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

花容公主一出生便貌如羅剎,醜陋異常,故而從不以真面目示人。
這日她外出遊玩,不幸墜崖,我剛好上山砍柴救了她,她卻看中了我的臉。
「一個村姑長得漂亮又有什麼用,難不成還能嫁進高門大戶?倒不如把這張臉給我!」
公主活生生地剝下我的臉皮,縫在自己的腦袋上。
而我只能頂着她的醜臉活下去,所到之處人厭狗嫌,最終流落街頭,被乞丐凌辱致死。
再睜眼,我回到在山崖下遇見受傷的公主這一日。
望向她那張令人作嘔的醜臉,我強忍着噁心,舉起柴刀砍掉了她的腦袋。
你搶我的臉,就別怪我索你的命!

-1-
山崖底下,豔陽高照。
有個衣着華貴、滿頭珠玉的年輕女子躺在地上,左腿摔得青紫,嘴裏不斷呻吟。
她瞧見了揹着兩捆柴火的我,衝我喊道:
「小村姑,我是花容公主,快來救我!」
微風吹起她的面紗,露出一張醜得不堪直視的臉。
宛如地獄裏食人血肉的羅剎。
我渾身一凜,明白自己是重生了。
重生到在山崖下遇見受傷的花容公主的這一日。
前世,花容公主外出遊玩,不幸墜崖,遇到了正巧上山砍柴的我。
我救了她,把她揹回家,給她擦洗身子、熬藥,衣不解帶地照顧她直至康復。
可我沒想到,公主嘴裏說要報答我,其實早就看中了我的臉。
她趁着我背過身給她端藥的功夫,順過柴刀把我敲暈了。
昏迷前,我看見花容公主妒火中燒,一張醜臉無比猙獰。
「一個村姑長得漂亮又有什麼用,難不成還能嫁進高門大戶?倒不如把這張臉給我!」
醒來時,我摸到臉上都是血,跌跌撞撞地跑到水塘一照,嚇得尖叫出聲。
原來公主活生生剝下了我的臉皮,帶走了我的臉,把她的醜臉縫在了我的頭上。
我想進宮找她,卻被侍衛趕走,又不敢回家,不得不頂着她的醜臉活下去。
凡是我所到之處,見到我的人都會露出撞見什麼髒東西的嫌惡表情。
衝我吐口水,扔石子。
「你個醜八怪,你娘怎麼不在你生下來時就把你按進尿桶裏溺死!」
「醜成這副德行也敢出門,再來污染我的眼睛,小心我把你剝皮抽筋!」
我從此鬱鬱寡歡,流落街頭,最終被乞丐凌辱致死。
日頭越發毒辣起來,花容公主見我沒反應,有點不耐煩了:
「我可是公主,皇后的嫡出公主!難道我還報答不了你一個村姑?」
「報答我?」
我看向她那張令人作嘔的臉,忍住胃裏的翻江倒海,冷笑一聲。
前世,你霸佔着我的臉蛋,又倚仗着公主的身份,應當過得很瀟灑、很得意吧。
那麼今生,我絕對不會讓你如願!
柴刀已經握在手裏,我沉聲道:
「你報答我最好的方式,就是帶着你這張醜臉,下地獄吧!」
我高高舉起柴刀,望着她滿臉的惶恐之色,毫不留情地砍了下去。
花容公主始料未及,根本來不及反抗,便一命嗚呼。

-2-
她的鮮血噴了我滿臉,纖細的脖子被砍斷,頭顱骨碌碌地滾到我腳下。
老天開眼,讓我重活一世,手刃仇敵,當真快慰極了!
