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春枝

夫君沈厭爲人端方,待我極好。
可惜不行。
成婚三年,我與他一直沒圓房。
所以當他將我堂姐領進府裏後。
我便留下和離書一走了之。
後來爹孃張羅爲我重新擇婿。
珠簾捲上,男人沉了臉,來勢洶洶。
我大驚,「你怎麼來了?」
來人解了腰封,眸色晦暗。
「聽說有人到處說我不行,我總要來闢謠。」

-1-
堂姐要進宮做貴人。
那時我父親被貶了官,捨不得我跟着去。
和沈厭的婚事便稀裏糊塗地落到了我頭上。
彼時沈厭一心向學。
成日在書房深居簡出,巴不得埋進書裏。
得知與他成婚的人換作了我時。
也只是不鹹不淡應了聲好。
沈家算不上富戶,送來的聘禮也算豐厚。
靠着那些銀錢,父親上下打點。
去往被貶之地的路上也算有驚無險。
故而我是極其感念沈厭的。
沈厭待人接物向來溫和。
家中上下也只有個纏綿病榻的姨母。
婚後一年,沈厭中了進士。
家中的日子漸漸好了起來。
沈厭爲人剛正,做事又不肯變通,樹敵不少。
好在他得了皇上青睞,沒多久便升了官。
從此大大小小的宴會,總有我一份帖子。
夜裏我拿着帖子,叩開了沈厭的房門。
「進來。」
我小心翼翼地挪進了屋子。
沈厭正倚在榻上看書。
半乾的頭髮隨意散在肩頭。
中衣半掩,露出些白皙染着粉紅的肌膚。
我瞧得臉熱,慌忙側開了眼。
「何事?」
鼻腔一陣翻湧,我才記起自己的正事。
我拿出帖子,遞到沈厭跟前。
「武安侯府大娘子送來的帖子,邀我去打馬球。」
沈厭不置一言。
我蹙眉,抬眸時撞見他的目光。
沈厭微微蹙眉,又移開了眼,「想去?」
從前他未做官時,我在家中還有事可做。
偶爾漿洗衣物,做些喫食。
如今他一路高升,府裏買了丫鬟婆子,長隨小廝。
除了去姨母院子裏伺候湯藥。
我就無事可做了。
所以瞧見那帖子時,我很是心動。
我卻不敢點頭。
父親的事兒讓我後怕。
我擔心這些交際,會牽扯到沈厭官場上的事宜。
「想去便去了。」沈厭拿了帕子,「若是不愛去,回絕了也行。」
我不免欣喜,邀功似的接了沈厭手中的帕子。
「天氣轉涼,我替大人絞乾纔好。」
絞乾了頭髮,沈厭也不發話,只安然拿着書看。
我拿着帕子,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
夜色漸濃,屋裏的蠟燭晃着光。
外頭的風捲進些花香,我有些心猿意馬。
沈厭興致不減,瞧着那書,絲毫不見睏意。
我靠在椅子上,強忍着哈欠,憋得淚水連連。
燭光映着他那張秀色可餐的臉。
翌日貼身丫鬟將我喚醒。
說是要起來梳洗,趕着去侯府大娘子的馬球會。
我尚在睡夢之中,懶懶睜開眼睛。
入目卻不是熟悉的幔帳。
丫鬟眉眼帶笑,臉上是些不可名狀的神色。
環顧四周,我才知昨夜宿在了沈厭的書房。
一側的貴妃榻上齊整放着薄被。
想來是沈厭在榻上將就了一晚。
「廢了。」我長嘆。
丫鬟不解,「夫人說什麼?」

-2-
馬球會甚是熱鬧。
各家夫人小姐來得倒是齊整。
才入座,便有夫人熱絡地迎上來。
父親被貶後,這樣的帖子萬萬不會再遞到我跟前。
如今也算是沾了沈厭的光。
劉夫人攬着我的手,彷彿與我一見如故。
絮絮叨叨說起許多事來。
說得最多的,還是我嫁了個好夫家。
「誰人不知,夫人是沈大人心尖上的人。」
一衆夫人笑了起來。
「成婚這麼久,沈大人都不曾納妾,可不恩愛嘛。」
我只是垂眸掩着帕子笑,裝作害羞。
劉夫人微微皺眉,壓低了聲音,「只是夫人還是得有自己的孩子纔是。」
我聽得頭大,「或是緣分未到。」
別的夫人又說起來家中瑣事。
話便被這麼引了過去。
只是我心不在焉。
成婚以來,沈厭與我相敬如賓。
從前家中日子算不得寬裕。
我做慣了官家小姐,成日懶散。
沈厭夜裏起來漿洗衣物。
早起將飯食做好了放在竈上纔去書院。
只等着我醒了,自行熱了便是。
後來日子好了起來,他也不曾虧待我分毫。
俸祿如數交到我手上不說,逢年過節也有首飾衣物相送。
只是成婚至今,我和他尚未圓房。
大婚那日,他只是掀了蓋頭,飲盡合巹酒。
坐在桌前看了一夜的書。
龍鳳花燭燃了整夜,我只當他是怕耽誤了科考。
我知道,若不是堂姐進宮,這婚事萬萬落不到我的頭上。
所以我安分守己,萬萬不敢肖想別的。
後來,姨母催得頻繁了些。
我也想和沈厭有個孩子。
爲此我私底下看過不少大夫。
媚眼拋給崽子看。
任憑我使盡了法子,沈厭也只是興致缺缺。
看診的大夫說我身子康健,有孕只待時機。
於是我便明瞭,有病的怕是沈厭。
因着心中有事,席間我多喫了幾杯酒。
