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島夜雨

和沈行洲再次吵架後,我拉黑了他所有的聯繫方式。
離開時,聽見他朋友勸他:
「感覺陳婧這次是動真格的,你要不去哄哄?」
他笑得冷漠:
「老套路了,不出三天自己就回來求我了。」
可是三天又三天,我還是沒有動靜。
沈行洲終於坐不住了,敲響我的房門:
「跟我低頭,就這麼難嗎?」
「別鬧了,開門吧,我來接你回家。」
他不知道,我早就坐上了去港城的飛機。
他更不知道,離開他的決心,並不是那一天吵架的時候下的。

-1-
我生日的時候,沈行洲一聲不響地離開。
我笑着和大家一起唱歌,熱絡地招呼着每一個人。
他的好友大頭愣了一下,還是解釋了一句:
「婧姐,洲哥有胃疼的毛病,他只是出去買藥了,我給你說一聲啊。」
等他回來的時候,我已經吹了蠟燭,許了願。
他走向我,臉上的春意藏也藏不住,隨口問道:
「不等我就吹蠟燭了,許的什麼願?」
周圍人開始笑了起來。
「陳婧和洲哥青梅竹馬,打小喜歡咱們洲哥,她許的什麼願我腳指頭都能猜。」
「這想也不用想啊,都在一起七年了,肯定想洲哥娶她。」
沈行洲聽見了他們說的話,輕笑一聲坐到我的旁邊。
「我可和你說啊,我今年沒有結婚的打算。」
我舉起酒杯,對他笑了笑:
「巧了,我也沒有。」
瞬間,所有人都愣住了,眼光唰的一下朝我看來。
我看着沈行洲僵住的臉,端起酒杯,笑意吟吟:
「沈行洲,今後的每個生日,希望你如今天,都不要在場。」
他回過神來,瞬間就黑了臉,語氣冰冷。
「陳婧,這麼多朋友在,你能不能不要挑事?」
「我不就出去了一趟,你至於這樣嗎?」
我認真地點了點頭。
「至於。」
周圍人大氣也不敢出,紛紛勸和。
可他冷冷看了我許久後,氣極反笑。
「好,我現在就告訴你,我們分手了。」
「拿上你的包,滾出我訂的包房。」
離開時,我聽見他朋友勸他:
「感覺陳婧這次是動真格的,你要不去哄哄?」
他笑得冷漠:
「老套路了,不出三天自己就回來求和了。」
「這次不多晾她幾天,我沈行洲名字倒過來寫。」
他不知道,我這次走了就沒打算再回來。
而我想離開他的心,也不是今天才有的。

-2-
我和沈行洲青梅竹馬十年。
從學會走路,就在一起玩。
我們兩家的父母是很好的朋友,自我記事起,就聽見沈家伯母和我媽說:
「我家那小子,天天往你家跑,八成是喜歡你家婧婧了。」
「要我說,給他們定個娃娃親好了。」
我問沈行洲,什麼是娃娃親?
他看向我的眼睛亮晶晶的。
「就是,我可以每天都來找你,還不用再回家。」
「真的嗎?玩到晚上,也不會被催回家嗎?」
他點了點頭。
「嗯。長大了,我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那年,我七歲,沈行洲十歲。
那天起,我就跟在沈行洲的後面。
我們上了不同的初中,我先放學,就坐在學校外的樹下等他。
有兩個穿着豆豆鞋緊身褲的混混朝我吹口哨,我偏過頭沒搭理。
他們就拿小石頭丟我。
我氣得抓起地上一把沙子就丟了過去。
混混瞬間不嬉皮笑臉了,從書包裏掏出一根長棍子,陰沉着臉朝我走來。
我嚇壞了,卻還是梗着脖子和他說:
「你敢欺負我,我哥出來要你好看。」
他冷笑:
「好啊,在這之前,我先要你好看。」
他拿起棍子朝我砸下來。
我腿都軟了,跌在地上閉上眼,耳邊倏地一下,一道涼風落下。
出乎意料地,不疼。
「啊啊啊,痛痛痛,你放手,快放手啊——」
一陣喫痛聲傳來。
我睜開眼,正看見沈行洲反手攥住那混混的手腕,眉眼間冷冽似冰。
混混咬牙切齒地朝着一旁愣住的紅毛小子吩咐。
「臭小子,你敢動我,兄弟們,Ţü⁾上!」
那幾個人瞬間把沈行洲圍住。
沈行洲只是輕輕笑了一下,脣角浮起一抹譏誚。
「誰還沒有小弟了?」
話音剛落,他身後的人和他一起把混混打得嗷嗷直哭。
混混最後跪在他面前,哭嚎道:
「哥!從今以後你是我親哥!」
他一把摟過我,指着我對他們說道:
「都給我睜眼認清楚,這陳婧,我沈行洲的妹妹。」
「你們都給我護着她,聽明白沒?」
他和一衆意氣風發的少年一起走着,遠遠望去,數他最出挑。
我想,我的行洲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喜歡他,或許就是從那一天開始的。
他時常和我說,要考個好中學,就可以和他一起去學校了。
於是我努力學習,終於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他在的重點高中。
我在一樓,他在六樓,我不厭其煩一遍遍爬樓梯去看他。
可是他卻不讓我去找他了。
他說,他高三了,很忙很忙。
週末,我拿起作業想和他一起寫。
他有些厭煩地看了我一眼。
「我都說了我很忙,你到底聽不聽得懂,真煩人!」
我的眼淚唰地就掉下來了。
我們大吵一架,他沒來哄我。
冷戰了幾天,我妥協了。
我想,這些年他一直對我很好的。
他突然這樣,肯定是壓力太大,我應該理解他,而不是隨便發脾氣。
回學校後,我等他下晚自習,想和他道歉。
一樓的燈都滅了,六樓的燈只剩最後一個教室沒有熄滅。
我仰起頭,想上去看看。
正看見,他和一個皮膚很白的女孩子從教室裏出來。
有那麼一瞬間,我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我看着他們一步步下樓,離我越來越近,我本能地躲在樓梯間裏。
「你真厲害。」
沈行洲笑了笑。
「哪裏厲害?」
女生紅了臉,「我說的是你學習很厲害,我上課沒聽懂的題,你一講我都會了。」
我不敢再聽了,只死死地捂着耳朵。
等他們走遠了纔敢跟出來。
那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雨,劈頭蓋臉地淋下來,暈了眼眶。
我看不清路。
跌跌撞撞,摔進了水坑裏。
沒人扶我。
我抬頭,正看見:
不遠處,他揹着她,她撐着傘。
一道悶雷落下,她脖子。一道悶雷落下,她
恍惚間,我看見了我和他的從前。

