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元殺機

我在撿垃圾時,遇到了街頭活動。
「給你 100 塊,你消費我買單。」
接過主播遞過來的 100 塊,我如釋重負地笑了。
他不知道,我會用這一百塊錢。
在直播間幾十萬觀衆的注視下,光明正大地殺三個人。

-1-
剛把從垃圾桶裏翻出的塑料瓶放進編織袋,我就聽到身後有人叫我。
「阿姨,我給你一百塊錢,隨便你怎麼花。」
一個衣着時尚的男人藏起眼底的厭惡,把手機攝像頭對準了我。
見我還是一臉迷茫,他拿出一張紅色的鈔票,塞進我手裏。
「我是搞直播的,錢你拿着,隨便買啥都行!」
我把錢緊緊捏住,眯起眼睛看向了他的手機屏幕。
「終於開播了,我一天不看大超哥就渾身難受。」
「大超哥用實際行動幫助了那些需要幫助的人,點贊!」
「這個拾荒阿姨看着太可憐了,衣服又髒又破,真希望這一百塊錢能稍微改善一下她的生活。」
彈幕劃過,直播間的人數不斷增加,一下就到了十多萬。
我把錢放進口袋,衝這個叫大超的主播點了點頭。
這麼多見證者,足夠了。

-2-
大超跟在我後面,對着鏡頭侃侃而談。
「家人們,我大超做這個一百塊街頭公益活動也有一年了,多虧了你們支持才能到如今的地步。」
「大家放心,我選擇的活動目標,都是生活困難需要幫助的人。」
「一百塊錢雖小,可確確實實能爲他們提供幫助!」
「你們可以說我小氣,但是我問心無愧!」
大超的聲音很有煽動力,很快屏幕上就飄起了一片禮物特效。
他看了我一眼,繼續說道:
「今天這個阿姨看着也有六十歲了,這麼大年紀了還出來拾荒,靠撿破爛維持生活,確實不容易。」
「我們看看,這一百塊在她的手裏,能買到多少實用的東西呢?」
說完他快步上前,和我並肩前行。
「阿姨,你的家人呢,怎麼能讓你這麼大年紀還出來拾荒?」
我淡淡地說道。
「我的家人都不在了。」
大超嘆息着搖頭。
「唉,阿姨真是個苦命人啊。」
「你如果需要什麼幫助,儘管和我說,我大超絕不含糊!」
我轉過頭,靜靜地盯着他。
他被我看得發毛,不知所措地問道:
「阿姨,你怎麼了?」
我彎起嘴角,輕輕地笑了。
「不用,你現在就是在幫我。」

-3-
一路閒聊着,我走到了集市上的一處水果攤前。
水果攤在一棟老房子下面,攤前一個人都沒有。
一個年紀和我相仿的婦女瞥了我一眼,不情不願地走了上來。
「要買什麼?」
我指了指旁邊的一捆甘蔗。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沒好氣地說道:
「甘蔗三十一根,你有錢嗎?」
我衝她晃了晃手裏的鈔票,她這才慢悠悠地拿了一根甘蔗去削皮。
彈幕飄過。
「阿姨真是太苦了,拿到錢就想去嚐點甜的。」
「不是,這家店不對吧,甘蔗最多也就二十一根啊。」
「而且她還選了根最老的給阿姨!主播快提醒一下阿姨啊!」
大超在旁邊看着屏幕,輕聲說道:
「家人們,主播的原則是隻給錢不出聲。」
「所以,對這種情況我是不能干預的。」
老闆削了皮之後,我能明顯看出那根甘蔗乾巴巴的,裏面還有些地方都發黑了。
她走到不遠處的切甘蔗機那裏,三下五除二就把甘蔗切段裝袋,然後過來問我要錢。
我搖了搖頭,用手攏了攏被一陣強風吹亂的頭髮。
在她詫異的眼神中,又伸出兩根手指頭。
「再給我拿兩根。」
老闆臉上露出喜色,又抽出兩根品相看着很差的甘蔗去削皮了。
屏幕上的彈幕,不停湧動着。
「這阿姨是不是老糊塗了,給她拿的都是壞甘蔗她都看不出來嗎?」
「買這麼多甘蔗,她喫得完嗎?」
「就是,別人都是省着買一些日用品,她倒好,一下子就花完了。」
大超靜靜地看着手機,嘴角不斷上揚。
有爭議,纔有熱度。
這一會,他的直播間又蹭蹭進來了好幾萬人。
老闆手腳麻利,三兩下就在切甘蔗機那裏把另外兩根甘蔗給處理好了。
我就站在她面前,冷冷地看着她。
她把三個袋子包好準備給我的時候,又起了一陣強風。
地上的灰塵混着各種塑料袋,漫天飛舞。
老闆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抹了抹眼睛。
下一秒,一聲沉悶的脆響,溫熱的鮮血濺了我一臉。
她軟倒在地,腦袋被樓上掉下來的一塊牆磚砸得粉碎。

