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團建,包下了東北邊境的雪鄉農家樂。
胖老總點名要喫特色野味,老闆從後廚拎出了一隻長相奇特的小猴子。
「現抓的,給你們來一道油潑猴腦。」
小猴子張牙舞爪,嘴裏發出古怪的音節。
「看,它好像在學人說話。」同事們嘻嘻哈哈地圍觀。
我卻臉色劇變,大叫不妙。
不好!猴子在開口說話,它講的還是俄語!
「猴子開口,全村屠狗。」
這不是團建,這是要團滅啊……
-1-
「猴子開口,全村屠狗」,是我家鄉流傳的老人言。
說的是解放以前,有個獵戶上山打獵,聽到有人喊「哈麻批」,他找了半天,原來是一隻猴子躲在暗處辱罵他。
獵戶大怒,放狗咬死了猴子。
結果當天夜裏,上百隻猴子下山,屠戮了全村所有的狗。
如果說此事久遠難分真假,那麼我親眼看見的一件事,足以證明開口猴子的兇蠻殘忍。
我七歲那年冬天,老村長打殺了一隻在村裏喊餓的野猴子,結果老夫妻倆連帶一個小孫子,包括隔壁鄰居全家,在夜裏被猴羣用石頭活活砸死,死相之悽慘令我終生難忘。
開了口的野猴子報復起來,無分人畜,不論老幼,近乎無差別的殺戮!
而眼前這隻還非同一般,它開口講的是格列格列語,俄語的稀有小語種之一。
它一直在重複「媽媽」這個單詞,聽不懂的會誤以爲是它的固有叫聲。
這一聲聲「媽媽」令我心生驚恐,俄羅斯人狠起來連熊都幹,那俄羅斯猴子豈不是……
盯着磨刀霍霍的農家樂老闆,我已遍體生寒。
-2-
我得想辦法保下這隻可憐又可怕的猴子。
「老總,放了它吧,這隻猴子不能喫。」我鼓起勇氣上前勸說道。
所有人的目光離開猴子,都看向我。
胖老總眯着眼睛打量了我一下:「爲什麼?你又是誰?」
「哦,她是新來的實習生李清,小李。」
主管劉禿頭一邊賠着笑,一邊低聲對我說道:「小李,別亂說話。」
我一臉認真地回答:「猴子是國家保護動物,殺猴子是犯法的,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
衆人都笑了。
農家樂老闆狡黠一笑:「大閨女,你看仔細咯。俺說它是猴子,只不過它有點像猴子,你再瞅瞅,它是不是又不太像猴子?」
要說眼前這隻小猴子,確實長相怪異奇特。渾身毛髮呈金黃,五官七分像猿類,三分眉眼卻有人類的骨相,看過電影《猩球大戰》的,應該能想象得到。
尤其是一對深陷的眼眶,大如鴿卵,眼白很少,眼珠子黑紅黑紅。
看着這雙妖異的眼睛,我渾身泛起了雞皮疙瘩。
老闆見我語塞,提着猴子準備離開,我卻發現猴子沒有尾巴。
沒有尾巴的猴子,是猿?
開了口的猴子尚且如此殘忍,那開俄語的人猿豈不是……
我嚥了口口水,硬着頭皮道:「我懷疑,這是瀕臨滅絕的物種,必須上報——」
老闆沒好氣打斷道:「喫到肚裏,爛在心裏。大閨女,叔勸你別操那份閒心。」
說完,他還瞟了一眼胖老總。
胖老總的臉色也不太好看。
劉禿頭一把將我拉走:「小李,我警告你,你還在試用期,要是在老總面前表現不好,小心砸了飯碗。」
「主管,這不是猴子,是人猿,國家一級保護動物,絕對不能喫啊!喫了挨槍子兒!」
「你他媽鹹喫蘿蔔淡操心!問題是能不能喫嗎?!」劉禿頭也火大了,「問題是怎麼讓老總喫得開心,玩得開心!」
「它開口說話了,它說的是俄語!」
我終於忍無可忍,衝他們大聲喊道:「它在叫媽媽,它有媽媽!要是殺了它,我們統統都得死!
