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進童貴妃宮中做小宮女那年,正是她幸運又不幸的開始。
她剛剛生下皇帝的長子,可是又因爲生產時過於慘烈,都知道她再也不能侍寢了。
人人說童貴妃性情大變,喜怒無常。
幾天相處,管事太后已經見識了我的乖巧,對我說:「分你去太后那裏吧,日子好過些。」
我搖頭,堅持去童貴妃宮中。
管事嬤嬤不解,可有人肯跳火坑也替她解憂了,所以不再勸。
我夾着小布包,踏進宮門時,心裏說,我來了。
-1-
我是從西北角的偏門進的瑤華宮。
童貴妃說梨花清香,皇上就在宮中的西北角種了幾排。
彼時正是梨花盛開,脆弱的白色花瓣,隨風飄落,輾轉成泥。
我沐着花雨走進去,那年我十三歲。
瑤華宮只住着貴妃一人,離皇帝的太和殿最近。
皇帝登基三年來,專寵童貴妃,她從貴人一路升上來,加上皇后病逝後主位空虛,她成了皇后的不二人選。
本來只等她誕下麟兒就一切順理成章,可偏偏生產時出了狀況,胎兒過大,生了三天三夜,幾乎要了她的命。
最後總算是把皇長子生下來,她也勉強保下一條命,可是她的產門撕裂,都知道,她廢了。
所以封后的聖旨並沒有如約而至。
沒有人比童貴妃更瞭解宮中險惡的,她知道,她的寵愛要終結於此了。
她的後半生一眼望得到頭。
她不甘,她憤怒,可是沒有辦法。
她不顧宮女嬤嬤的勸慰,每日裏以淚洗面,發脾氣,瑤華宮的宮女人人自危,被打被罰的多了,就要補人進來。
在她們的眼中,我就是那個出氣筒,倒黴蛋,都以爲我待不上幾天,所以只簡單指了個師父。
我的師父是大宮女櫻寧,聽說是童貴妃從孃家帶進宮的。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貞兒。」我小聲應道。
「土裏土氣的。就這樣吧,反正也留不上幾天。」
櫻寧說着,暗自嘆口氣,她好像已經看到我的未來了。
我可沒想走,我要留下來,我要做的事多了。
-2-
沒出兩天,我就明白童貴妃所氣爲何了。
這要從她的孃家說起。
童貴妃的家世不錯,有名的清流世家,父親兄長都有好名聲,這也是她通向後位的保障。
但是現在突發意外,這條路斷了,他們也不甘心。
如果不是離後位這麼近,他們可能就沒有什麼奢望,但是曾經踮一下腳就能夠到,現在放棄Ŧű̂₎就可惜了。
所以他們想出一個辦法,讓童貴妃的庶妹進宮,踩着她的路,登頂。
童貴妃很傷心,不知是爲皇帝的言而無信傷心,還是爲家人的涼薄傷心。
那日童家主母進宮來勸解時,正好我在門外灑掃。
童貴妃的母親早就不在了,童父沒有續絃,如今當家的是姨娘,也就是她庶妹的母親。
「娘娘,也爲你爹爹兄長的前程想一想。」
童夫人苦口婆心地在勸,入宮的女子,哪個身後不是拴着一家老小,童貴妃是明白人,怎麼會不懂。
「我這邊身體尚未平安,你們就惦記着塞人進來爭寵,真是我的好孃家!」
「娘娘,話不是這麼說,機不可失啊。如果這個空當讓別人佔了先機,只怕……」
「滾!都給我滾!」
屋裏好像砸了什麼東西,接着童夫人就狼狽地從殿中退了出去。
我被櫻寧點指,示意進殿打掃。
地上碎了一個白玉碗,藥汁灑了一地,苦苦的。
我偷眼看榻上,童貴妃背對着門口,肩膀一聳一聳的,在哭。
聽說童貴妃午飯都不肯喫,我們都小心侍候,也一樣餓着。
下午時分,才從殿外退下來,去偏殿喫飯。
櫻寧拿着一個餅子發呆,半天都不咬上一口,跟我一起的小宮女聽說也是童家送進來的,討好地給櫻寧添了一碗湯。
「姐姐也不必發愁,娘娘固執,連夫人的面子也駁了。我們這些人微言輕的,說不上話也是自然。」
原來是童府讓陪嫁進來的丫鬟給童貴妃吹耳邊風。
「咱娘娘不識時務,若是二小姐進宮,得了寵,她的地位不是也穩了。」
櫻寧大抵是被捲了幾次,心裏窩火,語氣中帶着埋怨。
我卻聽着不順耳了,忍不住開口道:「我們跟着娘娘,自然要對娘娘忠心,童府這是要棄了咱娘娘,娘娘生氣也是正常的,咱們別給添堵……」
啪!