我欣喜若狂,正猶豫着要不要鞭屍時,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放眼望去,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男人一身侍衛打扮,沿着山路四處張望,像是在找什麼。
糟糕,多半是花容公主身邊的侍衛來找她了。
我心亂如麻。
看了看沾滿血的柴刀,又看了看斷頭的公主,腦子裏陡然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花容公主因爲過於醜陋,從未以真面目示人。
既然她可以理直氣壯地霸佔我的臉,那我爲什麼不可以順理成章地取代她的身份。
兩眼發光,說幹就幹。
我脫下花容公主的紗裙穿上,又把自己身上綴滿補丁的粗布裙子套在她的屍體上。
順便把她的髮髻散開,挑了一支玉蘭簪子把頭髮綰起來。
等侍衛察覺到山崖底的異樣,策馬而來時,看見的是面色鎮定的我,和一具斷了頭的女屍。
「這是怎麼回事?」
他驚得下巴快掉到地上。
我倒覺得他十分眼熟。
喲。
這不是前世把我趕走,還罵我醜夜叉的那個侍衛嘛。
我學着花容公主的口氣,慢條斯理地說:
「這村姑見我受了傷,又穿金戴玉的,想謀財害命呢,我只能先下手爲強,把她宰了。」
侍衛瞄了一眼花容公主的頭顱,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當真噁心極了:
「村姑長得也忒醜了吧,看一眼我中午飯都能吐出來。」
他的目光又落到我的臉蛋上,立即單膝跪地:
「公主……屬下該死,不該直視公主的ṭű⁶真面容。」
他小心翼翼地抬頭瞧了我一眼,耳根燒得通紅。
「公主長得如此貌美,爲何整日戴着面紗,不見外人呢?」
「那是因爲本公主身份尊貴,不可輕易讓外人瞧見。」
我將額前的髮絲捋到耳後,故作嫵媚地衝他笑一笑:
「本公主真的有那麼好看?」
侍衛臉頰紅得像顆大番茄:
「簡直是……天仙下凡也不爲過。」
我懶得和他演戲了,指着花容公主的屍體,問他這個村姑該怎麼辦。
侍衛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拔出匕首,把花容公主的臉蛋刮花了,又把她的屍體大卸八塊。
「這女人長得太醜了,就算是埋了也髒了這塊土。」
他衝着屍體啐了一口,開始在一旁挖起坑來。
不成。
這侍衛斷不可留。
他和花容公主朝夕相處,又親手毀屍滅跡,日後發現我身上的端倪,必定會把一切罪責推到我頭上,來個殺人滅口。
不談前世被他罵醜夜叉之辱,就說今日親眼目睹他的狠辣,我也絕不能留他。
我冷不丁地開口:
「你就沒有想過,死了的這個纔是真正的公主,而我是村姑呢。」
侍衛以爲我在和他開玩笑。
「怎會?公主就該是花容月貌的,村姑整日風吹日曬,肯定醜得不行。」
什麼時候人的長相和她的身份地位掛鉤了?

-3-
位高權重的貴人們自降生起便應有盡有,難不成連美貌也要從賤民身上奪去嗎?
我覺得好笑極了。
「公主,你看這個坑夠大了嗎?」
「再挖深一些。」
等那個坑足夠容納兩個人的時候。
我瞅準時機,再次舉起柴刀,往侍衛的後背連砍兩刀。
頃刻間血肉飛濺,幾乎能看見森森白骨。
侍衛猝不及防,摸到後背一手的血,兩眼直愣愣地望着我。
「公主?」
我面無表情地抬起腳,把他踹進大坑裏,冷眼瞧着他血流不止,命喪黃泉。
這下好了,我可以就地埋屍。
我把兩人埋得嚴嚴實實的,又在表面灑了些落葉掩蓋。
臨近黃昏,天上的雲從東邊燒到西邊。
我擦掉額前的汗珠,沿着山路打算回家。
聽到前方又一陣車馬喧鬧,十幾個帶刀侍衛騎馬而來,將我團團圍住。
一個老太監下了馬車,連滾帶爬地過來,掃了一眼我身上的香雲紗裙,脖子上的金螭瓔珞圈,不由溢出一絲哭腔:
「花容公主,你可叫老奴好找啊!」
他說皇后一整天不見我人影,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要求我即刻回宮。
我抱緊柴刀,心慌得厲害。
侍衛不清楚花容公主的真面貌,可皇后作爲親生母親,不可能不知道從自己肚子裏爬出來的女兒是個什麼醜樣吧。
我當然不想跟他們走。
奈何眼前這些侍衛太多了,且個個手裏有刀,我一把鈍了的砍柴刀難敵十幾把繡春刀,只得硬着頭皮跟太監上了馬車。
皇后坐在金碧輝煌的宮殿裏等我,她做了一桌子菜,抬頭見我的第一眼,便沉下臉,屏退宮人,只留我們二人在殿中。
她突然掐住了我的下巴,寒聲道:
「你究竟是誰,竟敢冒充我的寶貝女兒!」
我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脣邊扯出一抹甜美的笑意。
「母后,是我啊,我是花容。」
我告訴她,我在山上遇到了一個漂亮的村姑,認爲她區區卑賤之軀不配有那麼好看的臉。
「所以我將她的臉皮剝下來,縫在了自己頭上,把自己不要的臉,換給了她。」
皇后震驚得嘴脣發抖。
在我擔心她是否看穿我蹩腳的謊言時,她卻捂住肚子,笑得淚花都冒出來了:
「好啊!好啊!不愧是本宮的女兒,真真繼承了本宮的本事!」
她笑盈盈地說起當年和宓妃同時生產的事。
「御醫說,宓妃會先於本宮提早半個時辰發作,這可是陛下的第一個孩子,本宮又豈會讓她搶了頭彩!」
「於是本宮在她的湯藥裏下了點毒,讓她折騰了一晚上,最終兩個都保不住,然後本宮順利誕下了女兒你啊。」
我脣角的笑意僵了一僵,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同她女兒花容公主一般的惡毒無恥!