後來又吹了風,回府途中便起了高熱。
丫鬟扶着下馬車時,我腳下發軟險些跌倒。
正巧沈厭回府,順手接了我一把。
「這是怎麼了?」
見我面色泛紅,沈厭眉頭蹙起。
下一刻,一隻手貼上我的額間。
許是春日料峭,那手也分外冰涼。
我只覺得舒暢,情難自禁便朝他懷裏縮了縮。
扶住我的人渾身一僵。
原本我那昏沉的腦子卻清醒過來。
忙不迭強撐站直了身子,「勞煩大人了,應是受寒了。」
沈厭面色不改,只是薄脣緊繃,「去請大夫來。」
「不妨事,回去捂了被子睡一覺,發發汗就好了。」
「胡說。」沈厭低斥,眉頭擰得愈發緊。
想來是我這做派上不得檯面,倒叫他生氣了。
如今他官運亨通,又哪是需要省銀子的時候。
我心虛,垂下了眸。
沈厭卻屈膝蹲下身。
未等我回神,他便借勢背了我。
除了成親那日他抱我下花轎,這還是他頭一回同我這麼親近。
我難免心下雀躍。
不過片刻,雀躍的心又落回了谷底。
Ŧũ̂⁵我趴在他背上,一言不發。
只是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可惜了,中看不中用。

-3-
病好之後,沈厭格外忙碌。
聽說是官家病危,京城的天怕是要變。
他成日早出晚歸,忙起來時,兩三日我才能見他一回。
倒是姨母身子好轉,如今也能起身走走了。
伺候完湯藥,我扶着姨母在院中散步。
「枝兒,難爲你一片孝心,整日來陪我。」
我乖順地點頭,「孝敬姨母是枝兒分內的事情。」
姨母停下來腳步,笑着拍了拍我的手。
「你和厭兒也成婚多年,早點要個孩子纔是要緊事。」
我有口難辯,憋紅了臉,「姨母,我……」
「厭兒向來只會唸書,那些牀笫之間的事,還得你主動些纔是。」
一旁服侍的丫鬟羞得別過了頭。
我想逃,卻被姨母死死拽住了手。
姨母不由分說,不知從哪拿了本書來。
「我耗了好多心力才尋的這書冊,你若是得空,也學學。」
「早日生個一男半女,也好叫我安心。」
姨母鄭重其事地拍了拍我的手。
又藉口勞累要休息,將我打發了。
我暗自腹誹。
說到底沈厭不行,縱然我有千種法子,那也於事無補。
出了姨母的院子,我纔好奇地翻開書頁。
丫鬟驚叫一聲。
那書上盡是些叫人臉紅的東西。
手上好似拿了個燙手的山芋。
慌亂間我將那書甩了出去。
趕巧沈厭前來探望。
那書就這麼被他準準接住。
我被嚇得六神無主,三兩步便跳到他跟前。
一把將書奪過護在懷裏。
「這是什麼?」沈厭蹙眉。
我心虛,說話都哆嗦,「姨母給的話本子。」
沈厭面露疑惑,卻並未追問。
「大人是要去看姨母嗎?」
沈厭點點頭,「既然夫人才去瞧過,那我便晚些時候再去。」
說罷,他的眼神有意無意又落在我懷裏的書上,「這話本子……」
「不好看,寫得甚是無趣。」
我把書往後藏,驚慌間滑了手,那書就這麼掉在了地上。
穿堂的風急速掠過,吹得書頁翻飛。
沈厭彎腰要撿,身子卻僵住了。
我回過神,迅速拾起書本,「我還有事。」
沈厭直了身,輕輕咳嗽一聲,「我去瞧瞧姨母。」
我自覺沒臉。
男人最重尊嚴。
我這般,怕是把沈厭得罪了。
好在他並未提及這事。
許是他也覺得沒臉。
我尋了個日子,偷偷把書塞進了家中的竈裏。
險些被做飯的婆子撞個正着。
沈厭進宮的次數又多了些。
回府的時辰也越來越晚。
我心中不安,只能守在廊前等他回來
沈厭也勸我早點歇息。
只是我執拗,沈厭也不好再勸。
只吩咐我身邊的人備下手爐和披風。
今夜他回得格外晚。
我坐在廊下哈欠連天,昏昏欲睡時,才瞧見他的身影。
懸着的心落了地,我歡歡喜喜迎了上去。
沈厭很是疲倦,瞧見我後淡淡一笑。
下ṭṻ₈一刻,他身後款款走出個女子。
「阿枝,許久不見。」
「堂姐?」
那女子赫然就是三年前選擇入宮的堂姐。
「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先安排你堂姐歇息吧。」
回過神來,我才顧得上安排堂姐的住處。
又轉頭去了廚房,熱了些喫食。
丫鬟回了我的院子取衣裳,我端着喫食去了堂姐的住處。
沈厭也在。
纔要進屋,原本安然坐着的堂姐卻起了身。
一把撲進了沈厭懷裏。
我嚇得縮回了腳,縮在門後不敢出聲。
「如今我得了赦令,已是自由之身,沈厭,我知道你心裏有我。」
我落荒而逃。

-4-
我藉口身子抱恙,窩在屋子裏好幾日沒出門。
這幾日我總做夢。
夢見父親剛被貶官,成日擔驚受怕的時候。
母親成日裏強顏歡笑。
我卻能瞧清她眼裏的驚慌。
生怕那一日皇上動了怒,抄家的旨意就會下來。
好在最後,父親也只是被貶至嶺南。
若不是有了和沈家的婚事,我也是要跟着去嶺南的。
