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忘之舟

商再言破產後被我拐到了牀上。
他和我住一百塊的廉租房,褲衩都是九塊九包郵。
度過最艱難的日子後,他要和白月光結婚。
我決心分手,卻等一天都沒等到他回來。
半夜,突發地震。
廉租房因爲年久失修,被震得徹底坍塌。
據說,商再言跪在廢墟上,徒手挖了三天三夜,也沒找到我的遺體。
那是當然,因爲我當晚就坐飛機走了。

-1-
和商再言戀愛的五週年紀念日,他沒有回來。
獨自喫完晚飯後,我在朋友圈刷到了周錦發的他。
文案是【失而復得】,照片則是商再言正在刷卡的側臉。
周錦則只有半隻手入鏡。
纖長的五指上,一顆鴿子蛋大小的戒指正熠熠閃光。
男朋友真有錢啊,我心想。
洗漱完躺在牀上時,商再言終於回來了。
他掀開被子,帶着冷氣的身體貼住我。
我不想碰到他,往牆壁的位置擠。
商再言卻貼得更近,大手一路往上摸,最後停留在手腕位置。
一個冰冷的東西,套上我的手指。
有點硌人。
我抬起手,看見指間套着枚戒指。
鴿子蛋那麼大,和周錦的一模一樣。
是她的同款。
「喜歡嗎?」商再言低聲問。
月光下,他溼發半乾,髮尾的水滴沿着修長的脖頸往下流。
商再言睡覺從不穿上衣,水滴滑過飽含力量感的薄肌和人魚線,一直滑落到長褲之中。
他靜靜盯着我,眼神中帶着幾分得意,彷彿等着我親他。
就像以前每次我收到禮物時那樣。
「真大。」
我賞臉地笑一聲,伸手摸了幾把腹肌後,說:「不過我喜歡別的更大的。」
商再言盯着我,眼眸暗了下來。

-2-
翌日醒來後,商再言已經離開。
我下意識又去看周錦的朋友圈,她果然又發了新的動態。
周錦在試婚紗。
背景的一角里,有個男人的背影。
寬而有力的肩膀,勁瘦的腰,還有長而直的腿。
是商再言。
認出來的人,並不止我一個。
高中時的同學留言:【哇——新郎不會是以前的商校草吧?】
周錦回了一個捂嘴偷笑的表情。
底下的老同學們紛紛冒出來留言:
【恭喜你們哇,從校服走到婚紗。】
【果然男神最後還是會和女神在一起。】
……
看得出神時,手機頂端突然冒出商再言的一條信息:
【醒了?粥在鍋裏,記得喫。】
我放下手機,果然在廚房看見商再言燉好的紅棗小米粥。
商再言做的菜一言難盡,唯獨煮粥有幾分美味。
我還是把粥給喝了。
委屈什麼都行,肚子絕不能受委屈。

-3-
對於商再言會和周錦結婚這件事情,我其實並不意外。
高中時,我就認識了商再言。
那時候他是學校裏最受矚目的男生。
家裏有錢,自己長着一張帥到讓全年級關注的臉。
成績優異,大提琴獨奏拿過市裏一等獎。
每週一的國旗下講話,商再言會穿着乾淨的白色校服站在主席臺上發言。臺下人盯着他的目光,如果能化爲實質,估計能將他身上燒出窟窿。
但喜歡商再言的女生再多,他眼裏永遠只有青梅竹馬的周錦。
總之,是一個完美得不真實的人。
這麼一個人,是怎麼被我拉下水的?
高三畢業後,商再言家裏破產了。
商再言的媽媽迅速再婚,他的女友周錦,則和他分手去國外讀書。
直到這時,接近他的女生也有增不減。
我之所以能脫穎而出,純粹靠運氣。
我們考的同一所大學。
而且我和周錦,這是同一個類型的長相。
我很輕易,就在大學附近的酒吧裏,找到了商再言。
那時他已經喝得有幾分醉意。
如果說,以前穿着白色校服的商再言是乾淨矜貴又帶着疏離的清純校草。
那麼,當他的白色襯衫被酒水浸透,黑得像曜石的眼睛裏溢滿痛苦,隨着酒精的吞嚥,喉結上下湧動時,散發出的就是破碎的美感,和毫不自知的性張力。
像掉進污泥裏的金子。
當酒吧裏的人,男的女的,都盯着他虎視眈眈時,商再言始終只是自顧自喝酒。
直到我微笑着坐在他的對面。
商再言頭也不抬,冷漠開口:「滾。」
「商再言,」我喊他名字,「你現在脾氣可真差。」
商再言抬頭,看見我的臉時,他眼神震動了一下。
我把商再言帶回了租的房子。
他沒拒絕。

-4-
躺在牀上時,我和商再言說我的名字,說我們是高中同學。
他說,不記得了。
牀頭的小夜燈光影朦朧。
商再言看我的眼神漸漸清醒。
我脫掉外套,吊帶從肩膀滑落時,他別過臉,直起上半身,說要回去。
我看着他發紅的耳朵。
到嘴的鴨子讓它飛,不可能。
我站起身,捏住他的下巴,主動去親他。
商再言明顯很想推開,但是看見我的臉時,他抵抗的手慢慢放下來。
我知道他把我當成了誰,但我不在乎。
何況,對於商再言這種性格的人,也許這是他此生難得的墮落。
要是錯過,那多可惜。
唯一讓我意外的,是商再言生澀至極的反應。
哦,他和周錦,原來一直談的素的。
這讓我,有點震驚。
事情做完後,我坐在牀邊,下意識摸出一支女士煙。
注意到商再言的視線後,我挑起眉:「不習慣?」
他沒說話,只是沉默地看着我,半晌淡淡地開口:「我不喜歡煙味。」
我還是點起了火。
商再言往後捋了把頭髮,眉眼中顯現出幾分厭惡。
「我走了。」他說。
我伸手指向側方:「門在那裏。」
商再言起身,但沒走。
他轉了一圈,打開窗戶透氣,找到洗衣機,自己把弄髒的襯衫洗了。
「我不能這樣出去。」他解釋。
我沒理他。
商再言自己在客廳轉了幾圈,又走回來,在牀邊彎下腰:
「疼嗎?」
他的目光在我臉上打量片刻,漸漸往下,定格在嘴脣上。
我掐掉煙,平靜道:「五分鐘而已,不至於。」
商再言臉黑了。
或許是好勝心。
他沒再說話,眼神卻慢慢晦暗。
等我發現時,商再言已經一手撐住牆,一手扶住我腰,把我籠罩在一方小小的空間內,用力吻下來。
他進步真的很快。
撞到牀頭時,我緊咬嘴脣,沒再說話。