「它說的是格列格列語,不太標準,但是我能聽懂。我大學裏有一個同學,他來自俄羅斯的格羅茲尼市……」
所有人都愣住了,緊接着爆出了鬨堂大笑。
我越發着急了:「我老家四川的,我見過猴子殺人!你們根本就不懂,野猴子的報復有多可怕!
「我勸你們,趕緊放了它!馬上!現在!」
我試圖解救這隻乞憐的猿猴,挽救這羣無知無畏的城裏人。
可他們卻笑得更開心了,有幾個都笑彎了腰,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胖老總吐掉菸頭,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盯着我,眼神輕蔑又挑釁。
「喫啥補啥,這高智商的猴腦,老子還非喫不可了!」
-3-
包間裏一張油膩的圓木桌,中間現掏了個洞。
小猿的小腦袋鑽出桌面,脖子和四肢被牢牢固定,動彈不了分毫。
它的眼裏隱隱噙着淚花,可憐巴巴地念着「媽媽」。
它似乎只會說「媽媽」這個詞,應該非常期待媽媽能過來挽救自己。
我也真的很想救下它,只可惜勢單力薄,孤掌難鳴。
而且就在剛纔,我的手機被劉禿頭粗暴地搶走了,這羣人渣害怕我報警。
劉禿頭又怕我再惹老總不高興,乾脆將我孤立在外。
衆人圍着桌子看熱鬧,農家樂老闆正麻溜地給小猿猴剃頭。
我踮起腳尖,望見小猿的嘴皮子發抖,淚流滿面,它彷彿預知了將死的命運。
它是多麼有靈性,人類有時候爲什麼要這麼殘忍,難道非喫不可嗎?
有好幾次,我都想擠進去救它,可同事們跟說好了一樣,又把我生生拱了出去。
剃完頭,老闆打開了邊上的工具箱。
是一把電鑽!
「看歸看,但是不許拍照。」
老闆很有自我保護意識,目光掃了幾圈,直到所有人都把手機揣進了兜裏,才插上電源。
電鑽「滋滋」啓動了。
「你們會有報應的!」
我默唸着轉過身,不忍再看下去。
「吱啊……吱啊……」
一聲聲尖利的哀號響徹農家,三分像猴,而七分,更像是小孩子的哭喊,讓人毛骨悚然。
同事們跟着起鬨,喊得最響的是劉禿頭,叫得最歡的是胖老總。
隨着電鑽持續工作,桌子哐哐震動,小猿的叫聲越來越無力。
「潑油!」農家樂老闆喊道。
立刻,有個廚子撩開布簾,他手裏端着一小盅冒煙的熱油。
一聲「呲啦」,我整個人都戰慄了一下,好像澆在了心頭一樣。
「還沒死透,趁活鮮喫。這道油潑猴腦,得吸着喫纔有味兒,嘎嘎香。」
老闆擦了擦血糊糊的手,嘿嘿笑道:「要是一隻不夠,後院還有一隻。」
野味大餐即將開始,包間內的氣氛達到了高潮。
胖老總掃視衆人:「誰喫誰聰明,哪個先來嚐鮮?」
幾個主管一臉諂媚,躍躍欲試,老總卻眼珠子一轉,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讓那個什麼,小李,小李先來。」
-4-
我往後縮了縮。
「來嘛,老總給你面子呢,別給臉不要臉。」劉禿頭一把將我拉到了桌子跟前。
死去的猿猴,破開的腦洞,抽搐的腦髓,紅白的腦漿。
我一陣反胃,轉過身忍不住乾嘔起來。
胖老總彈了彈菸灰,一臉壞笑:「不要怕,它不會再喊媽媽了。」
衆人又大笑起來。
我面無血色:「我,我不敢喫……喫了犯法……」
胖老總很不耐煩地扔了根吸管過來:「吸一口,給你一千塊。」
我捂着嘴,搖搖頭。
「兩千塊。」胖老總加碼。
我死命搖頭,打死我都不會吸。
「老闆,我來!我來!」
重賞之下,一個大波浪的瘦女人自告奮勇,她是我們公司的後勤,張姐。
胖老總不理會張姐,他的臉色逐漸陰沉了下來,伸出了一個巴掌:「五千塊!」
我依舊搖頭,眼睛卻死死盯着窗外,目露驚恐。
包間的外面,是黑漆漆的農家院子。
我看到了一雙紅紅的大眼睛!
