。」
魘憐跪在地上,仰起蒼白的臉,流着紅色的血淚:「我怕,阿笙……
「他要傷害你,我就要殺了他。」
我生氣地推開魘憐,可毫無作用,他不過是個鬼魂,肉體出不來惡疾山,能看到的不過是他的魂魄。
「那你怎可殺人?你本就不入輪迴,再加殺孽你還想轉世嗎?」
魘憐低着頭,黑色的衣紗被怨氣吹得鼓動,他本就是殺孽太重遭了天神的重罰,如今再動怨念,誰知會怎樣。
我見他誠心知錯,又不忍再多說些什麼,只道:「這幾個月內我恐不能再去找你了,你照顧好自己,別再隨意動用惡念離體下山了。」
說完,我點燃了蠟燭,火光展現一瞬,沒等魘憐祈求,他便消失不見。

-4-
近幾日打掃梨羅院,我得知那男子名喚玄祁。
爲了報恩,我日日給他送喫食,一來二去便熟絡了些。
玄祁人很好,不僅長得俊秀,待人更是寬厚有禮,藏青色的寬袍穿在他身上別有清風俊骨。
就連同這幾日,我與他接觸下來也心有好感不少。
我見他手不離佛珠,以爲他是僧道之人,可他說:「只是家族中有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輩,我也學了些皮毛而已。」
這下,我心裏更加恭敬了幾分,對於成佛成仙我雖沒那資質,但見玄祁這般風骨不由得羨慕了些。
……
晚上,我主動縫補着玄祁的衣物,摸着那不算光滑的外衣,臉紅得不知所以,就連口中也哼起了小調,絲毫沒注意到藏在陰暗縫隙中的黑影。
魘憐躲在角落,低聲嗚咽,地上不停地滴着紅色的水珠。
我又做噩夢了。
魘憐如今日日呼喚我,纏繞在我周身的怨氣是越來越重。
我不忍在房間裏擺桃木劍,也不知那些玩意對他根本無用。
絲毫沒感覺到每夜子時,魘憐將我緊緊環抱在懷裏,空洞的灰霧色瞳孔盯着我,順着慘白的臉流出鮮紅的液體。
他的嘴巴吱吱地發出叫聲,似訴着不滿,好久才能發出完整的聲線。
「阿笙要棄了我……
「阿笙喜歡上別人了。」
他偷偷地吻着我的脣角,幽怨地說着。
視線落在木籃內縫補好的衣物上,心裏嫉妒的怨恨幾乎要到了頂峯。
魘憐裝作委屈的樣子捏緊了我的肩膀,轉着空洞的瞳孔看着我說:「阿笙,我殺了他,好不好?」