-5-
表面上我們就這麼在一起了,實際上就是各取所需。
商再言心裏始終是周錦。
他會看着她在國外發的 ins 發呆。
照片上,周錦的生活依然低調奢華。
因此揹負債務的商再言,根本不會主動和她聯繫。
所以便宜了我。
或許是第一次太丟臉,商再言很執着地想證明那是意外。
不到二十歲的男人,全身上下有用不完的勁,都使在了我身上。
我開始招架不住他了。
白天商再言要上課,下課了要打幾份工還債。
十點下班後,他如果來找我,還會折騰到大早上才睡。
當我掛着兩個青色眼圈起牀時,商再言往往已經在收拾房間了。
優秀的人不僅精力異於常人,學習也快。
包括做家務。
我近視,看不見的東西就當不存在。商再言視力很好,還有潔癖。
所以家務活,一直是眼裏有活的人在做。
而什麼都不幹的人,嘴就得甜。
我喜歡喊商再言名字,等他回過頭看我時,就撐着臉毫無誠意地說,我好喜歡你哦。
當他因爲要兼顧學習和工作,忙不過來時,我也會假裝心疼地開口,別那麼拼啊,以後我養你就行了。
……
主打一個給男人畫餅。
至於餅在哪,不重要。
畢竟我窮。
我們這種不走心的關係一直維持到了大三,直到商再言在打工時突發意外。
那天他接了一個模特的工作,在攝影師的工作室拍照。
當他頭頂上的吊燈砸下來時,我正好給他送咖啡。
是的,就是那麼倒黴。
吊燈本來該砸到商再言的頭上,但我撲開了他。
吊燈砸到了我的腿,血緩緩往外流。
到了醫院後,商再言坐在病牀邊,似乎有些茫然。
「爲什麼?」
爲什麼我會捨命救他?
答案很簡單。
我不想看着一張堪稱藝術品的臉毀了。
就算站那裏的不是他,是別人,我也會救。
但商再言似乎自己思考出了別的答案,他篤定地開口:
「因爲你愛我愛得無法自拔。
「江舟,我會珍惜你的。」
他緊緊地扣住我的手,輕輕地吻了一下。
好像真的在發誓。

-6-
因爲腿傷,商再言搬進了廉租房照顧我。
我本以爲他會不耐煩,但實際完全相反。
每天早上他會決定我每天穿哪件衣服,包括內衣。
也會決定我梳什麼髮型,因爲都是他梳的。
甚至喫飯,我覺得如果我有要求,他也會喂。
夏天衣物單薄,而商再言年輕氣盛。
我們在廚房的餐桌上、浴室裏、陽臺,以及沙發邊沿,都嘗試過。
嗯,嘗試過學習。
身體上的無限接觸,甚至讓人產生某種骨肉交融的親密。
有時候,我甚至會以爲,商再言真的愛上我了。
但很快我就會清醒,因爲商再言錢包裏,永遠都是周錦高中時的一張證件照片。
他心裏永遠有她。
畢業後,商再言將債務還清,還進入了名企,我們的日子便漸漸變得好過起來。
紅包轉賬、名牌化妝品和包……商再言好像在填補某些虧欠一樣,給我花錢時毫不眨眼。
我從不拒絕。
他轉我錢就花,送我包就背,至於他心裏想什麼,到底在透過我懷念誰。
我不關心。
就在我們的日子漸漸變得好過起來時——
他的前女友周錦,回來了。

-7-
周錦剛回來時,商再言Ṭű̂ₛ並不願意見她。
周錦依然固執地在我們樓下,等了一整晚。
半夜的時候,窗外下起了暴雨。
商再言在牀上輾轉反側。
夜裏三點時,他終於忍不住了,匆匆起身換衣服。
「我去見個朋友。」
透過玻璃窗蔓延的雨跡,我看見昏黃路燈下,商再言接住了暈倒的周錦。
他臉上表情那樣焦急,是我第一次看見的模樣。
不久後,周錦的閨蜜樊依來加我微信,語氣非常直接:
【江舟,我勸你還是自己退出。
【這兩個人十幾年青梅竹馬的情分,不是你這種野雞能取代的。
【如果堅持,被放棄的只會是你。】
看着她的話,我笑了。
怎麼感覺,自己好像是小說裏的惡毒女配。
而後面發生的事情,更像。
因爲周錦主動來找我時,我差點把她打死了。