它貼着窗戶,突然消失。
我惶恐大叫:「它媽媽來了,它媽媽會殺死我們所有人!」
「他媽的!神經病!」胖老總惡狠狠罵了一句,「滾蛋吧,你被開除了。」
預感要大禍臨頭,我勸劉禿頭趕緊報警,結果被他強行攆出了包間。
站在廊檐下,藉着橘紅的光亮,雪地裏有一連串接近五十碼的大腳印。
類似人的腳印,五指分明的腳印!
-5-
東北的冬夜,大雪紛飛,冰冷刺骨。
喫不住冷,我餓着肚子進了溫湯館。
館子分男女,80 年代浴室裝修風格,有一大一小兩個池子。
我下去沒多久,陸續有女同事進來,勾肩搭背,睡眼惺忪。
尤其是後勤張姐,喝得酩酊大醉,連路都走不穩。
原來她在酒桌上大出風頭,不僅海量,還一人吸了大半顱的猴腦,贏了五千塊獎金。
下了水池,同事們輕蔑地瞟了我一眼,自顧自地海聊起來。
我一個人孤零零縮在湯池一角,無意中看到隔壁的小池子裏,不知何時多了一頂軍綠色雷鋒帽。
哪個女的泡溫泉會戴帽子,戴的還是這種男式帽?
我心裏疑惑,看這老舊的款式,想必是東北的山裏人。
老闆娘之前也提醒過,他們家有親戚暫住,可能會來泡溫泉,讓我們不用放在心上。
我多留意了雷鋒帽幾眼。
雷鋒帽好像察覺到了我的目光,把頭埋得更低了,似乎很怕見到陌生人。
我隱隱有些不安。
這時候,有同事進來招呼:「老總等着大夥兒一起唱 K,唱得好有賞!」
女同事們爭先恐後出了水,我也泡得差不多了,就換好衣服去大廳的炕上喝茶取暖。
工作都丟了,犯不着再去賠笑。
張姐應該是最後一個出來的,她戴着紅帽子,披着黑色的長款羽絨外套,往門外走去。
昏黃的燈下,我盯着她的背影,總覺得她走路的姿勢有點怪異,而且人怎麼好像變高了?變胖了?
就在我滿腹狐疑的時候,一聲尖叫從溫湯館內傳出!
「哎喲媽呀!
「死人了!
「死人了!」
一個保潔大媽驚慌失措,跌跌撞撞跑了出來。
-6-
一具光溜溜的屍體浸泡在散發蒸汽的池子裏,散開的頭髮像觸手一樣浮在水上。
是張姐!張姐死了!
我明明親眼目送她離開的,可她本人卻死在了池子裏。
那剛剛出去的張姐,又是誰?
我又驚又怕,環顧四周,那頂雷鋒帽正孤零零地落在水池邊上。
雷鋒帽!難道是雷鋒帽殺了張姐,又冒充張姐離開了?
而剛纔那羣泡湯的人都喝了不少,根本沒人注意雷鋒帽的存在,甚至都沒有瞧過Ṭūₓ小池子一眼。
我喉嚨發緊得厲害,想說些什麼,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老員工莫名死亡,胖老總已然嚇得臉色發白,他哆嗦着掏出手機,結果手機滑進了池子裏。
「報警!快他媽報警!」他衝着劉禿頭和農家樂老闆失聲大喊。
兩人趕緊跑出去打電話報警。
按照電話那頭警察的指示,張姐的屍體暫時留在溫湯館,臨時封禁館子。
「現在大雪封山路不好走,警察上山還要個把小時。在此期間,爲了確保安全,大夥兒務必待在各自的房間裏。
「有什麼需求,電話通知俺,俺會上門服務。
「兇手可能還在這裏,大家務必保持警惕。
「當然,更大的可能是,那姐們兒喝多了溺亡。
「俺們這裏治安還是相當好的,從來沒有發生過命案。」
大廳門口,農家樂老闆一邊安撫大家,一邊不時朝外面望去,看上去惶惶不安。
我注意到他的目光,更多的是落在了地上,似乎在尋找着什麼。
可雪地上的大腳印,不知何時已經被積雪覆蓋了。
他應該,也曾看到過那個大腳印吧?