-4-
周圍的人反應過來後,都爆發出了尖銳的大叫。
大超瞪大眼睛,雙手緊握手機,攝像頭死死地對着水果攤老闆的屍體。
彈幕如同潮水一樣湧動。
「我靠,我靠!」
「死人了?真的假的?」
「媽耶,直播目擊死亡全過程!」
旁邊的ŧûₑ小攤有人撥打了急救和報警電話,很快救護車和警車就呼嘯而來。
醫生下車只是瞥了一眼,就搖了搖頭。
警察看了一眼現場,做了記錄後疏散了圍觀的人羣,並且安排醫生把死者蓋上白布抬上了擔架。
一切都結束後,大超臉上滿是狂喜。
直播間密密麻麻都是彈幕,熱度在不斷飆升。
他對着鏡頭繼續說道:
「家人們,我們剛纔在現場見證了一起死亡事件。」
「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就在眼前消逝,真是太讓人痛心了。」
「明天和意外,你永遠不知道哪個先來。」
「但是,我們和阿姨的約定還在,我們的直播不會停止。」
「現在,讓我們繼續!」
大超面帶微笑地看着我,眼底的厭惡也消失不見。
畢竟,我現在可是他的搖錢樹。
我繼續帶着他在集市裏走着,瞟了一眼屏幕,有幾條彈幕映入眼簾。
「我怎麼感覺,那個水果攤老闆是被這個阿姨害死的呢?」
「要是她少買一根甘蔗,那個老闆就會快一點離開切甘蔗機,也就不會被掉下來的牆磚砸死了。」
很多人回懟他。
「那老闆就是個奸商,欺負阿姨不懂,故意給她壞的甘蔗。」
「人賤自有天收,死得好!」
「就是,活着還不知道要坑多少人呢。」
我看着這些彈幕,心裏冷笑。
這些人躲在網絡後,站立着自以爲是的道德制高點,對有異議的人大肆辱罵。
他們的品德,其實並沒有比那個水果攤老闆高尚多少。
看了大超一眼,我在一家賣廉價男裝的服裝店門口停下來了。
我隨手拿起一根十塊錢的紅色領帶,雙手用力扯了扯,滿意地點了點頭。
付款後,我把領帶遞給大超。
「拿着吧,這是我送你的禮物。」
大超看着這根廉價的紅色領帶,面露難色。
「天吶,阿姨人真是太好了!」
「我看直播這麼久了,還是第一次有人用這一百塊買東西給主播誒!」
「嗚嗚嗚,在阿姨這輩人的想法裏,男生穿西裝打領帶就是最帥最有出息的,所以她纔會買領帶給主播。」
「主播,這是阿姨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一時間,無數禮物飄過。
大超看了看彈幕,笑眯眯地接過領帶。
「謝謝阿姨,按道理我是不能收的。」
「但是我也不忍心辜負你的一片心意,所以我就收下了。」
我微笑看着他拿領帶在自己脖子上比劃。
鮮紅的領帶套住他的脖子,不大不小,剛剛合適。

-5-
我帶着大超一路往前,走走看看,最終在一個賣瓜子乾貨的小攤前停了下來。
攤主是一對上了年紀的夫婦,見我過來了,熱情地吆喝着。
我把口袋裏剩的九十塊錢全部掏了出來,輕輕放在了裝瓜子的盆裏。
「給我稱九十塊錢的南瓜子。」
那婦女面露難色。
「妹子,這南瓜子買的人很少,我們沒備多少貨。」
「加上最近有人買了一點,這裏不夠九十塊錢的。」
她看了錢一眼,和我商量着。
「要不,我現在騎車回家給你拿?」
「我家挺近的,你等個十多分鐘就行了。」
她見我答應了,吩咐男人看好攤子,抓起那九十塊錢,喜滋滋地騎着車走了。
男人看了我們一眼,又繼續搖頭晃腦地戴着耳機刷起了手機。
大超見有些無聊,主動找我搭話。
「阿姨,你買這麼多南瓜子幹什麼啊?」
「我女兒喜歡喫。」
「可是你女兒不是……」
「她生前很喜歡喫。」
大超知道自己問錯了話,乾笑幾聲,轉頭和那個男人搭話去了。
那男人樂呵呵地指着大超說道:
「我知道,你們這是一百元街頭活動。」
「以前我也參加過,我那時候用這一百元買了很多東西。」
「她可真是個敗家子,把錢全給買瓜子了。」
說着,他端起茶杯,咕嘟咕嘟地灌了一大口。
放下杯子的瞬間,男人直直地盯着我,表情扭曲,像是看到了什麼最恐怖的東西。
他瞳孔放大,滿臉恐懼,死死攥着胸口的衣服,直直地砸在了攤子上。
大超也嚇壞了,傻愣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
直播間的彈幕瘋狂提醒他。
「主播,這個人臉色鐵青嘴脣發紫,是冠心病發作了!」
「快找藥給他含在舌頭底下!」
大超連忙去男人身上摸索了起來。
找了半天沒找到,他又把攤子上能放東西的地方翻遍了還是沒有。
這時,男人含糊不清地說話了。
「老伴,老伴……」
大超猛地一拍大腿。
「壞了,藥在他老婆身上!」

-6-
男人表情扭曲,手機無法面容解鎖。
旁邊的攤主也急壞了,拿出手機給男人老婆打去電話。
可能是在騎車,電話一直沒有接通。
大超對着屏幕,安慰地說道:
「她說來回只要十多分鐘,算算時間也快了。」
旁邊的攤主卻急得跺起了腳。
「她是怕你們不願意等,騙你們的。」
「從這裏回她家拿貨,來回起碼要一個小時!」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男人在地上痛苦地扭動着,可沒有一個人願意上前幫他進行急救。
我死死地盯着他,心裏冷笑。
現在的社會,所有人都想着明哲保身。
挺身而出的風險,太大了。
就這樣,男Ṱú₆人身體扭動的幅度越來越小,終於不動了。
最後,女人和救護車一起趕到。
醫生看了男人一眼,搖頭嘆氣。
女人跪在男人屍體旁邊,哭得撕心裂肺。
「明明醫生都說病情已經穩定了,怎麼突然就發作了呢?」
「要是知道會這樣,我說什麼都不賺這個錢了。」
這個時候,直播間已經徹底沸騰了。
「一場直播死兩個,太離譜了!」
「真是現實版的死神來了。」
「這個阿姨太可怕了,去哪裏買東西哪裏就死人。」
直播間人數暴漲,熱度衝上了榜單第一。
可大超卻笑不出來,而是一臉恐懼地看着我。
我拿起女人電瓶車上的那袋瓜子,衝他揮揮手,轉身離去。
「錢已經花完了,我也該走了。」
「對了,祝你好運。」
回到我的住所,一棟廢棄的房子。
破舊的八仙桌上,擺着一張遺像。
黑白照片裏,一個女生笑得燦爛,嘴角有兩個酒窩。
我拿起一塊乾淨的布,把遺像仔仔細細地擦乾淨。
然後掏出一把南瓜子,擺放在遺像前。
做完這一切,我坐在椅子上,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響起了警笛聲。
腳步聲響起,幾個警察衝了進來。
「夏瑾,現在懷疑你和兩起兇殺案有關,請配合我們調查!」
我站起身子,微笑着伸出雙手。