-8-
「你配不上再言。」當時周錦對我說。
我們坐在咖啡屋露天的陽臺上,周錦穿着一身白的小香風套裝,戴着針織的圓頂寬檐帽,看上去像朵輕盈的白色牡丹花,只是臉色有點憔悴。
我咬着煙,聳了聳肩:「是嗎?」
「我看了你的檔案。
「初一時,你被寄養在姨媽家,不到半年,就被趕了出來。
「於是你被送到了更遠的親戚家,直到姨媽死了,姨父又把你接了回去。你不僅沒珍惜,反而在一次家庭爭執中捅了他一刀。
「因此,沒有親戚再願意要你,所以你被送到了社會福利院。直到商氏基金會對福利院開始資助,你才上得了學。」
……
指尖的煙漸漸熄滅,我看着她:「周小姐真是有備而來。」
「一個有娘生沒娘養的混混,也不知道商再言——」
啪!
我懶得再聽下去,揚手,一巴掌打向周錦精緻的左臉:
「你有媽,你媽怎麼不教你教養?」
打完後,心裏的鬱結之氣倒是散了不少。
但周錦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然後低頭,狼狽地嘔出一大口鮮紅的血。
我驚了:「周小姐,碰瓷也不是你這麼碰的吧?」

-9-
周錦血吐得太多,像是要死了一樣。
我還是打了急救電話。
想了想,又給商在言也打了一個。
商在言聽見白月光受傷,來得比救護車還快。
他趕過來,第一眼就看見周錦臉上的巴掌印。
商在言臉沉下來,問我:「你有什麼要解釋的?」
當然有。
我把經過清楚地說了一遍。
讓男人可以的,但讓我背鍋,門都沒有。
商在言聽完,擰着眉頭對周錦說:「你幹嗎惹她呢?」
這句話好像在批評周錦。
但細細聽來,卻能聽出語氣裏的親暱。
「每次都給我找麻煩,我很閒嗎?」
商在言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擦乾淨周錦臉上的血跡。
看似動作粗魯,卻處處透露着在乎。
周錦沒說什麼,虛弱地把頭靠在他身上:「言言,我會不會死?」
「不會,」商在言說,「我送你去醫院。」
臨別時,商在言突然轉過身,看向我,似乎在斟酌措辭:
「你的壞脾氣該改改了,江舟。
「無論如何,你不該動手。」

-10-
我看了商再言片刻。
那瞬間我突然很想笑。
解釋,其實並沒有意義。
男人不在乎誰對誰錯。他心裏愛誰,即使對方錯了,在他眼中也依然可愛得要命。
這就是,所謂偏愛。
我只是覺得有些惆悵。
周錦果然是他心心念唸的白月光,只用一句話,就讓我這五年白乾。
看我臉色轉黑,商在言又放輕語氣說:
「我給你準備了禮物,聽話。」
商在言說的禮物,就是周錦的同款戒指。
我抬起手,對着手上的鑽戒打量片刻。
確實挺大的。
不過,我不喜歡。
而且我有預感,和商在言的相處,很快就要結束了。

-11-
奇怪的是。
明明周錦已經回來,但不知爲何,商在言始終沒有和我談分手。
反而是周錦沉不住氣。
那天是我生日。
飯剛上桌,商在言就接到了一個的電話。
他立即起身,和我說:
「有件重要的事,今晚我就回不來了。」
……
我「嗯」了一聲。
商在言卻突然傾過身,探究地看着我:
「最近怎麼這麼乖?」
我平靜地反問:「我不讓你走,你難道就不走了?」
商在言迴避了這個問題。
他揉了把我的頭,丟下一句「別多想」,就匆匆離開。
我獨自喫着滿桌的飯,幾乎要落下淚來。
因爲商在言的做飯水平,還是一如既往地難喫。
我正把它們往垃圾桶倒時,周錦給我發了一張圖片。
商在言坐在她的病牀邊,幫她舉着輸液的瓶子。
說實話,我沒什麼意外。
可週錦卻不懷好意地繼續問:
【聽說今天是你的生日?
【但怎麼辦呢,他選擇陪我。】
話語裏的得意快要溢出屏幕。
我回:【那你不得給我發個紅包啊。】
周錦瞬間就不說話了。

-12-
自從生日後,商在言和我的聯繫越來越少。
原先他會兩三天給我打一個電話,漸漸變成一星期一次,又變成一月一次。
不用猜,我就知道他肯定在陪周錦。
但他倆進度委實有些慢。
我掰着手指算了三個月,才終於等到突破性的發展。
是樊依給我發來的一個視頻。
視頻裏,周錦表情期待而羞澀。
有人問:「你和言哥什麼時候結婚?」
周錦紅着臉說:「今年年底,你們一定要來啊。」
旁邊的人都笑着說:「一定一定。」
商在言坐在她身邊,神情平靜,沒有任何否認。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不過看見這一幕時,心臟還是感覺到有些發悶。
晚上時,我坐在沙發上,給商在言打電話。
商在言語氣透露着疲憊:「舟舟,我剛聚會回來,現在準備睡覺了。」
我問他:「你沒有事情要和我說嗎?」
「什麼事?」商再言反問。
各種話在心裏都繞了一圈,脫口而出的卻是:「商再言,既然你鑽戒都送了,下一步不是該向我求婚嗎?」
這只是試探的話。
但商在言沉默了很久。
半晌,他的聲音才從電話裏傳過來:「江舟,我現在還不能結婚。」
我捏緊了手機,若無其事道:「哦,我也沒說要答應你啊。」
「對不起。」商再言聲音低沉,「能不能等——」
我已經掛了電話。

