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上,太子把我堵在荷花池旁。
「等會獻舞,你要故意跳錯,不許搶了阿芷的風頭。」
聞言,我噗嗤笑了出來。
「殿下,您好像搞錯了,我是領舞。她一個角落裏的伴舞,我就是不跳了,也輪不到她出風頭。」
太子的臉色一陣青紅,還想爭辯什麼。
「不信是嗎?」
說完,我拉了一把太子,腳下一滑,和他一起跌進身後的荷花池。
不讓我好好跳,那就都別跳了。
-1-
落水的瞬間,我死死抓住太子元珩。
深秋的池水,已經入骨冰涼了。
元珩會水,掙扎着扒着岸邊。
我也會水,但裝作不會水的樣子,死死抓住他的腿下沉。
見狀,他大叫:「來人啊,快來人啊!救人,救人!」
但這處偏僻,沒什麼往來宮人。
元珩的雙腿不斷踢蹬,想掙脫掉我的束縛。
我也鬆了鬆手,好讓他先爬上岸。
只是一不小心,抓住了他的下襬。
元珩連滾帶爬地上了岸,褲子還留在我手上。
聽見呼救聲的衆人趕來時,只見太子殿下捂着腿,狼狽不已。
「救人救人,姜太傅的千金還在水裏。」
我佯裝撲騰,換了幾口氣。
第一個跳下水的是我兄長,不費吹灰之力將我帶到岸上。
他將披風一把披在我身上裹緊。
我咳咳地咳了兩聲,「殿下,您的褲子。」
宮人們這才驚覺,連忙脫下自己的衣服蓋在元珩腿上。
人羣中站着一人,捏着帕子捂住胸口,深吸了兩口氣,好像快暈了過去。
是太子母家的親戚,柳凝芷。
我知道他們情投意合,但我是內定的太子妃。
她想讓我騰位置,門都沒有!
-2-
偏殿暖閣內。
我們各自更衣後,伏跪在地上。
陛下及皇后高坐在上,審視着我們。
「怎麼回事,好好的怎麼會落水?」陛下的聲音不怒自威,目光在我們兩個之間來回掃視。
皇后也蹙着眉,「珩兒,你和姜小姐去那裏做什麼?」
元珩自然不敢如實說,他支支吾吾:「兒臣,兒臣和姜小姐……」
我率先開口:「是太子殿下約臣女去荷花池旁,讓臣女御前獻舞時好好表現,然後……」
陛下問:「然後什麼?」
我羞赧地低下頭,「然後請旨賜婚。」
言罷,又瞥了一眼元珩,只見他頓時如五雷轟頂,驚恐地瞪着我,滿眼不可置信。
陛下聞言,緩和了一些表情,倒是皇后激動起來。
「胡說,珩兒怎麼可能如此不知禮義,況且他已有心悅之人,早同本宮說過。」
聞言,一旁站着的柳凝芷,嘴角噙了一抹笑。
我搖搖頭,到底是小門小戶抬上來的繼後,連最基本的審時ẗũ̂₎度勢都不會。
我爹是當朝太傅,世家之首,是陛下最中意的親家。
在我剛出生時,就已經定好了婚約,嫁給元家的太子。
只不過,那時候的太子,還不是元珩。
此刻不用我嬌滴滴地裝可憐,陛下怒拍了一下龍案。
「什麼心悅之人,」一聲怒吼,衆人俱是一驚,「姜家與太子早有婚約,難道太子要做背信棄義之人嗎?」
皇后的臉色瞬間煞白,張着嘴像一隻受了驚嚇的鵪鶉。
元珩更是懦弱,他哪敢在陛下面前頂一句嘴?