-5-
我開始和玄祁頻繁地走動,他練劍時我會拿出繡好的手帕遞過去,他下山幫忙我會在院子內把飯菜做好等他回來。
時間一久,我和玄祁都有些心照不宣。
但總歸是女兒家,更何況玄祁人很好,長得也俊秀非常,族裏更是有不少的妙齡少女喜歡他。
我望着門口處發呆,就連玄祁回來了也沒注意。
他叫我的名字,我回過神,只見他胳膊處溢出大片血跡,傷口粗糙又潦草地包紮着。
「怎麼回事?這……誰傷的你?」我急得快要哭出來,哪知玄祁一點也沒在意,抬起手想要安慰我但又猶豫地放下。
他很平靜,似乎這點傷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下山時被一邪祟所傷,沒大礙,並不會觸及性命。」玄祁越是這樣我便哭得越發傷心。
他不知該如何說,只是輕柔地擦拭着我的眼淚。
「最近村子裏不太平,即便快要解除禁閉,姜笙姑娘還是少出門爲妙,而我此次來這裏的緣由,正巧也是和這邪祟有關,所以受傷在所難免。」
見我抽噎着,玄祁又道:「姜笙姑娘,我真的並無大礙。」
耳邊的溫柔聲過於動人,我停住哭泣,仰起臉看向他和煦的笑容,隨即乖巧地點頭。
可唯獨將視線落在玄祁的傷口處時,見那裏隱約地冒出一股黑氣。
……
夜晚,我輕磕着玉石,沉思後吹滅了唯一燃燒的火燭,隨即假裝上牀睡覺,輕合着眼皮等待着魘憐的出現。
果不其然,半刻鐘後,我聞到了那股草木青的味道,而肩膀處有被輕微擠壓的痕跡。
魘憐緩現身後,同我一起躺在牀上。
他委屈着:「阿笙最近都不願召喚我了,是不是對我已經厭倦,不想飼養我了,也不願和我待在一起?
「阿笙……我好難過啊,你爲什麼都不肯安慰我。」
魘憐不斷地傾訴他的怨念,周身的黑氣是越發的濃重。
我睜開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魘憐,並不畏懼地盯着他:「玄祁受傷是不是你做的?」
直白的話沒有絲毫溫情,魘憐灰霧色的瞳孔隱約冒出血跡,他顫抖着肩膀似是要哭出來。
「阿笙,是在懷疑我做了對那個男人不利的事情嗎?
「他有什麼好,讓你不過與他短暫的相處便能把我替代?」
魘憐獨自的比較讓他執拗地想要個答案,一剎那便哭出了聲:「你並不信任我,阿笙……你是喜歡上他了,對嗎?
「那我該如何自處,到底讓我怎麼做才能讓你回心轉意?」
魘憐周身的惡念散出越發濃重的氣息,他流着淚已經聽不進去我的任何解釋。
「是我救了你,你怎可愛上別人?要是背叛了我,阿笙……」
魘憐撫摸着我的臉,悲痛道:「那我會拉着你,和我一起,下地獄。」
我被他的話嚇到了,驚慌地推開他後,無措又慌亂地下牀準備吹亮燭火。
可那紅燭竟生生被滅掉,散着菸灰的氣味。
脊背傳來一股陰冷的寒氣,恐懼讓我不敢回過頭去看他。
而魘憐張開手臂,弓着脊背將我摟在懷裏,細細嗅着我的髮絲。
他貼近我,咒怨道:「你不愛我……都是因爲他,只有他死了,我們還會像從前一樣,對嗎?」

-6-
我連忙說不是,生怕魘憐會因此真的要殺了玄祁。
他是萬年鬼妖,即便玄祁再厲害又怎會是他的對手。
我轉過身,看着魘憐一臉幽怨,慘白的臉上還留有未乾的痕跡。
我顫抖着拿出手帕替他擦拭,用最爲溫和的語氣對他說:「你是鬼妖,我是人,即便我們兩心相悅,可人鬼殊途,我們怎能在一起?」
魘憐像是抓到了希望,急忙道:「我自然有辦法讓我們長相廝守。」
「你想做什麼?」
魘憐貼近我,試探地吻着我眼角的淚珠:「只要你肯和我在一起,我什麼都願意做,哪怕是天譴,我也不怕。」
「你不許殺人,不許動玄祁,不然我不會原諒你。」
魘憐露出傷心的神情,難過得又要哭:「那男人不過是與你相處幾日的普通捉妖師,你爲何那麼護着他,喜歡他甚至超過了我?」
我低着頭:「他是個好人,你不能無故害他,這和我喜不喜歡沒有關係。」
可魘憐聽不進去:「那我呢?我在你心裏不算個好人嗎?
「倘若有一天,他要殺了我,你可會眼睜睜地看着我消失在你的面前?」
我被魘憐的話哽住,想起當初他救我時硬生生地被那千年惡獸撕咬下一塊皮肉。
他不喊疼,甚至感覺不到疼,只是可惜地看着那肉身,嘟囔道:「又要換一副皮囊了。」
我因爲替他包紮傷口,還是被那血腥嚇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又見他以另一個面貌出現。
後來我才得知,他沒有肉身,只得讓死去的屍體附在上面。
這種鬼魂之說,幾乎刷新了我的認知。可念在他是救命恩人,又在我昏迷時餵我溪水和野果養護,這才努力說服自己接受。
從此,他日夜喚我,不過都是讓我給他送些喫食。
但這時間一長,不知何時,這份恩情變了質。
我回過神來,低聲道:「對於我來講,自然是算。
「可這並不代表,你可以因爲一己私慾去傷害別人,那樣的話,我寧願從未被你於那惡獸的口中救下。」
想起玄祁,我嘆息祈求:「只不過這一個要求,你都不肯答應嗎?」