一記耳光打到我的臉上。
「你是個什麼東西,要教我做人嗎?」
櫻寧氣得把一碗湯都潑在我臉上,小宮女讓開身,幸災樂禍地看着我。
「就你這種小螞蟻,我一腳能踩死你,打死了卷個席子就拖出去。敢教訓我,真是活膩歪了!」
櫻寧正好一肚子氣要撒,對着我狠踹了幾腳。
我抱着頭,縮成一團,估計這次凶多吉少了。
「你能說出這種話,她原也配教你做人。」
門簾一挑,童貴妃站在門口。
-3-
誰能承想,童貴妃會貴足踏賤地。
屋裏屋外的人都跪下,只等她發落,櫻寧面無人色,一個勁兒磕頭,轉眼額頭就起了一個大血包。
「娘娘!是奴婢說錯了話,娘娘看在奴婢打小服侍至今也算謹慎,給奴婢一條活路吧!」
「你也知打小跟我到現在,這話也別再說了,沒得讓人寒心。」
童貴妃的眼中閃過一絲落寞,可也只是轉瞬就不見了,她抬手點指我一下。
「叫貞兒,是吧。你來斷一下,這櫻寧要如何處置?」
我一驚,腦中登時就亂了,忙深吸一口氣。
「櫻寧對主子不忠,必是不能再留在娘娘身邊了。至於怎麼發落……」我遲疑一下,又道,「她既是童府遣來的人,就打發回童府,讓他們發落好了。」
櫻寧本來在磕頭,聽我這麼講,身子一歪跌坐到地上。
只見她面如死灰,也不掙扎了,任由人拖了出去。
在宮中發落她,死她一個。回童府發落,只怕她老子娘都要受牽連。
童貴妃用玩味的目光盯着我,屋子裏沒被髮落的人,都噤若寒蟬。我撐在地上的雙臂,抖得不成樣子。
「貞兒跟我過來。」
童貴妃竟然沒有再發落衆人,只把我叫進正殿。
正殿裏薰了很濃的香,藥味淡了許多。童貴妃走進殿中,先奔着小皇子的小牀走去,呆呆看着出神。
我站在殿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過來。」她向我招手,我一步一步走向小牀,還沒見到皇子,就覺得鼻子發酸,眼睛癢癢的難受。
我雖進瑤華宮有幾天了,可還沒得機會見小皇子一面。我怕自己失態,用力攥緊拳頭,指甲扎着掌心,這才把眼淚憋回去。
小皇子瘦瘦弱弱的,一雙漆黑的眸子瞪得很大,看着我,竟然咯咯樂了。
「看來你們是真的有緣,以後你就照顧皇子吧,飲食起居,都由你安排。」
童貴妃說完,由宮女扶着退回賬中。聽她坐下的聲音很沉重,她生產時險象環生,生育後又心中鬱結,這身子是養不好了。
我見簾幕重重落下,纔敢伸出一個手指,輕輕在小皇子的臉上蹭了一下,心中默唸:別怕,我來了,會護你周全的。
他忽地伸出一隻小手,緊緊抓住我的手指,還是那雙黑漆漆的眼,可是好像什麼都懂。
我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一滴一滴落在他的錦被上。
-4-
我也奇怪,童貴妃對我有着莫名的信任。
我進殿伺候後,她的脾氣平和許多。
對於我的突然獲寵,大宮女不服,小宮女嫉妒,但是發現我能解除瑤華宮的危機,她們的日子好過許多,她們就都老實了,對我多了幾分敬意。
我帶了兩天皇子,就已經品出不對勁,先向童貴妃進言,去掉薰香。
「娘娘,小皇子年紀尚小,聞不得這麼重的香料味。」
「我這一天頭昏腦漲,沒想那麼多。你自己安排吧。」
童貴妃擺擺手。
「娘娘,這兩個乳母……」我說一半,小心翼翼看向左右。
「怎麼?不妥嗎?」童貴妃一皺眉。
說來她現在也不過十九歲,又是初產,懂得也不多,加上最近心緒煩亂,對皇子也不甚盡心。
「娘娘,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我一急,跪下來。
童貴妃知道事態嚴重了,揮手讓殿裏宮女退下。
我見左右沒人,這才叩首進ŧú₁言:「娘娘,保全了皇子,才能保全您啊。」
「你這不是胡話嘛,我會不知道?」童貴妃本是訕笑,可是笑一半笑不出來了,她總算能靜下心,細細品味。
「你小小年紀,很是機靈,你說說看吧。」
「這兩個奶孃都是內務府安排的,看着一個個高大體胖,奶水也好,然並非如此。我之前聽人說過,有的乳孃爲了奶水看着好,喫豬油拌飯,實則已是消渴症。這樣的奶水喫久了,嬰兒必會體弱多病。」
「這個也交給你辦……只是你這般年紀,能懂嗎?」童貴妃說完又猶豫了。
「我娘給縣令家做乳母,我有四個弟弟妹妹,都是我帶着的。」我急忙說。
「好,那就由你重挑乳孃來。」
「還有就是娘娘不能再自怨自艾了。」我偷瞄一下童貴妃的臉色,這話已越矩。
她眼神一暗,放空了一下,我知道她聽進去了。
「娘娘還年輕,且不說以後好好調理身體,有沒有機會復原。娘娘與皇帝的感情那可是真真切切的,不過是出了這檔事,皇帝心裏也不好受,所以處處迴避。娘娘應該放低姿態,讓皇帝有愧疚之心,纔好相與。」
「你說得對,我原不應該太任性,是沒認清自己的位置。」
難得童貴妃能自省,這樣我說話就更加放肆了。