-8-
審訊室,我已經在這裏坐了五六個小時了。
我知道,這是警察慣用的方法。
可以磨一磨犯人的性子和銳氣,而且未知的環境更能讓他們心態發生改變。
一旦被這樣對待,說明真的引起了警方的重視。
終於,審訊室的門被打開了。
一個身材魁梧的警察,大大咧咧地在我對面坐下。
「我叫黃偉。」
「夏瑾,名牌大學心理學教授,一年前辭去工作,在市集附近拾荒爲生。」
「我很好奇,是什麼原因讓你從雲端之上,主動地走進塵埃和淤泥裏呢?」
我淡淡一笑。
「每個人有自己的追求,不是嗎?」
黃偉眯起眼睛,冷笑盯着我。
「這話沒錯,我愛聽。」
「可如果這追求是違法的,那就不行!」
「你今天在買東西的時候,有兩個人死在你面前,這未免有點太巧合了吧?」
我攤開手,有些無奈。
「人各有命,閻王爺要收人,我也管不了啊。」
黃偉冷笑着甩出一疊照片。
「你雖然現在住的是廢棄危樓,可我們在你原來的別墅裏發現了不少東西。」
照片拍的是一間臥室。
臥室的牆壁上,密密麻麻地貼滿了照片。
照片裏的人物,赫然就是今天死在我面前的水果攤老闆和瓜子攤老闆。
照片從各種角度,記錄了他們的一舉一動。
房間中央還掛着一塊白板。
白板上貼着他們兩個的大頭照,周圍用細小的字體寫滿了他們兩個的人際關係、活動軌跡和時間……
黃偉挑了挑眉。
「這是你弄的吧?」
我點了點頭。
「這是我做的社會實驗調研,想了解一下小商販的日常,這違法嗎?」
他語氣一滯,隨後冷哼一聲。
「我們初步懷疑,他們兩個的死和你有關。」
我苦笑一聲。
「警察同志,他們兩個一個是被風吹下來的磚頭砸死,一個是冠心病發作。」
「雖然我運氣不好,當時在他們身邊,可也不能說是我殺的他們吧?」
黃偉搖了搖頭。
「這一切,完全是可以有人從中間干預的。」
「我已經安排人去查看樓上是否有人爲鬆動牆磚的痕跡了,保溫杯裏的茶水也在進行化驗中。」
「你現在坦白,我還能爭取給你算自首處理。」
說完後,他就重重地往椅子上一靠,閉目養神起來。
我知道,他是在用這種方式給我心理壓力。
我不爲所動,也學着他的樣子靠在椅子上。
時間流逝,門被推開,一個年輕的警察拿着兩份文件走了進來。
黃偉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眼裏閃過一道精光。
他接過文件,衝我晃了晃。
「夏瑾,我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
見我無動於衷,他怒極反笑,把文件拍在桌上快速地翻看起來。
隨着紙張不停發出沙沙聲,黃偉的臉色也變得越來越難看。
最後,他額頭上都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黃偉震驚地看着我,滿臉不敢置信。
「怎麼可能會沒問題……」
我無奈地笑了笑。
「警察同志,既然沒問題,那我可以走了嗎?」
「放心,以後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我隨時都能配合。」
黃偉死死咬住了牙。
「你這麼急着出去,是還有一個人沒殺是吧?」
我驚訝地看着他。
「警察同志,這麼大一頂帽子我可擔當不起。」
「如果沒有確切的證據,我希望你不要只憑猜測來斷案。」
黃偉冷哼着,從口袋裏又掏出一張照片。
那是大超的半身照。
大超的臉,被紅色記號筆重重地畫了一個叉。
「這也是在你家找到的,如果我猜得沒錯,他就是你下一個目標吧?」
「不知道這次,你會用什麼方法殺他呢?」
我嘆着氣,把手撐在桌上,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
「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大山啊,警察同志。」
「這張照片只能證明我不喜歡他,並不代表我一定會殺了他。」
「如果他現在突然死了,你該不會也要認爲是我用什麼手段殺的吧?」
黃偉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麼。
砰地一聲巨響,審訊室的門被大力推開。
一個年輕的警察喘着粗氣衝了進來。
「黃,黃隊,那個叫大超的主播死了!」
黃偉猛地站起來,凳子被他蹬得滑出去好幾步遠。
他死死地盯着我,厲聲喝道:
「大超是怎麼死的?!」
那個警察臉色發白,眼底帶着恐懼。
「他在直播的時候,當着幾十萬人的面,用一條紅色的領帶把自己吊死了……」

-9-
「不可能!一個大活人怎麼會突然自殺?」
「真的,直播的錄屏已經在網上傳播了,信息科那邊正在加班加點地壓輿論呢……」
那年輕的警察縮了縮脖子,喃喃地說道。
黃偉喘着粗氣,揮手讓那個警察出去了。
他轉過頭,咬牙切齒地盯着我。
「夏瑾,大超的死肯定和你有關!」
我歪着頭,靜靜地盯着他。
「警察同志,你平時都是靠猜測斷案嗎?」
「我人在審訊室,難道會用法術遠程控制他自殺?」
「如果你實在拿不出確切的證據的話,那麼也是時候該放我出去了吧?」
黃偉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一定會找到證據的。」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沒一會,就有人進來,解開了我的手銬。
走出警察局後,我去那棟廢棄的危房裏拿走了女兒的遺像。
回到曾經的家,推開門,竟然有一股陌生感浮現。
女兒還在的時候我竟沒發現,偌大的客廳在只剩我一人時,居然如此空曠寂寞。ƭų₄
走進浴室,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我有些恍惚。
鏡中人頭髮花白凌亂,皮膚黢黑,眼角不知何時爬滿了細密的魚尾紋。
就算是我曾經關係最好的學生,此時怕也認不出這就是那個在講臺上永遠溫柔知性的夏瑾教授。
看到自己這個樣子我卻絲毫不難過,反而放肆地笑了起來,一直笑到直不起腰才作罷。
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我躺進被窩後沉沉睡去。
這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開了勿擾模式的手機上有好幾個陌生來電。
我剛要回撥,就聽到了外面的門鈴聲。
穿好衣服起身下樓,看到門外之人時,我有些訝異。
黃偉穿着便裝,眼睛通紅,鬍子拉碴,手裏還捏着一杯咖啡。
進屋後,他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
「我昨天到現在都沒閤眼,終於把所有的事情都捋清楚了。」
我不緊不慢地給他泡了一杯熱茶,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想要查清楚這個案子,首先要搞明白你和那三個死者的關係。」
「調查之後我發現,你和他們三個像是四條直線,唯一的交點就是你的女兒夏默。」
聽到女兒的名字,我眼角不自覺地微微抽動了一下。
「據我所知,這個一百元街頭活動,是你女兒夏默先想出來的。」
「她根據這個活動拍攝的短視頻成了爆款,還收穫了不少粉絲。」
「而那個賣水果的陳嬌和賣乾貨的李大海,都曾經參加過夏默的一百元街頭活動。」
「後面有人爆料出夏默虛假拍攝,還貪墨社會上的愛心人士的捐款。」
「這讓夏默遭受了集體網暴,後面雖然她註銷了賬號,可網暴也依舊沒有停止。」
「最後,夏默跳樓自殺。」
「她自殺後,一個叫胡超的人用大超這個 ID 繼續拍攝一百元街頭活動。」
「短短一年時間,他就從一個默默無名的小主播做到了百萬粉絲的平臺頭部。」
「這些,就是我瞭解到的所有表面上的信息。」
說完後,黃偉端起杯子吹了吹,呲溜喝下一大口滾燙的茶水。
「如果你今天過來只是爲了把我的傷疤再次揭開的話,那麼請你馬上離開。」
面對我冰冷的話語,黃偉搖了搖頭。
「我憑着這些信息,已經明白了你的作案動機。」
「你之所以殺他們三個,是爲了給你女兒夏默報仇。」