-7-
魘憐沒有回覆。
而自那日之後,他像是再次消失了般。
直到解除禁閉,玄祁邀我去山下逛。
他給我買甜糕,帶我去聽書,直至鋪墊了許久,我問他是否有事相告。
玄祁抿了抿脣,坦然道:「最近那鬼妖是否還在纏着你?」
我驚訝於他竟然知道魘憐的存在,玄祁怕嚇到我,緩聲解釋:「那日族中祭祀,我看到他了,也時常會撞見他遺留的邪祟黑氣縈繞在你的房間內。」
我自知瞞不過,就將一切告訴玄祁,祈求他暫時不要傷害魘憐。
而玄祁一臉沉重:「那鬼妖是浸了上萬年的血水與怨念而成,若是長此ƭú⁷以往恐對你不利。」
說完,玄祁將他手腕的珠串摘下遞給我。
「若遇危險,這個可護你平安。」
「那你此次可是就爲了殺他,當真不能留他一條性命?」
玄祁承認道:「這鬼妖最近有些不對勁,雖不知目的爲何,但他只要害人性命,我定要將他剷除。」
我壓抑着內心的不安,可玄祁突然一臉認真地問我:「倘若真的到了那一天,你會幫我的,對嗎?」
我捏緊了衣角,不知如何作答,但在玄祁的目光下,我還是如蚊蠅般地「嗯」了一聲。
……
從鎮上回來後,我依舊害怕地握緊手腕處的鐲子。
思考片刻,還是決定去一趟惡疾山。
魘憐的肉身早已不知換了多少個死人的身體,每隔一段時間便會以新的模樣出現。
他知我不怕他,就會經常以原身和我相見。
可如今,我看着眼前熟悉的背影,突然愣在了原地。
魘憐轉過身——他竟頂着和玄祁有着七八分相似的臉。
我嚇得癱坐在地上,顫抖着聲線問:「你——你做了什麼?」
魘憐飄到我身邊,像個討糖喫的小孩:「阿笙現在可喜歡我的樣子?」
我摸着他的臉,冰冷,滑膩。
「你殺了人?」
魘憐搖頭,嗤笑道:「阿笙不讓我殺我就不殺,這可是我千辛萬苦才找的人體呢。
「我是等了他嚥氣入土才附在他身上的呢。」
魘憐抱着我,嘆息着:「這幾日沒見到阿笙,你可有想我?」
我因爲還未從他那張臉走出,也不敢說不想,只得點頭。
他吻着我的眼角,吸淨我未乾的淚痕,淡淡地問:「阿笙現在一定很喜歡我吧,對嗎?」
然而我不回話,魘憐也不似平日裏的祈求,冷言道:「你不是很喜歡那個男人嗎,我現在和他已經別無二致,爲何你還不肯承認喜歡我?」
他撫摸着我微顫的肩,笑得恐怖,說出令人最爲膽戰的話。
「看來……還得是那個男人的原身,更令阿笙心動呢。」