-3-
那一夜,我終於想明白了他爲什麼變了一個人。
我和沈行洲沒有在一起的這三年,他沒有等我。
而是允許別的女生和他一點點走近。
我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找過他。
他高考結束後,忽然有一天想起還有我這麼一個妹妹。
於是,六月末,豔陽天。
還是那棵老槐樹下,站着很久沒出現的少年。
我從他面前走過,當做沒看見。
他叫住我,聲音一貫溫和。
「婧婧,你沒看見我嗎?我在等你呢!」
我不是沒看見,我只是不相信,他等的人是我。
我停在他面前。
「有什麼事嗎?」
他從包裏掏出一疊厚厚的資料。
「聽說你們這學期分班考試,我前面太忙了,但是一直記着的。」
「喏,都是我整理的,你拿去背,肯定可以考上最好的班,和我當初一樣。」
我收下後,平靜地說了句謝謝。
他攔住想走的我,湊到我跟前上下打量我。
帥氣乾淨的臉驟然在眼前放大。
猝不及防的靠近,他身上好聞的洗衣液味道,瞬間擾亂我的心神。
我猛地後退一大步。
他無奈笑了一下,也沒生氣。
「太久沒聯繫了,都生疏了。」
「你是不是生我氣了,好久都沒找我了。」我了。」我了。」我了。」我了。」我了。」我了。」我了。」
「我高考前那段時間太緊張了,脾氣不好,我給你道歉好不好?」
「對不起,婧婧,是我讓你受委屈了。」
一直緊繃着的弦,在這一刻徹底崩潰。
我不爭氣地紅了眼。
他手忙腳亂地給我擦眼淚。
我哽咽道:
「我,我不想哭的,但是,但是沒忍住。」
他不該來哄我的。
更不該明白我的委屈。
這下好了,我的眼淚根本控制不住,太丟臉了。
他卻很耐心地哄我,還說我哭着也好看,但還是笑着最好看。
然後又是帶我逛街,又是給我買禮物,終於哄好了我。
分別時,他問我:
「那這周,我可以給你輔導功課嗎?」
我低着頭,小聲地「嗯」了一聲。
他輕輕揉了揉我的頭。
「真乖,早點睡覺。」
他走後,我在家門口碰到一個女生。
一個皮膚很白,身材纖細的女生。
路燈把她的身影拖得很長,像極了月前我看到的那一抹影。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他沒送你?」
「我們離得近,不需要送。」
她笑得更燦爛了。
「沈行洲真是奇怪,他寧願花兩個小時送我這個住郊區的人,也不願意花兩分鐘送你這個住對面樓的。」
「我不認識你,麻煩你讓讓。」
「我叫宋蒔月。」
她往旁邊站了一下,然後回頭朝着我的背影戲謔道:
「你們可真是好哥哥和好妹妹。」
「陳婧,想知道你的好哥哥怎麼突然轉性了嗎?」
「抱歉,我不想知道。」
我徑直走向門禁,頭也不回地進了電梯。
電梯門合上的那一刻,映照出雙眼微紅的自己。

-4-
一直到了週末。
我早早起牀,沈行洲從前九點就會在我家樓下等着了。
可我在監控那裏看了好多次,都沒有他的身影。
我一直等到了中午十二點,他還是沒來。
我去浴室洗了個澡,花灑將我從頭到腳淋了個徹底。
好冷。
出來後,我打開平板,認真聽課做筆記。
他不來,我就自己學習。
也是我自己笨。
怎麼會願意去等一個人呢?
我這樣自嘲着,門鈴卻響了起來。
我怔了一下。
丟下筆跑過去開門。
門口,竟然站着宋蒔月。
她穿着白色的連衣裙,一頭烏黑的秀髮紮成了高馬尾。
整個人乾淨又青春。
可我很討厭她。
我覺得她和她的外表,一點也不一樣。
「妹妹,你哥哥去買東西了,我先來找你。」
我立即關門。
她以更快的速度撐着門,挑了挑眉。
「妹妹,這待客之道還得再學學。」
我冷淡地說:
「不好意思,我不歡迎你這樣的不速之客。」
電梯的樓層正在一層一層地上升。
等電梯停在了我這一層。
宋蒔月像瘋了一樣,非要往我家裏擠。
我不敢硬關門,怕壓到她手還得賠錢。
於是我把她往外一推。
恰好這時,電梯門開了。
宋蒔月的身子重重往後倒,眼瞧着就要摔在地上。
一個人卻穩穩地扶住了她。
「不是你看到的這樣,行洲,你不要怪妹妹……」
我愣了愣,緩緩抬頭。
正撞進他那冷若寒潭的眸。
他還和從前一樣,喜歡穿着白色的上衣,斜跨着一個黑色的包。
清冷又幹淨。
他將她緊緊摟在懷裏,眼神冷淡地看着我。
「你做得太過了!」
恍惚間,我看見那些年。
他也是這樣護着我的。
可如今,他站在了我的對面。
「陳婧,給蒔月說對不起。」
他從來沒有連名帶姓叫過我。
我忽然覺得很委屈。
「憑什麼要我道歉,她非要往我家闖,我才推了她。」
「所以你承認是你推她。」
他沒聽我的解釋。
這句話,讓我瞬間沒了再解釋的勁兒。
像是被人抽乾了力氣一般,我靠着門。
宋蒔月靠着沈行洲,手輕輕晃着他的胳膊。
「行洲,你別怪她好不好,我和你這段時間走的太近了,她有些生氣是應該的。」
「也怪我,沒和她解釋一下。她以爲你這哥哥的寵愛被我分走了,纔會這樣對我。」
她越是善解人意,越顯得我無理取鬧。
沈行洲重複了一遍。
「妹妹?」
頓了頓,他說:
「我和她,從來不是兄妹。」
我猛得看向他的眼睛,問:「那是什麼?」
他逃避我的目光,眉頭擰在一起。
宋蒔月適時開口:
「是我的錯,你們十幾年的感情,我一個才認識幾個月的人怎麼比得過。」
「你們聊,我還是先回避的好。」
沈行洲一把拉住她的手。
「別走,蒔月。」
他的眼底帶着哀求。
宋蒔月就停了下來。
再次回頭看我的時候,沈行洲的目光陌生得不像話。
「我再說一次,和蒔月道歉。」
「絕不!」
沈行洲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他上前拉扯我,我拼命掙脫。
你推我搡間,我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地板好涼,一直涼到最心底。
沈行洲愣了一下,想起來扶我。
我騰地一下站起來。
「不要你扶我,你走,我永遠不ṱű̂⁼要看見你!」
沈行洲也怒了。
「我可沒想扶你,這一推,算是以牙還牙,兩清了。」
「蒔月,我們走。」