說到底,我如今的安穩生活,到底是沾了堂姐的光。
堂姐出宮沒幾日,皇上便駕崩了。
沈厭被拘在宮裏回不來。
姨母懶得出門,便只剩下我能照料堂姐。
三年不見,堂姐風姿不減,眉眼間卻難掩疲態。
想來在深宮裏也是難熬。
「阿枝,這三年多謝你了。」
堂姐喝着粥,笑得溫柔。
我聽得雲裏霧裏,卻聽她話鋒一轉。
「謝謝你照顧阿厭這麼些時日。」
「照料夫君,本就是我的分內之事。」
堂姐神色一凜,連粥也不喝了。
「也怨我當初蠢笨,非要進宮,白白叫阿厭苦了這些年。」
「不過好在我得了大赦,一切也還來得及。」
我死死抓着調羹,心中有些發酸,「堂姐的意思……」
堂姐粲然一笑,「瞧我,光顧着說自己了。」
「這幾年,阿厭對你可好?」
她上下打量着我,目光有意無意落在我的肚子上。
堂姐移開眼神,笑得高深莫測。
「見你面色紅潤,想來是不錯的。」
我胡亂應着,心裏卻想着別的。
國喪過後,沈厭才得空回府。
他累得厲害,眉宇之間盡是愁態。
我藉口送蔘湯,進了書房找他。
只見他倚在書案前,一手揉着眉間,一手翻看着書冊。
「這些小事叫下人做就好。」
沈厭合上書冊,接過蔘湯自顧自喝了起來。
我心中有事,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沈厭瞧我欲言又止,微微蹙了眉,「夫人心中有事?」
「姨母前幾日說起要去安華寺上香。」
我胡亂找了藉口。
沈厭點頭,「姨母身子見好,也是夫人耐心操持的緣故。」
「大小事宜還要夫人多多費心。」
外頭來了人要見沈厭,我只能端着碗離開。
原本要問他堂姐要作何安排的事,便又擱置了。

-5-
姨母確提過要上安華寺燒香。
爲着圓謊,我便提前了日程。
堂姐也跟着去了。
原本和沈家定下婚事的就是她,方一見了堂姐,姨母便與她格外熟絡。
我跟在後頭,一時顯得有些多餘。
兩人上了香,姨母又找人看了看沈厭的八字。
師父神神叨叨,倒是姨母聽得面露愁色。
我只是替爹孃求了平安。
有關沈厭的,卻沒敢再求。
行不行的,求誰好像都沒什麼用。
回府途中,堂姐藉口想念從前的糕點。
熱絡地領着姨母也去買些。
我在馬車上等候。
兩人再回來時,姨母面色不悅。
堂姐看了看我,嘴角掛着若有似無的笑。
「姨母這是怎麼了?」
剛開口關切,姨母便拽過了我的胳膊。
沒等我抽回手,又便揭開了我的袖子,露出胳膊上一點硃紅。
「竟是真的!」
ṭű̂⁶姨母眉頭緊蹙,看向我的眼神盡是探究。
「阿厭同我說起,我原也是不信的。」
堂姐掩着帕子,卻遮不住臉上的嘲弄。
我慌亂抽回了手,又羞又惱。
沈厭竟同堂姐坦誠到這地步?
「怕是阿枝妹妹不得大人歡心。」
堂姐幽幽開口,卻又立馬噤聲。
姨母面色不善,「不得夫君歡心,便是無能。」
我氣不打一處來。
無能的人是沈厭,和我有何干系。
想到平日裏沈厭待我不錯,我終是沒開口反駁。
罷了,若是這事傳出去,只怕他在外頭也不好做人。
見我無力反駁,姨母氣得臉色發白。
堂姐借勢趕我下車,「妹妹還是別在這惹姨母動怒了。」
事情就這麼不了了之。
堂姐自告奮勇接過了伺候湯藥的活。
姨母便再不肯我到跟前去礙眼。
我樂得清閒。
原只是府裏有了些閒言碎語。
後來,平日裏同我交好的幾位夫人也對我唯恐避之不及。
追問之下,劉夫人私下裏找了我。
「如今都在傳,說沈大人成婚三年都不願意碰你。」
劉夫人支支吾吾,看向我的眼神似有同情。
「說你身有隱疾,又善妒跋扈不肯替沈大人納妾,是要沈大人絕後。」
我聽得直皺眉,「什麼?」
劉夫人按下要發作的我,「我知道你定然不是那樣的人,只是沈大人到底是家中獨苗……」
她屏退伺候的人,神神祕祕在我手裏塞了瓶藥。
「這東西是我託人從西域帶來的,藥效極其霸道。」
「燉湯燉藥時你摻進去些,無論你是騙也好求也好,讓沈大人喝了。」
「咱們女人,還得有自己的孩子纔行。」
眼看劉夫人苦口婆心,我有苦難言。
「我……唉。」我長嘆,「這難道不該是沈厭的問題嗎?」
「我懂,我都懂。男人嘛,喜新厭舊,都是那副德行。」
我氣得晚膳都沒胃口喫。
徑直去了書房,好歹要和沈厭當面對峙一番。
只是姨母身子不爽,我來晚一步,撲了個空。
倚在廊邊等他回來時,堂姐卻扭着腰來了。
見我一副憤懣的模樣,堂姐掩着帕子笑了,「妹妹這是在生沈郎的氣呢?」
我扭過頭不說話,堂姐卻迎了上來。
「是姐姐的錯,我也不知,沈郎竟爲我做到這種地步。」
堂姐紅了臉,「要是我知道他這般深情,當年也萬萬不會進宮。」
我看向堂姐,「沈厭於我家原本也有恩情在,堂姐既和他有情,大可同我說了。屆時一紙和離書,一別兩寬也是可以的。」