-13-
其實我知道,從始至終,自己和商再言不會有任何結果。
但爲什麼即便早就知道,心臟也依然會難受?
一滴水突然從我臉上滑下。
本來只有一滴,慢慢卻滑落得越來越多。
哪來的水?
我疑惑地抬起頭。
原來是頭頂的天花板裂開了一條縫。
這房子年代太久,每逢下雨,樓頂的水都排不出去,慢慢把天花板都給泡爛了。
雨水就順着天花板的縫隙往下漏,正好砸到了我的臉上。
總有一天這破房子會垮的吧。我心想。
我挪開沙發,在漏水的地方放了個盆來接水。
其實房子早就開始出各種問題了,不過商再言以前修過一次。
「等這個項目完成,我們就換個大房子,」修完後他躺在我身邊問,「江舟,你喜歡什麼樣的房子?」
「大的,有落地窗的,最好在 CBD 中心,還能看見江景的。」
他敢問,我就敢說。
餘光裏,商再言笑了一下。
自從家裏破產後,商再言就變得不苟言笑,總是冷靜地板着一張臉,好像所有情緒都被壓抑在了冰山之下。
所以他一笑,就像冰山消融,春水盪漾。
我立即被迷得頭暈目眩,又罕見地感到了一絲羞愧,CBD 中心房價十幾萬一平,是不是有點太貪心了?
「會有的。」商再言伸出手,把我抱在懷裏。
耳畔邊,他的聲音很輕,但也很堅定:「江舟,你再等等我。」
過去的美好瞬間不過都是夢幻泡影。
而現在的事實是,他要瞞着我和周錦訂婚了。
從他選擇周錦那一刻起——
我和商再言的關係,就到了該結束的時候。

-14-
我決定要和商再言分手。
情人節那天,商在言照常沒回來。
我給他發信息,說:【什麼時候有空,我有事跟你說。】
商在言也一直沒回。
正準備給他打電話時,我收到了商在言助理的電話。
他的助理是個剛畢業的學生,很熱情。
在電話裏非常興奮地告訴我,商在言爲我準備了一份禮物,讓我務必要去簽收。
到了現場,助理卻沒有拿出禮物。
反而開着車帶我繞了一段路,到了一個小區門口。
助理給了我其中一棟房門的鑰匙。
房子大概兩百多平。
早晨朦朧的光線透過玻璃窗,早已慢悠悠地躺滿了整個房間。
落地玻璃窗外的左邊,江水正在緩緩流動。而右邊,幾乎能俯視整個城市的 CBD 中心。
「這是商總爲您準備的禮物。」助理說。
我站在客廳中,完全愣住了。
「確定是商再言送的嗎?」我問。
助理笑着說:「商總爲您準備這個禮物準備了很久,他一直不說,就是爲了給您驚喜,商總他真的很喜歡您。」
聽完,我心底浮起一種密密麻麻的情感。
像被小蟲子在心臟咬了一口。
原來商再言……真的記得啊。
突然「咔嚓」一聲,門又被推開了。
周錦正站在門口。
助理似乎也沒想到會看到周錦,表情十分驚愕。
周錦問:「這是我住的地方,你們來幹嗎?」
助理說:「啊……這是商總爲江舟小姐準備的。」
周錦嗤笑一聲,拿起手機發了幾段話,片刻後,一段語音響起——
「李助,房子已經送給小錦了。」
「至於江舟——」商再言停頓片刻,才繼續說,「我會補償她別的東西,你先別和她說房子的事。」
助理尷尬地站着,看我一眼,臉都紅透了。
他沒好意思和商再言說,我不僅知道了,現在人還就在這裏站着。
周錦掛掉了電話,嗤笑一聲:「都聽清楚了吧,現在這房子是我的。」
她看向我,笑容漸漸冷下來:「江舟,你一個外人,還在我房子裏待着幹嗎?滾出去。」
我淡淡地看她一眼,提腳便往外走。
還沒走幾步,卻又被周錦拉住手。
她死死盯着我手上的戒指說:「這枚戒指居然在你這裏……也該物歸原主了。」
說完,她便伸出手想來搶。
我偏過頭,一把抓住周錦的手,把她往牆上用力一推。
「除了搶男人就會搶東西嗎?現在我覺得,被說像你,真的是件挺失敗的事。
「而且當初,難道不是你自己丟下商再言出的國嗎?」
「我有苦衷的。」周錦怨恨地盯着我說,「我那時得了絕症,商再言又破產了,我除了騙他是出國留學,我還能怎麼辦?讓他看着我死嗎?」
「江舟,」她冷笑一聲,「你永遠爭不過我的,無論我要什麼,他永遠不會拒絕我。」
……
原來是這樣。
我心中一怔,手上力氣散開。
難怪商再言會和她結婚……原來周錦當年是因爲身體纔不得不離開。
周錦跌坐到地上,又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接着兩眼一翻,居然暈了過去。
我把她放在沙發上,對助理說:
「不用告訴商再言今天的事。
「你送她去醫院,我走了。」

-15-
我確實準備走了。
不僅是分手,我還準備離開 A 城,去上海發展。
我聯繫了一個回收奢侈品的老闆,把商再言送我的東西都賣掉。
「這顆戒指這麼新,也要賣嗎?」老闆問。
我點點頭。
在瘋狂投了一個星期的簡歷後,我已經接到了幾個邀請面試的 offer 了。
陪商再言玩了幾年替身遊戲,我有些累了。
況且,在我觀念裏,搶男人是人生最最最無聊的事。
人生很短,我還有更多重要的事要做。
於是我辭掉了 A 城的工作,買了去上海的機票重新開始。
不過做這些事情時,我全程都瞞着商在言。
而直到處理好一切時,商再言終於才找到自己的手機,給我回電話問:「怎麼了?」
「今天有空嗎?」我問他,「有話和你說。」
商再言說:「我也有事情和你說。」
我想,他估計也要和我攤牌了。
商再言語氣似乎很放鬆,甚至帶了幾分笑意:「所以今晚在家等我,別亂跑。」
最後,我們約定晚上五點在廉租房見面。
我機票定的是晚上十點,但時鐘一直轉到七點時,商在言卻還沒來。
我給他打了個電話,也沒人接。
點開周錦的朋友圈,她果然發了一張圖片。
圖片上,周錦正在吹蛋糕上的蠟燭。
商在言坐在她旁邊,垂眼看着蛋糕,表情似乎在走神。
在我最後準備離開的時候,他還是選擇了陪伴周錦。
我沒再等待,推着行李箱,獨自往機場的方向走去。
機票的終點是上海。
但我的終點,絕對不是隻有商再言。