-5-
我回家後,終於崩潰大哭。
我沒有靠山了……
保護了我十年的人,如今成了別人的靠山。
我忽然想起什麼。
衝回房間,把這些年沈行洲送我的禮物全部丟進紙箱裏。
拉開梳妝櫃,我十五歲生日,他送我的月亮項鍊還被我珍藏在盒子裏。
如大多數青春少女一般。
我讀了很多情竇初開的詩句。
喜歡那句——
海底月是天上月。
眼前人是心上人。
我又常在老槐樹下等他。
故而也喜歡——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只可惜。
沈行洲不懂我的意思。
他沒去仔細讀一讀這些詩句背後的少女心意。
他只是以爲,我喜歡月亮。
就送了我一條月亮項鍊。
曾經我視若珍寶,如今便棄如敝履。
我抱着紙箱子下樓丟掉,碰見我媽回來。
她一眼就看見了那條項鍊。
「這不是行洲送的嗎?」
「婧婧,你們吵架了?」
我摟着我媽哭了很久。
我在房間,聽見我媽在外面給沈家阿姨打電話。
然後沈行洲頂着一個巴掌印來敲門。

-6-
「你丟我送的東西做什麼?」
「這些東西既然是送給我的,自然我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他指了指自己的臉,沒好氣地說道:
「拜你所賜。」
我毫不客氣地挽起袖子,露出大片淤青。
「也拜你所賜。」
他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是,是我推的那一下……」
說着,他眼中流露出愧疚之色,伸手想碰我。
我後退一步。
「並不痛,也不要你假惺惺。」
他的手懸在了半空,靜默了很久。
我是一個很嬌氣的人。
從小受了委屈也好,考試考砸了被罵了也好,亦或者是自己不小心弄受傷了也罷。
我總會誇大一番,找沈行洲哭訴。
哪怕我撕了手上的倒刺,沈行洲也會耐着性子哄我。
記憶裏,他一直是一個溫柔成熟的大哥哥。
可是不知何時起,他開始對我不耐煩,對我不像從前。
我這次是真的想離開他。
可是他忽然紅了眼。
不管我怎麼推開他,他都固執地拉着我的手去樓下。
他買了藥,給我一點點地塗抹。
我終於沒有抗拒他的觸碰。
但還是梗着脖子沒和他說話。
「你是我從小呵護着長大的,我從不許任何人傷你半分。」
他垂着頭,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可是他的聲音,卻在微微發顫。
「可如今傷你的人,竟然是我。」
我掐着另一隻手的掌心,不讓自己哭出來。
「婧婧,我向你保證,不再有下次。」
「我再也不會爲了別人,傷害你。」
那一天,我們聊了很多,也敞開了心扉。
他說,還記得小時候爸爸、媽媽經常開的玩笑話嗎?
我一下子想到了娃娃親。
瞬間臉紅。
他掏出那條月亮項鍊,重新戴在我的脖子上。
「婧婧長大了,我就可以兌現承諾了。」
「我已經十八歲了,你什麼時候纔可以長大呢?」
心底最後一道防線徹底擊潰。
我終於放下對他所有的戒備。
和小時候一樣,委屈巴巴地喊了一聲:
「行洲哥哥……」
他伸出食指,輕輕覆在我的脣瓣上。
一瞬間,風在呢喃,樹也婆娑。
微風帶着他的聲音一起落進我的耳朵裏。
他說:
「我說過,我和你,從來不是兄妹。」

-7-
我十八歲那年,終於考上了沈行洲所在的大學。
成了他的直系學妹。
入校第一天,他就帶着我在各個社團聚會里露臉。
他說:「我等了三年的人來了。」
有人錘了他一拳。
「這麼漂亮的小妹妹,你真是好福氣。」
「還得像洲哥學習,人妹妹還在學校呢,他就提前下手了。咱們這些只能打光棍了。」
他側首看着我,微微笑了一下。
「別亂說,婧婧還沒同意呢。」
一片起鬨中。
我有些暈暈乎乎的。
他忽然握緊了我的手,垂眸溫柔地望着我。
我的少女心事,好像在這一刻,終於譜寫成歌。
從那天起。
我是沈行洲的女朋友。
是他一直放在心尖上的人。
那年,七夕,盛夏。
燭光映照之下,落地的玻璃窗前。
那模糊的影,慢慢重疊在一起。
外頭忽然狂風大作。
漫天的花瓣裏,飄零着我和他。
這夜,院裏落了一地的紅。
他親吻着我的臉,告訴我。
會珍惜我。
等我畢業,他就娶我。
可是我臨近畢業的那半學期。
他忽然又變了一個人。
不耐煩,敷衍,不走心。
我起初會和他吵架,可他不像往常那樣哄我。
我在徹夜徹夜失眠後,還是去找他複合了。
他也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又和我像從前一樣。
好像什麼都沒變,他就是短暫的不好了一會兒。
但又好像變了。
他忽然學會了抽菸,學會了喝酒。
我們白天在不同的地方忙着各自的事。
晚上睡在同一張牀同一個枕頭上。
他一遍遍讓我昏死又醒來。
可睡到半夜,我總看見他站在陽臺上。
望着我不知道的方向。
指尖的香菸明明又滅滅。
窗外將明未明。
他沒睡,我也沒睡。
他有心事,我也有。
可我的心事是他,他是心事,又是什麼呢?