公主生下來便醜如羅剎,焉知不是一場報應呢。
皇后收斂起笑容,眼神變得陰險。
「村姑呢?你怎麼解決她的?」
「我把她殺了,挖個坑埋了起來。」

-4-
皇后欣慰地點着頭,讚賞我行事極爲妥當。
此等視平民百姓爲螻蟻而隨意殺戮的行徑,當真叫我頭皮發麻。
我忍不住問:
「母后,女兒是不是做得太過分了些?」
要知道,哪怕是惡毒如公主,前世也只是同我換臉,並沒有殺了我。
皇后嘖了一聲,拉着我的手坐在飯桌邊。
「如何過分了,做事就是要做絕!你把她殺了,她的這張臉才能真正屬於你。
「再說了一個村姑而已,殺了又怎麼着,難道她還能化作厲鬼來索你的命啊。
「這麼漂亮的臉不應當長在村姑身上,你只不過是拿回了老天爺虧欠你的東西,有什麼問題?」
難怪我的謊言漏洞百出,皇后卻輕而易舉地相信了。
原來她打心底認爲金枝玉葉就該美若天仙,斗升小民就該醜惡難堪。
皇后給我舀了一碗雞湯,又覺得不妥。
「不行,光是殺了村姑還不夠,得殺了她們全家,這樣才能永絕後患。」
我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住。
前世,我擔心一張醜臉給家裏惹了晦氣,到死都不敢回去。
當我頂着醜臉遭受路人羞辱時,我的家人被皇后下令屠殺殆盡。
手裏黃澄澄的雞湯彷彿化成了一碗濃得化不開的血水。
我雖是被送養的棄嬰,可那是比血親還要重要的父親、母親、幼弟!
只是因爲一張漂亮的臉皮,她便要殺光我全家。
我雙眸猩紅,刻骨的仇恨填滿了整個胸腔。
這就是母儀天下的皇后,當真好狠毒的心!
「來人啊,派兩個侍衛去找到那村姑的家,然後殺——」
我趕忙攔住皇后:
「母后不着急,女兒餓了,先陪女兒喫飯。」
皇后又給我夾菜,目不轉睛地盯着我的臉。
「你這臉漂亮是漂亮,就是太像那個女人了,不過也行,沒準能討得你父皇歡心。」
「哪個女人?」
我的手已經摸到了腰後彆着的柴刀。
皇后眸底浮現森寒的光,沒注意到我的動作。
「還不是……」
話音未落,只見寒光一閃,我的柴刀割開了皇后的喉嚨。
鮮血不斷噴湧而出,她死死捂住脖子,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砰地一聲倒在地上。
至死,也不能瞑目。
皇后徹底嚥氣,我盯着桌上沾着血珠的御膳發呆。
和在深山老林裏了結花容公主還有侍衛不同。
這裏是圍得像鐵桶一樣的皇宮,到處都是飛檐走壁的大內高手。
我既做不到毀屍滅跡,更做不到逃之夭夭。
況且寢殿裏唯有我和皇后二人,皇后死了,這不擺明了我就是殺人兇手嗎?!