-7-
客房位於後院,一棟狹長的平層木構建築。
大木屋的內部打通,一側貫穿走廊,另一側分佈房間。
我住在 103,距離廳門入口很近。
才進房間,手機屏幕就不斷有信息閃爍,是公司團建羣。
胖老總:【爲了安全起見,警察抵達之前,大家隨時保持羣內活躍度,發現任何異常的話,務必相互提醒。】
劉主管:【你們說,張姐真的是他殺?到底誰要殺張姐?我們初來乍到,沒得罪過誰吧?】
財務宋姐:【沒聽老闆說嗎,這裏治安是相當好的,他殺的概率很小,我也覺得是意外。】
銷售老王:【張姐喝太多了,喝醉了就不該泡溫泉,腦子不清體力不支的人怎麼能下水呢?你們這幫女同志還丟下她一個人。】
老王又分享了好幾個鏈接,都是些醉酒溺亡、酒後泡溫泉窒息的典型案例。
大家紛紛點贊附和,羣裏的氛圍也輕鬆了不少。畢竟排除他殺的話,就不用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了。
只有我清楚,這是誤導,可怕的真相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人命關天,我覺得有必要再提醒他們一次。
【不是溺亡,是他殺。】
【殺死張姐的是猿猴媽媽,它混進溫泉館殺了張姐後,穿上她的衣服離開了,我親眼看到的。】
【你們不該喫猴腦的,它現在來報仇了。如果我Ṫū́ₛ們不想好對策,可能都會死在這兒!】
胖老總:【小李,你他媽給老子閉上臭嘴!】
營業靜靜:【李清,你已經被公司開除了,現在恨不得我們都去死是吧?小人之心!】
財務宋姐:【這小姑娘年紀輕輕長相清秀,沒想到心腸這麼惡毒!張姐遭遇不測,還拿死人開玩笑。】
大家紛紛指責我,說我唯恐天下不亂,說我這個外人不安好心。
我只能苦笑。
我很想把老家野猴子報復人類的案例分享出來,但想想還是算了。
這時,愛健身的小陳發了一個驚恐的表情。
【我剛剛好像看到張姐了。】
-8-
劉主管:【你有病是吧,張姐還在泡溫湯呢。】
可能覺得用詞不當,劉禿頭連忙又發了個保佑:【張姐一路走好,小陳你冷靜。】
小陳繼續驚恐:【真的是張姐,我絕對沒看錯。羣裏還有哪位同事穿的是黑色長款羽絨服戴紅帽子?】
團建羣死一般寂靜。
胖老總:【小陳,你在哪裏看到的?】
小陳:【在外面。】
胖老總:【你他媽出去幹什麼?回來!】
小陳:【我女朋友叫我拍幾張雪景。媽呀,不會鬧鬼了吧。正好手機沒電了,馬上就回去。】
我:【@愛健身的小陳,你快跑,猿猴穿的就是張姐的衣服,我沒騙你!】
小陳人還是不錯的,剛進公司那會兒,他還主動幫過我不少忙。
當我決定打電話提醒他的時候,窗外突然有沉悶的異響傳來,似乎有什麼重物撞在了房間的玻璃上。
我壯起膽子,緩緩拉開了窗簾。
一張臉貼着玻璃,正直愣愣瞪着我。
-9-
我本能地發出尖叫!
是小陳,他的臉緊貼着玻璃,五官變形扭曲。
他瞪着眼張大嘴,似乎有什麼話要對我說,但噴出來全是血。
緊接着,「啪嗒」一聲,屍體無力地滑了下去。
我看到了小陳身後的張姐。
不,是穿着張姐衣服的兇手。
紅色的絨線帽子下面藏着一張毛茸的臉,眉眼傳神,而直立的體型和勻稱的四肢,讓它看起來幾乎和人類沒什麼區別。
她不是猴,也不像猿,難道是野人?開了口的野人?