我頓了頓,有些不悅,「堂姐何故想着法子損我,要在姨母處陰陽怪氣。」
「還要將事情捅出去,叫滿城議論紛紛。」
堂姐語塞,臉色有些發白,「沈郎也是怕你賴着不肯答應。」
「沈厭不行。」我撇撇嘴。
堂姐不解,「什麼?」
我搖搖頭,甩着袖子回了我自己的院子。
當即我便收拾了行囊,將這些年攢下的首飾搜刮一通。
又選了兩件最喜歡的衣裳。
出門遠行,自當輕裝上陣。
不過窮家富路,多拿些銀錢纔好。
好在沈厭這些年的俸祿多數都在我這。
我帶了一半,就算是對我這些年守活寡的補償。
一切收拾妥當,我提筆揮毫,寫了一封和離書。
堂姐躲在院子外邊鬼鬼祟祟,我揹着包袱把她抓了個正着。
「拿去。」我把和離書塞到了她手裏。
「你要走?」堂姐蹙眉,「若是你肯做妾,沈郎並非不能容你。」
我打了個寒顫,「我享不了這福,還是不了吧。」
沈厭哪都好,不說貌比潘安,也算玉樹臨風。
待人接物更是挑不出一絲錯處。
我同情地看了一眼堂姐,砸吧着嘴直搖頭。
在堂姐疑惑的眼神中,我就揹着包袱從後門走了。

-6-
我一向運氣不錯。
出了城門便遇上走鏢的隊伍。
我花了點銀子,就在隊伍裏跟着了。
和我一輛馬車的是總鏢頭的妹妹桂花。
桂花剛及笄,愛說愛笑。
見我孤身一人,她不免好奇:「蘇姐姐是要往哪去?」
我不假思索:「回家。」
桂花瞧見我盤起的頭髮,稍稍發愣:「姐姐是受欺負了嗎?」
她把我當成被夫家磋磨逃出來的婦人了。
似乎沈厭也並未磋磨我。
「也沒有。」我想了想,「我是自己要走的。」
桂花欲言又止,想說什麼,卻是支支吾吾沒再說。
或許是怕我傷心,一路上她都想着法子地逗我。
一來二去,我也漸漸話多起來。
夜裏我們沒找到客棧,隊伍就地休整,我和她一塊睡在馬車上。
我挨着桂花躺着,兩人一塊說着些閒話。
這幾日我和她熟絡了,拉着她說了不少這三年的事。
「既然那位郎君對姐姐這般好,姐姐怎麼還要走?」
馬車外隱約傳來蟬鳴聲,桂花倚在我肩頭,眼眸亮亮的。
連我也不知道,我竟和她說了沈厭的許多好。
沉默良久,我長長嘆氣,「桂花,等你成了婚便知道了。」
從前和劉夫人她們聚在一塊時,話題總會莫名引到別的地方。
起初我聽不明白,只瞧着她們笑得面紅耳赤。
後ṱù₅來聽明白了,我只一味微笑裝傻。
那日有個夫人拿了祕藥,說是能讓人通往極樂。
我實在沒忍住,當晚就偷偷放在了沈厭的茶水裏。
那晚無事發生,我一夜好夢,翌日再見沈厭時他也面色如常。
那時起我便明白,沈厭是真沒救了。
有藥也沒用。
我枕着手臂,寬慰自己一般,「桂花,以後嫁人要選個能幹的。」
睏意襲來,桂花只是嗯了一聲。
跟着鏢隊走了月餘,遠遠能瞧見嶺南的山了。
隊伍要改道西行,我自行去最近的渡口改走水路。
離別時桂花很是不捨,拉着我幾欲落淚。
我摸摸她的頭,摸了頭上的一根簪子送她。
「這是我最喜歡的一根簪子,送你留着做個念想。」
桂花不願意收,推脫一番後,總鏢頭替她做主,叫她收下了。
總鏢頭朝我拱手,替我找了個相熟的船家。
「日後若是有用得上的地方,姑娘拿着信物找餘氏鏢局就是。」
桂花從腰間解下一個木製腰牌,塞到了我的手上。
我大大方方收下,登了船,朝岸上的桂花揮手。
兜兜轉轉十幾日,我才重新踩在土地上。
下船的那一刻,我腳下軟綿得有些飄飄然。
總鏢頭做事仔細,提前和船家打了招呼。
船家幫我僱了馬車,好讓我能一路尋着爹孃書信裏的地方找去。
夜裏我便找到了爹孃落腳的地方。
和書信中說的一般無二。
雖是比不得從前在京裏的宅子,卻也算得上氣派了。
叩開了門,裏頭門房瞧着我,有些發愣。
「這麼晚了,夫人找誰?」
眼下我滴水未進,又餓得頭昏眼花。
拽着門房的衣領,有氣無力,「找,蘇縣丞。」
「這麼晚了,老爺都睡下了,夫人明日再來……」
「爹!娘!」我扯着嗓子大喊。
這一個月的舟車勞頓,險些要我忍不住淚意。
門房嚇得變了臉色,想捂我的嘴卻是不敢動作。
院子裏吵鬧起來,裏頭亮起了燈。
我鬆開了手,一屁股坐在了門檻上。
「夫人,你這不是害了我嗎?」門房欲哭無淚。
「枝兒?」爹提着燈,連衣裳都只是隨意披在身上。
看清是我後,他連娘也不扶了,徑直扔了燈便朝我快步跑來。
「枝兒,真的是你!」娘一把將我拽進懷裏,嗚嗚就哭了起來。
「娘還以爲是太想你聽錯了,沒想到真的是我的枝兒。」
爹在一旁抹着眼淚,一邊安慰我,一邊安慰哭成淚人的娘。
又累又餓,加上和爹孃三年未見,我也忍不住嚎啕哭起來。
眼見我哭得兇,爹孃倒是止住了眼淚,掏帕子的帕子,擦眼淚的擦眼淚。
我哭得忘情,還是肚子唱起空城計,纔不得不止住了哭聲。
娘把我攬在懷裏,替我擦着眼淚。