-10-
我正要辯解,卻被黃偉打斷。
他佈滿紅血絲的眼珠直直地盯着我。
「先別急着反駁,等我把所有的推斷說完。」
我微微頷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之所以對夏默的網暴愈演愈烈,是因爲陳嬌和李大海出面證實了這個說法。」
「他們在視頻裏聲淚俱下,說夏默找他們拍完視頻之後就再也沒有聯繫過他們。」
「他們不知道有人衝他們發起了捐款,自己更是沒收到夏默的一分錢。」
「可現在,他們從拾荒者搖身一變成了小攤販,購買了自己的攤位和貨物,已經脫離了社會的最底層。」
「這筆錢,到底是怎麼來的?」
「你說,會不會是他們收了胡超的錢,從而污衊夏默,好讓胡超趁機抓住這波流量上位?」
說話間,黃偉的眼睛一直紮在我的臉上。
最後,他似乎從我的表情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滿意地笑了。
「看來,確實被我猜中了。」
「殺人動機有了,下面就來說說你殺人的手法吧。」
「今天一大早,我就調集所有警力,去案發的那個市場詢問了很多相關人員。」
「我把這些口述的信息整理起來,終於發現了最終的真相。」

-11-
詢問過我的意見後,黃偉點起了一支菸。
「有人說,這一年來,你經常去水果攤後那棟樓裏撿垃圾。」
「樓道里,有很多隔夜的垃圾袋放在門外。」
「你會打開袋子,把裏面的塑料和紙皮拿出來。」
「因爲你之後會把袋子恢復原狀,所以也沒人說你。」
「但是我想,你真的是去翻垃圾的嗎?」
「用大力把牆磚弄鬆動,很容易就會被檢測出來。」
「但如果你是花一年時間,每天都上去輕輕地推一推,晃一晃。」
「滴水石穿,用一年時間來打磨的這場殺局,沒人能發現得了。」
「你知道那天有強風,就特意去買甘蔗,還一連買了好幾根,就是爲了讓陳嬌能在磚頭正下方待久一點。」
「從最後的結果來看,你非常成功。」
煙霧繚繞間,黃偉的聲音越來越自信。
「至於李大海,我心裏一直有一個疑問,爲什麼救命的藥他不自己拿着,反而放在他老婆那裏?」
「我問過他老婆後才知道,以前藥是李大海隨身攜帶的,可最近一年他總頻繁地把藥弄丟。」
「一瓶藥可不便宜,所以後面就都是他老婆保管,反正兩個人都是形影不離,也不會出什麼問題。」
「說來也怪,自從藥被他老婆拿着之後之後,就再也沒丟過。」
「我想,這一年你混跡在市場裏,找機會把李大海的藥拿走,應該不難吧?」
面對他的質問,我冷笑一聲。
「我能拿走他的藥,總不能控制他發病吧?」
黃偉彈了彈菸灰,嘴角慢慢勾起。
「我看過夏默的照片,簡直和你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李大海知道是自己害死了夏默,心底肯定有鬼。」
「我反覆觀看過那場直播的錄屏,在李大海喝水的時候,你做了個動作。」
「你把遮住大半張臉的劉海挽到後面,紮了個馬尾。」
「這個髮型,是你女兒夏默最喜歡的。」
「髮型對人的改變是很大的。」
「不同的髮型,甚至能完全改變一個人的相貌。」
「試想一下,李大海喝完水,突然發現面前那個蓬頭垢面的老太太,突然像極了那個被他害死的女孩,會不會嚇得發病倒地呢?」