「娘娘,退一萬步講,咱這小皇子可是宮中唯一的啊,又是皇長子,母以子貴,日後必是娘娘的依靠。不能當皇后又如何,做太后也一樣的……」
「你怎麼胡說。」童貴妃嚇得滑下榻來捂住我的嘴。
我們四目相對,她盯着我火熱赤誠的一雙眼,慢慢把手從我的嘴上移下來,堅定地點了點頭,讓我繼續說。
「現在皇上沒有冊封皇后,可是您總領六宮的實權還在。現在最重要的是把身子養好,打Ṭŭ²理好六宮,與皇帝修好。還有就是太后那裏,一定要抓牢,不能讓別人分了寵去。」
「太后,怕是生了我的氣,她着人來看皇子,我心情不好,都沒兜搭。」
童貴妃垂下頭,嘆道。
「怕什麼?您把這寶貝疙瘩送到她近前兒,她哪裏還有氣?」
我一笑,童貴妃不由得也笑了,抬手在我額頭上一點。
「小機靈鬼,虧得你算計得這麼周全。就依你了。」
打那日起,童貴妃安心養身子,一天比一天好起來。
可是童府沒閒着,到底把童貴妃的庶妹送進來。
庶妹年方十六,儼然就是童貴妃當年的嬌俏模樣,皇帝很快就給她封了麗妃,濃情蜜意,早把童貴妃這裏拋到腦後了。
大抵男人都這般絕情,童貴妃雖然傷心,可有我在耳邊吹風,也知道輕重緩急了,先恢復身體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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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又過了兩個多月,小皇子已經脫胎換骨,粉白的一個大胖小子,見人就笑,誰看了都忍不住誇幾句。
童貴妃身體已無大礙,重新打理宮中事務。我就帶着小皇子到處走,今兒去宛貴人處,明兒個去林妃處。
「ẗũ̂²我瞧着你都累,皇兒這麼胖,難爲你抱着到處走,只在瑤華宮玩就是了。」
童貴妃現在對我是言聽計從,有話想吩咐,也是拐着彎說,給我留足面子。
我知道她是擔心小皇子見人多了,不安全。
「娘娘,目前宮中還只有小皇子一個,她們喫了豹子膽也不敢當面下手。您放心,我仔細着呢。」我笑嘻嘻地逗弄着懷裏的小皇子,見左右都退下去了,這才低聲繼續說,「娘娘,這宮中單打獨鬥是不行的。你看各宮娘娘,明面上光鮮,心裏都空着呢。咱小皇子正是喜人兒的時候,跟她們混個臉熟,多走動,看着長大的孩子,感情總歸不一樣,以後有事兒也是向着咱們的。」
「你說你,這麼小個兒人,哪來的這麼多心機。」
童貴妃感嘆一句,又紅了眼眶。她不傻,我心機算盡,哪一件不是爲了她和小皇子,從此對我越發看重。
我給童貴妃出主意,麗妃進宮後,只是怕她初來乍到不熟悉,只把貴妃從童府帶來的人盡數送給麗妃,這樣去了身邊的耳目,又能招新人進來,重新培養。
我從不仗着貴妃的寵愛,對宮女打壓。新來的宮女ťü⁰很快就調教好了,童貴妃用着順手,索性把瑤華宮總管的職位交給我。
不想那麗妃就不是安分,她進宮後第一次上門,是要瑤華宮的。
「姐姐住在瑤華宮,每日嬰啼,擾了皇帝的清夢,你不如搬出去,把瑤華宮讓給我。」
瞧着她趾高氣揚的樣子,童貴妃氣得發瘋,我一個沒攔住,她已經扔了一隻花瓶過去,好險打到麗妃的肚子。
她嚇得花容失色,哭哭啼啼回去告狀。
不出一日,皇帝的旨意下來了,奪了童貴妃協理六宮之權,讓她閉門思過。
童貴妃滿心懊惱,我卻不急,手裏一時不停歇地給小皇子趕衣服。
「你可想個辦法,讓她騎在頭上,我心裏不舒服。這些活計只交給她們就是了,你倒忙起來。」
「娘娘,您現在身體纖瘦許多,衣服也不大合身了,找一件舊的改一下,過兩天要用的。」
「過兩天?有什麼用?」
童貴妃已經對我有些瞭解,見我眼珠一轉,就知道有了主意。她也不追問,只按我說的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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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子百天正趕上太后六十六大壽。
宮中喜氣洋洋,當然是爲了太后賀壽,小皇子的百天早被他們拋到腦後了。母妃不得寵,皇帝不待見,這樣的皇子有無都沒關係。
正好,童貴妃禁足的日子也到了,我讓她別急,等那邊宮宴都入座了,才抱着小皇子過去。
皇帝與太后並排坐在首位,麗妃雖然得寵,可是品階不夠,只能隨衆妃坐在下首。
只是她不甘寂寞,總想顯擺,所以立在太后身邊侍酒承歡。
我們三人出現,所有人都怔了一下,一片寂靜。
童貴妃久不露面,今天突然出現,讓人很是意外。
她的衣服是我挑的,藏藍色松鶴延年織錦袍,平添了幾分嫺靜淡雅,不爭不搶,又契合了今日宮宴的氛圍。