倒是懷揣好夢的柳凝芷,一聽這話慌神了。
竟在御前插話:「可與姜雲紫有婚約的是廢太子啊。」
一時間,鴉雀無聲。
我向柳凝芷投去了一個佩服的目光。
這怎麼不算出盡風頭呢。
-3-
元珩跪着發顫,渾身抖成了篩子。
他跪行兩步揪住柳凝芷下襬,小聲道:「阿芷住嘴,快跪下。」
柳凝芷驚覺自己說錯了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抬。
廢太子,是朝中禁忌,我爹都不敢輕易提起的事。
陛下沒有預想中的暴怒,反而眯着眼看着下跪之人,看了許久。
他實在想不起來,這是誰。
元珩和柳凝芷被看得發毛,深秋的天,愣是活生生嚇出一後背的冷汗,衣裳都溼了。
陛下扭頭又看了一眼皇后,讓她給自己一個解釋。
皇后嚥了一口氣,顫音道:「這是凝芷,臣妾母家堂兄的女兒。現下在,在鳳儀宮做,做女官。」
陛下哦了一聲。
直白地問道:「你莫不是,就是太子心悅之人?」
柳凝芷的牙關都在打顫,她不敢回答了,但等了片刻也不見元珩吭聲。
皇后強裝鎮定,換上了笑,不過笑的很苦。
「陛下,這兩個孩子的確情投意合……」
元珩和柳凝芷跪在一起,瑟瑟發抖。
倒真像一對亡命鴛鴦。
我同情地看着他倆,想不出他們能舉案齊眉的結局。
畢竟元珩太懦弱了。
這個時候,方纔在荷花池旁,元珩與我說了什麼,我們又爲何落水,都已經不重要了。
陛下冷哼了一聲,指了指我。
「姜雲紫,你看着處理吧。」
他是九五之尊,沒必要爲難一個身份低微的小姑娘。
但我不同啦,我是未來太子妃,這說到底,是東宮的家事。
「柳凝芷御前失儀,理應受罰,就先撤去女官職位,發配回家小懲大誡吧。」
我避開了她和元珩的事,按下不提。
陛下沒做聲,皇后又坐不住了。
「陛下,臣妾纔是後宮之主,她一個世家女,有什麼權利處置宮人!」
極蠢,她統領後宮這兩年,雞犬不寧。
陛下懶得多說一句:「宮內效仿民間,長兒媳持家,你們儘快完婚吧。」
一直沉默不語的元珩,突然開口:「父皇,兒臣……」
-4-
他鼓足了勇氣,卻在對上陛下雙眼時又縮回了腦袋。
「兒臣先告退了。」
柳凝芷燃起希望的眼眸黯淡下去。
她不甘又怨懟地看着我,眼淚汪汪的,好像元珩的懦弱是我造成的。
我輕輕咳嗽了兩聲,低聲道:「臣女也告退了,還要準備一會兒宮宴上的獻舞。」
陛下揮了揮手,「ẗùₔ不跳了,你回去好好休養,別落下病根了。」
我叩首,「是,陛下。」
待陛下和皇后離開後,暖閣只剩我們三人。
我也起了身準備走,被柳凝芷哭着攔住。
「姜姑娘好大的面子,我們這些姐妹苦練了三個月,你說不跳就不跳了Ṫū₊,我們這些辛苦,豈不是白費了!」
我喫驚地捂住嘴,「是陛下Ťŭ̀₍說不跳了,柳姑娘,你是又要頂撞陛下嗎?」
咬重了一個又字,她畏懼的退後兩步。
「沒,沒有,我不是那個意思。」
元珩抵在柳凝芷身後,穩住她的身子。
「阿芷別怕。」
他安撫着她,見我這般囂張得意的表情,終於忍不住了。
「姜雲紫,你何必咄咄逼人嚇唬阿芷,還有方纔,你憑什麼撤去她的女官職位,你知道阿芷有多努力嗎!」
我誠實道:「不知道。」
元珩一噎,好像想講一講柳凝芷的刻苦歷程,又不知從何開口。
「總之,你,你,都是因爲你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阿芷的努力付諸東流。」
「你這樣仗勢欺人,我是不會喜歡你的!」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還有這等好事呢?