-12-
我沒有反駁,而是輕輕地問了一句。
「那胡超呢?」
「他當着幾十萬人的面自殺,難道也是我做的嗎?」
黃偉伸出手指衝我晃了晃。
「胡超確實是死於自殺,這個我沒有異議。」
「我想查清楚的,是他爲什麼要自殺,又爲什麼要選在那麼多人的注視下自殺。」
「調查胡超的身份背景後我發現,他有一個四歲的兒子。」
「而且,胡超生育能力有問題,通過很多次治療才讓他妻子懷上孩子。」
「這個兒子,很可能就是他這輩子唯一一個孩子。」
「兒子對他來說,比稀世珍寶都要珍貴。」
「如果你用孩子來威脅他自殺,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我靠在柔軟的沙發裏,輕輕地說道:
「黃隊長,這僅僅只是你的猜測而已。」
黃偉從懷裏摸出一個手機,衝我晃了晃。
「你可能不知道,微信數據是可以恢復的吧?」
「胡超在自殺前,刪除過一個聯繫人。」
「那個人和他通過一次語音電話。」
「我們查了一下那個微信,發現是用你的另一個電話號碼註冊的。」
「對此,你該如何解釋呢?」
剎那間,我的手指死死攥住了衣服。
這一幕被黃偉看在眼裏,他露出勝券在握的微笑。
見我遲遲不說話,他又繼續說道:
「我想,你打電話給他後首先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接着,你會告訴胡超,陳嬌和李大海不是死於意外,而是被你殺的。」
「如果他不按照你說的做,你就會用同樣的方法殺死他的兒子。」
「胡超今天親眼看見兩個活生生的人死在他面前,早就被嚇破了膽。」
「爲了兒子,他只能按你說的做,在幾十萬人面前用你送的那根領帶自殺。」
「夏瑾女士,我說的對嗎?」
我微微一笑,恢復了剛開始的平靜。
「你的想象力很好,很適合去寫小說。」
「但是要定我的罪,應該還是要實際的證據吧?」
黃偉收起了微笑,嚴肅地看着我。
「夏瑾,你的運氣很好。」
「設計的這些殺人手段,都一一成功了。」
「但是,上天最終還是沒有站在你這邊。」
他打開手機,播放出了一段視頻。
看到視頻畫面的瞬間,我渾身一顫。
視頻拍攝的畫面,是在屋頂上。
屏幕裏光線暗淡,天空隱隱放白,拍攝時間是在早上。
一個人影走到天台邊上,用戴着手套的手輕輕推動着上面的石磚。
畫面裏,可以很清晰地看到,那個人就是我。
看着我驚慌失措的樣子,黃偉從口袋裏掏出了手銬。
「我知道,你肯定提前考察過,樓頂上並沒有監控。」
「可是,就在你殺人的前幾天,有一家住戶曬在上面的衣服頻繁被人偷走。」
「他氣不過,就買了一個隱蔽的攝像頭裝在那裏,想要拍到偷衣服的賊。」
「最後賊沒拍到,卻拍到了一個殺人犯。」
黃偉打開手銬,慢慢朝我走來。
「夏瑾女士,跟我走一趟吧?」
我癱軟地靠在沙發上,慢慢閉上了眼睛。

-13-
審訊室裏,一個警察收起手裏的本子,滿眼崇拜地對黃偉點了點頭。
剛纔,我如實交代了自己的犯罪動機和所有犯罪過程。
我說的,和黃偉推斷出來的幾乎完全一樣。
等記錄的警察走後,黃偉嘆了口氣,在我面前慢慢坐下。
「作爲一個女兒的父親,我很能理解你的感受。」
「但是,法不容情。」
「根據你的供詞,死刑的概率很大……」
我釋懷地笑了。
「黃隊長,有你這樣盡職盡責的警察,是我們老百姓的幸運。」
「我丈夫很早就去世了,女兒就是我的全部。」
「她死後的每一天,我都曾想過要隨她而去。」
「是熊熊燃燒的仇恨之火給我能量,才讓我支撐了下來。」
「如今大仇得報,這世界我也沒什麼好留戀的。」
「我想,是時候去見我的女兒了。」
黃偉惋惜地看了我一眼,慢慢推開門走了出去。
我被關押了五天。
期間黃偉來過,他說這起案子影響重大,會走加急流程。
過完今天,我就會上法庭迎接審判。
而且因爲太過惡劣,我被判死刑將是板上釘釘。
看着我一心求死的樣子,他也只能搖頭嘆氣。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很快就到了晚上。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快速朝我接近。
黃偉喘着粗氣,火急火燎地衝了進來。
他臉色驚疑不定,眼睛直勾勾地紮在我身上,彷彿要把我看穿。
「夏瑾,人不是你殺的對吧?」

-14-
我慢慢抬頭,對上他的眼睛。
「黃隊長,你是在和我開玩笑嗎?」
「明天就要開庭了,你現在卻說人不是我殺的?」
黃偉眼神無比堅定。
「這些天,我總感覺不對勁,自己彷彿遺漏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這種感覺在我心底揮之不去,就連睡覺都睡不踏實。」
「從警十年,我一直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覺。」
「於是我重返你的房子,仔細搜尋後,真讓我找到了一樣東西。」
「這東西就像是一支火把,一下就把我心中的迷霧驅散得乾乾淨淨。」
說着他從口袋裏拿出一樣東西,直直地伸到了我面前。
那是一張照片。
照片上,夏默摟着我左手手臂,笑着比出一個剪刀手。
一個年輕的男人站在我右邊,微笑地看着鏡頭。
「這張照片,是我在你臥室牀頭櫃上的一本心理學書裏找到的。」
「照片裏的男人,是誰?」
我皺起眉頭,一臉厭惡。
「這是我女兒曾經的男朋友,叫許迪。」
「這張照片居然還留着,看來是我忘記丟了。」
黃偉收起照片,似笑非笑地看我。
「聽你的語氣,你似乎很討厭這個許迪?」
我冷哼一聲,語氣冰冷。
「默默被網暴的時候,他就急急忙忙地和默默分了手。」
「就連默默的葬禮他都沒來參加,真是個沒良心的。」
黃偉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原來是這樣,那這個男人確實品德不行。」
「對了,你能再說說自己的犯罪過程嗎?」
他話鋒一轉,讓我有些訝異。
不過在黃偉的堅持下,我還是繼續複述了一遍。
黃偉靠着牆壁,用食指指節有規律地敲擊着牆壁。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有了新的信息後,再回首看你的口供,簡直是漏洞百出。」