-8-
2025 年 2 月 15 日。
我像往常一樣,回到我和他的家。
可是他沒在。
我猜測他應該又出去喝酒了,而且還沒有給我報備。
我生氣歸生氣,還是給他準備好了醒酒的飲料。
看了一眼時間,凌晨一點半了。
他回來的時候,總要喫一大碗麪條。
我又去給他煮麪條。
兩點了,他仍舊沒有回來。
我打出去第一通電話。
無法接通。
我又打了第二、第三個,都是無法接通。
我去看抖音在線狀態,發現是一天前。
所有的平臺我都發了消息。
杳無音信。
我坐在沙發上。
麪條上的熱氣一點點消散殆盡。
窗外亮起第一縷光時。
我的眼睛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我終於接受這個現實,他就這麼走了。
沒有一句交代,沒有任何緣由。
一連七天,他都沒有音訊。
我一邊改論文,一邊和沈家阿姨聯繫。
沒人知道他的去向。
就在我準備搬離的那天。
他忽然回來了。

-9-
我丟下行李箱,走到他面前。
「你爲什麼走?」
他不說話。
一直支撐ŧű₄着我的信念剎那間潰不成軍。
我再也控制不了情緒,又哭又鬧。
「你去哪了!你爲什麼一聲不響就走,你知不知道我這幾天過得有多煎熬?」
不管我怎麼打他,他都沉默不語。
「你說話啊,沈行洲,你說話啊!」
「對不起。」
他抬手給我擦眼淚,我一把拍開他的手,不可置信地後退一步。
「你回來就一句對不起?我這些天喫不好睡不好,一到晚上就哭。」
「一句解釋都沒有,就給我一個對不起?」
他輕聲嘆了一下,眼神掠過我。
看向窗外。
他眼底的落寞,像極了從前那些日日夜夜。
唯一不同的是,這次還有掙扎。
我罵了他,提着行李箱就走了。
他仍舊沒來找我。
斷崖式分手,比死還難受。
我總要知道個緣由。
我找上門去,他看見我,笑了笑。
「回來了?我給你煮麪喫。」
語氣溫和一如從前。
餐桌上,我們喫着各自的麪條。
滾燙的煙燻得我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喫了飯,他洗碗,我繼續改論文。
最後一稿發給了導師。
他忽然從身後摟住我。
「我很想你。」
炙熱的呼吸噴灑在我的頸肩。
我的心尖都顫了一下。
我自嘲般笑了笑。
陳婧啊陳婧。
還是心軟。
到底要怎樣,你纔可以真正長大。
到底要怎樣,你纔可以做到拿得起放得下?
他的語氣平淡,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
將我抱起來往房間走。
「回來了,就別走了吧。」
「好。」

-10-
他去洗澡,手機放在牀頭。
忽然震動了好幾下。
我拿起來看,是一個備註「月亮」的女生給他發的消息。
月亮。
這些年,他送了我很多和月亮有關的東西。
我一直以爲是當年學生時代我那些和月亮有關的詩句。
竟然……不是嗎!
點進聊天框。
「當年我是答應了你,不出國,留下來。可是我家人態度強硬,我沒有辦法。」
「你給我發的消息,我沒有收到,我去國外後換了手機號,我還以爲你放下了。」
【後來我聽到你的消息,是你和陳婧在一起了,所以這麼多年我也沒打擾你。】
【但是行洲,你心裏有我。我七天前看見了你的微博小號,這才知道,這麼多年了,你沒有忘記過我。】
一張圖片緊跟着傳送過來。
我點開看,是一個叫【舟上望月】的人。
截圖上的內容是:
【我又和她做了,我叫她月亮,把她當作你。】
【可是午夜夢迴,我看着她的側臉,才明白,她永遠無法取代你。】
【月亮是獨一無二的,是無可替代的。】
對方發來最後一條微信:
「行洲,今晚你還來看我嗎?」
「上次我還有話沒有說完,我想和你面對面說。」
剎那間,我如墜冰窖。

-11-
沈行洲出來的時候,看了我一眼。
走到我面前,抬手摸了摸我的額頭。
「怎麼臉色這麼白,是不是生病了?」
「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我搖搖頭,他把浴巾遞給我,碰到了我的手,他微微詫異。
「手這麼涼,真的沒事嗎?」
「真的沒事。」
「好,那你去洗吧,不舒服隨時叫我。」
我說好,拿了手機進去。
花灑的水聲嘩嘩作響。
我拿起手機去搜那個暱稱,指尖冰涼一片。
日期調到最新,是從他高考完的那一天開始更新的。
第一條就是——
【你說你要出國,我很生氣,明明約定好要上同一個大學的。我知道你不喜歡婧婧,所以我去找她和好,我還讓她和我考同一個大學。但是我又後悔了,我發現我不是真的想和她在一個學校,我只是想看你的反應,看你會不會爲了我,留下來。】
心一抽一抽地疼,疼得我不能呼吸。
我記得那天。
是他剛高考完,來給我送複習資料的那天。
我就說啊,他怎麼可能突然就轉了性。
原來是用我去氣宋蒔月。
這些年的微博,字字都訴說着對宋蒔月的想念。
而我,是她的替代。
原來他不是看不出我的那些少女心事,也不是不理解我給他的詩句。
月亮也不是我,是宋蒔月。
我笑着笑着,淚流滿面。
日期滑到Ṭṻ₈我上大學的那一天。
【婧婧喜歡我,我一直知道。那天我和她在一起了,她很高興,但是我不高興,可我還是給身邊的每一個人都介紹了她。因爲我知道,我們的共同好友也在,如果他告訴了你這個消息,你還會爲我生氣嗎?我只想知道,你的情緒到底還會不會爲我而動。這麼些年,我給你發的消息,你一條也沒有回,可我還是喜歡你ťų₅,蒔月,我該拿你怎麼辦?】