-8-
我用力推開他桎梏的手,可奈何他正在氣頭上,我只得軟着性子:「你先放開,我疼……」
魘憐盯着我含着水珠的眼,緩緩鬆了勁道。
「這和玄祁沒有任何關係,我對你……自然是有些好感的,哪怕你是以原身相見,我可有任何不適之處?」我想要儘量打消魘憐對於玄祁皮囊的執着,拉着他的手,拿理由搪塞他。
魘憐委屈地問:「可是真的?」
「自然,只要你不殺生,心存善念,我定會喜歡你Ṭú⁶。」
見他依舊存疑,我一狠心,雙手捧着他的臉小心地親吻又快速離開。
魘憐灰霧色的瞳孔霎時飽含亮意,他呆愣了幾秒,隨即激動地許諾:「這是我們的約定,若是反悔,阿笙愛上了別人,我絕對不會饒恕。」
……
我如今日日念着魘憐的話,整晚睡不好覺,總覺得有事情要發生。
然而我的直覺很準,玄祁最近早出晚歸,就連同魘憐也不見了。
直到兩日後玄祁受傷回來,我給他包紮傷口,他一臉凝重地和我說:「惡疾山中的鬼妖已然殺念太重,我本無意傷害,只想將他超度轉世送他輪迴,可那惡妖不聽勸阻,這纔有了一番打鬥。」
玄祁見我不說話,握着我的手腕,又覺得自己過於激動於理不合,才立刻鬆開。
他問我:「阿笙姑娘不是答應我,要是那鬼妖做出害人之事,會助我嗎?
「如今,我只是想幫這鬼妖轉世輪迴也算是了卻他的痛苦,不再湮滅這惡疾山。
「這惡疾山本是靈山,可因鬼妖的出現早已腐蝕嚴重,草木不生。世間萬物都是生命,況且那惡疾山中的靈獸本該不受邪氣的浸染,也不應被視爲不祥,只有將鬼妖超度感化才方可保佑這一方土地平安。」
玄祁的話讓我有所鬆動,應下後卻心不在焉。
我早知魘憐受着萬年的刑罰苦不堪言,可又不忍他備受欺騙暗自轉世。
玄祁說的辦法,我暫時不知該怎麼做才能讓魘憐不去恨我。
他若真的轉世輪迴,可還會記得我?
思來想去後,我決定獨自去找魘憐,讓他不要再出現在村子裏。我想問他願不願意轉世,即便之後我們不再相見。
我拿着魘憐最喜歡喫的食物連夜趕往山裏去,可看到的卻是魘憐正趴伏在一人身上,隱約間似乎在吸食那人的精氣。
而那人渾身血跡,毫無生氣可言。
手中的籃子掉落在地上,聲音的傳出讓魘憐回過頭來。
我看着魘憐的脣角佈滿鮮血,驚嚇之餘我癱坐在地上,身體彷彿不受控制。
「阿笙……」
魘憐像是受了傷,黑漆漆的血正順着脖子往外流。
他想要過來找我,嘴裏不停地喊着我的名字。
我哭着求他不要過來,可魘憐似乎想着急地解釋什麼,他走近我,想要碰我。
驚慌下,我抬起手腕,那串佛珠正巧觸及他的手,將他震遠灼傷。
魘憐口吐黑血,不可置信地望着我手腕處的佛珠。
「阿笙,阿笙我沒有殺他,我只是想要救他,求你……信我。」
魘憐依舊固執地想要靠近我,卻沒想到突然橫亙在他面前一把長劍。
「妖物,休要再上前!」
玄祁想要將魘憐斬殺,可萬年的鬼妖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對付。
魘憐早就毫無理智可言,看着我懼怕他的眼神,憤怒地將玄祁甩落在地,動用着惡念想要將其殺了。
我瞪大瞳孔,大喊不要。
可魘憐早已魔化,他怨恨地質問受傷的玄祁,一步步走向他:「爲什麼你要突然出現在這裏,爲什麼要搶走我的阿笙?你去死……只要你死了,阿笙就會只喜歡我了。」
魘憐的瞳孔越來越深,黑色的霧氣將玄祁緊緊纏繞。
我看着地上的滅魂劍,在玄祁幾乎要窒息而亡的緊迫時刻,顫抖着手,隨即將其捅入魘憐的胸口處。

-9-
鬼妖痛苦的嚎叫聲響徹整片密林。
大片黑色的濃霧驟然聚攏又快速散去。
魘憐被迫放開玄祁,胸口處不斷湧出黑色的血。他趴伏在地上艱難地伸出手,想要靠近我。
嘴巴吱吱地發出聲響,我隱約能聽到他似乎在說:「不是我,我真的……沒有。」
隨即一聲仰天長嘯,周圍鳥獸飛散,而魘憐迅速化爲一團黑霧消散於世間。
……
自魘憐死後,我日日不喫不喝。
只因,那倒在血泊中的人沒死,他說他是被山外的野獸所傷,叼進禁地。
後來,看到一男子說要爲他療傷,這才保住了一條性命,只不過當時太疼昏了過去。
我看着魘憐留給我的玉石,此刻黯淡無光。
玄祁寬慰我:「他本就早該入輪迴,這次也算是成全了他。」
我固執地握着那玉石哭,玄祁日日在我身邊想盡辦法哄我開心些。
直到有一日,玄祁終於見我笑了。
他伸出手,試探地問我願不願意和他在一起,遠離這個地方和他回到老家成親。
玄祁說:「其實我早些年就見過你,那時你給一個乞兒饅頭和銅板,我便將你記在心裏了。
「姜笙姑娘,你是個很好的人,我想娶你爲妻。」
玄祁一番話,讓我有些不知所措。可如今魘憐不在,我也在這裏毫無牽掛。
無父無母的我本就害怕孤獨,玄祁的存在反而能夠讓我有了些安全感。
況且這些時日,我也看清他對我的癡心。
於是,告別族長和村子裏的人後,我獨自前往惡疾山,將那玉石埋在魘憐的孤墳下後隨着玄祁離開。