「那殿下自便唄~」
說完,我甩着裙子要離開。
身後柳凝芷擦乾了淚,搖曳着元珩的衣袖,無助極了。
「殿下,你們要成婚了,那我怎麼辦?」
元珩聽着這楚楚可憐的話,心彷彿受到暴擊。
「喂!」他大喊。
也不知道在喊誰,我已經走遠了。
兄長姜雲澤的馬車停在宮門口接我。
身後還在喂喂喂個不停,元珩從暖閣追了出來。
兄長扶着我一腳踏上馬車,他才狠狠道:「姜雲紫!我好歹是當朝太子,追了你一路,你太目中無人了。」
我驚訝:「原來殿下是在叫我?」
兄長也邪笑道:「原來小妹有名字的。」
元珩臉上掛不住,沒好氣道:「我有話和你說!過來一下。」
-5-
畢竟還是在宮裏,我給足了太子面子。
避開人羣,他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
「你回去給你爹說,你不想嫁給我,讓他和父皇商議,解了這門婚約。」
我眨眨眼,「可我想嫁給殿下。」
元珩皺着眉,並沒有預想的跳腳,反而苦口婆心起來。
「姜雲紫,我心裏只有阿芷一個人,至死不渝。你就算嫁給我,也不會幸福的。」
我嘆了口氣:「殿下,我真羨慕柳姑娘,能得您垂憐。」
元珩以爲我鬆了口,反而安撫起我。
「遇到真愛,就是非她不可。你不要執着於我,咱們註定有緣無分。」
「殿下爲了柳小姐,什麼事都願意做嗎?」
元珩點點頭,篤定道:「自然。」
我報以微笑,「既然如此,那殿下自己去和陛下說吧,這樣才能顯示出您一片真心。」
「你!」
「而且您激勵了臣女,喜歡就要努力爭取,我這邊,也是不會放手的哦~」
「你!」
我嬌俏着跑走,留下他一人急得跳腳。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在聽見我絕不放手時,好像他有一點暗暗的竊喜。
回到府中。
宮裏已經傳來旨意,將婚事提上日程。
不日要過六禮。
父親將我叫至房中,沉着臉詢了一句。
「畢竟是你的婚姻大事,如若你不願……」
「我願意。」
我梗着脖子,倔強地說。
「爹,東宮,我去定了,這是女兒生來的宿命。我要當太子妃,當皇后,當太后。爲兄長鋪路,爲家族盡力。」
父親將手中摺子一把扔到我身上。
「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元英已經死了……」
兄長突然推門而入,打斷了父親的話。
「爹,宮裏來了教習嬤嬤,指點小妹規矩禮儀。」
父親冷哼一聲,甩手而去。
我則終於卸下所有僞裝,伏在兄長肩頭。
他替我順着氣,低聲:「太子德不配位,遲早也要被廢。我聽說陛下在喫那種藥,他還想要個兒子。」
-6-
年關下,太子大婚。
元珩全程黑着臉。
夫妻對拜時,他本咬牙切齒。但我今天是新娘子,盛裝下難免耀人。
元珩一愣,目光竟從我身上別不開了。
待到晚上宮宴,陛下喝了兩杯鹿血酒,先離席而去。
皇后來了精神,伸手將我叫到身邊,好一頓訓誡。
我都一一點頭稱是。
見我乖順,她和元珩對視一眼。
「太子成親,爲的就是開枝散葉,既然如此,那東宮不能只有你一個女人。本宮做主,替太子選了四位侍妾,和你一起服侍太子。」
不出意外,其中就有柳凝芷。
這次我沒有反對,而是乖覺地附和。
「母后說的是,臣妾一定好好待四位妹妹。」
皇后睥睨地看着我,滿意地笑了。
她是寒門出身,得幸生了元珩,被封爲妃。
本來在後宮無足輕重,後來走了運母憑子貴,做ţű⁸了皇后,在後宮擺了兩年威風,鬧出不少笑話。
可惜啊,她和她兒子守着我這麼好的家世不會利用,只想着這些小情小愛。
如今迫不及待的,把柳凝芷塞進東宮,還在我的新婚夜。
是真不怕得罪姜家啊。
大概,是仗着自己是陛下僅剩的兒子了吧。
喝過合衾酒,宮人退去。
房間內只剩我和元珩。
我穿着寢衣坐在妝奩前卸釵環,素淨淡雅。
元珩看了一眼,喉結一動。
他別開眼,不自然道:「嬤嬤教過你吧。」
我不做聲,嗯了一聲坐到牀上。拉過他的手,元珩隱約有些期待。
下一瞬,用握在手中的簪子劃開他的手指。
鮮血瞬間滴出,我連忙用喜帕去接。
元珩喊道:「你幹什麼!」
我低頭紅着臉,「嬤嬤說,這個要檢查的。殿下,你已經完成任務了。」