-12-
我忽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呼吸也急促。
我拉開隔斷門,腳一滑摔了下去。
我撐着地板,口中喊了一聲。
「沈行洲。」
門很快開了。
他拿着手機,臉色看上去很是着急。
「婧婧,我正要和你說,單位有事我得出門一趟。」
他轉身就走,忽然反應了過來。
過來將我扶起來。
「咱們這浴室有點滑,我上次也摔過,櫃子裏有藥你自己擦一下,我先走了。」
我和他說再見,他沒聽到。
大門「砰」的一下,將他和我隔絕開來。
我走到玻璃窗前,他的車剛從車庫出來。
我看着他一點點離我遠去。
然後輕輕說道:
「再見,沈行洲。」
「再也不見。」

-13-
論文定稿後,我全身心投入到了找工作的階段。
終於,兩個月後,我收到了港城的一個 offer。
線上簽約完成後,我終於鬆了一口氣。
室友對我說:
「還有七天就答辯了,我有件事想和你說,又怕影響到你答辯……」
和沈行洲的這些年。
我嚐盡了愛情的酸甜苦辣。
可是,在我二十一歲的這一年,我才知道。
我和他之間,從來都沒有愛情。
從來都是我一廂情願。
過去種種,就好像一場夢。
如今夢醒,自然緣盡。
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讓自己接受這一現實。
所以,我沒有什麼是不能接受的。
也沒有什麼能擊垮我。
發現他微博小號的那一天。
我尚且可以平靜地和他說話。
沒有吵,也沒有鬧。
哀莫大於心死。
大概就是如此。
關於沈行洲的種種,再也不能影響到我了。
「你說吧。」
「你和你男朋友這段時間沒聯繫,我知道你在忙論文和工作,可是他,他,他好像在外邊有人了。」
意料之中。
宋蒔月回來了。
他在她身邊很正常。
「那個女生其實沒你好看,只是比你要白一點,我都想不通那狗男人怎麼這樣。」
「沒事。」
室友愣了一下,怒其不爭道:
「這你都能忍?」
「你啊你,怎麼還喜歡這麼個渣男,醒醒好不好?」
我重重地點頭。
「醒了,真的醒了。」

-14-
答辯前一天,是我生日。
沈行洲久違地來找我了。
「知道你最近忙答辯,我都沒來打擾你。」
「但是今天是你生日,我還是要陪你的。」
他帶我回了他住的房子裏。
我笑着收下他的禮物。
「謝謝啊。」
「怎麼不打開看看?你以前可是第一時間就要看我送的什麼。」
我把盒子放在梳妝檯上,打開後。
映入眼ţű₅簾的。
是一條名牌項鍊。
不過這一次,送的不是月亮,是星星。
他說:
「其實我覺得星星更適合你,婧婧,你的眼睛漂亮得像星星一樣。」
月亮只有一個。
繁星千千萬,都要圍着月亮轉。
好禮物。
我把它裝進了我的一個櫃子裏。
裏面全是這些年他送我的所有禮物。
他在一旁笑:
「又放進你的珍寶櫃裏啦,咦,好像我送你的都在裏面。」
「婧婧收藏的真好。」
對呀。我都放在這裏面。
放在一起,丟的時候才丟得乾淨。
在 ktv 裏,我們吵了一架。
這次我沒有哭鬧。
只是回到我和他住的地方。
提上我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
丟了我一直視如珍寶的小箱子。
毫無牽掛地坐上了去港城的飛機。

-15-
陳婧去到港城的第一天。
沈行洲回了家,在家門口的垃圾桶裏,看見了一個很熟悉的小箱子。
他愣了一下,走近一看。
箱子上的那些 loopy 貼紙都和陳婧貼的位置一樣。
他抬眼看了一下,六樓的燈沒有關。
陳婧應該在樓上。
「多大的人了,還學當初小孩子的時候,一吵架就丟東西。」
他很生氣,也沒打算哄她。
他覺得,這些年太慣着陳婧了。
縱然她最近這段時間乖巧了一些。
可是今天生日的時候,她還是讓他難堪了。
想到這裏,沈行洲索性不想回家了。
他拿出手機,給宋蒔月發了信息。
走的時候,他還是倒回來把箱子帶走了。
然後坐上了去找宋蒔月的出租車上。
這是他等了七年的人啊。
白月光一出現,所有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他和宋蒔月過了一段很開心的時間。
白天他們各自上班,晚上就膩歪在一起,從沙發到牀上。
或者在外面喝點小酒,酒精的作用下他們更好地吐露着真心話。
可他那天喝得太醉了。
抱着馬桶吐的時候,他不自覺喊了一個「婧婧」。
廁所門口,傳來玻璃杯打碎的聲音。
他的酒瞬間醒了三分。
他抱着宋蒔月哄了一晚上。
宋蒔月沒有陳婧好哄。
她還是不解氣。
沈行洲只好拿着銀行卡,帶着她去奢侈品店買了兩個包包。
宋蒔月臉上纔有了笑意。
不過她收到禮物的時候,也不像陳婧那樣會開心得像個孩子。
她癟了癟嘴,說:
「感覺還是國外專櫃的品質好些。」
「算了,將就吧。」
那天,他忽然覺得身邊的人有些陌生。
她的臉,和記憶裏乾淨溫柔的女孩子,重疊不起來了。

-16-
自打那天起,沈行洲不敢喝多酒。
本來日子也可以這樣平平靜靜過下去。
可是那天晚上,他有些發燒。
宋蒔月想出去蹦迪。
他不去,她就生氣。
沈行洲只好陪着她出去,回來的時候,沈行洲覺得不舒服。
他說:
「我不舒服,晚飯喫得少,現在又喝了酒,胃裏難受。」
「你給我煮碗麪吧。」
宋蒔月正在修圖。
頭也沒抬。
「你剛纔蹦迪都很有力氣啊,煮個面那麼輕鬆。」
「你先煮着吧,我在發朋友圈。」
沈行洲在她面前拿出溫度計量體溫。
耐着性子,央求她給自己煮一碗麪。
宋蒔月不開心了。
「你不要掃我興好不好?」
「你拍照不好看,我已經覺得很不開心了,我修個圖你還要來打斷我。」
「他媽你發朋友圈重要還是我重要!」
沈行洲第一次對她發了脾氣。
宋蒔月當時就摔了手機。
「沈行洲,你和誰提媽帶孃的?」
「你搞清楚,是你求着我回來的。」
「我在國外的那個男朋友,每天帶着我出入上流社會,我跟着你生活品質下降一大截,我都沒有發脾氣,你憑什麼發脾氣!」
沈行洲的頭又暈又痛。
他強忍着不適,咬了咬牙,到底還是服了軟。
「好,那你先發朋友圈。」
「還發什麼朋友圈,被你整得什麼心情也沒有了。」
沈行洲忽然想起了陳婧。