-16-
下了飛機後,我在酒店睡了一覺。
翌日看見新聞,才知道 A 城昨天晚上居然發生了小地震。
別的地方都沒什麼問題,但廉租房那片郊區靠震源比較近,加上廉租房本身年久失修,已經被震得徹底坍塌了。
我有些後怕,又爲自己的選擇感到慶幸。
幸好商再言昨晚沒去,而我也沒有繼續等。
但我沒想到,自己會在新聞的直播現場,看見商再言。
那片坍塌廢墟已經被工作人員圍了起來,記者正在前面做現場播報。
商再言突然就跑進了鏡頭裏,朝着裏面繼續跑。
「你瘋了!」旁邊工作人員跟在他身後,大聲喊,「這裏是危房,隨時有餘震發生,你不要命了嗎!」
商再言被推得快要跪倒在地上,他捂住臉,用了全身力氣才發出破碎的聲音:
「不……我……我女朋友還在裏面!」
工作人員耐心地把他往外拉:「救援要等專業的人來,你保住自己一條命已經夠幸運了。」
商再言雙目通紅,他壓根沒聽任何人的話,用力甩開幾個工作人員後,繼續頭也不回地往裏跑。
但很快,更多的工作人員圍了上來,齊心協力地拖拽着他往外拉。
商再言試圖拽着地面,尖銳的石子劃破了他的手,沁出一縷血痕來,但很快,他就被一羣人給圍着架走了。
而電視前,我正癱在酒店的大牀上,保持着拿着遙控器的姿勢——
看見這一幕時,我人都傻了。
商再言他好像……有點誤會?

-17-
A 城。
他們都說,商再言好像瘋了。
他每天待在那裏,想要找到江舟的遺體。
即使手指被磨得出血,也只是纏上了一層厚厚的白色紗布,依然不喫不喝地待在裏面尋找,一心想要找到江舟。
直到三天後,商再言因爲勞累過度,徹底暈倒在了廢墟上。
「別再去那裏了,」再醒來時,周錦來到病房看他,「你去了也幫不了什麼忙,不如等救援隊的消息。」
商再言沒有說話,扭頭看向窗外。
「其實已經第五天了,生存的希望不大,」周錦說,「再言,死亡很正常,你要學習節哀順變。」
商再言睫毛顫抖了一下。
廉租房是豆腐渣工程的產物,他明明比誰都清楚。
每逢陰雨季,雨水甚至會從浴室的角落漏下來,滴滴答答地響。
但那時候,他們真的很窮,沒有太多選擇。
商再言就暗暗發誓,以後一定要買一棟好房子,和江舟一起生活。
後來商再言確實有錢了,也買了江舟一定會喜歡的房子。
但是他沒把房子送給她,而是讓她繼續住在廉租房裏。
他想,可以讓江舟再等等的。
他唯一沒意料到的,就是江舟會出事。
這是江舟被壓在地下的第五天了。
她不可能還活着。
但商再言也並不能接受,她死了。
江舟怎麼能死?
她死了,自己忍辱負重做的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周錦還在旁邊說着什麼,他聽也沒聽,指着門口說:
「從現在開始,我們的協議停止了。
「出去。」

-18-
我還是沒和商再言聯繫,解除這個誤會。
畢竟好的前任就該和死了一樣,再也不出現。
而且即便現在他傷心了點,在周錦的陪伴下也會很快過去的。
畢竟,他們還要結婚。
上海是個非常包容的城市。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但大家依然活得很體面,即使天要塌下來,也會先把下午茶喝完。
而它的高物價,也讓我更努力地對待工作的每一個項目。
不到兩年的時間,我累積了行業裏的許多客戶。
但工作還是太累了,爲了早點退休,我一直在這個行業裏尋找新的機會。
拜一個叫藺意的客戶所賜,這個機會出現得並不晚。
他是一個男人,我是一個女人,認識沒多久,我就發現彼此的共同點是都喜歡男人。
而且是好看的男人。
所以我們遇見後,就開始天天找年輕好看的男人。
當然,不是爲了別的,而是爲了工作。
我們廣告行業,說穿了就是吸引甲方爸爸給錢,讓觀衆看甲方爸爸投的廣告。
而現在互聯網時代,傳統媒體沒落,自媒體層出不窮,只要有特色,任何人都可以在網絡上火起來。
我們簽下其中有潛力的人,給他們的個人 IP 做運營規劃,然後在他們和品牌方之間牽線搭橋,從裏面提取利潤分成。
可能是因爲眼光好。
我簽下的人後面都很火,吸金能力很強,而且個個是卷王。
雖然我自問依然沒有多努力,但拜他們所賜,沒做幾年,公司就從開始時十幾個人的小規模,漲到了兩三百人。
而同時我們公司的市場估值,也達到了差不多 20 億。
這意味着,我可以財富自由了。