元珩一頭霧水,我繼續道:「我知道殿下不願意碰我,能嫁給殿下已經是臣妾之幸,再無所求。」
「不是……」
「我知道柳姑娘已經入了東宮,今夜也在等你。」
「我……」
「你快去吧。」
我將元珩推搡着出門,一句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他。
-7-
第二日,喜嬤嬤看着喜帕,互相擠眉弄眼。
她們出了房門,竊竊私語。
「時間這麼短,太子妃真可憐。」
「太子是不是不行啊……」
「不行還納這麼多妾?」
「皇后着急抱孫子唄~」
……
我讓人將這些話在宮裏瘋傳,最好能傳到陛下耳朵裏。
梳妝打扮一番後,我前往鳳儀宮給皇后請安。
只見宮外停着一盞小轎,我問道:「這是誰的?」
宮人在我側耳:「娘娘,這是柳良娣的。」
「良娣?不是侍妾嗎?」
宮人們面面相覷,小心翼翼道:「是,是今早皇后娘娘剛封的。」
我瞭然的哦了一聲,闊步進宮。
柳凝芷正坐在皇后身邊,二人有說有笑。
見我進來,她懶洋洋地起身行禮,眼中閃過一絲得意。
「臣妾參見太子妃娘娘。」
我淡淡一笑,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禮。
皇后斜睨了我一眼,語氣Ţü₈不鹹不淡:
「太子妃怎麼來這麼晚,新婚第一天給長輩請安。阿芷都來好一會兒了。
都說姜家門楣高,是世家之首。可本宮看,姜家的規矩還不Ṭũ̂₋如我們柳家呢,傳出去,豈不招了笑話?」
聽了這話,一屋子的宮人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柳凝芷更是捂着脣笑了出來。
我盯着她們看了一會兒,也沉默了片刻。
見我不說話,皇后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似乎想讓我在宮裏的第一天就徹底下不來臺。
「行了,你坐在阿芷下座吧,一起聽規矩。」
話聽到這,我突然明白,元珩的又壞又蠢,分別是遺傳誰了。
「母后,兒臣一早先去了陛下宮裏請安,然後又去了趟內務府,這才耽擱了時間。」
皇后豎眉,「你去內務府做什麼?」
我盈盈一笑。
「上次陛下說過,長兒媳持家。但兒臣哪敢擅專,所以一早又去請示了陛下。」
皇后不笑了。
我繼續說:「誰料陛下當即就有件事要兒臣辦,陛下昨夜召幸了兩個秀女,今早要定分位,兒臣去內務府安排好章程後纔來遲的。」
「二位新封的貴人已經在殿外候着了,今日按例要給母后請安。」
皇后的面色鐵青,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她張着嘴,好像要開罵。
不知她是想罵我奪了她的權,還是想罵新冊封的兩個貴人。
我又看了一眼捂着心口的柳凝芷。
「還有……柳侍妾的冊封不合宮規呢,母后,您還是收回成命吧,不然兒臣第一天當家,實在不好交代。」
-8-
「你,你,你,姜雲紫……」
皇后氣得又重重跌坐下去,胸口起伏不定,強呷了好幾口茶,才順過氣來。
「什麼長兒媳持家,那都是民間的規矩,我朝從未聽說過皇后尚在,太子妃管理後宮的!本宮,本宮要去找皇上說道說道!」țű̂ₖ
她怎麼不明白呢,效仿民間,只是個藉口。
這兩年,後宮雞飛狗跳。妃嬪、宮女、太監,沒有一個她能管服帖的。
只知道一味地訓話,宮人們耳朵都起繭子了。
但御下又極其不嚴,宮人們欺上瞞下,後宮的賬亂成一團。
被戶部參了一本,後宮開銷嚴重超支,陛下那點家事鬧到了朝會上。
皇后都成了天下的笑話了,陛下也是要面子的啊。
他大概無比後悔,扶了這個上不得檯面的女人當皇后。
不僅是皇后,連帶着對元珩也諸多不滿。
可元珩是他唯一的兒子,他只能給元珩選一個拿得出手的媳婦,幫婆婆管家。
順便再自己努努力,看還能不能再生一個。
眼看皇后敗了下風,柳凝芷坐不住了。
她急切道:「可是我……」
「阿芷!」皇后厲聲打斷她的話,朝她搖搖頭。
「現下既然太子妃掌管後宮,一切就先聽她的吧。本宮和阿芷還有話說,太子妃自便吧。」
「那外面的兩位貴人?」
皇后厭惡地擺擺手,示意我帶走。
我福身告退,臨走時目光落在柳凝芷捂着的小腹上。
不就是有孕了嗎,以爲這樣就能瞞得住我?