我整個人呆呆立在窗前,腦子裏一片空白。
野人提着小陳的屍體,面無表情地盯着我,那對黑紅色的大眼珠子,映襯着黃燈白雪,分外瘮人。
我張了張嘴,感覺口乾舌燥,什麼都說不出來。
野人突然詭譎地彎起嘴角,朝我做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然後單手拖着小陳的腳,消失在了白茫茫的雪林裏。
不知過了多久,我纔拿起了手機,可手抖得厲害,打了刪,刪了又打,最後只能發出一段顫抖的語音。
「小,小陳死,死了,被殺死了。」
營業靜靜調侃:【被誰殺死了?被張姐?還是猴子?】
我帶着哭腔道:「是猿,不,是野人!野人啊!小陳就死在我窗外。」
財務宋姐樂了:【我就住在 102,剛纔聽到你的尖叫了,演得可真像,連野人都搬出來了。】
我:「你們可以聯繫小陳試試。」
幾個同事紛紛@小陳,羣裏沒有迴音。
劉主管:【他剛纔不是說了嘛,手機沒電了。小李,我勸你善良,別造謠。】
我還想解釋什麼,頭頂的燈泡忽然閃了幾下,房間陷入一片黑暗。
停電了。
屏幕又彈出了信息,是農家樂服務羣。
老闆雪山:【停電了,大家不要慌。】
胖老總:【你家不備發電機的嗎?】
老闆雪山:【發電機功率有限,只能給大廳和走廊局部供電,你們稍等,俺過來送蠟燭。】
【還有,你們那個大高個兒怎麼回事啊,叫他待在房間不要亂跑,喊都喊不聽。已經鬧出人命了,就不要再給俺添亂了好嗎?這生意以後還咋做?】
農家樂老闆說的大高個,就是小陳。
銷售老王:【看,我就說吧,小陳沒事。】
營業靜靜:【李清這個壞種故意製造恐慌,建議等會兒把她交給警察。】
底下的同事紛紛表示支持。
胖老總:【@愛健身的小陳,你趕緊給我回來!】
羣裏的小陳,依舊沒有答覆。
我是親眼看到小陳被殺死的,如果有人看到他還活着,那就只有一種解釋。
野人換上了他的衣服,接下來,她會以小陳的裝扮繼續報復殺人。
-10-
這時候,走廊裏響起了一連串雜亂的腳步聲。
老闆雪山:【俺在 101 門口了,101 的客人麻煩開一下門,我來送蠟燭了。】
101 住的是營業靜靜。
營業靜靜:【老闆服務真及時,馬上開門。】
過了片刻,羣裏有人問道:【靜靜,你那邊亮了嗎?拍一張點亮的照片過來瞅瞅,一定很溫馨吧?】
靜靜沒有回答。
胖老總:【@老闆雪山,你送完 101 了嗎?】
又過了大概一分鐘,老闆雪山纔回道:【送到了吧。】
團建羣裏,大夥兒輪流@靜靜,可靜靜還是沒回話。
老闆雪山:【我在 102 了,102 的客人,麻煩開一下門。】
102 住的是財務宋姐。
財務宋姐:【來ţû₋了,來了。】
隔壁傳來了開門聲,然後是重重的關門聲。
我貼着牆壁,似乎聽到宋姐發出了的奇怪聲音,有點像嘔吐,又有點像嗚咽,戛然而止。
劉主管:【宋姐,蠟燭送來了嗎?】
宋姐也沒有回答。
胖老總:【@財務宋姐?】
我也接連@了靜靜和宋姐,結果無人回覆。
胖老總:【不對,好像不對勁!警察到來之前,大家把門反鎖,不要再給任何人開門了。】
劉主管:【我也覺得不對勁,兇手不會是農家樂老闆吧?我們進了黑店?】
羣裏的氣氛陡然緊張起來,我已經嚇得渾身都在發抖了。
因爲我是 103 的房客。
我聽到了敲門聲。
-11-
老闆雪山:【俺在 103 門口了,客人開下門。】
透過貓眼,外面是昏黃的走廊,有個人手裏正拿着一根點燃的蠟燭。
棉衣棉褲雷鋒帽,送蠟燭的是農家樂老闆沒錯。
可是靜靜和宋姐拿了蠟燭,爲什麼都不回話?