-17-
那次酒醉後,他一直讓自己不要去想這個人。
可是他不得不承認。
他們的感情太久了,生活裏處處都有他的影子。
不過那些時候,他都是被動想起她。
可這一次,他是自己主動去想的。
他想。
如果是陳婧在。
他都不用說,陳婧就能發現他不舒服。
她是個很細心的人,會把他照顧得很好。
他記得有一次他連續加班一個周。個周。個周。個周。個周。個周。個周。個周。
直接病倒了。
陳婧當時就心疼地哭了。
想到這裏,他忽然想起來陳婧一直唸叨的那句話——
喜歡一個人的最高境界是心疼。

-18-
那天起,他和宋蒔月有了隔閡。
兩個人誰也不理誰。
一天晚上,他去了一趟他和陳婧住的小區。
站在樓下,他忽然生出了怯意。
不敢上去,不敢靠近。
他們是分了手,可是他有意將這套房子留給她。是分了手,可是他有意將這套房子留給她。是分了手,可是他有意將這套房子留給她。是分了手,可是他有意將這套房子留給她。是分了手,可是他有意將這套房子留給她。是分了手,可是他有意將這套房子留給她。是分了手,可是他有意將這套房子留給她。是分了手,可是他有意將這套房子留給她。
就當是這些年對她的補償。
他是有愧於她的。
六樓的燈還亮着。
她應該還在裏面住着。
想着她還在裏面,他忽然覺得安心了很多。
從前,他喝多了酒。
不管幾點鐘。
陳婧都會給他留一盞燈,一碗熱氣騰騰的面,一杯醒酒的飲料。
想到這裏。
他忽然覺得眼睛有些酸澀。
心也刺痛了一下。
他捂住胸口。
爲什麼……會難過?
他應當是開心的啊。
七年的遺憾,一朝圓滿。
陳婧不過是替身。
可是。
可是他爲什麼會難過?
爲什麼那些夜深人靜的時候。
他睡不安穩,總會半夜醒來。
看着身邊的人,他有一種失而復得的滿足,卻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
從前他不去想那惆悵從何而來。
如今他也不敢去想自己爲什麼會難過。
但是原因其實已經呼之欲出了。
沈行洲忽然踉蹌了一步。
跑着離開了小區,坐上了出租車。
他要快點回到宋蒔月的身邊。
等他打開了門。
宋蒔月沉着臉坐在沙發上,旁邊還擺着一個箱子。
她問:「陳婧的東西,爲什麼不丟掉?」

-19-
他走了過來。
「都是我花錢買的,丟了也可惜。」
「你是存心拿過來噁心我,還是你對她留有餘情?」
留有餘情!
這個詞如一道驚雷在他腦海裏炸開。
他一直不敢捅破的真相,就這麼猝不及防地呈現在眼前。
他垂着頭,「蒔月,我們好好過日子,你別再問了。」
宋蒔月看他這副樣子,便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想。
她一氣之下把箱子重重摔在地上。
小箱子碎成兩半截,裏面的東西碎了一地。
沈行洲的心驟然鈍痛。
他蹲下去撿。
宋蒔月愣住了,她看着他一點點把那些首飾、明信片撿起來,放在懷裏。
她忽然慌了神。
她大叫着:「沈行洲,你不許撿。」
沈行洲沒有回應她。
他從來都是順着她的,這一次,卻爲了陳婧,沒有聽她的話。
宋蒔月氣紅了眼。
她奪過他手中的一條項鍊,用力扯斷。
「你不許撿!聽到沒有!」
「你們已經斷了,你們的這段感情已經斷了個乾乾淨淨了。」
「你不許去想她,也不能去撿她的東西!」
沈行洲異常平靜。
他沒有生氣,只是靜靜地看了她很久。
宋蒔月被他看得害怕。
第一次服了軟。
「好了,行洲,我們不鬧了。」
「我困了,我們睡覺吧。」
她起身往房間走。
身後傳來沈行洲的聲音。
很輕很輕,卻讓她如遭重擊。
「蒔月,我們分手吧。」
「我喜歡的人,原來是陳婧。」

-20-
我在港城當了兩個月的牛馬。
躺在牀上和閨蜜打電話。
「港城工資真高啊,我這個月發錢了,你過來找我玩,喫住行我都包了!」
閨蜜歡快的聲音從電話那端傳過來。
「姐妹,想一起去了,我剛下飛機,你給我個定位,我馬上就來。」
我一下子從牀上彈起來。
「țŭₑ你這麼快,我馬上訂餐廳。」
從三十平的小房子出去後,我哼着小曲走到餐廳。
夏夏沒一會兒就到了。
她一見了我就誇個不停。
什麼港城風水養人啊,我越來越紅光滿面了之類的。
我嘿嘿一笑。
「我覺得是財氣養人,你辭了海城的工作,跟我在港城混吧。」
「我走不了呀,我爸媽在那裏。」
她喝了一口紅酒,忽然想到什麼。
「不過我們公司有個人要跳槽到你這裏,叫陸之行。」
這名字好熟悉啊……
我立馬掏出手機,打開我的高中畢業照。
指着最後排那個身材高挑的男生問:
「是他嗎?」
閨蜜看了一眼,瞬間瞪大了眼。
「就是他!我們公司最帥的男人!
「我靠,你真行啊,高中和大帥哥一個班都不動心的?
「見了陸之行這樣的,咋還能和沈行洲攪在一起,沈行洲是個系草沒錯,但要是陸之行也在咱們那大學,鐵定是個校草級別的。」
我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好像現在看着確實挺帥。
當初眼裏只有沈行洲,別的男人一個也沒往眼裏去。
「你倆認識?」
「廢話,這我同事,我能不認識,我還有他微信呢。」
我眨了眨眼。
「好閨蜜,推給我。」