嫁入東宮前,我就安插了眼線在宮裏。
柳凝芷一看做不成太子妃,就迫不及待地和元珩苟且,珠胎暗結。
否則,也不會在新婚夜,把她和其他三個侍妾,匆匆忙忙地塞進東宮。
不過,她是該保密。
因爲這宮裏,有的是人不希望她生下孩子。
-9-
我將人帶去離陛下寢宮最近的承恩宮,安排兩位貴人住下。
一宮兩院,分別住這姊妹倆。
她們一個叫明珠,一個叫明月。
明珠豐腴妖嬈動人,明月清純羞澀可愛。
正是男人最欲罷不能的兩種類型。
最重要的是年輕,纖腰盈盈一握,比六宮中那些人老珠黃的妃子,不知勾人多少。
待二人安頓好,屏退宮人,屋內只剩下我們三個人。
她倆雙雙跪下,「小姐。」
我坐在主位,嘴角噙了一抹笑。
頷首將避子丹藥遞給她們,叮囑每天服用。
她們是兩年前我從青樓裏買來的雛妓,輾轉記在一個末流世家的族譜中。
今年開春時,送入宮裏做秀女。
蟄伏宮中,直至昨日我大婚,她們作爲我閨閣中的手帕之交,才第一次在陛下面前露面。
陛下當即就挪不開眼睛了。
畢竟是這樣明豔美麗的一對姐妹花。
明珠狡黠地笑着,「陛下昨夜喝了兩次鹿血酒。」
兩次。
慢慢地,他就會喝三次、四次。
我掏出一包藥粉,遞給明珠。
「這是西域的藥,致幻,上癮。但男人服下,會神志不清,可能會傷害你們。」
明月瑟縮了一下。
「以前在青樓,我們見過。」
我彎着腰,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頂。
「你們的父母弟妹,我已經安排了一個大宅,衣食無憂。」
說着,我又蹲下,與她們湊在一處。
輕聲細語道:「二位娘娘,事成之後,送你們出宮。我保你們在宮外一輩子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二人感激涕零,不斷地給我磕頭。
一口一個「小姐大恩」。
我望向不遠的太極殿,心中一陣寒意。
陛下,你殺子的刀,終究會反殺到你的身上。
-10-
回到東宮。
元珩黑着臉,氣勢洶洶地等我。
他一把將我拉到房裏,怒問:「姜雲紫,你爲什麼撤了阿芷的良娣之位?你知不知道,阿芷哭了一天!」
我無辜地抬眸。
「方纔在承恩宮,還見到了陛下,他還誇臣妾,這事做得對呢。」
「父皇不喜歡阿芷,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搖搖頭,「殿下,您誤會陛下了,陛下壓根不記得您的阿芷是誰。」
元珩咬着牙,「你一定要讓我難堪嗎?」
我無語地看着他,這人怎麼這麼敏感?