-10-
婚後,我和玄祁過得很圓滿。
鎮上的人都很好,玄祁待我也萬分珍惜。
只不過,我從集鎮上撿回來一個人。
他的那雙眼睛讓我呆愣了許久,甚至想起了魘憐。
他藏在陰暗的角落裏,膽怯地看着我,給他饅頭他也不要,獨獨固執地拉着我的裙角。
也不知怎的,我竟心軟地將他帶回了家。
給他起名,叫阿回。
玄祁雖不大同意我的做法,但奈何拗不過我的軟磨硬泡終歸是點了頭。
而晚上,我熟睡時,感到身體被人狠狠錮住,我以爲是玄祁,迷糊地發出聲音。
可耳邊傳來的卻是魘憐一聲聲的哭訴。
我和他說對不起。
魘憐抱着我:「我好想阿笙啊。」
「你不怨恨我嗎?
「是我親手殺了你。」
「恨啊……但我更恨的是那個捉妖師搶走了你,是他蠱惑了你。」
魘憐吻了吻我的額頭:「你想讓我回來嗎?」
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垂下眼皮:「你回不來了。」
魘憐輕笑出聲:「誰說的,我不就在你身Ṫù₌邊嗎?」

-11-
我哭着醒來,驚慌下喚了魘憐的名字。
玄祁輕輕地拍撫着我的脊背,轉而去倒水給我。
我拉着他的衣角,和他說夢見了魘憐。
自從魘憐死後,我再也沒在夢裏見過他。
如今他肯入夢,是不是代表他原諒我了。
玄祁臉色有些沉重:「娘子只是做噩夢了而已。」
我問他:「魘憐真的已經轉世了嗎?」
玄祁很有耐心地寬慰我:「那滅魂劍乃是宗師一代傳下來的寶物,他是活不了的,況且你不是親眼看着他消散的嗎?我們還給他超度了。」
即便如此ẗū́ⁿ,我依舊心不在焉。
直到日日見阿回出現在我的眼前,那種ŧṻ₍熟悉又陌生的感覺不斷注入我的神經。
我見他可憐,又含着對魘憐的愧疚,總是時常給他縫補衣物。
他喜歡默默地跟在我身後,只要轉過身,便能找尋到他的身影。
我笑了笑,見阿回直直地盯着我看,而那雙熟悉的眼睛越發覺得恐怖,驚慌下尖針扎破了手指。
哪知阿回握着我的手腕,突然低下頭來細細舔着那指尖上的血。
我被他的舉動嚇得抽回手,怒氣指向:「放肆!你怎可如此……」
「我之前受傷沒錢去醫館都是這樣處理傷口,就不會那麼疼了。」阿回打斷我的話,低頭怯懦地說。
他露出天真的模樣,倒是叫我覺得不好意思誤會了他。
阿回說:「主人嫌棄我是應該的,我本就如淤泥,任誰都可以欺負,這麼多年我已經習慣了。」
我頓時更加愧疚:「不是,世間萬物都是平等的。」
阿回抬起頭:「是嗎?」
我注意到他的眼睛,忍不住抬起手想要去撫摸。
阿回笑了,柔聲叫我主人。
他說:「你喜歡我的眼睛嗎?」

-12-
那日我驚慌而逃,連針線都忘記拿走。
之後每每看到阿回便覺得身體不適。
他總能準確地逮到我,委屈地問:「主人是不是在躲着我?」
我矢口否認,可阿回卻道:「那爲何主人總是避開我的視線,又匆忙逃走?」
想來我確實是心虛不已,胡亂解釋後想了好幾日才決定將他送到更大的府邸去當家僕。
我說:「那裏會比我與夫君的住處更爲舒坦,銀錢也會高出幾倍。」
然而阿回盯着我,把我逼仄到角落。
「主人是打算再拋棄我一次嗎?」
我沒反應過來阿回的話中話,他的情緒急轉直下,哽咽道:「我本就是被主人撿回來,無依無靠,之前更是被人欺辱當作玩物拾起又被丟下。我本以爲遇到主人會不一樣,可你還是要拋棄我。」
我連忙說不是:「只想讓你有更好的生活。」
阿回突然跪在我面前,抱着我的雙膝:「我哪裏都不去,只想陪着你,我只認你當我的主人。」
我見他這樣越發可憐,想來也是,魘憐已經死了,我何必多增苦惱牽連他人。
「以後,我不說了,你就跟着我和夫君,在這裏你是不會受到任何委屈的。」
阿回喜極而泣,抱着我的腿更是不肯撒手,而他在我看不到的視線裏狠狠地握緊了我裙襬的一角。
……
如今玄祁不在,我和阿回自說開後總能碰見。
他像是故意出現在我的眼前,打掃庭院,做飯,洗衣……什麼都攬下。
更是貼心地輕捏着我的肩膀,問:「主人可覺得舒服?」
我本來抗拒他的觸碰,可不知爲何眼皮很沉。
視線模糊的瞬間,我彷彿又見到了魘憐。
而耳邊隱約傳來熟悉的聲音:「怎麼辦呢阿笙,我有些等不及了。」