-15-
他自嘲地笑了笑,慢慢衝我豎起一根手指。
「第一,牆磚被風吹落殺人,隨機性太大了。」
「那一天都是大風天氣,磚頭什麼時候被吹落根本不可控,你不可能保證那塊磚頭剛好在你去買甘蔗的時候掉落在陳嬌頭上。」
「第二,李大海的死,我的推理也站不住腳。」
「即使你是夏默母親,和她長相相似,可年齡的差距在這裏,你始終和那個年輕活力的夏默有區別。」
「除非是夏默本人出現在李大海面前,否則他絕對不會因爲看到你而被嚇成那個樣子。」
「第三,僅憑一個恐嚇電話,就能嚇得胡超自殺,應該不太可能。」
「胡超既然會找人污衊夏默,可見他膽子絕對不會很小。」
「就算他知道你要殺他兒子,他完全可以帶着兒子遠走高飛來躲避你。」
「身爲頭部主播,胡超早已財富自由,惹不起你難道還躲不起嗎?」
「黃隊長,你就不要賣關子了,想說什麼就直說吧。」
黃偉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自顧自地說道:
「如果這起案子有第三個人存在的話,那麼這些漏洞就能被完美補上。」
「磚頭被風吹落,確實太不可控,但如果是被人推下去的呢?」
「有人躲在樓頂圍牆後面,聽到你的聲音後,用手或者其他東西輕輕一推,磚頭就能在想要的時間點掉落。」
「他不需要探頭往下看,沒人會發現樓上還藏着一個人。」
「至於李大海,他那時看的是你,但也可能是你的身後。」
「根據我的調查,你女兒的男友許迪是一位技術高超的化妝師。」
「化妝,在古代又被稱爲易容術。」
「高明的化妝師,能讓一個人完全變成另一個人。」
「許迪只需要找一個和夏默有幾分相似的女生,就能完美地把她改造成夏默的樣子。」
「那個女生只要在遠處靜靜地盯着李大海,足夠嚇得他魂飛魄散。」
「爲了驗證這個猜測,我仔細看了李大海攤位附近的監控。」
「最後,還真讓我看到了一個和夏默很像的女人從監控畫面裏閃過。」
黃偉在說話間,眼睛不時在我臉上打着轉,不放過我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最後,就是胡超的死。」
「如果真要逼得他自殺,我只想到有一種可能。」
「胡超在語音通話裏,聽到了他兒子的聲音!」
「他知道不按你說的做,你絕對會殺死他的兒子。」
「他不敢報警,不敢賭,所以只能選擇自殺來保全他的兒子。」
我突然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黃隊長,你確實料事如神。」
「我接觸過胡超的兒子,並且控制着他在電話裏發出聲音,這才讓胡超心甘情願地去死。」
「雖然我不喜歡許迪,可也不會讓他替我背鍋。」
「這些事情,確實都是我一個人做的。」
黃偉用手指着我,猛地提高了音量。
「夏瑾,你還想要包庇他到什麼時候!」
「我問過了,胡超接到語音通話的時候,他老婆正帶着他兒子在城北的遊樂場玩。」
「而那個時候你還在城南的廢棄樓房裏,根本不可能接觸到他的兒子!」
「所以,真正的兇手不是你,夏瑾。」
「還有一個人躲在你的影子裏,完美隱身。」
「那個人就是許迪,你說的這些事情,全是他做的!」
我咬牙擠出一個笑容。
「黃隊長,你仔細想想,許迪連我女兒的葬禮都沒有出席。」
「這種無情的人,怎麼可能會幫我復仇呢?」
黃偉似乎早就料到我會這麼說,慢條斯理地道:
「夏瑾教授,從你牀頭櫃上的那本心理學書籍使用痕跡來看,你經常會翻看那本書吧?」
「如果你這麼討厭許迪,爲什麼要把有他的照片夾在書裏呢?」
「我可不相信,你和你女兒沒有兩人合照。」
我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
黃偉慢慢朝我靠近,語氣咄咄逼人。
「許迪之所以沒有參加夏默的葬禮,是因爲你們一年前就在籌備這個復仇計劃了。」
「你一心只想復仇,將生死置之度外,但是一個人又無法完成這個復仇計劃。」
「許迪加入計劃,在暗中幫你,而你則想辦法一人包攬罪責,不想牽扯到他。」
「所以,許迪裝出一副冷酷自私的樣子來避嫌,讓別人不會懷疑到他身上。」
我情不自禁地後退,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呵呵,那你就抓他吧。」
「反正我對他沒有好感,他這樣Ṭūⁿ冷血的人,被判死刑更好。」
黃偉停了下來,冷笑着看我。
「夏瑾,你不需要說反話來激我。」
「我既然說出了我的推理,那麼一定會有相應的證據支撐。」
說着,他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播放了一段視頻。
畫面裏,一個男人左顧右盼,面容帶着緊張。
我一眼就認出,這是許迪。
「這是遊樂場的監控拍到的畫面,許迪剛好出現在胡超兒子所在的遊樂城,恐怕不是巧合吧?」
「而且那天,胡超老婆的手機丟了,導致她沒有接到胡超的電話。」
「胡超兒子和我說,在他媽媽去廁所的時候,一個戴着帽子的叔叔過來讓他接了他爸的電話。」
「他在接電話的時候被那個人捏了一把,哭出了聲。」
「那男人見他哭了之後,就拿着手機走了。」
「我給他看了許迪的照片,他一眼就認出許迪就是那天讓他接電話並且把他捏哭的男人。」
「夏瑾,事已至此,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我雙目無神地看着他,聲音充滿絕望。
「爲什麼,你爲什麼一定要查出真相呢?」
「都已經有人認罪了,還不夠嗎?」
黃偉悲憫地看着我,嘆了口氣。
「我要的不是有人認罪,我必須要查出真相,才能對得起我穿的這一身衣服。」
「說吧,許迪現在在哪?」
見我低着頭不肯回答,黃偉無奈地搖了搖頭。
「夏瑾,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
「你不說,我也能猜到許迪現在在哪。」
「陳嬌死的那天,我問過住在那棟樓附近的居民,他們說沒看到有陌生人在樓裏出入。」
「也就是說,許迪在他們眼裏,並不算陌生人。」
「所以,許迪就住在那棟樓裏!」
「而且你已經被抓,許迪不會急着逃跑。」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許迪很有可能現在還在那裏。」
「來見你之前,我已經安排人穿着便衣去抓捕他了。」
「抓到許迪後,我自然有辦法讓他說出真相。」
他話音未落,外面就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
一名警察人還沒到,焦急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黃隊,在抓捕過程中,許迪用繩子跳窗逃跑。」
「繩子斷裂,他從六樓摔下去,當場就死了!」

-16-
黃偉目眥欲裂,狠狠瞪了我一眼,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第二天,庭審延遲了。
又過了幾天,我才見到了黃偉。
他神色憔悴,黑眼圈又重了幾分。
黃偉神色複雜地看着我,和我說了很多。
許迪死亡後,手機也摔得粉碎。
對手機進行技術修復後,在他的微信裏發現了許迪一年來和我聊天的內容。
許迪一直深愛着夏默,在夏默死後就想着爲她復仇。
這一系列的計劃,都是許迪在背後策劃。
而我辭掉工作,成爲一名拾荒者,自願成爲他計劃裏的一部分。
他說過,夏默生前想要當網紅,用自己的影響力去幫助更多的人。
所以,他一定要當着幾十萬人的面殺掉那三個害死夏默的人。
因爲我一心求死,所以計劃裏由我出現在明面上,主動承擔一切罪責。
最終,我們的計劃非常成功。
可沒想到,遇到了黃偉這樣凌厲的警察,憑藉一張照片就發現了真相。
說完後,黃偉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說我是從犯,量刑應該不會很重。
一個月後,庭審開始。
我以爲協助殺人,被判了三年。
這件事,徹底塵埃落定了。