我剛纔甚至還分別撥打了她們的電話,提示無人接通。
「客人,俺來送蠟燭的。」
農家樂老闆繼續敲着門,他的嗓音有些發顫。
我的手剛搭上門把手,又縮了回去。
我緊張地回道:「我不需要蠟燭。」
門外的老闆好像沒聽到我的話,依舊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客人,俺來送蠟燭的。」
他像只木偶一樣,只是敲門,不停地敲門。
敲門的聲音,越來越快!越來越大!
「我不要蠟燭了!」我帶着哭腔喊道,「我說了,我不要蠟燭了!我不要!」
敲門聲戛然而止,有腳步聲響起。
我貼眼去看,門外真的沒人了。
正要鬆口氣,一隻紅色的眼睛突然出現在貓眼裏。
她瞪着我!
「不!不!」
我嚇得失聲尖叫,一屁股坐倒在地。
又過了一會兒,門外鴉雀無聲,也沒有別的狀況發生。
我鼓足了勇氣又去看貓眼,外面空無一人。
剛纔情急之下,我用格列格列語喊了兩聲,難道野人識別出了什麼?
我暫時是化險爲夷了,隔壁 104 房間沒有住人,野人應該是往 105 去了,我必須儘快提醒農家樂老闆,他身後跟着野人。
還沒等我發出警示,有人已經在農家樂羣裏發了一段短視頻。
發視頻的,是老闆娘。
略顯模糊的視頻裏,農家樂老闆在走廊裏機械地往前走,甚至能聽到他斷斷續續的哭聲,好像被挾持了一樣。
在他身後,跟着一個差不多高的人,他穿着小陳的羽絨大衣,底下露着毛毛的小腿。
老闆娘:【俺老公後面抵着一大高個兒,他身上有毛,穿着你們同事的衣服,應該就是兇手!大家千萬不要開門。】
羣裏頓時炸鍋了!
劉主管:【臥槽!好像是野人!這衣服是小陳的,小陳真的被殺了!】
銷售老王:【靜靜和宋姐難道也遇難了?】
客服阿美:【李清說的都是真的,猿猴的媽媽來報仇了,這可怎麼辦?】
客服麗麗:【@實習生李清。】
陳主管:【@實習生李清。】
「啊!」
就在此刻,一聲淒厲的慘叫從門廳外側傳來。
-12-
我距離入口很近,聽得清清楚楚,好像是老闆娘遭遇了不測。
剛纔野人不是進入走廊了嗎?怎麼又在外面出現,難道不止一個?
我蜷縮在被窩裏,瑟瑟發抖。
羣裏不斷有人@我,我手指抖得幾乎失控,連牙齒都在打架,好不容易纔說了一聲「在」。
緊接着又是一聲粗獷的哀號,聽聲音,是農家樂老闆。
如果我猜得沒錯,應該是野人覺得老闆已經失去了開門誘餌的作用,所以乾脆殺了他。
她會隱藏,懂誘殺,她的智商高得可怕,甚至超過了一般的人類。
「砰!」
「砰!」
「砰!」
野人開始了更直接更粗暴的做法,她在砸門!