外頭突然傳來一聲嘹亮的「皇上駕到」。
我更是心跳如擂鼓,絕望之色瀰漫眼底。
等皇帝親眼見到皇后的屍體,看到那把染血的柴刀,我怕是連公主都裝不下去,只能引頸就戮。
沒想到我重生纔不到六個時辰,便再次死到臨頭。
也罷,能爲我還有我那些枉死的家人復仇,今生也不算是白來一遭了。
只求皇帝手下留情,至少別讓我死得像前世那樣悲慘。
念及此處,我定了定神,關上殿門,出去迎接皇帝。
皇帝一身明黃色龍袍,通身氣宇軒昂,大步流星地走過來。
「花容……宓兒……」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我整張臉,神情如遭雷劈。
身後緊跟的正是接我回宮的老太監,他喜不自勝道:
「陛下,老奴說的沒錯吧,公主和逝去的宓妃長得一模一樣!」
皇帝一手按住我的肩頭,一手捏着我的下巴。
炙熱的眼神彷彿舌頭般舔過我臉上的每一寸肌膚。
驚得我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真的……花容的長相幾乎與宓妃一模一樣。」

-5-
老太監嘆了口氣:
「難怪皇后娘娘要公主整日佩戴面紗,不許她以真面目示人,宮裏傳的那些流言想必是真的了。」
我眨巴着眼睛。
什麼流言?難道我觸發了什麼了不得ẗűₒ的劇情。
老太監娓娓道來。
十六年前,宓妃和ṭŭ⁶皇后在同一個夜晚分娩,皇后誕下了一個女嬰,宓妃誕下了一個死嬰。
事後,皇后以公主容貌駭人爲由,給公主蒙上面紗,不許外人見其真容,連作爲親生父親的皇帝也不可以。
隨着公主一日日長大,宮裏流言紛紛,說是皇后誕下的纔是死嬰,宓妃纔是公主的親生母親。
皇后害死宓妃,奪走了她的孩子。
又怕孩子的容貌會暴露真相,才欺騙外人公主貌醜,對她的臉嚴防死守。
曾經膽敢窺探公主的宮人,無一例外都被皇后處死了。
「公主真可憐啊,認賊作母,承歡膝下的快樂一日都沒有享受過。」
老太監用袖子抹了抹眼角的淚花。
皇帝更是悲憤交加,幾乎要咬碎後槽牙。
「朕早就懷疑當年是皇后給宓妃下了毒手,朕是天潢貴胄,朕的寶貝女兒怎麼可能醜到見不得人。」
深宮當真是詭譎多變的修羅場,短短一炷香的時間,我的大腦飛速運轉,雙腿軟軟地跪倒在地。
「父皇,原來女兒真的不是母后的親生女兒!」
皇帝伸手把我扶起來,緊緊抱住我,滿眼都是心疼:
「別怕孩子,這種毒婦不配當你的母親。」
我紅着眼眶,扯着他的龍袍哭訴道:
「方纔女兒懷疑自己是否爲母后親生,生母究竟是誰,她打了女兒一巴掌,還罵宓妃是個賤人!」
「宓兒是朕心尖尖上的女人,身爲皇后竟如此善妒,敢罵朕的心上人是賤人!」
皇帝氣得七竅生煙,拽過我的手,氣勢洶洶地往寢殿去。
「孩子你放心,朕必定給你和宓妃討得一個公道!」
門一打開,濃郁的血腥味撲鼻而來,皇帝一眼瞧見躺在血泊中的皇后,頓時嚇得六神無主。
「皇后……她怎麼死了?」
老太監驚訝地捂住嘴巴,撿起Ťúₘ旁邊落下的柴刀,看了看上頭的血。
「莫非公主得知自己的身世,與皇后起了衝突,皇后眼看東窗事發,清楚陛下會找她算賬,便出於無奈,拔刀自殺了?」
皇帝眉心緊鎖。
他盯着皇后尚有餘熱的屍體,眼底閃過一絲嫌惡:
「皇后害死了朕最愛的女人,朕的確要找她算賬,她竟如此不堪,敢在宮裏自戕。
「想必她也是心裏有鬼,害怕朕降罪於她,一時想不開,走了極端,哼!當真是便宜了她。」
皇帝滿臉怒氣,拂袖而去。
第二日頒發聖旨,廢除皇后,降爲庶人,對外宣稱庶人病死,祕不發喪。
十六年以來,皇后總以花容公主貌醜爲由,不許皇帝與公主過於親近,導致父女之情單薄如紙。
如今皇帝見到公主與心上人如出一轍的容貌,不由愛屋及烏。
像是第一次擁有這個女兒一般,恨不得將世間最好的一切捧到他的心肝寶貝面前。

-6-
短短一個月,我便住進了皇宮最氣派的宮殿裏,用着比皇后更多的僕從,各色奇珍異寶流水般地往我眼前送。
可我到底不是他的親生女兒啊!