「殿下,臣妾沒有這個意思啊。陛下只是聽說了這件不符合宮規的事,連柳侍妾的名字都沒問。」
我開始給他挖坑。
「既然殿下這麼心疼柳侍妾,不如親自去求陛下。您這四個侍妾,反正他也不知道今天貶的是哪個。」
元珩一愣,顯然沒想到我會這麼大度。
「你說的是真的?」
我無比真誠地點頭。
「自然,我回來的時候,看見陛下極高興,他此刻正在承恩殿呢。」
元珩思索了一番,朝我一笑。
「雲紫,以前是我誤會你了,只要日後,你不和阿芷爭寵,我會給你應有的體面和……」
他把話嚥了下去,突然握住我的雙手。
「昨夜是我對不起你,等我回來,補上洞房花燭夜。」
我連忙抽回手,笑容僵在臉上。
「呵呵好啊,殿下先去吧……」
這驚嚇程度,不亞於見了鬼。
元珩興高采烈地推門而去,我看着他先去了偏殿,安撫了一番柳凝芷。
然後出了東宮。
天上一輪圓月,散發着詭異的光。
這個時辰,正是陛下歡愉的時候。
元珩,也該嚐嚐皮開肉綻的滋味了。
兩年前,元英被陛下猜忌,遭受鞭刑。他這個庶弟,一句話不曾求情,反而添油加醋,不知從哪收集了元英要弒父謀反的證據。
那些證據潦草得根本站不住腳。
但陛下卻說那是鐵證。
原來君要臣死時,臣沒錯也是錯。
-11-
我溫了一壺酒,等待元珩回來。
同時焦急的,還有柳凝芷。
她在東宮外來回踱步,等着元珩帶回晉她位分的好消息。
半個時辰後,傳來一陣騷動。
傳話的小太監先跑了回來,一個踉蹌摔在柳凝芷面前。
她嫌棄地後退兩步,眼神卻帶了期待。「跑什麼?可是要給我傳旨?」
小太監深吸兩口氣,略過柳凝芷,朝我而來。
「娘娘,不好了!太子殿下不知怎麼衝撞了陛下,陛下發了好大的火。殿下,殿下他……」
元珩是被擡回來的,下襬全是血。
聽隨行的宮人說:「還不等太子說什麼事,陛下就從裏間衝了出來,手上持着鞭子,衝着太子就是一頓抽打。」
元珩趴着,臉色慘白,額頭冷汗涔涔。
看起來,傷得不是一般重。
我喫驚地捂着脣,連忙傳太醫。
柳凝芷驚呼一聲:「殿下!」
撲了上去,看見元珩血肉模糊的下身,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太醫恰巧趕來,我拉住一人,「給柳侍妾也看看,她暈了。」
東宮一陣混亂。
皇后聽聞此事,披着寢衣匆匆趕來,碰上恢復了神智的陛下。
明珠明月一左一右,攙着陛下正要進東宮。
與我對視一眼,我看她們毫髮無損。
就知道今天的藥勁,全用到元珩身上了。
皇后聞着滿宮的血腥味,險些站不穩,哀嚎着:「陛下,這是爲何?太子做錯了什麼?」
陛下蹙眉,「朕喝了補酒,氣血上頭,太子此時來衝撞,朕下手是重了些。」
一聽補酒兩個字,皇后猜到是鹿血。又看明珠與明月,二人着急來,衣衫都不太整。
她頓時急火攻心,指着她們大罵了起來。
「是你們兩個小賤蹄子勾引陛下嗎?都是你們,陛下才會色令智昏,酒後失智。本宮要殺了你們!」
她衝了上去,但明珠明月嬌弱地躲在陛下身後。
皇后的手被陛下死死扼住。
「看看你的樣子,像個市井潑婦!」
-12-
皇后還在大喊大叫。
太醫在我耳邊耳語一陣,我啜泣着,迎上前。
「陛下,母后……」
艱難地擠出一兩滴眼淚,哽咽道:「太醫說,殿下下體受損,恐難有嗣了。」
聽見這話,皇后的聲音戛然而止,兩眼一黑,眼看要暈。
陛下則不耐煩地揮揮手:「知道了。」
我上前扶住皇后,又道:「不過還好,柳侍妾診出有孕,已經三個多月了。若這胎是皇子,殿下就有後了。」
皇后臉色瞬間煞白,抓着我的手竟不住地發抖。
果不其然,陛下聽後,思索了片刻,勃然大怒。
「昨日才進的東宮,今日就有孕三個月了,成何體統!來人……」
這時的皇后早沒了剛纔的氣焰,她撲通一聲跪下。
「陛下,這是太子的子嗣啊,剛纔您也聽見了,太子傷了根基。如果這個孩子再有什麼閃失,大綏就絕後了啊!」
我倒吸一口涼氣,這……是能說的嗎?