-21-
陸之行到港城的那天,是我來接的。
公司的交接手續,也是我主動幫忙完成的。
我還主動和他提及高中的事,試圖拉近距離。
這男的是高冷型啊。
好幾次都沒搭理我,直到我說了高中同學後。
他才定睛看了看我。
「是你。」
「是我。」
好莫名其妙的一句話。
我忍不住問道:「我怎麼了?」
冰山臉終於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你從前挺文靜的,總是獨來獨往。」
「現在熱情的我差點沒認出來。」
我乾巴巴地笑了兩聲。
「當牛馬,不熱情不行。」
「不過,我確實挺多變的,還有別的你沒見過的面,想看嗎?」
「對了,我單身。」
他的眸色漸深。
「怎麼個看法?」
「晚上小酒吧,喝兩杯我就告訴你。」
他如約而至。
酒過三巡。
我覺得自己的臉有點燙,說話也開始不過大腦。
「你之前對我很高冷的,我還以爲你今晚不過來,怎麼突然又願意來了?」
他看着手上的杯子,指節被琥珀色酒液映得通透。
「因爲你單身,我也單身。」
玩真心話大冒險。
我輸了。
他問我:
「高中的時候,對哪個男生最有印象?」
「你。」
他輕笑。
「撒謊,看來還沒喝醉。」
我很認真。
「真的是你。」
他靜靜地看着我。
燈光在他眉弓投下暗影,卻遮不住他眼底跳動的幽火。
我忽然想起高三那年暴雨傾盆的夜,他也是這樣隔着氤氳水汽望過來。
如他所言,我高中時代一直獨來獨往,所以沒傘的時候做好了淋雨的準備。
可他那樣冷淡的一個人,卻遞給了我一把傘。
白襯衫在雨裏打溼,勾勒出健身的痕跡。
如果不是沈行洲,我想我應該會喜歡陸之行的。

-22-
猜骰子我一直在輸。
他問了我許多,到後面我都記不清自己說什麼了。
只隱約記得。
我扯住他的領帶,要和他去酒店。
「你喝醉了,等你清醒的時候再說吧。」
「陸之行,是不是男人,當什麼正人君子。」
我在他耳邊低聲笑了一聲。
「這就是我的另一面……」
他聲音暗啞。
「好。」
我走路都東倒西歪。
他抱着我進了房間。
我伸手摟住了他的脖子。
「想不想看我的另一面?」
他忽然傾身,松木香混着酒精漫過來。
眼神變得晦暗不明。
「想。」
說完,他忽然動手,摘下我的珍珠耳墜。
他忽然摘下我的珍珠耳墜,金屬託槽劃過耳垂的剎那。
我的身體微微發顫。
他忽然轉守爲攻,讓我不由自主往後踉蹌一步。
後退時打翻了水,水濺上他的褲腳。
他竟低笑出聲,那笑意像月光淌過冰川。
驚得我慌忙去擦他西裝下襬的水漬。
他蹲下身來,聲音低沉,卻極具蠱惑。
「不用擦,要脫的。」

-23-
他指腹碾過我後腰蝴蝶骨時,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覺席捲全身。
我隔着襯衫咬他肩膀,卻聽見他悶笑:
「屬貓的?」
「屬狼的。」
我拽着他領帶往後仰,然後親了上去。
親完後,我不敢動了。
他笑。
「你怕了?」
「沒,沒有。」
說完。
他重重將我推倒,扯下領帶。
我側首,正看見落地窗映出他撐在我耳側的臂肌。
「陸之行……」
我忽然有些害怕,卻被他捉住手腕按在枕上。
「別害怕。」
他氣息灼傷我鎖骨。
「其實有件事你不知道,我那時喜歡過你。」
「當年你說要考川大,我撕了清北保送書,想和你一塊去。後來才知道你有個青梅竹馬的哥哥,你要爲了他考去他在的大學,我才放棄。」
「這麼多年了,我自己也沒想過,那時候的感情還有復燃的可能。」
一些我不曾留意的細節頃刻間浮現在眼前。
難怪。
他一個高冷的人,會願意爲了我淋雨。
我沒喫早餐的時候,他會給我一個多出來的麪包。
我的筆不見了,他總會給我一隻多出的筆。
就連體育課上,他也能多一瓶水給我。
現在想來,樁樁件件,皆不是偶然。
我忽然很想哭。
千帆過盡後,我終於看見了明媚的天。
溼潤突然墜在我眼睫,他低頭吻掉我不知何時溢出的淚。
「別哭,我會讓你快樂。」

-24-
第二天醒來時。
手機上好幾個陌生來電。
竟然從半夜兩點斷斷續續打到白天。
「誰啊,給我打了這麼多電話。」
我來港城沒得罪什麼人吧。
今天是我休假的時候,工作也不至於給我這麼多電話吧。
陸之行親了親我的額頭,提着早飯來到我身邊。
看了一眼號碼。
「歸屬地是海城,是你朋友麼?」
海城?
我瞬間酒醒了。
這才仔細一看這號碼。
死去的記憶再次被喚醒。
晴天霹靂。
這不是沈行洲嗎?他聯繫我做什麼?
哪兒來的我的新卡號碼?
我直接拉黑。
「沒事,可能是緬甸來的吧,可不敢接,怕被掏心掏肺。」
我和陸之行整天膩歪在一起。
感情極具升溫。
港城梅雨季來得又急又兇,雨簾將便利店招牌氤氳成模糊的光團。
週五那天我下了班,一邊發語音一邊走出公司。
「喂喂喂,你的好寶下班了,有沒有想我!」
「想啊。」
一道清冷熟悉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
嚇得我一激靈。
我一回頭。
猝不及防被菸草味嗆了滿喉——
沈行洲不知何時出現在我後面。
撐着一把傘,指尖猩紅明滅如舊傷復發。
「你新號碼真難找。」
「上班的地方,倒是很好打聽。」