面對皇帝那雙充滿慈愛的眼眸,我總是尷尬到寢食難安。
四面宮牆也如同銅牆鐵壁般,把我這隻野慣了的小麻雀圍困其中。
我三番兩次找藉口出宮,想要回家,回到父母還有弟弟身邊,都被皇帝以怕我在外頭遇見危險爲由拒絕了。
「花容啊,朕已經失去了你的母親,不能再失去你了,你讓朕這個父親安心一點。」
天爺,我也有自己的父親啊!
他不是皇帝,他只是山林裏的樵夫。
他不知道什麼叫珊瑚,買不起渤海國的東珠,分不清茉莉粉和薔薇硝。
但他會攢錢給我買素銀簪子,每次回家都會記得給我帶冰糖葫蘆。
於我而言,他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父親,哪怕是皇帝老子也比不過。
眼看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我擔心家人們始終不見我的蹤影,該有多麼心急如焚時,京城入秋了。
皇帝每年入秋都會舉辦秋狩,這次順便把我帶去皇親國戚前露露臉。
我第一次不戴面紗出現在衆人面前,他們或探究或玩味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不約而同地倒抽一口涼氣。
「花容公主如此貌美,以前爲何總是戴着面紗呢?」
「越是驚豔的美人,越是要遮掩,這樣纔有神祕感。」
「沒準是公主要選駙馬了,所以纔會露臉呢。」
在場的王公貴族不由摩拳擦掌,想要攀一攀這門親事。
我百無聊賴地坐在皇帝身邊,打量着那些如狼似虎的目光。
其中有一張氣勢奪人的臉龐引起了我的注意。
這是平西王。
他大約比皇帝小几歲,一雙鷹眼般銳利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這種眼神不像是在垂涎誰的美色,更像是在伺機咬斷獵物的喉嚨。
我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想來我並非傾國傾城,平西王位高權重,什麼美人沒見過。
他緊盯我不放的原因,極有可能在於我這張與宓妃極爲相似的臉。
或許,他可以成爲我離宮的契機。
趁着皇帝去獵野鹿,我趕忙與平西王搭上話。
他冷冷地瞥了我一眼,眼神中少了幾分狠厲。
「我有個兒子只比公主大兩歲,說不定公主和他很聊得來。」
我點點頭,表示對世子極感興趣,希望能與他見一面。
「可是父皇對我看得太嚴了,我實在找不到機會出宮。」
平西王含笑打量着我,說他可以安排。
當晚皇帝陪我用完晚膳,前腳剛走,我後腳就收拾好包袱,連帶把我心愛的小柴刀別在腰後,溜到宮殿角門。
平西王的馬車等在角門外,我裝作一臉天真無邪的樣子,對迎接我的家丁說:
「世子哥哥在哪裏等我呢?我想自己走路去見他。」
家丁抬起手,一陣白霧襲來,我沒有防備,立刻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時,我躺在一張美人榻上,身上還蓋着薄薄的毯子,月Ťü₇光透過窗紙灑進來,映得坐在桌邊的平西王側臉朦朦朧朧。

-7-
同時也照亮了牆壁上掛着的無數幅畫像,上面的女子豔若桃李,宜喜宜嗔,和我有一張七八分相似的臉。
我渾身凜然,這當然不是我,這八成是宓妃。
平西王深深地凝視着我的眉眼,嗓音啞得可怕:
「宮裏的流言是真的,宓妃誕下的嬰孩沒有死,你果真是她的孩子。」
我被他周身的肅殺之氣嚇得退後幾步。
他猛地站起來,顫抖着手摸向我的臉頰。
「我……我對不起你的母親,我對不起宓兒!」