-17-
因爲我年歲已高,加上在監獄裏表現良好,經過幾次減刑,一年後我就走出了監獄。
出獄後沒多久,就到了清明節。
我前往墓園給女兒掃墓時,遇到了剛掃完墓下山的黃偉。
他看着我,眼裏百感交集。
見我獨自上山,黃偉試探性地問道:
「你現在是怎麼想的?有沒有考慮過以後的日子?」
我看出了他的忌憚,笑着說道:
「放心吧黃隊長,我不會在山上尋短見的。」
「以後的日子還長,我要連着女兒的那一份一起活下去。」
黃偉點了點頭,可眼睛還是在我提着的籃子裏打着轉。
我知道,他在看裏面有沒有能自Ṭű̂ₑ殺的東西。
又寒暄了幾句後,我們道別分離。
剛走了幾步,身後突然傳來了黃偉的聲音。
「夏瑾,你好像只帶了一份掃墓的東西吧?」
「你,難道不準備給許迪掃墓嗎?」
我沒有回頭。
「人老了,記性也不行了,你不說我還真把小許忘記了。」
「沒關係,等下次我再給他補上。」
聽完我的話,黃偉的聲音開始發顫,裏面還帶上了恐懼和懊悔。
「夏瑾,你等等,我還有問題想問你……」
我轉過頭,衝他露出一個標Ťŭ̀ₓ準的微笑。
「一切都結束了不是嗎?黃隊長。」
「你就讓我繼續往上走吧。」
「畢竟人是要向前看的,總不能一直回頭呢。」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朝山上走去。
一直到了山頂,我往下看去。
黃偉的身影還矗立在那裏,一動不動……

-18-
我叫夏瑾,是名牌大學的心理學教授。
我的課每場都爆滿,很多學生甚至會站在門口旁聽。
每次上課,我總會說上一句開場白。
「你的潛意識正在操控你的人生,而你卻稱其爲命運。」
我相信,用外界的各種暗示來影響一個人的潛意識,就能改變他的認知甚至是命運。
只是我沒想到,我最後會用寒窗苦讀學來的知識進行犯罪。
有人說過,你如果想讓一個人相信你,就必須讓他自己發現你想讓他發現的東西。
所以,我想辦法對黃偉進行了一個小小的誤導。
我口口聲聲說討厭許迪,卻讓黃偉發現那張被我夾在睡前閱讀書籍裏的照片。
如果真的討厭一個人,怎麼會把他的照片夾在每晚都要讀的書裏呢?
所以,黃偉會堅定不移地相信一件事。
我不但不討厭許迪,反而和他關係很好。
這樣,他纔會一心認定,許迪是我的幫兇,是藏在我身後的真正凶手。
但是,僅憑這些是不夠的。
黃偉很聰明,想讓他相信我構造出的真相,需要更多暗示。
第二點,我在許迪的職業上做了文章。
我找了個和夏默相似的女人,讓她穿着夏默經常穿的衣服,弄了一樣的髮型,從李大海附近的監控下走過。
我要讓黃偉相信,李大海是看到這個假冒的夏默後,被嚇得發病的。
知道許迪是一名高級化妝師後,他肯定會聯想到這後面有許迪的影子。
但是,李大海真的是被和夏默相似的女人嚇得發病的嗎?
他爲了錢背信棄義,污衊幫助過他的人,這種沒良心的惡人又怎麼會被一個受害者嚇到呢?
如果黃偉有深入調查李大海,那他就會發現,李大海這個人雖然惡毒,但極爲癡情。
他很愛他的老婆。
李大海平時喜歡刷短視頻,那天他老婆走後,我就給李大海的賬號推送了一條視頻。
視頻裏是一條僞造的新聞,說有個穿藍色衣服的女人,在市集附近被大貨車撞死了,女人的名字叫劉芬。
李大海的老婆就叫劉芬,那天也穿了藍色的衣服。
他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直接發病倒地。
後面他嘴裏不停呼喊着老伴,不是因爲藥在老伴身上,而是想確認他老伴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19-
我在很多事上誤導了黃偉,但有件事我說的卻是真的。
我討厭許迪,我恨他更甚於胡超。
因爲,我女兒夏默自殺的主要原因,就是許迪。
要知道,當時我女兒憑藉這個 100 元活動和幕後的熱心觀衆捐贈,幫助了不少社會最底層的貧困之人,甚至改變了一些人的命運。
在網上,有很多相信和支持她的人。
光憑陳嬌和李大海的兩個控訴視頻,是不足以讓夏默遭受那麼洶湧劇烈的網暴的。
她在收集證據,在努力澄清,在慢慢把局面變好。
可就在這個時候,她被最親密的人從背後捅了一刀。
許迪收了胡超的錢,偷偷篡改了夏默的賬本數據,把她貪墨觀衆的捐助款這件事變成了實錘。
照片流出,那些本來支持夏默的人頓時覺得自己受了欺騙,便用更猛烈的行爲來攻擊和謾罵夏默。
事情發生後,夏默一下就猜到是許迪背叛了她。
外界的壓力和戀人的背叛,讓她最終崩潰自殺。
其實,我的女兒夏默是很樂觀的。
小時候,她如果自己摔倒了,會爬起來先安慰我。
「媽媽,我沒事的,你不要擔心我。」
讀大學的時候她出了車禍,我趕到的時候她全身纏滿繃帶躺在病牀上。
見我哭了,夏默笑着幫我擦去眼淚。
「媽你放心,我命硬,死不了!」
可這次,她卻沒能再次安慰我。
如果沒有許迪,我的女兒就不會死。
我要復仇,許迪是我的首要目標。
但是我和女兒約定過,我們誰要是先死,剩下的那個人就要幫她去看沒看過的世界。
我們還寫了一張清單,上面都是彼此想去但是沒去過的地方。
只是我沒想到,女兒走在了我前面。
所以,我不能死,更不能在復仇之後死。
於是,我用整整一年時間,醞釀了一個完美的復仇計劃。