-25-
沈行洲和宋蒔月分手後。
他迫不及待地跑去了他們住的房子。
六樓的燈還亮着。
像是陳婧在等他回家。
他迫不及待地抱着箱子上去。
敲門的時候,卻又拉不下臉了。
憋了半天,他在門口說:
「跟我低頭,就這麼難嗎?」
「別鬧了,開門吧,我來接你回家。」
一起回到他們小時候的家。
他要帶她回去見家人。
以女朋友的身份。
甚至,如果她願意。
還可以是以妻子的身份。
門一直沒有開。
沈行洲覺得應該是自己的態度不好。
他站了一會兒。
心裏模擬了一萬遍,怎麼道歉,怎麼彌補。
他其實有很多很多話想和她說。
比如,他要先道歉,自己愛而不自知,纔會傷了她的心。
再比如,他其實很愛很愛她。
她的燈還在爲他而亮。
那他現在態度好一點,她應該也會很快原諒他吧?
他在門口發自肺腑地說了一堆話。
門還是沒有開。
對面那戶人家的房門倒是打開了。
「小夥子,你這戶沒人住,別喊了,大晚上怪吵吵。」
沈行洲懵了。
他愣了好久,才顫抖着摸自己的鑰匙。
從前陳婧在的時候,會讓他別自己開門。
她說,她想讓沈行洲知道,家裏有人等着的感覺。
所以只要他回來,陳婧都會給他開門。
如今卻……
他開了門,把房子裏裏外外翻了個底朝天。
沒有陳婧的身影。
甚至桌面上都生出了灰,顯然很久沒人住了。
從來冷靜自持的男人。
這一刻徹底慌了神。
他不顧一切地打聽着陳婧的消息。
關於她的一切。
他來的路上沒有害怕過。
這一刻,看她走得這樣決絕。
才意識到她真的離開了自己。
才意識到自己失去了摯愛。
才第一次嘗試到了害怕和追悔莫及的滋味。
他一夜沒閤眼,陳婧的電話打不通。
他就去大學輔導員辦公室,鬧了半天,終於打聽到陳婧的去向。
他立即買了飛機票。
出現在了陳婧的面前。

-26-
他碾滅菸頭時,我注意到他左手無名指戴着我們的情侶戒。
曾經被他吐槽幼稚的銀色素圈,此刻在雨夜裏泛着冷光。
我的戒指,早在仍在箱子裏一起丟掉了。
我沒搭理,轉身要走,卻被他攥住腕骨。
滾燙的掌心貼着我脈搏跳動的位置。
「不和我說兩句話嗎?至少讓我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我平靜道:「我們已經分手了,沒必要還說這些吧?」還說這些吧?」
他將袖子挽起,露出留置針。
「我生病了,一直站在雨裏也不好,我們去咖啡廳聊好不好?」
「你生病找醫生啊,找我做什麼。」
沈行洲喉結滾動着要開口,忽然弓腰劇烈咳嗽。
曾經最講究體面的人,此刻西裝皺得像隔夜菜葉。
領口還沾着醫用膠布的殘痕。
甚至下巴還有青色的胡茬,整個人憔悴又狼狽。
他伸手想碰我鬢角的碎髮:
「你以前……最怕我生病。」
「我生病,你都會心疼我。」
「現在,你不心疼我了嗎?」
我轉過頭沒看他。
「我們早就沒關係了,是你說的分手,能不能別來打臉?」
說着, 我就要撐傘走人。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
卻忽然愣住。
眼睛直勾勾盯着我無名指的那枚戒指。
「哪兒來的戒指?」
與此同時, 路邊傳來一聲鳴笛聲。
陸之行的邁巴赫無聲滑到路邊。
車窗降下,露出他冷冽的眉眼。
他打開車門, 執傘的手走向我。
——與我同款的月光石戒指正嵌在他無名指根部。
我看見了, 沈行洲也看見了。

-27-
陸之行忽然開口, 聲音裹着港城潮溼的霧氣。
「沈先生, 留置針回血了。」
沈行洲這才驚覺自己的手攥得太緊,透明軟管裏蜿蜒着暗紅色的血線。
他觸電般鬆手的瞬間,我瞥見他西裝內袋露出一角診斷書。
隱約可見「胃出血」三個字。
「要叫救護車嗎?沈先生看起來狀態不好,怕你出事。」
陸之行摸出手機。
我按住他的手搖頭,「不用管他, 我們走吧。」
轉身時,沈行洲的聲音混着咳嗽從身後追來:
「你記不記得……我們剛在一起的那天,你很開心, 我也很開心。」
「沈行洲, 別演戲了,我看到了你的微博小號, 分手的決心就是從那天下定的。」
沈行洲踉蹌着後退半步, 傘骨撞在路燈柱上發出脆響,眼神變得絕望。
我想, 他應該是想起了當年我對他說的那番話。
也就是宋蒔月跟着他來我家,我們大吵一架的那一天。
他求和的時候, 我說得很明白。
「如果以後,你又爲了宋蒔月傷我,那我一定不會再回頭。」
這一刻,他和我都明白。
是真的回不了頭。
從我知道,他莫名失蹤是因爲宋蒔月。
他對我的不耐煩,對我的敷衍和不好, 也是因爲宋蒔月。
他微博七年的時光記錄的人, 都是宋蒔月。
我們的感情就徹底破裂了。
雨幕深處傳來渡輪悠長的汽笛聲。
陸之行正要開車, 他忽然衝到副駕駛窗前。Ṫù₄
紅着眼死死壓住車窗不讓我走。
一米八的男人, 在大街上忽然哭得泣不成聲。
「我不甘心,我們十多年的感情啊,婧婧。」
「我知道是我錯了, 我求求你了, 我求你,你給我一次機會,最後一次。」
他的嗓音嘶啞,眼睛紅得泣血。
周圍些許路人動容了,都留下來議論紛紛。
我卻沒有動容半分。
刀子割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疼。
未經他人苦, 莫勸他人善。
我一點點掰開他的手指。
聲音冷硬。
「我和你,絕無和好的半點可能。」
「請你以後, 不要打擾我和我男朋友的生活。」
與此同時,陸之行一踩油門。
車徑直開了出去。
後視鏡看見。
沈行洲在大雨中一路狂奔。
在第二個紅綠燈路口, 他終於體力不支跪在了地上, 頭垂得很低。
陸之行問:「看着很可憐, 要倒回去接他嗎?」
「絕不回頭,往前開,別回頭。」
陸之行的脣角微不可見地浮起一抹滿意的微笑。
「好, 不回頭,向前看。」
人生漫漫如長夜。
若一味地回頭,怎麼能走到前面的光明之處?
我們都要相信。
撐過了最黑暗的時候。
就會迎來屬於自己的光。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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