我打着嗝,「娘,我餓了。」

-7-
好喫好喝三四日,我舒服得日上三竿都不願意起。
娘和從前一般驕縱我,連飯食也送到房裏來。
晚上和爹孃一塊在花廳喫飯,我忍不住開口。
「爹,如今家中這般富裕了嗎?」
不說桌上這些喫食,就是現下住的院子都要不少銀子。
爹本就是被貶官來的嶺南,如今只是做一個八品縣丞。
喫穿用度幾乎要趕上從前在京城了。
爹放下了湯碗,舒坦地撫着肚子,「嶺南不比京城,喫食什麼的大多便宜。」
他頓了頓,看了看娘才繼續說,「這兩年女婿也從中斡旋,爹孃的日子其實和從前沒多大區別。」
提及沈厭,我一怔。
「對了,枝兒,你怎麼一個人來了?」
我從湯碗裏抬頭,爹孃雙雙盯着我,目不轉睛。
該來的還是來了。
我重新把頭低了下去,劃拉着碗底,「我和沈厭和離了。」
花廳裏安靜得可怕,只剩樹上的蟬鳴鳥叫。
我努努嘴,鼓起勇氣抬頭,「堂姐也出宮了。」
爹沉默着。
娘臉色也不太好看,「當年是她吵鬧着要進宮,況且你和厭兒是拜過堂的正經夫妻。」
「是不是你堂姐欺負你了?」爹開口,語氣不善,「還是沈厭欺負你了?」
「沒有,是我自己要和離的。」
原本怒不可遏的兩人噤了聲。
「枝兒,其實厭兒是挺不錯的。」娘絞着帕子,小心翼翼道,「這孩子待我們家,也算是有恩。」
「若不是他,我和你爹早就餓死了。」
爹也絮絮叨叨說起來沈厭的各種好。
「當時他娶你,跪在我倆面前發誓,說是會一輩子待你好。」爹嘆了口氣,「我也是看他是個可信之人,才放心把你嫁給他的。」
「這些年你也寫信來,說是他待你不錯。」
兩人一人一句,越說越起勁。
我也明白沈厭是很好。
「唉。」
我長長嘆氣,「你們說的我都清楚。」
「枝兒,夫妻間有什麼誤會說開了就好。」娘坐到我身旁,拉着我的手,「我和你爹這麼多年了,不也時常有齟齬,不也到如今了嗎?」
「若是你實在不高興,我寫信去罵他。」爹揮舞着手,像是要打架一般。
我皺着眉,「爹,娘,別勸了。」
「你這孩子,幾年不見,脾氣怎地倔得跟驢一樣。」娘點了點我的腦袋。
我抬眸,「沈厭不行。」
原本還苦口婆心的兩人忽然啞聲。
娘像是被雷擊一般,許久才回過神,「什麼?什麼不行?」
我撩起袖子,露出胳膊上一點硃紅。
孃的眼裏閃過一抹震驚。
她似乎還在掙扎,「那大夫怎麼……」
我很是苦惱,「沒用,那些官眷夫人私下裏也給了我祕藥,一點用沒有。」
又是許久的沉默。
良久,爹清了清嗓子,「我忽然還有些公務沒處理。」
走出去了,他又折返回來,「既然和離了,那便安心在家中住下,爹孃養你一輩子就是。沈家的人情,咱們慢慢還。」
我燦爛一笑,「謝謝爹。」
花廳裏剩下我和娘,她舒展了眉頭,摸了摸我的臉。
「是阿孃的囡囡受委屈了。」
我借勢靠在阿孃胸膛,「娘,不委屈,這三年我喫好喝好,還長胖了。」
娘抱住我,輕輕撫着我的腦袋,像小時候一樣。
我舒服得直哼哼,末了道,「其實沈厭挺好的。」

-8-
嶺南的荔枝熟時,娘張羅着辦了幾次大大小小的宴會。
娘嘴上說着是想讓我認識些玩伴。
可我也明白她是怕我爲從前的事傷心。
爹暗中選了幾個適齡的讀書人,藉着關懷的由頭,請了大夫給人診脈。
我看得語塞,卻不好多說。
只是窩在院子裏,日啖荔枝三百顆。
這日媒人笑着進來,給我送了些適齡男子畫像。
說是我爹特地吩咐的,要我看看。
若是有中意的,就帶我見見人。
我胡亂應着,打發了媒人,又塞了荔枝在嘴裏。
從前在京城,這東西是稀罕物。
也就是沈厭得了賞賜,我纔能有口福喫一個。
如今在嶺南,喫得我夜夜起來找水喝。
我翻看着送來的畫像,只覺得自己親爹煞費苦心。
正搖頭呢,珠簾聲動,有人來了。
我以爲是送茶水的丫鬟,連頭也沒抬。
鼻間一陣溫熱,我微微蹙眉,暗道不妙。
「快,帕子。」
手裏被遞了帕子,我想都沒想便堵住了湧血鼻孔。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落在了畫像上。
我詫異地抬頭,卻瞧見沈厭赫然就站在我面前。
「你怎麼來了?」
心中徒然升騰起不好的預感,我想起身。
一隻手放在我的肩上,硬將我按了回去。
沈厭似笑非笑,眼神卻冷得駭人。
我還是頭一回瞧見這樣的他。
他也不客氣,盤腿在我身旁坐下,仔細翻閱着那些畫像。
只是眼神不曾落在紙上。
末了,他拿下手帕子,替我擦去血漬。
「你喜歡這樣的?看得這般心動?」
我下意識朝後躲,卻被他一隻手帶進懷中,「說話。」
「說什麼?」我梗着脖子,「看看怎麼了?你還沒告訴我呢,你來嶺南做什麼?」
沈厭停了動作,一雙眼睛盯着我。
良久才道,「京城有人說我不行,細細查問下去,一路就查到了這。」