-13-
玄祁回來了。
可是他ťů₇受了傷。
我擔憂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接連幾日爲了照顧玄祁都未曾理會過阿回。
甚至不知阿回每夜透過門窗看向我和玄祁噓寒問暖。
更不知阿回的妒忌,這才導致玄祁受傷,就連最近這些天在外驅妖都是和他有關。
過了好幾日,我想到阿回,可庭院內沒有他的身影,去他屋裏,衣服整齊都在。
我叫着阿回的名字,轉過身被他嚇了一跳。
他站在我的身後,慢慢朝着我走來。
直至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臂,嘶的一聲,令他蹙起了眉宇。
我擼起他的袖子,看着逐漸腐爛的皮膚,心中滿是疑惑。
「怎麼回事?」
阿回淺笑說:「無礙,只是被油濺到了。」
我忽略那股腐臭的味道,想要問他最近去了哪裏。
可阿回突然冷言問道:「你很愛玄祁嗎?」
我不明白他爲何這麼說。
直到阿回固執地問了一遍又一遍。
我裝着疑惑,並不適應對外人說這些內事,但礙於他這般逼迫,我只得回應。
「玄祁是我的夫君,嫁與他,我定是愛的。」
話落的一瞬間,阿回的瞳孔霎時浸了些許血絲。
「你愛他……你怎麼能變心?」
突然間,他想要吻我,慌張躲避下我大聲呼救着。
手裏匆忙從籃子裏拿出剪刀顫抖地指向他。
阿回看着我那般抗拒,空洞的瞳孔望着我。
「我本以爲自己能夠做到看着你們互相恩愛的樣子,可如今才明白,我根本就做不到。
「主人既然撿回了我,又怎能不顧及我的感受呢。」
阿回根本不怕我的剪刀,甚至徑直走近,將刀尖扎入了胸口。
他恐怖地笑着:「和之前,一樣的痛呢。」

-14-
我在看到血的那一刻嚇暈了過去。
醒來時就看到玄祁在我的身邊,我害怕地抱住他,隨即想到阿回。
「他呢?他怎麼樣?」
玄祁冷哼道:「那個男人逃走了,我本就不喜他,畢竟如今世道太亂,我怕他對你圖謀不軌。如今是他自己心虛逃走,若再見我定不會放過。」
我想起那一幕,害怕地抽噎着,忍不住抱緊玄祁:「夫君以後不要經常離家好不好?我們過好自己的日子,生一個屬於我們的孩子,我們一家三口好好生活。」
玄祁連聲答應,他哄着我:「等過幾日我幫最後一個莊子驅完邪祟,便收手照顧你,不再管這些事了。」
玄祁的話如同定心丸,而阿回……我則祈求一切都只是我的錯覺。
……
玄祁照顧了我幾日後便再次出發。
我擔心他,日日禱告燒香拜佛。
直到半月後,玄祁滿身污血地回來。
我以爲他受傷,哭着檢查他的身體。
可他攥住我的手,目光淡淡的,含着笑意喊我娘子。
我愣了片刻,又撲進他的懷裏,哭訴道:「以後你真的不要再去了,你答應我的可要記住了。」
玄祁撫摸着我的頭髮,脣角緩緩勾起:「好……」