-19-
剛開始,還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但隨着公司越做越大後,貼上來的男人也Ṱũ⁺越來越多。
比如跟到我的酒店房間,ťû₂只穿件真空浴袍的。
比如在談判桌下,蹭着小腿往上撩的。
比如無數漫不經心,實則心機滿滿的偶遇的。
有人說,當男人權勢到了一定的地位,多的就是投懷送抱的女人。
實際上女人也是一樣。
甚至有人打聽過我的喜好,特地送了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過來。
名字叫薛野,據說還是幾個學校聯合選出來的校草。
我本來沒想法的,但是他一抬起頭,真的很像高中時的商再言。
鬼使神差地,我把人留下了。
留下當我的助理。
那一瞬間,我好像明白了商再言當初看見我的心情。
外出時,我經常會帶着薛野給我開車。
一天,薛ṱŭ̀ₕ野問我,有沒有得罪過什麼人。
他說最近一段時間,有輛黑車總是遠遠地跟在我身後。
送到小區門口後,薛野突然說:「老闆,要不我還是去你家裏保護你吧。」
我正想回答,不遠處的花壇背後卻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
我們同時轉過頭,只看見一隻黑貓從花壇裏躍出。
「沒事。」我說。
上了電梯,我才發現對面空着的那戶Ťüₒ鄰居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裝修好了,門外還貼着紅色的窗花。
新鄰居是一對新婚夫妻吧。
入睡前,我迷迷糊糊地閃過一個畫面。
是很久以前,我和商再言第一次在廉租房裏過年。
他包好餃子,就獨自坐在窗戶旁邊,沉靜地剪一個福字窗花。
「過年還是要有一些儀式感。」商再言轉過臉,看着我說。
破舊的房子,紅色的窗花,福字貼在玻璃窗上,好似是一個喜夜。
而我怎麼也沒想到,回憶裏的人,第二天會出現在我面前。

-20-
是藺意牽的線,他其實已經說了好幾次,意思是有位投資人想加入我們。ẗű̂₅
正好第二天有空,我就去了。
這位投資人坐在咖啡店的臨窗位置,穿着黑色外套,手腕上綁着一串佛珠,遠遠望去氣質非常出彩。
我心裏一動,正想上去時,他轉過了臉。
哦,是商再言。
怎麼會是商再言?!
我下意識扭頭就想走。
「江舟,」商再言平靜地喊住了我,「你要喝什麼?」
坐到了他對面時,我才發現闊別的這幾年,商再言消瘦了很多。
「你病了嗎?」我問,視線定在他的手腕上,「這佛珠在哪買的啊?挺好看的……」
商再言沒說話,薄薄的眼皮下垂,眼尾還帶點紅暈。
「師父送我的。」
我有些驚訝,商再言繼續說:「我去寺裏出家過兩年。」
他抬起眼睛看着我,語氣平靜得讓人頭皮發麻:「你知道爲什麼嗎?」
我怎麼知道?
商再言又轉過臉看向窗外,說:「你不會想知道。」
他沒再說什麼,而是和我聊起合作上的事情。
臨別時,商再言說:「我送你回去。」
薛野已經走進來,遠遠地朝我擺手。
「不用,」我說,「有人來接我了。」
薛野已經走到了桌子前,朝商再言一笑:「謝謝哥,不過我女朋友,我自己送就行了。」
商再言坐在原地,好像凝固成了一尊雕塑。
坐在車裏時,薛野問:「這人誰啊?」
「前任。」我下意識又點起煙。
薛野差點把方向盤拔了:「啊,你的老情人嗎,那他會不會誤會我們的關係?」
我搖搖頭,「就這樣吧。」
只是偶然見一面而已,我心想。

-21-
但我怎麼也沒想到,還真不只是一面而已。
回到小區時,我又在電梯裏遇到了商再言。
我盯着他:「你不要說咱們順路。」
「我回家。」商再言說。
電梯停了,他在我對門的房門前停下腳步。
指紋鎖居然還真被他打開了。
商再言黑漆漆的眼睛看向我:「晚安,江舟。」
我用力把自己的門關上了。
【我要換個房子住,】我給藺意發消息說,【有沒有多的房子?】
「怎麼了?」他迷迷糊糊問。
我和他說了商再言的事。
「原來他就是你那個前任啊,」藺意古怪地笑了一聲,「難怪要追着我倒貼談合作呢。」
「重點是你還有沒有房?」我面無表情地問。
「晚了。」藺意說,「他現在已經是我們分公司的合作伙伴了,不久前籤的合同。」
「往好處想,」藺意憐憫地說,「以後他歸你管。」
第二天去了公司,商再言果然在,公司裏的人被他外表欺騙,商量着要給新領導舉辦歡迎儀式。
我獨自進了辦公室,眼不見心不煩地把門一關。
中午時,有人來敲門。
我以爲是薛野,打開門卻是商再言。
「藺總讓我帶給你的。」
他帶着笑,給我遞來一個便當。
衆目睽睽之下,我只好接過了。
一嘗我就知道商再言在騙人。
這根本是他自己做的。
我不知道商再言到底想幹什麼,他突然地出現,然後滲透了我生活與工作的方方面面,卻又什麼也不說。
直到不久後,我見到了周錦。