我瞪圓眼珠子,清楚地看見平西王眼圈泛着紅,一滴晶瑩的淚水從他的眼角滑落,燙得我手背生疼。
喂。
我還要回家呢,沒心情聽你在這憶往昔,和我哭訴你和皇帝女人的感情史。
「王爺,你有沒有想過,世界上長得相似的人有很多呢。」
平西王充耳不聞,緊緊拉住我的手,掩面而泣。
「當年,你的母親爲了找你舅舅,從江南一路乞討到京城,餓暈在王府門口,我救了她,讓她成爲我的貼身婢女。
「後來皇帝猜忌我有反心,你的母親宓兒主動提出要進宮幫我安撫皇帝,我本不想同意,但她一再堅持,我也沒有辦法。
「是我親手將她送到龍榻上,是我害得她被捲入宮鬥備受折磨,是我害死了她……」
我眯起眸子,審視着平西王充滿悲痛的表情,脣角微微勾起。
裝什麼呢狗男人。
利用一個弱女子且將她敲髓吸骨後,冷眼旁觀她在宮裏自生自滅。
人都投胎轉世不知多少回了,還擱這裝情深似海呢,也不嫌害臊。
平西王抹了把眼淚,手突然從我的臉挪開,溫柔地托住了我的後腦勺。
然後他上半身前傾,輕輕碰了一下我的嘴脣。
蜻蜓點水般的吻。
我整個人猶如當頭棒喝,面色慘白。
他在做什麼。
平西王眸底一片血紅,翻湧着我看不懂的慾念。
「花容,皇帝不是在給你找駙馬嗎,我手握三萬精兵,你的父皇很是忌憚我,要是你嫁給我,我能保證二十年……哦不三十年之內,絕對沒有反心!」
他迫不及待地把我壓在榻上,冰冷的手指探入裙下,嚇得我胡亂掙紮起來。
「你瘋了!你看清楚我是誰,我不是宓妃,你趕緊放開我!」
他的吻亂七八糟地印在我的脖頸間,讓我噁心得想吐。
「花容,我對不住你母親,她進宮前我甚至連和她親密的機會都沒有。
「但是我保證,我會對你好的,我會把對你母親的愛意還有思念都付諸在你身上!」
睡不到當孃的,就要睡女兒?
臭不要臉的狗男人!年紀足夠當我爹不說,還有個比我大兩歲的兒子。
哪來的自信認爲我會同意的?
在平西王撕開我裙襬的前一刻,我抽出腰後的柴刀,對準他的腦門,猛地劈了下去。
平西王的動作戛然而止,愣愣地摸了下頭,手指間沾滿了黏膩的鮮血。
他有些反應不過來,我一個公主怎麼隨身帶了把柴刀。

-8-
我趁着他發愣的間隙,又朝着他渾身上下砍了好幾刀。
縱然是戰場裏殺出來的硬漢,也逃不掉功夫再高也怕菜刀的真理。
在我一刀比一刀更猛的攻擊下,平西王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仰着腦袋,突然間栽倒在地。
他雙眼死死瞪着我,像是不甘心一般,抽搐了兩下後,再無動靜。
平西王府被夜色籠罩,安靜得可怕。
我把沾滿血的外裙脫掉,從後門出去,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我想我終於可以離開這片鬼地方了。
就在此時,迎面走來一個穿着錦袍的年輕小公子。
月華如練,我不禁瞳孔緊縮,往日裏那些噩夢般的記憶全部復甦。
沒想到這輩子還能遇見這個少年。
他也沒想到,這麼晚了,自家後院居然鑽出個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你是——」
他呆呆地盯着我的臉,雙頰閃過一抹紅暈。
「你該不會是父王提到的花容公主吧?」
又垂下雙眸,含笑道:
「你果真如傳聞裏的那般漂亮。」
我印象裏的他,不是這般羞澀而有家教的。
前世,我蒙着臉上街討生活,卻因爲不能被老闆看正臉屢屢碰壁,餓暈在一座華麗的馬車下。
那座馬車裏坐着的少年郎,就是他。
外表清俊文雅,內心陰險毒辣。