聽聲音,門好像禁不起幾下,一時間慘叫聲,哭嚎聲,哀求聲,在走廊裏此起彼伏。
原本靜謐舒適的客房,成了一間間血腥的屠宰室。
胖老闆語音:「情況緊急,大家不要坐以待斃,從窗戶裏爬出去!快!」
我又來到窗邊,望着黑白交加的世界,不確定自己要不要出去。
其他房間陸續傳來砸玻璃的聲音,然後是幾聲撕心裂肺的嚎叫。
劉主管ţü₈驚恐語音:「臥槽,不要出去!外面好像也有野人,有兩個!陳主管和麗麗幾個都被撕碎了!」
胖老總語音:「這他媽是捅了野人窩了嗎?怎麼辦?怎麼辦?!」
羣裏徹底沉默了。
待在房裏是坐以待斃,出去是自投羅網,怎麼都是死路一條。
這時,屏幕上彈出了一個邀請。
胖老總開了語音羣,進羣的只剩下了四個人。
我,胖老總,劉主管,還有客服麗麗。
胖老總:「小李,小李,你有辦法嗎?」
劉主管:「小李,我們不該不聽你的話,你是公司的翻譯,你看看能不能和野人溝通一下,叫他們不要再殺人了。」
我:「這是稀有語種,我只會幾個基礎單詞,無能爲力。」
客服阿美哭道:「我聽到那個畜生在砸 112 的門了,老王肯定是保不住了。她殺了老王,下一個就是我了,怎麼辦?怎麼辦?我還不想死啊!」
胖老總:「這樣,等到野人破門殺老王的一瞬間,我們一起衝出去。」
劉主管:「衝?往哪裏衝?出去就是送死!媽的,警察怎麼還沒來?!」
胖老總:「去小李房間,小李既然存活了,野人應該不會再過去了。」
劉Ṫű₃主管:「阿美,你離得近,你聽到老王那邊有動靜,馬上在羣裏喊一聲,我們一起衝。」
他們一直在自說自話,並沒有徵求我的意見。隨着阿美的一聲「衝」,三個人在五秒內拍響了我的房門。
我沒法確定野人會不會去而復返,也不敢保證他們會不會給我帶來不幸。
我在猶豫,要不要開門。
-13-
胖老總焦急:「小李,你開門,我給你轉正,給你五倍工資,你做副總。」
劉主管:「小李,你能進公司,是我拍板的,我幫過你的,求求你,不要見死不救。」
客服阿美哭泣:「李清,我家裏還有個殘疾的弟弟,我要是死了,他怎麼辦啊?求求你,求求你開開門。」
公司搞幫困活動的時候,我去過阿美家裏,她確實有一個七歲的弟弟。
她父母前年出了車禍,雙雙去世,弟弟也在車禍中失去了雙腿,現在全靠她一人照料。
我心一軟,一咬牙,還是給他們開了門。
率先搶身位的是劉主管,可一下子就被體型高大的胖老總扒拉了出去。
胖老總強行擠了進來,然後「砰」地關上了門!
這一幕直接把我看呆了,劉主管和阿美還在外面啊。
「開門!快開門啊!」
「臥槽!死胖子,快開門!」
「那個畜生從老王的房間裏出來了,它一定會發現我們的!」
「李清,求求你,快開門!」
我想去開門,胖老總兇狠地一把將我推倒在地。
「你瘋了!後面空房間太多,人數和房間對不上號,肯定會被野人Ṭùₘ發現的,我一個人進來已經很危險了,絕對不能開門。」
我整個人都麻了,原來人真的可以壞到這個地步……
這時,走廊裏響起了沉重的腳步聲。
「我只嗦了一口猴腦,還是劉主管逼我的,求求你別殺我,別殺我!啊!」
「不要殺我,我也是被逼的,門裏面有個胖子,都是他指使的!」
野人的怒吼震徹走廊,劉主管和阿美接二連三地被殺死,我甚至聽到了肌肉組織被撕裂的悶響。
門外的殺戮漸漸平息,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從門縫裏鑽了進來。
貓眼裏已經沒有了野人的身影。
胖老總擦了擦虛汗,轉而開始打量起我來,神色複雜。
「沒想到啊,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心機居然那麼深,害起人來還真不手軟。」
我怔怔看着他,不懂他在說什麼。
「哼,還他媽裝清純。101 和 102 都出事了,爲什麼你的 103 沒事?
「你爲了報復,肯定和野人溝通好了,你想殺死我們所有人!
「你這個惡毒的女人!你這是間接謀殺,我會揭露你的醜惡面目,讓你在社會上無所遁形!」
胖老總越說越憤怒,我卻聽到了窗外好像有「沙沙」的腳步聲。
我轉過頭去,漸漸張大了嘴巴。
一雙黑紅的大眼,正透過窗簾縫……
-14-
「砰!」
玻璃頃刻間碎裂!