童貴妃不等衆人回過味,已經行了大禮:「祝太后萬壽無疆。」
太后的一雙眼全落在小皇子身上,拔都拔不出來。
小皇子身上只着了一件紅肚兜,越發襯得他粉嫩,圓滾滾的胳膊像蓮藕一般,瞧着就讓人想咬上一口。
「我乖孫來了,快讓我瞧瞧!」
太后顧不上矜持,隔代親不得了,我押對了寶。
我忙抱着小皇子往前走,不想被麗妃橫在前面。她搶過小皇子,狠狠瞪了我一眼,示意我退下。
「老佛爺,我抱給您瞧瞧。」
麗妃說着向太后前走,不想小皇子剛還笑吟吟的,到了麗妃懷裏先是一皺眉,接着放聲大哭。
麗妃慌了,疾走幾步,到了太后近前。可是小皇子又扭又掙的,她又不敢直接交給太后。
本來民間有風俗,小孩兒見到老人大哭,不是吉兆,只怕老人陽壽已盡。
這下麗妃可犯了難,把小皇子送回我手中,不合規矩。抱給太后,如果小皇子繼續哭,那就毀了今天的壽宴。
正糾結,突然見小皇子張開小手,撲向太后,竟然要抱抱。
太后本來已經沉下一張臉,見狀大喜,忙接過小皇子。
小皇子到了太后懷裏,馬上止了哭聲,向她懷裏一鑽,只留一隻眼睛怯怯看向麗妃。
老人家沒有能力抵抗如此萌物,太后的心都萌化了,接過羅帕,輕輕給小皇子拭淚。
小皇子許是癢了,仰頭看一眼太后,咧開小嘴,咯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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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上的衆人都鬆了一口氣,尤其是平日裏跟小皇子熟悉的妃嬪,本是捏着一把汗,現在看到小皇子扭轉乾坤,都錦上添花,紛紛祝賀。
「我老家可是有老話說,小孩子能斷壽的,太后定是福壽延綿!」
「太后喜得乖孫,這比什麼壽禮都要好。」
太后抱着肉滾滾的小糰子,滿心歡喜,猛一抬頭,見童貴妃還在下首跪着,當時就急了。
「怎麼還跪着,你生產時喫了苦頭,身子還沒調理好。」太后說完又埋怨皇帝道,「你也不提個醒。」
皇帝的眼睛早就掉到小皇子身上了,骨肉情深,這是天生的,這可是他的第一個兒子,怎麼能不喜歡。
先前被瑣事困擾,沒兜搭,如今見到面了,就把那些不快拋在腦後。
皇帝見太后喜歡小皇子,忙命人給童貴妃單設一幾,就在太后的桌旁,方便照顧皇子。
我在出門前就給童貴妃說過怎麼行事,她無不依我,乖巧地坐在太后旁邊,仰着笑臉,只管承歡。
這一家人其樂融融,可把麗妃看惱了。本來她是想討太后歡心的,現在被搶了風頭,不甘心。
「太后,抱久了要累的,我來吧。」她擠過去,剛伸出手,小皇子一扁嘴,又把頭埋進太后懷裏。
「下去!快下去!」太后急了,不顧體面,直接呵斥。
皇帝見狀也嫌棄麗妃沒有眼力見兒,也跟着趕了兩句。
麗妃含淚退下,目光陰毒,恨不能把童貴妃給扒皮抽筋。
「我這皇孫可起了名字?」太后想起正事。
皇帝忙正色回話:「回母后,還不曾起名。」
「你這個當爹的,孩子都百天了,還不起名,你快擬一個。」
「母后喜歡,不如請母后賜名,也是他的福分。」
「我看燁字很好,就叫燁哥兒吧。」
小皇子好像聽懂了,咯咯又笑了。
「我若是天天能見他,只怕要多活十年。」太后突然感嘆道。
我用手指一捅,童貴妃忙離席跪下。
「母后若是喜歡,我在您這周圍找個院子搬過來就是了,就近方便每日來請安。」
「那感情好,只是孩子太小,不宜移宮。」太后先是一喜,又搖頭。
童貴妃聞言,眸色一暗,含淚低頭。
太后看出她神色有異,沒等問,許貴人已經起身替童貴妃說話了。
這許貴人有着一手好廚藝,平日裏最得太后歡心,我沒少帶着小皇子往她那裏跑,聯絡感情。
她早看麗妃不順眼了,有這機會當仁不讓,把麗妃逼宮的事說了出來。
皇帝之前也是聽麗妃一面之詞,現在從許貴人口中得知真相,也不由得對麗妃心生嫌棄。
太后早就黑了臉,對童貴妃道:「童貴妃,這六宮是你打理的,怎麼連規矩都教不好了?這樣的妃子就要打要罰,你怎麼這般好脾氣。」
「母后,臣妾如今是有兒萬事足,也不想爭什麼。您就給臣妾指個院子吧。」
童貴妃不卑不亢,說話又謙卑,皇帝和太后不由得動容。尤其是皇帝,眼中有了一抹歉疚。
「皇孫尚小,大點再說吧。」
太后沒有依允,童貴妃早就得我調教,知進退,也不堅持,席間又熱鬧起來。
-8-
太后怕小皇子累着,雖然不捨,還是早早打發我們回來,順便帶了很多賞賜,把前殿都堆滿了。
小皇子是真累了,倒頭就睡。
童貴妃則滿臉興奮,見小皇子睡着了,迫不及待拉我進裏面說話。
「我剛擔心死了,要是皇兒在太后懷裏哭,那可就前功盡棄了呢。」
「怎麼會,我們燁哥兒這麼乖。」我微微一笑,波瀾不驚。
「我就知道是你用了什麼辦法,告訴我嘛。」童貴妃不甘,搖着我的手讓我說。