我偏過頭,躲開他的眼神,嘀咕道,「本來就不行。」
雖是這麼說,我卻有些害怕。
這樣的事總歸不好聽,若是因此影響到了他的仕途,那我罪過就大了。
沈厭輕笑,「我來闢謠的。」
「闢謠?」我不解,抬頭看他,「怎麼闢?」
卻見他腰封早就不翼而飛,衣衫半解。
亭子四周的幔帳不知何時被放下,已然擋了個嚴嚴實實。
我腦子裏閃過無數個念頭,「你想幹嘛?」
「嗯。」沈厭應着,眼尾發紅。
愣怔片刻,我揚手打了他一巴掌,「不行,我們已經和離了。」
我被嚇得不輕,手上的力氣也不自覺沒收住。
他臉上很快便起了指印。
沈厭捂着被我打的那側臉,本就發紅的眼睛很快氤氳起水霧。
我心生愧疚。
「不,我沒蓋印,沒過官府,和離書算不得數。」
原本的愧疚轉瞬即逝,我氣不打一處來,「我不可能做妾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誰要你做妾?」
沈厭蹙眉,總算變成我熟悉的模樣。
我趁他分神,從他懷中掙脫,「既然你和我堂姐有情,我也有意和離,你不如就答應了。」
他想拉我的手,卻被我很快躲開,撲了個空。
「阿枝,我只你一個妻子,你堂姐的事,我能解釋。」
我的眼神朝下飄了飄,嘆氣,「算了沈厭,我都守了三年的活寡了。」

-9-
逃出亭子,我稱病閉門不出。
娘給我請來了大夫。
藉此我才知道沈厭是京城派來查案的。
「阿孃替你問過了,你堂姐借住在沈家,是你伯父求到了沈厭姨母跟前。」
「想着避避風頭,過些時日將人帶出京城。」
「這案子原也不必沈厭來,他是找了你月餘沒消息,想着你大抵到嶺南來了,才自告奮勇領了這費力不討好的差事。」
娘看了看我,「這孩子其實挺不錯的,人也挑不出錯處。」
「娘來的時候問過了,他也同意,若是日後沒有孩子,便從族中挑個孩子養在膝下。」
我訝然,阿孃竟把事情擺到了面上同沈厭說。
「女子生產甚是危險,你不必遭這一番,或許也是幸事。」
說實話,我有些心動。
但想到要這樣清湯寡水的過ŧúₚ一輩子,我又有些猶豫。
沈厭忙着辦差,娘要我藉此機會儘快決定。
依她和爹的意思,還是想我跟着沈厭一塊回去。
用我爹的話說,這樣的好夫婿,打着燈也難找。
我不置可否。
嶺南的雨季格外漫長。
淅淅瀝瀝的雨下起來便沒完沒了。
雨將歇住時,我倚在窗前發呆。
近日有消息傳來,沈厭的差事也辦得差不多了。
視線被一道身影遮住。
沈厭正撐着傘,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放下了撐住下巴的手。
「你怎麼來了?」
沈厭收了傘,「來看看你。」
他嗓音格外清冽,聽得我心頭一陣愉悅。
「你要回去了嗎?」心頭忽然有些悶悶的。
「快了。」他頓了頓,「不請我進去喝杯茶嗎?」
我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便吩咐人去煮茶。
沈厭倒是自來熟,徑直走了進來,也沒人攔他。
爹孃爲了我能和他重歸於好,也是煞費苦心。
雨水沾溼了他的外衫,我想了想,吩咐人給他找了些乾淨衣裳來。
我在外廳坐下,擺弄着爐子裏的荔枝炭。
丫鬟送了茶水進來,裏頭放了新曬的荔枝幹。
經火爐一烹,裏頭泛起一陣陣荔枝香。
我給沈厭倒了一杯,「快嚐嚐,這可比京城的茶好喝。」
沈厭自顧自端了茶水喝,神色淡淡。
午膳喫得有些多,我興致缺缺,只是把茶點朝他面前推。
「嚐嚐,回去可就喫不到了。」
沈厭輕聲喚我,「阿枝。」
他盯着我,眼裏翻湧着情緒,「對不住。」
我有些摸不着頭腦,「好端端的道歉做什麼?」
「這幾年,是我忽略了你。」
細數這三年,沈厭待我不薄,他這麼說,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也沒有,你挺好的其實。」
ẗṻ₍「我一心撲在官場,不知道你受了這許多委屈。」
突如其來的剖白反而叫我不好意思起來。
不過堂姐這件事,倒真是他沒做對。
我坦然道,「我也不是那麼小氣的人。」
「對了,你對我堂姐?」
沈厭回得極快,「沒有,我和她的婚約也是從前定下的,我對她沒有一點男女情誼。」
倒茶的間隙,我偷偷抬眼看他,卻見他面色發紅。
「你怎麼了?」
抬手撫上他額間,滾燙得嚇人。
「怎麼起了高熱?」
正要喊人找大夫,沈厭卻死死拉住我的手。
下一刻他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
「不過年不過節的,你這是做什麼?」
沈厭眼神迷離,拉着我的手貼在臉頰。