-22-
因爲不想在公司遇到商再言,我第二天就去了慈善基金會。
當初發現自己賺的錢一輩子都花不完後,我特意建立了這個地方,專門資助弱勢以及困難羣體。
我沒想到來今天求助的人裏面,會有周錦。
或許是沒想到慈善基金會的老闆是我,她臉上浮現出羞辱之色。
「你居然沒死,而且命倒是蠻好。」她冷笑一聲。
「你不是得了絕症嗎?」我問她,「怎麼還沒死?」
「都是假的,」周錦說,「但也不是爲了騙你,主要是爲了騙我家裏人。」
「如果不把身體裝差一點,我早就被我後媽搞死了。江舟,我有時候真羨慕你這種孤兒。」
我臉色冷下來:「那我就祝你下輩子當個孤兒吧,薛野,把這位小姐趕出去。」
Ťų₈
我們對視了片刻,周錦又聳下肩:「幫幫我吧,江舟,江老闆,我現在懷孕了,真的很缺錢。」
我說:「你應該找商再言。」
「和他有什麼關係?」周錦莫名其妙,「他早就跟着一個老和尚出家了,誰知道他還活沒活着?」
說到這裏,她嗤笑一聲:「你對你也是癡情,爲了你,什麼東西都不要了。」
我想問她這話什麼意思,又硬生生忍住。
周錦的話不可信。
但她依然繼續說着:「本來我們簽了協議,他幫我搶奪家產,我幫他復仇,但是你一死,他無論如何也不肯繼續了。」
「什麼意思?」我終於忍不住說。
「商再言破產後,家裏的公司就是被航程集團收購了,而航程集團的董事長是我爸,我們有同一個敵人。」周錦說,「他後面裝我男朋友,也是爲了獲得我爸的支持,成爲航程集團的副總來打入內部而已。」
周錦說:「我們從沒談過戀愛,他喜歡的一直不是我。」
她衝我又惡意地笑了笑:「對了,你不知道。那場地震後,商再言以爲你死了,不久後也割腕自殺了,他覺得自己應該和你一起死。」
「被發現時,他已經在手腕上割了十幾刀,醫生好不容易纔搶救過來,但是那隻手也差不多廢了。」
我呆愣在原地,好像整個人都被一桶涼水淋下。
「後來他還是把航程集團違法的證據找到了,我爸終於被我們趕下臺。我讓他和我結婚繼承公司剩下的財產,他不願意,非要跑去出家。
「如果不是他走了,我也不會在後來遇到騙子,被騙得身無分文。」
說到這裏,周錦表情又扭曲起來:「這個騙子,殺千刀的騙子,不要讓我再找到你!」
說到這裏她抱着自己的頭尖叫起來,陷入了癲狂狀態,瘋狂對着牆砸自己的頭。
我連忙打了急救電話。
工作人員來後,說這是精神病院跑出來的病人,醫院那邊正到處找她。
周錦不願意走,她憤怒地衝我吼:「江舟,幫我,我要出去,我要弄死那個騙子!」
我衝工作人員擺手:「還不快把她帶走!」

-23-
回到小區時,我看見了商再言。
他蜷着腿坐在我房門前,眼神空洞。
直到看見我,才露出一絲光亮:「你回來了。」
我什麼也沒說,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腕,把十幾層重疊的佛珠往下拉——
那片被遮擋的區域,果然佈滿了一條條蜿蜒猙獰的傷疤。
商再言還想把手往袖子裏藏。
我的心徹底往下沉。
一股無名怒火讓我揚起手,直接甩了他一巴掌。
「商再言,你有病吧?」
商再言被打得頭往後歪,但他什麼也沒說,反而抓住我的手掌,輕輕貼在自己的臉頰旁。
「我以爲你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半邊臉都腫了起來,卻依然努力抓緊我的手掌,在裏面輕蹭。
「江舟,以前是我對不起你,但以後,你能不能永遠別離開我……」
我站在他前方,冷冷地俯視他半晌。
「商再言,」我說,「我不會關心你有任何苦衷。」
「而且,我已經有男朋友了,你見過他。」
說完,我就緩緩地收回自己的手。
商再言依然緊攥着不放——
我們拉扯着對視了幾眼,片刻後,一滴眼淚突然從他眼睛裏滑下。
商再言哭了。
他還是沒有鬆手,眼神卻像是徹底崩潰了。
「如果說,」商再言難以啓齒卻又堅定地開口,「即使這樣,我也想要留在你的身邊,Ṭűₒ哪怕只能當你的情人呢?」

-24-
我把房門打開,坐在沙發上。
「十分鐘,」我說,「把瞞着我的所有事情說清楚,但凡有一句話是假話,永遠也別見面了。」
「那要我從高中暗戀你開始說起嗎?」商再言問。
我差點從沙發上摔下來:「什麼?」
商再言看我一眼,說,其實我從進學校開始,他就注意到我了。
因爲我是商氏慈善基金會資助的學生,又和他同一年,在我沒發現時,他就一直在悄悄地觀察我。
「你不是和周錦青梅竹馬嗎?」
「確實和她認識很久,但戀愛那是她放出來的謠言。」
我打斷他:「那你錢包裏爲什麼會有周錦的證件照?」
商再言想了想,說是周錦以前故意當着別人面放的。
但因爲這份謊言,他少了很多人騷擾,所以從未澄清過。
至於後面爲什麼沒取,完全是因爲他忘了夾層裏還有這種照片。
「我觀察了你三年,以爲自己只是好奇,後來別的男生向你表白,我很生氣,才明白自己原來喜歡上了你。
「想了很久準備告白時,卻又快要高考,高考結束後,家裏也破產了。
「後來在酒吧裏,你坐到了我面前,想把我帶回家時,我很生氣,但我不想拒絕……不然你去找別人怎麼辦?
「而且那次也真的很丟臉。」
商再言繼續說,那其實是他最開心的一段時間。
直到畢業後,他進入了航程公司,而內心一直深埋的復仇計劃也漸漸成形。
周錦回國找到商再言,是爲了合作。
她因爲自己難產的親媽,對爸爸和後媽懷有極深的恨意。
商再言原本不想答應,但和整個航程集團比起來,才畢業的他確實太過於渺小。
機會往往轉瞬即逝。
如果周錦這條線真的放棄了,他不知道還要在復仇上浪費多少時間。
權衡利弊下,商再言還是同意了合作,一個自己人的身份確實能讓他更快地獲得周董信任,從而打入航程內部。
商再言說,他想過告訴我。
但是,得在一切問題都解決後。
他唯一沒想到的,是會發生一場地震。
周錦要走了他原本給我準備的房子。他那天晚上讓我在家裏等他,其實準備的是另一把鑰匙——當年家裏被抵押出去的別墅的鑰匙。
他已經找到航程公司違法的證據了。
一切結束後,他會和我有一個真正的家。
但千算萬算,他沒算到,那一晚我「死」了。
那時他才終於驚覺,自己做的一切錯得有多離譜。
萬念俱灰之下,他想死沒死成,最後出了家。
直到兩年後,他看見了我在電視上的採訪。
只是一個側臉,但是讓他當場就砸掉了手裏的佛珠。
商再言看向我,眼神像潮溼的霧:
「江舟,你不知道,從得知你還活着起,我就什麼都不在乎了。
「和你活着相比,世俗的任何東西,都不重要。」