「我呀早就布這個局了,把殿上的薰香都停了,就是爲這個。」
童貴妃驚得眼睛瞪得大大的,連連催問,我只好一一道來。
「我讓許貴人幫着弄到太后常用的薰香配方,薰在我的衣服上。我抱燁哥兒,他自然是喜歡的。又讓一個宮女穿上麗妃薰香的衣服,平日對燁哥兒冷着臉,非打即罵。你看咱燁哥兒小,可是會看臉呢。」
「所以呀,燁哥兒看到麗妃就哭,看到太后就讓抱?」童貴妃喜不自禁,眼睛亮晶晶的。
「就是這麼回事,我也不過是想把燁哥兒好好養大。」我一句失言,童貴妃愣怔一下,突然警覺起來。
「你到底是誰?」
「娘娘,你相信前世今生嗎?」我苦笑着問。
「之前不信,現在信了。」
「那就是了,別問了,只記得我全心全意對燁哥兒好就是了。」
童貴妃自此對我全然放心,一切都只聽我的。
說也奇怪,童貴妃絕了對皇帝的念頭,恪守本分,每天打理宮中事務,安靜從容。
皇帝反倒對她另眼相看了,來瑤華宮的次數多了些。說是來看燁哥兒,每次跟童貴妃說些事情,有商有量的,比之前蜜裏調油的時候,倒多了幾分情調。
這天燁哥兒有些發燒,皇帝傍晚時來瞧了瞧,正好下了幾滴雨,就留在瑤華宮喫的飯。
兩個人都喝了一些酒,熱氣蒸騰,目光漸漸有了拉扯。
我可是心急如焚,無論如何不能再進一步了,不然前功盡棄。
我闖進殿時,皇帝正要拉過童貴妃的手。
「皇上,劉公公剛派人來,說麗妃暈倒了。」
皇帝匆匆忙忙走了,童貴妃閃了一個空,滿眼慍怒,就要向我發脾氣。
「娘娘,切不可衝動,若是讓他看了那裏,只怕……」
我說不下去了,童貴妃如遭雷擊,呆在原地。
這一夜小雨淅淅瀝瀝,童貴妃也哭了一夜。
我也心疼她,她才十九歲,這一生就過完了。
可是有什麼辦法,她安好,燁哥兒纔好。
第二天一早,童貴妃紅着眼睛叫我過去。
「還好你提醒,你說得對。」
「娘娘,我們只要好好把燁哥兒養大就好。」我要給她希望。
「嗯,好好養大。你收拾一下,我們去太后那裏請安。」
太后已經中了燁哥兒的毒,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坐立不安。我們每日不辭辛苦,必要去太后宮中請安。
太后只說怕燁哥兒受寒,特許了一頂小轎給童貴妃。
這日我沒有隨她們前往,只是說有事要安排一下。
童貴妃回來時天已經黑了,我給燁哥兒洗澡,哄他睡下。
童貴妃瞧着我臉色不對,問道:「有什麼事?」
「娘娘,到時你就知道了。」我欲言又止,有些話不能說太早。
第二天起牀,燁哥兒就發起燒來,小臉紅彤彤的,人也蔫兒了。
沒等太醫開好藥,燁哥兒突然就吐起來,太醫慌了。
「快把小皇子今天喫的東西拿來,這怕是中毒了。」
我們忙到中午,燁哥兒才勉強平穩下來。好在他吐得早,問題不大,太醫開藥解毒。
我和童貴妃忙得腳不沾地,又驚又怕,正商量接下來怎麼辦,就聽外面有人通傳,太后來了。
童貴妃忙接出去,過門檻時心慌,絆了一個跟頭,摔了一個嘴啃泥,宮女們忙扶她起來。
「這麼大的事爲什麼不早去回我,你們年輕沒見過事兒,別把我孫兒誤了。」
太后冷着臉把我們都訓了,又聽太醫說了病情,垂頭不語。
這時皇帝也趕了過來,忙着問什麼情況。
「有人要對燁哥兒不軌,童貴妃你收拾一下,明日燁哥兒病情穩定,就搬進我的宮裏吧。」
童貴妃一驚,之前我一直催着她想辦法搬去跟太后同住,無奈太后各種推脫,今天總算是鬆了口。
臨出門,太后又問童貴妃:「今日之事,你要徹查到底嗎?」
「這宮人太雜,查到底不知又翻出多大的事,牽連多少人,以後我更加小心就是了,這次就算了。」童貴妃沉吟一下,回話道。
「行,就依你。」
太后點了頭。
-9-
要遷宮還是很忙亂的,平日裏看不到多少東西,一翻都出來了。
燁哥兒康復得很快,我和童貴妃一邊逗着他玩,一邊看宮女收拾東西。
「雖說我答應太后不查,可是總是想不通,是誰做的。燁哥兒喫東西都是你過的手,精心着呢。」
童貴妃小聲嘀咕。
我折帕子的手頓了一下,沒有答,起身進了後屋。
童貴妃把燁哥兒交給乳母,也追了進來。
「你知道是誰?是不是?你這麼聰明!」她追問道。
「娘娘才聰明,不是ţṻ⁷猜到了嗎?」我淡淡一笑。
「不可能,不可能是你。你不會傷害燁哥兒的,你說過!」
童貴妃瞪大眼睛,滿臉的不可置信。
我拉着她的手,按着她的肩坐下,凝視着她的眼睛,緩緩開口道:「是我,但我有不得已的苦衷。燁哥兒再不找個由頭搬進太后的宮中,就來不及了。」
「什麼來不及了?你總這麼雲裏霧裏地搞事情,嚇也嚇死我了。你都給我說明白。」
童貴妃嘟着嘴,耍脾氣。
「你是做孃的,千萬不要任性,一切以燁哥兒爲重。我只能告訴你,再過幾個月,會出現一個人,她會對燁哥兒造成很大威脅。」
「幾個月?我倒不信,現在誰能鬥得過燁哥兒。那可是太后和皇帝的掌中寶,就是我犯了錯,他們也會去母留子,保下燁哥兒。」