-15-
這幾日,我總覺得玄祁有些怪異。
但又說不出來是哪裏有了變化。
他本不是貪圖美色之人,可自從回來後竟日日纏着我,與我黏膩在一起。
我當是他爲了彌補成親後他忙ţùₒ於驅邪妖而忽略了我。
可如今已過半年之久,爲何他仍癡戀這件事。
我身體疲乏地靠在他的懷裏,玄祁吻着我的手背,眼尾勾人。
他問:「娘子可喜歡我這樣對你?」
我出着虛汗,努力睜着疲睏的眼:「喜歡。」
玄祁輕笑着:「騙子。」
我的腦袋暈乎乎的,默默撫摸着玄祁近在咫尺的臉,可竟有一瞬像是看到了魘憐。
不過片刻間,我忍不住小聲叫出了他的名字。
哪知眼前人並未生氣,反而笑得魅惑。
「看來阿笙心裏,還是有我。」
轉而,他又有些委屈,俊朗的眉眼帶着愁緒。
「那個捉妖師哪裏有我半分的好,你爲了他殺我,可知我會心痛?
「說來也是可笑,竟自以爲那把破劍便能將我魂飛魄散,卻不知我活了上萬年,這世間早就容不下我了,就連地府都不敢要我。
「不Ŧũ̂₉過,還是要感謝阿笙呢,倘若你沒把玉石還給我,恐怕……我也沒法那麼快重塑,回來找你。」
玄祁緩緩靠近,他嘆喟着軟香入懷,像是個吸人魂魄的妖怪。
「阿笙若是喜歡這副皮囊,哪怕廢上些修爲我也會日日維護好。」
我僵硬得如同提線木偶,絲毫沒聽到身邊人的話,只是摸着他的臉,眼淚不自覺地流下。
他笑着吻我, 勾人地讓我再叫叫他的名字。
我看着屬於玄祁的臉, 內心猶如困獸將我死死封存。
隨即, 不由自主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魘憐……

-16-
一年後, 我懷了身孕, 除了每晚腦袋有些昏漲外,就連大夫也看不出我有何怪異之處。
直到孩子出世,玄祁也不曾離開我一日。
這種日子,便是我日夜盼望的。
家中開的米鋪日進斗金,就連分店都有了好幾個。
本來是覺得做賠本買賣的,畢竟這個鎮子上開了好幾家米店。
可不知爲何, 店主接二連三地搬走。
到最後,鎮子上只剩下我們一家。
玄祁說我是福星,誰都比不過。
我拿這當他是哄我,畢竟如今最重要的,是看着女兒無慮地長大,我便欣慰了。
我們從小庭院住到了大宅子,數十年過去, 女兒也臨近出嫁。我的臉上也逐漸有了細紋, 可反觀玄祁,除了些許白髮, 倒是和當初見他時並無太大差別。
玄祁安慰我說:「在我心裏,阿笙永遠都是最美的。」
我笑着靠在他的懷裏,想着女兒出嫁那一天, 定要爲她準備好豐厚的嫁妝。
而那一日終歸來臨,玄祁拍了拍我的手讓我和女兒說些體己話。
女兒含着淚, 說她捨不得爹孃。
我又何嘗不是,可總會有這一天。
我本想再和她細聊,可目光卻不經意地落在女兒的衣領處。
那裏發出一絲亮光,熟悉的感覺洶湧而來。
女兒見我發愣, 笑着從領口處拿出戴着的玉石, 興奮地說:「這是阿爹送我的,他讓我好好保管, 畢竟這可是孃親和爹的定情信物呢。」
女兒含羞笑着, 可我卻覺得身體越發冰冷, 脣角是一絲也勾不起來。
匆忙幫女兒蓋好蓋頭出嫁。
直至那迎親隊伍駛離,我依舊呆愣地站在原地不肯回頭。
玄祁很有耐心地喚着我的名字, 他走過來,牽着我的手, 眉眼含笑:「阿笙怎得這番不捨,人都走遠了還不肯和夫君回去。」
我僵硬地轉過頭看他,雖是熟悉的面孔, 可卻覺得異常恐懼。
時隔多年,屬於魘憐的感覺,再次回到了我的身邊。
可如今的我, 早已不是當初的姜笙, 那些塵土過往, 我該如何追究,又從哪裏追究?
我苦笑着,順從地回握。
可顫抖的指尖無法剋制。
我側過頭, 看向身旁的人。
終歸,玄祁不再是玄祁。
而魘憐卻依舊是魘憐。
這可真是,最好的懲罰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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