-25-
我還是拒絕了他。
「商再言,過去的事情,早已時過境遷,沒有當時的心境了。
「而且,我對現在的生活非常滿意。」
「如果你真的愛我,」我直視着他的眼睛,「那你應該徹底從我生活裏消失。」
我並不覺得自己說得過分。
但是商再言臉一下就白了,倉促狼狽得像一隻棄犬。
晚上,我在牀上始終睡不着。
商再言手腕上的十幾條傷疤始終在我腦海裏揮之不去。
我騙了商再言,也騙了自己。
過去的事情真的能完全過去嗎?
其實他不出現時還好,不過是日復一日在心裏一塊塊地壘起一座心房。
但他一出現,那塊房子轟然一聲,瞬間就倒塌了。
不過沒關係,我不僅嘴硬,對自己也心狠。
我給藺意發消息,說未來工作要去外省調研工作,看能不能再開個分部。
他回了個 OK。

-26-
去省外的手續很快就辦好。
臨走前一天,我最後刷了一下朋友圈。
我刷到了商再言。
他的微信是前幾天在公司時主動找我加的。
他記得以前微信對誰都是僅聊天,包括我。
所以我沒想到他也會發朋友圈這種東西。
我隨意點開,看清楚圖片後,又立馬「噌」的一聲坐起來。
因爲他發的是一堆足以致死量的安眠藥。
我一路飛奔回去,幾乎是在砸商再言的門。
微信裏也打了無數個語音電話。
不久後,穿着浴袍商再言,終於把門打開。
「你真的瘋了吧?」我說。
商再言反而笑了一下,沒擦乾的水珠從他脖頸一側流下,他垂眼看着我:「你才知道嗎?」
他盯人的眼神好像細密的網,悄無聲息地籠罩住了我。
等回過神時,商再言已經抱住了我的腰。
「你可以推開我。」他平靜地說。
「但是江舟,我和你不一樣,我是靠着你對我的愛才能活着的。
「與其繼續像前幾年那樣行屍走肉地活着,我寧願去死。
「所以別走好嗎?舟舟。」
窗外突然響起淅淅瀝瀝的聲音。
下雨了。
我扭開頭:「你在威脅我。」
商再言說:「不,我在懇求你愛我。」
我被他折騰得徹底沒脾氣了,只好勸他:「你真沒必要這樣,商再言,明明會有很多人愛你。」
商再言看着我,眼裏的光一點一點暗下去。
「抱歉,」他倉促地一笑,「讓你看笑話了。」
他鬆開我,往房內走去。
我下意識跟着他走進房內。
全黑的極簡風設計,臥室地面鋪着厚厚的地毯。
「你爲什麼還不走?」
「我等你精神穩定起來。」我謹慎地說。
在這之前,我實在不敢離開他一步。
商再言沒再說話,自顧自地開始脫浴袍。
「其實,不用那麼麻煩,」他突然說,「我從來沒有要求過你對我負責。」
「所以,再試一試吧,江舟,」商再言又貼近來,眼神好像很可憐, 又好像很危險,「我保證, 不會告訴薛野的。」

-27-
我可能真的昏頭了。
不僅沒有拒絕他試一試的要求,還一直試到了早上五點。
我沉沉睡去時,商再言似乎依然很焦躁。
他時不時要起身, 摸一下我的眼睛或頭髮,彷彿要確定我還活着一樣。
在他第八十次碰到我的睫毛時,我終於忍不住發飆了,只是聲音啞得出奇:「你就是有病,商再言, 有你這麼折騰人的嗎, 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商再言一邊說對不起, 一邊又用力把我攏在懷裏。
中午十二點起來後, 商再言已經把我的衣服和一天的所有東西都準備好了, 廚房裏煮着粥,好像是海鮮的鹹香。
飛機是下午四點, 我並不打算誤機。
我沒有告訴商再言,打開房門就往外走。
我往外大步走了幾步,突然感覺又回到了四年前, 離開商再言去上海的那一天。
我好像從未告訴過商再言,當初爲什麼會接近他。
十一歲時, 我父母因爲工傷去世, 我被輾轉送到姨媽家寄養。
大部分記憶我都遺失了。
只記得總是像一團垃圾,被人從這裏, 踢到那裏。
好不容易穩定下來,姨父卻是個猥瑣的中年男人, 總是用讓人不適的眼神黏膩地盯着我。
一天,他藉着喝醉酒, 半夜摸黑進了我的房間。
反抗時, 我摸到枕頭下的水果刀。
我不想活了, 於是捅了他一刀。
鮮血迸發出來, 姨父睜着眼往後倒。
我以爲他被我捅死了。
恐懼之下, 我拖鞋都沒穿, 渾渾噩噩地往外跑。
然後就差點撞到了一輛正常行駛的小轎車。
司機罵我不長眼時,一個安靜又好看的男孩從車上走了下來。
他什麼也沒問。
只是給了我一筆錢, 讓我去買雙鞋穿。
也是他, 給了我商氏慈善基金會聯繫方式的名片。
我可能是個高明的騙子吧,因爲一直以來, 我騙的都是自己。
因爲害怕失敗,所以永遠想要保持好看的姿態。
我無法再繼續欺騙自己,轉回身重新回到商再言的房子裏。
他呆呆地看着我, 反手藏起自己手上的水果刀。
我假裝沒看見, 只是說:「我下午四點,要坐飛機去 B 城。」
商再言明顯很失落,但還是點了點頭。
我繼續說:「這一次,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商再言徹底愣住了。
片刻後,他露出一個冰雪消融的笑容。
「去。
「無論哪裏,我都跟你一起去。」
– 完 –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