童貴妃不信。
「到時你就懂了。我急着讓燁哥兒住進去,就是讓太后跟他的感情更加深厚,這樣捨棄他時,會有一時的心軟,不至於讓燁哥兒那麼慘。」
我驟然住口,說得有點多。
童貴妃整個人都亂了,拉着我問個不停。這個女人擔不了事,我真是多餘告訴她。
「我的好娘娘,你且安靜些吧。我可提醒你,到了太后的宮中不是咱自家小院,你與我說話時小心點,別讓太后瞧出什麼。」
我好不容易把童貴妃安撫下來,一行人浩浩蕩蕩搬進了太后的壽康宮。
每日請安一次,跟朝夕相處可不一樣,太后對燁哥兒的感情日深,寸步也離不開了。
皇帝本來是每天過來請安兩次,現在順便也見到燁哥兒,他時不時抱着燁哥兒玩耍,越來越像一個好父親。
對童貴妃,皇帝也多了幾分敬重,看他們相敬如賓的樣子,太后忍不住提議:「童貴妃勤勉剋制,是宮中表率,立她爲後,後宮倒也省了許多事。」
皇帝馬上頷首贊同,雖然說沒有下旨,但宮中諸人也明白,只是早晚的事。
正值麗妃小產了一胎,掉下個成了形的男胎,直接被皇上拋到腦後了。
童府這才發現不對勁,又給童貴妃打起溜鬚,她只是閉門不見。
在太后宮中,我不敢造次,儘量降低存在感。
但是有機會我就會提醒童貴妃,千萬別飄,最大的敵人還沒出現。
「有沒有可能,她就不來了?」
童貴妃說這話時,燁哥兒已經一歲多了。
他走路早,現在已經能叉着手蹣跚走上一段,下面剛長出兩顆小牙,白白的,一笑就露出來,別提多招人稀罕。
「我乖孫兒像畫上的娃娃!」
太后正拍着手招燁哥兒過去,就見劉嬤嬤匆匆進來,低聲回太后道:「晴姑娘已經進宮了,正往這邊兒來呢。」
我一驚,手裏的青花瓷碗滾下臺階,還好那邊忙着迎人,沒人注意我。
「是你說的人嗎?你的臉色駭人!」
童貴妃走到我身邊,拉我到裏邊低聲說。
我無力地點點頭。
既然她來了,有些話,我只能講出來了。
上一世她來的時候,童貴妃孃兒倆可沒有現在這麼風光。
那時麗妃專寵,又懷着孕,童貴妃不受待見,自己又不會帶孩子,燁哥兒又瘦又弱,三天兩頭就生一場病,熬得她心力交瘁。
來人是太后堂妹蕊姬的女兒,蕊姬與太后少女時就交好,只可惜一個進宮爲妃,一個嫁去塞外,再沒相見的機會。蕊姬出塞後心中鬱結,早已經不在了。
晴姑娘自幼就長在草原上,性格豪爽,像個小太陽,明媚熱烈,一出現就吸引了皇帝的全部視線。
太后原本沒想到會有這檔事,現在自是喜不自勝,誰不想加固孃家勢力,再加上這是故人之女,格外看顧一些也是有的。
不等太后撮合,那二人一拍即合,第一次出遊就暗結龍胎。這個晴姑娘也是爭氣,第一胎就是龍鳳胎,隨後五年又生了三個,順利封后。
有了自己的孩子,燁哥兒這個長子就成了眼中釘,對付他必要先除掉童貴妃。
上一世童貴妃母子命如草芥。
齊後獲封不久,童貴妃就得了失心瘋,掉進院中的池塘殞命。
燁哥兒被扔到冷宮,自生自滅。
「我那一世是冷宮的宮女,撿到燁哥兒時他只有五歲,蓬頭垢面,遍體鱗傷,像個乞兒。」
想起我和燁哥兒在冷宮的時光,我不由得淚流滿面。
「有一年他得了時疫,發高燒。我從太監那裏求藥不得,翻宮牆出去採藥,摔斷了一條腿,從此跛行。」
「天哪。後來怎麼樣?」
童貴妃拉緊我的手,淚水止不住地流。
「人算不如天算,後來齊後的三個兒子相繼離世,燁哥兒竟成皇帝唯一子嗣。皇帝賓天后,燁哥兒被推上龍椅。他勵精圖治,一心做個好皇帝,可惜幼年傷了根本,只一年就活活累死了。我一頭撞到他的棺木上,不想竟然重生了。」
童貴妃聽我講完,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這才懂爲什麼我一直催着她去抱太后的大腿,原來殘酷的現實等着他們。
「這一世不同了吧,我們把燁哥兒養得好好的。就是齊後進宮上位,我們偏安一隅就是了,靜靜等待。
「娘娘,你聽過那句話嗎?樹欲靜而風不止。這不是我們想躲就躲得開的。」
「可是太后對燁哥兒極好的呀。」
「娘娘你傻呀,再親,不比人家自家血脈。就是我們做到現在這一步,日後太后不過是記掛着燁哥兒,讓他過得不會太苦,連你的命都不會保。就是齊後有一天定要除掉燁哥兒,太后也只會落幾滴淚,話都不會多說半句。」
「我還做夢,有一天燁哥兒繼承大統。」童貴妃幽幽苦笑。
「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怎麼活下去。」我重重一嘆,現在到我出手的時候了。
「你想要怎麼做?」童貴妃眼神慌亂起來。
「你只照顧好燁哥兒就是了,我自有安排。」
上一世,齊後欠着幾條命,不能就這麼算了,現在一切都來得及。
-10-
這工夫宮門外一亂,烏泱泱進來一羣人。走在中間的是個女子,圓溜溜的臉,圓溜溜的眼睛,一笑兩個酒窩,任誰看都是毫無心機,人畜無害。
可誰知她的兇殘手段?