他從懷中拿出個藥罐子,我看得眼熟。
「娘子,我難受得厲害。」
我朝後退去,他卻步步緊逼。
我終於想起來,那藥罐子是劉夫人塞給我的。
離開前,我把這藥隨意放在桌上了。
外頭一聲炸雷,雨點噼裏啪啦砸在地上,像是除夕夜的炮仗。
沈厭抱着我的小腿,仰着頭,眼角溢出了淚。
「娘子,疼疼我。」
他說話時都呼出了熱氣,比悶熱的天氣還要火熱。
我蹲下身,「我也不知道怎麼辦,要不還是請大夫吧。」
沈厭滾燙的吻落在我的額頭,「不要大夫。」
狂風驟雨一整夜。
睡醒時我枕在沈厭腿上,搖搖晃晃,是在返程的馬車上。
「母親怕你捨不得走,便叫我早些出發了。」
沈厭撫着我的頭髮,笑得眉眼彎彎。
我動一下便覺得渾身痠痛,不禁皺眉,「你騙我?」
「什麼?」他俯下身,親親我的額頭。
沈厭笑得胸腔都在震動,「早知道娘子喜歡這樣,我也不用千里追來了。」
細密的吻堵住我的所有抗議。
沈厭在我耳邊低語,「阿枝,不許離開我。」
番外
書唸到厭煩噁心時,蘇家說要換個人和自己成婚。
蘇琴要進宮,他很早前就知道了。
那時姨母身子還算硬朗,帶着他去蘇家走動。
蘇琴看着寡言少語的他,眉頭微蹙。
那姑娘脆聲道,「我纔不要嫁給這樣的人。」
沈厭合上書,酸脹的腦袋突突跳着疼。
蘇家那位伯父姿態放得很低,說盡了好話。
「這事實在是伯父對不住你。」
面前的人弓着腰,「只是我就枝兒這麼一個孩子,又是從小嬌養着長大的。」
「若是要枝兒跟着去嶺南,一路上的苦楚只怕她喫不消。」
蘇伯父絮絮叨叨說了一堆。
沈厭循着記憶深處找了找,想起來一張模糊的臉。
蘇枝,好似並不討厭。
「好。」
蘇伯父也沒想到他這麼好說話,愣怔過後,劫後餘生一般鬆快下來。
聘禮是爹孃還在時就備下的。
他依着規矩送去,在蘇家人的幫助下把蘇枝娶進了門。
迎親那天,蘇枝哭得厲害,倔強地拽着岳母不願鬆手。
原本岳母還好言好語相勸,最後母女兩人哭着抱作一團。
拜過了堂,蘇枝便成了他的妻子。
常年讀聖賢書,他的心很難起什麼波瀾。
只是蓋頭掀起來,向來從容的他還是不免亂了心跳。
燭光掩映下的女子悄然露出張桃花面。
哭過的眼睛還腫着。
沈厭喉結滾動,險些摔了手裏的合巹酒。
合巹酒本算不得烈,可沈厭卻有些醉了。
書院的師父教他喜怒不形於色,遇事處變不驚。
此刻他慌亂得手足無措,最後只能拿起書,坐在窗前看了一夜。
書裏的聖人言,他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餘光裏,他看着蘇枝呆坐在牀邊,抹着眼淚,最後睡去。
蘇枝睡相不太好,足足佔了三分之二的牀。
沈厭替她脫了鞋襪,又燒了熱水幫她擦了臉。
睡夢中的蘇枝還在哭。
沈厭喃喃自語,「放心,我會好好待你的。」
岳丈說,蘇枝是嬌養長大的。
家中的錢盡數要留着作姨母的藥錢和自己的束脩。
剩下的勉強夠維持家中開支,實在不夠再養個下人。
自覺讓蘇枝受了苦,他便每日都早早起來做好飯。
下了學,他從書院趕回來,卻見蘇枝替他漿洗好了衣裳,家中也收拾打整過了。
就連姨母也被她攙扶出來曬太陽。
他接過蘇枝手裏的掃帚,暗暗發誓要出人頭地。
要讓蘇枝過上好日子。
姨母說蘇枝是個好孩子。
後來他科舉之路格外順暢,頭一次考便中了舉。
沈厭覺得蘇枝是他的福星。
做了官,他終於能帶着蘇枝搬進了新院子。
也能買了下人來,叫蘇枝過上從前一般的生活。
因着他的堅持,得罪了不少人,加之出身並不好,在朝中處處碰壁。
沈厭日裏惱,夜裏憂。
好在蘇枝總寬慰他。
「你只是明珠蒙塵,就差個伯樂。」
後來真如蘇枝說的那樣,皇上開始重用自己。
從此再沒人排擠他,甚至從前趾高氣揚的人也開始和顏悅色。
沈厭想,蘇枝真的是自己的福星。
只是受了重用,自己便開始忙,能見蘇枝的機會也少了些。
姨母暗中催促自己早日要個孩子時,沈厭不自覺想起蘇枝。
也不知生下來的孩子是像自己多些,還是像蘇枝多一些。
說不準哭起來也和蘇枝一般。
沈厭不自覺笑了,好似蘇枝很少哭過了。
「厭兒,你有沒有在聽。」姨母皺着眉。
他回過神,「姨母,我剛得盛恩,忙。」
「也總有休沐的時候。」姨母不滿,「莫不是枝兒不願意?」
「沒有的事。」沈厭連忙解釋,「我實在勞累,每日回來巴不得睡在轎子裏。」
他不知道蘇枝願不願意,也怕姨母遷怒她。
那夜在書房喝了茶,沈厭渾身燥熱難受得厲害。
恰逢蘇枝進來,沈厭險些控制不住。
眼前的人在面前晃,身上的脂粉香若有似無地鑽進自己的鼻尖。
好似一張密織的網,牢牢縛住他的心臟。
沈厭想把面前的人揉碎了,融進自己的骨血裏。
他想像一隻妖怪,把她喫了。