他把我救醒了,打量着我被公主換來的醜臉,嘴裏吐出一串惡毒的話:
「本世子平生最恨醜女,既然她長得這麼難看,就扔到豬圈裏去吧。」
我不得不睡在骯髒發臭的豬圈裏。
他命人把餿掉的飯菜倒進食槽裏,觀賞着我同豬狗搶食的狼狽模樣,讓我度過了比豬狗還卑賤的一個月。
最後他玩膩了,乾脆把我扔到乞丐堆裏,笑眯眯地看着我被凌辱致死。
「平西王世子嗎?我是來找你的。」
刻骨的仇恨在四肢百骸的深處叫囂。
我保持冷靜,對他嫣然一笑。
他有些激動地指着自己:
「我嗎?你是來找我的?」
我大着膽子伸出手,扯着他的腰帶,勾着他來到人跡罕至的花園裏。
「世子殿下,本公主屬意於你,想要你當駙馬,你願意嗎?」
我的手指在世子的腰間流連,把他渾身的邪火都點起來了。
「能當花容公主的駙馬,可是我幾輩子都修不來的福氣!」
世子樂得直哆嗦,三兩下就把褲腰帶鬆了。
你不是最能貪圖美色嗎,那便讓你死在我的石榴裙下。
等他的褲子落到腳踝處,我兇光畢露,咔嚓一刀,斬斷了他的子孫根。
他發出殺豬般的慘叫聲,跌倒在地,下身血流不止。
我笑嘻嘻地舉起柴刀。
「世子,你不是最恨醜女,最喜歡美人嗎?那麼死在美人的刀下,豈不是圓了你畢生的夙願?」
世子滿臉驚懼,轉身就想逃,卻被褲子絆住了,摔個狗啃泥。
我嗤笑一聲,抬腳踩住他的腦袋,把他全身上下戳滿了無數個血窟窿。
他一邊發出慘絕人寰的叫聲,一邊被我無情地片成無數塊碎肉。
就這,還不足以彌補我前世的十分之一痛苦呢。

-9-
我把不成人形的世子扔進水塘裏,拍了拍裙襬上的灰塵,也不顧臉上被濺Ţüₐ到的血珠,大搖大擺地走出王府。
事已至此,我若是回不了家,見不到我最愛的父母幼弟,只得人擋殺人,佛擋殺佛了。
沒成想府門口停着一頂轎子。
老太監哭喪着臉道:
「公主你怎麼又跑出宮去了,陛下在宮裏等得可着急了。」
我抹了把臉,冷冷道:
「公公,王府出大事了,你快點告訴皇帝吧。」
說完我就想走,卻被老太監抓住手腕,硬生生塞進轎子裏。
我頭痛得不行,要不是這老太監平時對我還不錯,時常噓寒問暖,我一早就把他給宰了。
回到皇宮,皇帝的臉色難看至極,黑得像鍋底。
我吞了口唾沫,猶豫着要不要告訴這個可憐的父親,其實我不是他親女兒時,他幽幽地開口了。
「聽說你去平西王府了?」
「是,我已經解決掉他全家了,你能不能看在我幫你除掉一個逆黨的份上,寬恕我騙你……」
皇帝毫不留情地打斷了我的話,寒聲道:
「你去找平西王做什麼?認回自己的親爹嗎?」
我被他唬了一跳,結結巴巴地解釋:
「不!你誤會了,宓妃和平西王是清白的,我……哦不,花容公主應該是你的種沒錯!」
可今晚的皇帝非常不對勁,一改往日的慈父形象,眼底瀰漫着陰鷙。
他一步步走向我。
「清白?其實從朕看見宓兒的第一眼便明白,她是平西王安插在朕身邊的奸細,朕也看穿了平西王對她的情意,並謀算着反手利用她。」
我心裏咯噔一聲。
好傢伙,敢情你們兩個狗男人都沒把宓妃當回事,裝出來的情深似海不過是利用她對抗彼此。
「可是啊——」
皇帝捏住了我的下巴,力度大得足以捏碎骨頭。
「朕愛上了她,即便朕明白她是平西王的人,朕還是愛上了她。」
我疼得蹙緊眉頭,試圖穩定他的情緒:
「陛下,你和宓妃兩情相悅,這不是很好嗎?」
皇帝搖了搖頭,眸底似有淚光閃爍。
「然後,在她進宮的第八個月,誕下了一個足月的胎兒,便是你,花容。」
我簡直要崩潰了。
說到底宮闈裏這些陰私事,誰和誰私通,生下的孩子是誰的野種……和我一個村姑有什麼關係?這花容公主我着實裝不下去了!