童貴妃也跟着迎出去,賠着笑臉。
我隨一衆宮女跪在遠處,晴姑娘目光掃過,獨獨在我的臉上停了兩秒。
我只覺得胸中一陣窒息,隱隱有不祥之感。
太后見到晴姑娘就拉到身邊,喜歡得緊。
「這小傢伙好可愛啊!是太后的孫兒嗎?」晴姑娘嬌憨一笑,抱着燁哥兒,轉了兩個圈圈。
太后看着他們笑着點指:「你還是個孩子呢。」
她這兩圈轉下來,我心驚肉跳,明知她現在不能動手,還是懸着一顆心。
有些話,我沒敢跟童貴妃說,怕嚇到她。
當年童貴妃哪裏是得了失心瘋,就是晴姑娘命人給她灌了藥,又扔到池塘中,眼睜睜看着她淹死的。
燁哥兒被送進冷宮時,晴姑娘也跟了過來。
她讓人給燁哥兒足足灌下三碗藥,這才惡狠狠地走過來,捏着燁哥兒的下巴說:「你別想擋着我兒子的路,這三碗藥下去,你活着都難,以後別做夢了!」
從那以後,燁哥兒體內就有了清不完的毒素。
發作時,五臟六腑絞痛,他整個人縮成一團,冷汗打溼了衣服。
我只能無助地抱着他,在他耳邊輕聲喚他的名字,讓他再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
灌藥時我縮在角落,晴姑娘那張扭曲的臉,盡收我眼底。
成了我輪迴中揮不去的夢魘。
當夜我就又做起那個夢,童貴妃親自過來把我叫醒,我大汗淋漓。
「夢到什麼了?」
她關切地問。
我搖搖頭,軟軟地俯在她的膝上,哭了。
「你別哭,你哭了,我害怕。」
童貴妃從來沒見我哭過,登時慌了神。
「沒事,我拼了命,也要護你們周全。」我深吸一口氣,安撫她。
話是這麼說,我心裏總有些沒底兒,不知怎麼,我能感覺到晴姑娘的目光總時不時落在我的身上,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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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宮中還沉浸在一片祥和中,大小宴席不斷,給晴姑娘接風洗塵,卻突然出了件怪事,我失蹤了。
最早是童貴妃發現的,她登時就慌了手腳。
這些年,一直是我在她身邊,支撐、照料,處處不讓她操心。發現我不見了,她瞬間就失去了安全感。
她不知道下一步要怎麼辦,我從來沒教過她,有一天我不在她身邊了,她要如何自處。
她只能派身邊的人去找,宮裏翻了一個遍,我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影兒都不見一個。
接下來就是燁哥兒找不見我,開始啼哭。
燁哥兒很少哭,每日睜開眼睛就咯咯笑。玩耍時摔了跟頭,也只是大大的眼睛含着淚,撇撇嘴就過去了。
所以太后聽到燁哥兒的哭聲,忙過來詢問。
童貴妃只好上前回話:「太后,是燁哥兒身邊的宮女不見了。」
「是那個個子矮矮的,總是抱着燁哥兒的?」太后對我還是有印象的。
「是她,叫貞兒。」
「多派人手找找。」太后吩咐道,燁哥兒撲進她的懷裏,把小臉在她的身上蹭個不停,像只哀哀的小獸。
「乖孫,哭得皇祖母心都碎了。」
太后俯身親自抱起燁哥兒,衆人忙伸手護住,這可是格外的恩典。
那麼一個大活人,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太后自然不肯罷休,只道就是把園子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來。
我是在假山的山洞被人找到的,手腳被捆着,五日未食,已是奄奄一息。
若不是這幾日一直下雨,洞中有積水,只怕我活不下來。
童貴妃見到瘦得脫形的我,心如刀絞。只是見我的眼神示意,不敢上前,怕顯得太過親密了。
我被帶到太后面前,宮中人等都在。晴姑娘站在太后身邊,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我跟她對視一眼,馬上嚇得失聲叫出來:「姑娘不要殺我,我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不會說,饒了我吧!」
晴姑娘眉頭一擰,滿臉不悅道:「我與你不認識,你咬我做甚!」
這宮中本是盤根錯節,總有些稀奇事。衆人聽我說話奇怪,好奇心起,議論紛紛。
太后只得開口問話了,她已經看出來晴姑娘和皇帝有意,那必要給她掃清道路,不能留一點污點。
太后冷冷地看着我,問道:「你不要裝神弄鬼的,我可不喫你這套。到底怎麼回事,是誰綁了你?」
我忙匍匐在地,磕頭道:「太后救我,我是聽了不應該聽的話,晴姑娘要滅我的口。」
「你含血噴人,我哪裏要滅你的口?」
晴姑娘一聽這句,登時就坐不住了。
我失蹤前,我們確是見了一面,我還喫驚地得知,她也是重生的。
想來她也是不甘,明明她是穩操勝券的,不想三個兒子都意外身亡,她只能眼睜睜看着燁哥兒登基,她不服氣。
這一世就是來早早除掉燁哥兒的,她不會給我們任何喘息的機會。只是沒想到,過來就遇到我。我雖不承認重生之事,她也察覺一二,找個機會堵住我,套我的話。
我守口如瓶滴水不漏,她只能放過我。
可是我知道,時間不等人,我沒有時間了。
這次如果讓她得手,定會斬草除根,把我們三人全部幹掉。所以我要先她一步出手。
我是自己綁的,洞裏的石頭縫ƭüₑ兒還有乾糧。我留夠時間,他們一天找不到我,就兩天,兩天不行就五天,我不信他們不來。
這事不能跟童貴妃通氣兒,她沉不住氣。
只有她完全不知情,那時她的驚慌,她的恐懼,都是我最有力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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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個小宮女,晴姑娘的身份何等尊貴,完全不屑與你瓜葛,你也配?」