野人咆哮着一拳打碎玻璃,撐着窗臺鑽了進來。她身上還披着小陳的外套,臂彎裏抱着小野人的屍體。
胖老總見勢不妙,把我推到前面擋槍,自己快速退到門口。
野人嗅了嗅鼻子,一把將我撣ẗũ̂₊開,一個跨步就捏住了胖老總的脖子。
伴隨着骨骼的斷裂聲,他的腦袋原地打轉一百八十度,屍體重重摔倒在地。
胖老總轉眼被殺,房間裏就剩下了我和野人對峙。
野人抖了抖鮮血淋漓的手,一步一步朝我逼近。
我渾身顫抖地靠在牆上,人都軟了。
-15-
「媽媽!
「媽媽!」
就在此刻,一個小小的身影躍上窗臺,跳了進來。
是個小野人,穿着破馬甲,戴着一條亮眼的黃色圍巾。
小野人指了指我,不停朝大野人比畫着什麼。
野人媽媽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朝我舉起了手。
我哭着閉上眼睛,準備等死。
可我沒有等來殘暴的殺戮,而是輕柔的撫摸, 野人媽媽只是輕輕拍了拍我的腦袋。
我愣愣看着她,她咧開嘴笑了。
「謝謝。」她用格列格列語說道。
小野人的表情變得豐富起來,他一把將我撲倒在地,小腦袋來回蹭我的脖子,又毛又癢。
原來他們不僅睚眥必報, 還懂分辨善惡。
這時,外面隱隱有人聲傳來。
野人媽媽迅速換上胖老總的大衣, 她拖着屍體, 拉着小野人一起離開了房間。
小野人臨走前,還朝我做了個鬼臉。
而我不僅保住了一條命,手上還多了一條黃色的圍巾。
一條原本屬於我的圍巾。
-16-
時間倒回晚飯的光景。
我被劉禿頭趕出包間後, 趁着農家樂老闆和掌勺的過來敬酒,悄悄繞到了後院。
在一間漆黑的柴房裏, 我找到了鐵籠子, 裏面關着小野人。
年幼的小野人蜷縮在角落, 低聲嗚咽,瑟瑟發抖。
我找到一把廢棄的扳手, 狠狠砸開了鎖。
小野人警覺地看着我,一動也不動。
「媽媽。」我對他說。
小野人怔了怔, 慢慢放棄了抵抗。
我見他發抖得厲害, 就把圍巾系給他繫上, 示意他趕緊逃。
小野人很聰明, 轉眼就消失在了一片白茫之中。
-17-
雪地裏的屍體橫七豎八, 隨處可見拋灑的殘肢和臟器, 殘忍血腥。
趕來的警察在努力尋找倖存者。
附近的山民說好像看到有個大人牽着一個小孩, 穿過雪林去山裏了。
警察增派警力搜山,結果一無所獲。
到最後,我成了唯一的倖存者。
他們把我帶回Ṭů⁶醫院救治, 做了筆錄。
我大致交代了事情的經過,控訴胖老總他們對於野生動物的殘忍殺戮。
警察就像在聽奇聞怪談一般,似乎猴子下山屠戮人類這件事有違常理,很難讓人信服。
但當時雪密夜深, 我是唯一的目擊證人, 而且根據現場屍體的傷痕和受創面,我的描述似乎又變得合情合理起來。
最終的定性是一樁謀殺案,只是兇手再也沒有找到。
我回去以後,查閱了各種資料, 結合事發地點以及野人的形象,內心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前蘇聯有個瘋狂的生物學家叫伊萬諾夫,他曾啓動過有悖倫理的「人猿戰士」計劃,也就是人與猩猩雜交。
外界普遍認爲實驗以失敗告終,也有祕傳實驗成功的,還有個別人甚至宣稱見過蘇聯人猿。
我不管外界如何傳, 我只相信我的親眼所見。
我會把這個祕密永遠埋藏在心底。
少一人知曉, 多一分安全。
-18-
雪鄉驚魂夜後,我決定轉行。
我報考了野生動物保護專業,立志爲人與動物和諧共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從業後,我加入了野生動物國際聯合救援隊。
每次出任務, 我會隨身攜帶那條黃色的圍巾。
在我國東北和俄羅斯邊境,我參與過不少救援活動,只是再也沒有見到他們。
「永遠不要再見。
「這樣就很好了。」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