一直躲在後面的明珠突然插話:「陛下正直壯年,怎麼就絕後了?」
明月也點着頭附和。
皇后惡狠狠地指着她們倆,「賤人,這哪輪得到你們說話?來人!」
無人應和。
整個東宮瞬間陷入死寂。
陛下的臉色陰沉得可怕,皇后對視上,又縮跪了回去。
他緩緩抬起手,指向皇后:「你再說一遍?」
皇后意識到失言,慌忙伏地。
「臣妾失言,臣妾只是,臣妾……」
她語無倫次,頭上的朱釵隨着她磕頭的動作掉得七零八落。
陛下望向燈火通明的內殿,太醫進進出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端了出來。
他的眼神諱莫如深,「成婚一日,有孕三月,傳出去讓天下人都猜忌笑話。事關皇室血脈,柳氏腹中胎兒……」
「父皇!」元珩在裏間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兒臣今日做錯了什麼?兒臣做錯了什麼啊!父皇!」
我的心狠狠一揪,強忍着噁心和怒意。
這句話,是元英獲罪那天,在太極殿絕望哀喊出的話。
陛下腳下突然有些不穩,被明珠明月虛扶了一把才站穩。
良久,他喚我:「太子妃,孩子生下來,對外就說早產,記你名下吧。」
我的手上死死絞着絹帕,沉沉的拉着臉,不願接旨。
旁人都以爲,我是不願意給元珩兜這個爛攤子。
但我此刻內心複雜,怒元珩無恥,還怒陛下,他憑什麼能放元珩一馬,卻偏偏不赦元英!
見我不動,陛下又道:「你兄長要出征了,別讓他擔心。」
我眼中含着淚,不情不願地福身:「是。」
-13-
皇后臨走時,接走了柳凝芷,她冷哼道:
「姜雲紫,本宮不信你,阿芷的胎本宮要親自照料。」
柳凝芷聽聞孩子要記在我名下,哭天喊地了一番,但聖旨已下,她無力迴天。
此刻跟着皇后走了,還幻想只要在皇后身邊,事情就會有轉機。
直至深夜,東宮才徹底安靜。
之後幾個月,兄長在邊陲大捷,得了誥封,不日就要還朝。
陛下服用藥物,身體每況愈下。
我去承恩殿請安時,見他雙眼凹陷,形容枯槁。
而明珠明月露出的胳膊上,都青紅一片。
差不多了,不能再折磨她們了。
我讓她們服下假孕的藥。
承恩殿傳出好消息,兩位貴人雙雙有孕。
陛下大喜,爲此大赦天下。
這日,父親進宮來看我。
一眼將我看穿,長嘆了一口氣。
「你一個女兒家,做局如此,要費多少心血啊。」
我靠在貴妃椅上,的確心力交瘁。
「爹,是陛下讓你來找我的嗎?」
「陛下說,允你和離,或者,貶太子爲王,你們到封地去。」
我反問:「封地?封地在哪?」
「南邊,山明水秀的好地方。」
我闔着眼眸,眼角淌了一行淚,流到耳窩。
「山明水秀?當年,他怎麼不能給元英賜一個山明水秀的好地方呢?我也可以跟他一起去。」
父親壓低聲音:「那你就和離,離開京城,天大地大,想去哪去哪。」
「那不行,我還要做皇后,做太后呢。」
父親怔怔地看着我。
我也壓低了聲音:「爹,您效忠兩代君王,又是太子太傅,朝中權臣。這大綏,只要姓元,誰當皇帝不都一樣嗎,不都是您和一衆世家在輔佐嗎?」
最後,我的聲音已經微不可聞了。
「明珠明月是假孕,陛下快不行了。爹,幫我吧,不然傳出去,我們姜家得滿門抄斬。」
父親眯着眼,重新審視我一番。
他被我算計了,強拉入局,還以滿門作爲威脅。
但他是個好父親。
事已至此,也只能是個好父親。
「如果柳侍妾生的不是男孩怎麼辦?」
「那還不簡單,抱一個男孩來。相信皇后那邊,也會這樣做的。」
-14-
送走父親,我來到元珩房間。
他養病期間,我每日親自侍奉湯藥。
元珩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但大病初癒,仍是靠在牀頭休養。
「姜太傅來了?」
我嗯了一聲,服侍他喝藥。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顫抖着問:「我是不是要和大哥一樣被廢了?」
我故作驚訝:「殿下說什麼呢?怎麼會呢。」
「其實那日我聽見,父皇說,太子無用,不如再生一個。如今承恩殿那兩個都有孕了,父皇肯定要對我下手了。」
我的手被他攥得緊,他手心全是汗。
「難怪,陛下這段時間一直在喫補藥喝鹿血酒。」
我喃喃着,若有所思。
「是吧!你不知道父皇當時怎麼對大哥的。」
我怎麼會不知道。
是我和兄長去亂葬崗給元音收的屍。
斷手,斷腳。
死無全屍。
但元珩不會,憑什麼他能有個好下場?