太后讓我的話給氣笑了。
晴姑娘見太后不信我,也暗自鬆了一口氣。
她是怕我在太后面前胡言亂語說些前世今生的事,這樣雖然會被人當瘋話,可是對她終歸有不好的影響。
「太后,您別不信啊,我真的聽到了不應該聽的!」
我急了。
「那你說說看,倒是什麼不應該聽。」太后也好奇心起。
「那日我給小皇子採草藥,潛進池塘裏,忽聽岸上的亭子裏有人說話。細聽是晴姑娘和一位老嬤嬤。晴姑娘原話是,『她倒是喜歡,天天戴着。』老嬤嬤說了,『那還不好,但願能遂了我們夫人的心願,也不枉她飲恨而終。』」
「這是什麼話?我怎麼聽不懂?」
太后眉頭一鎖,沉思了一下,又看了看晴姑娘。
「太后,我可從來沒說過這種話,我也聽不懂。」
晴姑娘確實沒說過,這話是我編的。
見她們上鉤,我繼續說道:「我也不懂是什麼,後來聽她們又講了許多。好像是一個叫蕊姬的當年跟太后爭一個男人,輸了才嫁去塞外,含恨而亡。現在她們把蕊姬最愛的玉搔頭送與太后,只是上面淬了毒,要給蕊姬報仇。」
聽到此,太后的臉色大變。
因爲這話不是從晴姑娘口中聽到的,卻都是實情。
這是上一世我聽來的八卦,太后和蕊姬同時愛上當朝太子,最後是太后勝出,爲了固寵用計讓蕊姬嫁到塞外,蕊姬也因此早亡。
這也是她對晴姑娘格外好的原因,有補償的心在裏面。
她心虛,疑心生暗鬼,不由得把手伸向鬢邊,那上面戴着的正是晴姑娘送她的玉搔頭。
「太后,這個賤婢誣陷我!我沒有給玉搔頭淬毒,她胡說!」
太后面無表情,已經把玉簪拔下來了。
「傳太醫,有沒有毒,一試便知。」
幾個太醫很快趕過來,把玉簪拿過去,反覆查驗,並沒有發現什麼。
「太后,這玉簪有些奇怪,可又說不上來,現在看是無毒的。」
太后的面色緩和,伸手讓晴姑娘起身,又轉向我,恨恨道:「挑撥我們孃兒倆,好個賤婢,讓你死個痛快。」
我把眼一閉,正思忖下一步怎麼辦。
忽見燁哥兒ṭŭₑ搖搖晃晃走到太醫身邊,伸出胖胖的小手,抓住盤子。
玉搔頭放在紅木雕花木托盤上,盤子很重,燁哥兒一抓,盤子就翻了,玉搔頭掉到漢白玉地面上,登時碎成三截。
太醫想扶盤子晚了一步,待看清地上的碎玉,不由得大叫起來:「有毒!護住皇子!」
一個太醫把燁哥兒抱起來護到安全的地方,另兩個太醫用鑷子夾起斷玉細看。
太后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連聲問:「有毒嗎?毒在哪裏?」
「太后,這玉簪子是鏤空的,有人把水銀放進去。簪體上本有細密的小眼兒,被蠟封了,只有遇熱纔會滲出來。戴的人只會慢慢中毒,可能到死都不知道原因,真是殺人於無形的利器!」
太后聽罷,身體重重向椅中一跌,她相信了。
任誰都不得不信。
「太后明鑑,我真的沒有……」
晴姑娘撲通跪下,她知大勢已去,狠狠盯着我,可無濟於事,到底是我先她一步。
我早在幾月前就布了局,玉簪頭淬毒是我弄的。
現在她已處絕境,不管這事是真是假,太后不會讓她再靠近皇帝半步,更別說封后了。
我憑一己之力,讓她出局了。
太后能活到最後登頂,走過的路自然也不少。她是聰明人,知道這事如果交給皇帝必須波折,男人難免好色,不如她自己動手。
投毒的事封死在壽康宮,外面只說晴姑娘沒有留在京城,返回塞外了。
真相就是她永遠沉在了湖底。
這一次,我的身體受了重創,山洞潮溼,我全身的骨頭疼得像要斷了,身體浮腫。
但更多的傷害來自給玉搔頭淬毒。
這本是殺敵一千,自傷八百的事,可我必須做。我不以身入局,怎麼能把童貴妃母子摘出去。
只有這樣,我出事後他們纔不會受牽連,可以好好活下去。
上一世我聽老宮女講過一件太后的趣事,說當年收了晴姑娘的一個有香氣的玉搔頭,喜歡得緊, 天天戴着。一日失手摔碎了, 還叫匠人重做了一個。
時下玉簪制式也不多,有一種鏤空的裏面放的是香料, 爲的是讓人時時耳聰目明。
我搞了幾只過來, 把香料換成水銀。
果不其然, 晴姑娘進宮送了太后一隻玉搔頭, 太后每日戴着。
我是帶着燁哥兒的人,燁哥兒會走路後,在宮中到處亂跑,太后吩咐不許人拘束他。
我也就有了接近太后內殿的機會。
正好一日太后沐浴,我趁機把玉搔頭換掉。
神不知鬼不覺, 就把晴姑娘的罪行給坐實了。
我揭發出來,太后自然選擇信我。我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宮女,沒有必要去陷害遠道而來的人。再說了, 那些古早舊事, 也不是誰都知道的。
所以這件事出了以後,我和童貴妃母子並未受牽連。
燁哥兒因爲打碎玉搔頭, 讓晴姑娘的投毒沒有得逞, 還額外得了賞賜。
太后抱着燁哥兒直叫福星:「若不是我乖孫發現,我這日日被毒, 只怕也活不上幾年了。」
童貴妃給我找了很多太醫,他們只是搖頭, 我的時日不多了。
我時而清醒,時而昏迷。
童貴妃說,我昏迷時一直在叫燁哥兒的名字。
「你對燁哥兒是真的好。」童貴妃輕輕擦拭着我的臉。
有些話,我不能告訴她。
其實,上一世,我是燁哥兒最愛的女人。
我們一起度過冷宮歲月, 他十六歲時, 我們已經暗生情愫。
後來他走出冷宮, 堅定地拉着我的手。
那一年他二十歲, 我三十三歲。
那些人都不懂,爲什麼皇帝會愛上一個瘦弱枯黃還是跛腳的女人,還那麼的死心塌地。
後宮三千佳麗, 哪個不是花一樣?
這也是我的心結, 所以上一世我離開人世後,有了選擇命運的機會。
一個婆婆說我過得太苦了,這次讓我選投胎時間,我可以和燁哥兒年紀相仿,做一對小夫妻。
我搖頭, 那就來不及了啊,我要救他, 一刻都不能晚。
我只有比他大,比他強, 才能救他, 才能保他平安長大。
這都是我選的, 我認了。
晨曦透過窗紗,我的身體突然輕鬆了,輕飄飄起飛。
這時我感覺到一隻胖胖的小手, 拉住了我的手指。
我聽到心底一個聲音:我去了,還會回來的,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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