哪怕是會被他砍腦袋,我也得告訴他真相。
「你聽好了,我根本不是你的女兒。」
我斬釘截鐵的語氣,卻叫皇帝古怪地笑起來。
「你果然是去平西王府認親爹了,朕這些年還真是白疼你了。」
皇帝危險地眯起眸子,突然撒開了手。
「也好,朕也不想認你這個野種當女兒。」
正當我鬆了口氣時,皇帝猛地抓住了我的手,拉着我踉踉蹌蹌地往殿內走去。
我被摔在了那張龍牀上,砰的一聲巨響,整個身子剋制不住地發抖。
皇帝慢慢解開衣襟,眉眼間醞釀着暴風雨。
「你的母親給別的男人生下了孩子,那你就應該補償朕,給朕生下一個孩子。」

-10-
他兇狠的吻便覆了上來,猶如潮水般將我淹沒,幾乎將我溺斃。
我不明白這些男人分明是愛着宓妃的,爲何要把求不得的慾念發泄在我身上。
我恨極了他們的強取豪奪,恨極了他們的輕賤作弄。
宓妃真是太可憐了, 終其一生都被這些男人玩弄於掌心,就連死了也不得安生。
我雙眸紅得可怕, 抽出裙下藏着的柴刀,往他的胸口捅去。
皇帝猛地抬頭, 擒住了我的手腕, 硬生生地將刀尖停在離他一寸遠的地方, 再也接近不得。
「朕在看見皇后屍體的時候便覺得奇怪, 她向來養尊處優, 從哪裏弄來一把鈍刀自刎, 後來朕才明白, 是你殺了她。」
皇帝噙着冰冷的笑意,嘴脣擦過我每一根手指。
「放心,朕明日就會對外宣稱花容公主因爲急症病逝, 再冊封你爲妃, 封號爲宓, 可好?」
他身上的龍涎香味逐漸滲透進我的每一寸肌膚,我絕望地閉上雙眸。
一隻碩大的花瓶砸破了皇帝的後腦勺, 他始料未及, 猛地往後一倒。
是老太監!
老太監看了一眼在地上痛苦掙扎的皇帝,又抬頭給我使了個眼色。
我立刻撲上去,彷彿失去桎梏的小獸, 抄起柴刀對着皇帝一陣亂砍。
鮮血不斷噴湧而出, 漫過我的眉眼。
柴刀頃刻間已經砍出了好幾處缺口。
我望向已經成了血人的皇帝, 內心積攢的鬱郁之氣頓時煙消雲散。
老太監給我換了一身乾淨的宮裝,把我帶到無人當值的宮門口。
「你是皇帝年齡最長的孩子, 皇帝死了, 你可以挑一個年幼的皇子繼承大統,然後垂簾聽政。」
我咬牙切齒地說:
「我恨透了宮裏的一切,從未有過當公主的想法,更別提什麼垂簾聽政, 我只想回家。」
老太監凝視着我半晌,冷不丁地笑道:
「你的肩頭是不是有一塊梅花形狀的胎記?」
我嚇得護住肩膀。
他怎麼會知道,該不會偷看過我洗澡吧, 可他不是太監嗎?
老太監笑呵呵地說:
「別緊張姑娘,老奴知道的事情可多了, 還知道你是在一個大雪天被你父母在山路邊撿回Ŧú⁻家的。」
我難以置信地瞪着他, 內心有種異樣的感覺。
「宓妃的孩子究竟是誰的?」
老太監牽來一匹馬,平靜地說:
「此事和你沒什麼關係, 你快走吧,回到你的家人身邊。」
我騎在馬背上,揚起皮鞭,像一隻終於被放回山林的小鳥,迎着遠處暈開的朝霞策馬奔騰。
父親,ƭū́₊母親,還有弟弟,我要回家了!
太陽東昇,老太監望着我逐漸消失的背影,不由潸然淚下。
宓兒妹妹,當年拼儘性命誕下的女嬰,你說不忍心上人的孩子被囿於宮牆內,被宮裏的腌臢手段消磨, 求我把她送走。
十六年過去,她不僅生得和你一樣漂亮, 像小樹一樣健康強壯, 還能幫你報仇,殺掉那些曾經傷害過你的人。
你在九泉之下的亡靈,終於可以安息了。
作者:薯條蘸月亮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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