我要親自把他埋進坑裏。
「殿下不怕。」
我的一雙眼睛熠熠發亮。
「你有姜家做後盾,必定不會和廢太子落得一樣的下場,我兄長在邊陲平亂,手握十萬大軍。只要你一聲令下……」
元珩渾身抽搐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你要我謀反?那可是我父皇!」
「殿下,你若心不狠,咱們可沒活路了。柳侍妾那邊,再過兩個月就要生了。」
元珩的眼中閃過一絲掙扎,在聽到柳凝芷和孩子時,堅定了下來。
他返握住我的手,「雲紫,還好有你。」
-15-
兄長還朝的宮宴上,有叛軍攻入了皇宮。
他們將太極殿裏裏外外圍住了,水泄不通。
看着闖進來的人。
陛下猛地從龍椅上站了起來,又兩眼一黑坐下。
叛軍首領,是前段時間大赦天下時,放出的廢太子餘孽。
元英的人。
他們口口聲聲喊着伐帝報仇。
殿內亂作一團。
千鈞一髮之際,是元珩帶着兄長留在城外的部隊,衝破重圍。
陛下顫顫巍巍地指着叛軍,朝元珩道:「太子,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早有叛軍將陛下控制住了。
元珩雙眼通紅,「太子,您說的是哪個太子?我,還是大哥?還是……」
他說着話,尋找着明珠明月。
但方纔大亂,我已經叫兄長將她們轉移了。
此刻,只怕已經換上宮女的衣服,跑出宮去了。
元珩一向窩囊的臉上,終於露出兇惡的模樣。
他指揮着兄長,「姜雲澤,護駕!」
兄長沒有應話,而是不動聲色地和我站在了一起。
「快動手啊,殺了父皇!」
元珩又喊了一遍。
陛下深邃的雙眼將殿內所有人環視了一遍,最終停留在我身上。
「姜雲紫,是你,是你幫元珩做的這些?你們姜家,好大的膽子!你爹呢,你爹呢!」
他嘶吼着,鼻子裏卻湧出鮮血。
我與他對視,眼神是掩藏不住的興奮。
兄長抽出刀,遞給我。
我步步上前,一刀捅進陛下的心臟。
「陛下,我是在幫元英報仇。」
他的眼眸逐漸放大。
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最後一句。
但一旁的元珩聽見了。
他看着沒了氣息的陛下,突然雙腿發軟。
「你,你,你利用我殺了父皇?」
這是他這輩子少有不蠢的時候,可惜,死到臨頭了。
我再也不用掩飾我的厭惡和噁心,冷冷道:「你以爲你是什麼東西,也配娶我?」
元珩尖叫着,想要逃跑。
但不論是叛軍,還是援軍,都是我兄長的人啊。
「我是被迫的,就算沒有我交的證據,大哥也得死。雲紫,雲紫,放過我。」
我背過身,揮手道:「殺!」
-16-
這夜,血濺宮闕。
兄長早就準備好戰時帶回來的一批俘虜,在太極殿做出激戰的痕跡。
對外宣稱,太子救駕來遲,陛下已經遇害。
太子一怒之下,親自上陣,卻不慎被叛軍所殺。
這場自導自演的叛亂,就這樣草草收場。
鳳儀宮那邊,柳凝芷早產得子。
我帶人去搶。
皇后拼死阻攔,大喊着:「本宮是皇后,你豈敢動我!」
我冷笑道:「陛下都沒了,還皇后呢?」
「哦,太子也沒了。」
那日之後,皇后瘋了。
大綏不能有一個瘋子做太后啊。
只好關進冷宮,而柳凝芷,自然隨行照顧。
新帝登基大典上,我抱着「兒子」,一步步走向那至高無上的位置。
父親站在百官之首,眼中滿是複雜。
我知道,他既欣慰又擔憂。
欣慰姜家權勢更盛,擔憂我越陷越深。
但我不在乎。
當我坐上垂簾聽政的寶座,俯瞰滿朝文武時,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元英,你看到了嗎?
這江山,最終還是我們的。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