饒是他再遲鈍也明白過來,怕是姨母着急,在茶水裏下了東西。
沈厭生生熬着,直到蘇枝打着哈欠離開。
那夜他跳了湖。
夜裏的湖水格外刺骨,卻叫他靈臺清明。
只是那藥過於霸道,意識漸漸又迷離。
他像做夢一般,腦子裏盡是些不堪入目的畫面。
沈厭不願醒來,他想溺死在這個夢裏。
可他怕,這樣瘋魔的自己,會不會嚇到蘇枝。
原本他並不願把蘇琴領回來。
只是蘇伯父求到了姨母面前。
兩家從前也算有些情分,沈厭惱怒,卻也不得不妥協。
若他知道會生出後來的許多事,他萬萬不會讓步。
蘇琴闖進自己懷中,說了些大逆不道的話。
他鮮少動怒,「堂姐自重,我如今的身份是你的妹夫。」
「不說我對你本就無意,在者你是從宮裏出來的,我想你應該清楚自己的身份。」
入過宮的女子,即便皇上駕崩,那也是皇上的女人。
蘇琴偃旗息鼓,臉上卻很是不甘。
沈厭已經沒了多少耐心。
蘇琴留在府裏終歸是禍害,冒着被新皇問責的風險,他也要早早將人送走。
只是事情還沒了,蘇枝便走了。
那日他剛忙完,纔回府姨母便舊疾發作。
連蘇枝院子裏都沒來得及去,他便在去了姨母牀前,侍奉湯藥一整夜。
天亮時他累得厲害,揉着眉心出去時,蘇琴興沖沖來了。
「蘇枝要跟你和離。」
睏意頓無,沈厭眯着眼睛,「你胡言亂語什麼?」
趕到蘇枝院子裏時,裏頭早就空無一人。
桌上留了不少銀錢,櫃子裏的衣裳都還在,只少了兩件。
妝臺上的首飾倒是都帶走了。
蘇琴追着來,把書信拍在了桌上,「她根本就不愛你。」
和離書寫得極其潦Ťų⁼草,是蘇枝的性子。
「君有隱疾,妾請求去。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她什麼時候走的?」
蘇琴支支吾吾不肯說,沈厭卻沒了耐心。
「若是不老實交代,下半輩子你就待在寺裏別想出來了。」
沈厭緊急找了人馬,順着出城的大道小道找去。
他急得心焦, 蘇枝孤身一人, 又能到哪去。
蘇家在京城已無親戚,他想着蘇枝大概要去嶺南尋找岳父岳母。
如今去嶺南,最快的便是水路。
派出去的人快馬加鞭,卻是沒找見蘇枝的身影。
朝中走不開,他更是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
若是蘇枝半路生了意外,他怕是活不成了。
同僚給他支了個法子——拿着蘇枝的畫像去鏢局。
鏢局的人走南闖北,或許就見過蘇枝。
等待的時日, 他宿在蘇枝院子裏。
滿屋熟悉的香薰味,卻不見那個人的身影。
餘氏鏢局傳來了消息,說是見過蘇枝。
追出去的人送回來了信。
信裏說蘇枝出城便跟着鏢局走了一路, 直到嶺南附近的渡口才分開。
沈厭鬆了口氣,難怪他一路順着水路找,都沒找到。
鏢頭的妹妹說,蘇枝是被郎君傷了心跑出來的。
「蘇姐姐說, 以後要找個能幹的郎君。」
沈厭握着信紙的指尖逐漸泛白, 細細品着這句話的意味。
加之他詢問過劉大人的夫人, 又在妝臺前找到那瓶藥。
沈厭氣得笑出了聲。Ṭű̂ₒ
好在他足夠果斷, 當機立斷應下去嶺南的差事。
朝中不少人笑他蠢,可他自己知道, 他得去。
蘇枝在那, 他總要去。
只是岳母瞧見他,欲言又止, 就連岳父也勸他。
「厭兒, 我們知道你是個可託付終身的人。只是, 哎呀……」岳父欲言又止。
沈厭只以爲蘇琴的事傷了蘇枝的心。
想也沒想,他撲通就跪下了。
岳父上前來扶他,低聲在他耳邊勸,「厭兒,你這病,當真沒得治了嗎?」
沈厭眉心直跳,「什麼?」
岳父嘆氣,「唉, 厭兒,莫要諱疾忌醫。」
他後知後覺,明白蘇枝說的隱疾是什麼。
原本,他以爲蘇枝罵他腦子有毛病,原來是這層意思。
他求動了岳母, 得了去見蘇枝的機會。
日思夜想的人正懶洋洋地倚在亭子裏。
沈厭幾乎忍不住朝她跑去。
只是走進了才瞧見,蘇枝正翻看着畫像。
那些醜得不堪入眼的男子,蘇枝竟也看得下去。
沈厭喫味到發瘋。
卻見蘇枝鼻間湧出猩紅, 他又氣又心疼。
可把人攬在懷裏,他也不氣了。
溫香軟玉再懷,他只想親嘴。
蘇枝落荒而逃,末了還不忘數落他不行。
他不生氣,在瞧見蘇枝紅得滴血的耳朵時心情大好。
辦完了差, 下了很大的雨。
沈厭賴在蘇枝屋外,討得個喝茶的機會。
進屋前他毅然喝下了一整瓶藥。
他不要徐徐圖之。
他就是騙,就是求, 今夜他也要留下。
他成了。
往後南山落雪,西窗剪燭,他不會再讓她離開自己。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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