-19-
首先,我不顧領導的阻攔,辭去了學校的職務。
換上破舊的衣服,住進廢棄的危樓,我把自己變成了一個拾荒老人。
接着,我用另外的手機註冊了一個新的微信號。
這個微信號的頭像、暱稱、朋友圈背景都和許迪一模一樣。
我每過幾天就會和這個虛擬的許迪聊天。
聊我們的計劃,聊他有多愛夏默,聊他對胡超他們三個的恨意。
聊得最多的,是我該怎麼給他頂罪,怎麼讓他安全脫身。
這件事,我整整做了一年。
後面,就像黃偉所發現的那樣。
我跟蹤拍攝陳嬌和李大海的一舉一動,看着他們用胡超給的錢購買了攤位,做起了小生意。
他們的日子越過越好,氣色越來越足,可我的女兒卻在黑暗的地底慢慢腐爛。
這不公平。
大半年之後,他們的生活穩定了下來。
每天出攤收攤,運動軌跡成了一條穩定的線。
我知道,離我復仇的日子也越來越近了。
在我決定動手的前幾天,我特意去樓頂偷走了一戶人家的衣服。
連續三天後,我在不起眼的角落發現了一個攝像頭。
確保自己會被拍進去後,我走到圍牆邊上,伸手輕輕晃起了石磚Ṫũ⁴。
這是我留給黃偉的證據。
我提前調查過,他是負責這一片區域的警察。
爲人正直,性子敏銳,破過很多起大案。
我相信,他一定會懷疑到我身上。
果然,黃偉在當天晚上就把我抓進了審訊室。
他拿出我故意被拍到的視頻,定了我的罪。
可我知道,他一定會發現我留下的那張照片,一定會知道光憑我一個人無法完成這三起案子,一定會把目光轉移到許迪身上。
我做的這一切,就是爲了讓他潛意識裏懷疑許迪。
能做到這一步,我的計劃就完成大半了。

-20-
許迪背叛夏默的原因,我查清楚了。
他染上了賭博,需要很多錢來還債。
夏默跳樓自殺的那天,他還在賭場裏紅着眼押注。
人的劣根性,是很難改變的。
很快,許迪不但把胡超給他的錢輸得乾乾淨淨,還又欠了一屁股債。
這時,一個叫王九的人接近了他,和他稱兄道弟。
知道他沒地方住,王九還仗義地把自己空閒的房子讓給了許迪住。
那棟房子,就在陳嬌的水果攤後面。
那天晚上,王九聯繫了許迪。
說有放貸的大哥願意借錢給他翻身,約他在城北的遊樂城見面。
在許迪到處尋找大哥的時候,王九偷走了胡超老婆的手機,在胡超兒子旁邊,用我的微信小號給胡超打去了電話。
他戴着帽子,露出的下半張臉和許迪有五六分相似。
所以,胡超兒子誤把他認成了許迪。
胡超兒子的指認和被監控拍到的許迪,讓黃偉徹底給他定了罪。
王九和許迪說過,他揹着一身債,要隨時小心債主上門弄他。
他房子裏有安全ţū́⁹繩,如果有人上門了, 可以用安全繩下樓逃跑。
到時候一定記得不要帶手機,不然會被他們追蹤信號找到。
許迪把這話記在了心上, 在便衣警察來的時候,用繩子準備從七樓滑下去。
早已做好手腳的繩子斷裂, 許迪摔成了一灘肉泥。
早已等候多時的王九把有我虛構出來的許迪的微信的那臺手機也丟了下去, 正好摔在許迪的屍體旁邊。
等警方修復後, 就能看到我僞造了一年的和許迪的聊天記錄。
到時候,一切都會反轉。
許迪成了主犯,而我搖身一變,成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從犯。

-21-
夏默有一期視頻的主角,是一個年輕人。
年輕人二十多歲, 在垃圾桶裏翻着過期的麪包。
被選中參加活動後, 他拿着一百塊錢簡單喫了頓飯,就把剩下的錢全去買了刮刮樂。
評論區都在罵他,說他是賭狗,徹底沒救了。
這一百塊錢給他都是浪費,還不如給更需要這筆錢的人。
可夏默卻加了他的微信,希望自己能幫着把這個年輕人從深淵裏拉出來。
年輕人有了夏默的微信後, 更加變本加厲。
他經常找夏默借錢, 說是自己遇到了困難。
我讓夏默不要借給他,這種賭狗嘴裏沒有一句真話, 錢肯定全拿去賭了。
有天晚上,年輕人打電話給夏默, 聲音帶上了哭腔。
「姐, 其實我都是騙你的,你的錢我都拿去賭了。」
夏默是這樣回答他的。
「我知道,但是我更怕你是真的遇到了困難。」
「你能真誠地告訴我,我很開心,如果你願意戒掉賭博,我會用盡全力幫你。」
從那以後, 年輕人再也沒去賭過。
那個年輕人叫王九。
他纔是那個我背後的影子,是黃偉推理出來的故事裏的「許迪」。
他也是這個世界上除我之外, 唯一關心夏默的人。

-22-
山頂上, 夏默的墓碑前早就擺好了貢品和鮮花。
周圍的雜草也被處理得乾乾淨淨。
王九接過我手裏的籃子, 露出一個憨厚的微笑。
掃完墓後,我們靜靜地站在那裏, 看着夏默的墓碑不說話。
半晌, 王九開口了。
「阿姨, 我下山之後會去自首。」
說完,他彎腰劇烈咳嗽了好幾聲。
「以前流浪那會兒傷了身子,醫生說我沒多少時間了。」
「之所以沒和您說, 是怕您擔心。」
「如今一切都結束了, 我也可以放心地走了。」
看着我擔憂的目光,王九大大咧咧地擺了擺手。
「我以前躲債一直在東躲西藏,像一隻地溝裏的老鼠。」
「直到遇見默姐, 我才感受到了太陽,感受到了在陽光下做人是什麼感覺。」
「這最後一段人生路,我也想堂堂正正地走下去。」
說完,王九衝我鞠了一躬。
他深深看了夏默的墓碑一眼, 轉身下了山。
我靜靜地看着他的身影蜿蜒而下,越來越小,最終和黃偉匯聚在一起。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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