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通房丫鬟,我是庶女。
爲求生存,我娘日日在嫡母屋裏伏低做小。
我有樣學樣,努力當好嫡姐的狗腿子。
嫡姐入宮爲後,我爲妃。
人人都說,我是姐姐的替身。
可他們不知,我甘之如飴。
-1-
我與嫡姐只相差一歲。
嫡母嫁入門,祖母和父親本要隨意打發走我娘。
可我娘根本無枝可依。
好賭的父親,偏心的母親,懶惰的大哥,柔弱的她。
嫡母攔下了,抬了我娘爲姨娘。
姨娘比通房丫鬟地位高,月銀都多了好幾兩。
娘很開心。
嫡母有孕時,娘才又伺候父親。
她對此,是心不甘情不願的。
我娘膽小,愣是等嫡母平安生下長女纔敢有孕。
懷我時,我娘日日燒香拜佛。
人家求子她求女。
「萬萬不可在嫡母前生下男丁。」
我娘生怕她一不小心生了個庶長子。
我問過我娘,若我是男孩怎麼辦,我娘眼一閉,說只好對不起我了。
死道友不死貧道。
我娘把庶女之理,姨娘之道,修煉得爐火純青。
然後,她將此術傳授給了我。
娘說,外祖家這麼多庶女,數她過得最好。
這一切,都仰賴於她足夠安分守己。
我孃的真理,不是自己的,強求不來。
我娘討好嫡母,嫡母睡覺她打扇,嫡母喫果她扒皮,嫡母渴了她倒水,嫡母餓了她遞糕。
嫡母身邊的大丫鬟秋菊每每見了我娘過去,都氣不打一處來。
無他,我娘提高了嫡母屋裏的服侍標準。
都照這個樣子捲起來,這誰受得了。
嫡母威嚴較重,且日日抓我學習,我輕易不敢靠近,便把主意打到嫡姐身上。
大的討好大的,我一小孩討好小的也說得過去。
可我沒想到,嫡姐比嫡母還可怕。
-2-
嫡姐自個兒優秀,便不許我蠢笨。
可我爛泥扶不上牆,寫字像鬼畫符,插花像拔草,畫畫像狗爬,跳舞剛跳幾步,便把自己絆倒。
嫡姐恨鐵不成鋼,日日罵我蠢。
我委屈落淚,嫡姐罵得更兇。
罵完了,便一板一眼教我重新寫。
我回屋跟阿孃訴苦,沒想到阿孃也苦大仇深。
後來,嫡姐覺得我蠢,都是受阿孃影響。
嫡母聽了,深以爲然,便將阿孃的文化教育也提上日程。
苦,當庶女姨娘可真苦。
我和阿孃四目相望,唯餘失望。
她寫了一個苦,好像若。
我寫了一個大,好像太。
嫡母覺得我娘不認真。
嫡姐覺得我態度不端正。
嫡母罰阿孃背《三字經》,嫡姐罰我讀《百家姓》。
阿孃背香九齡能溫席,提到席子,阿孃就打瞌睡。
等她醒來,便到了嫡母用飯時。
她平常跑得比誰都快,更何況今日有她最喜歡的八寶鴨。
可偏偏今日,磨磨蹭蹭,非說自己頭疼。
我仰天長嘆。
到底是薑還是老的辣。
裝病這招,我怎麼就沒先用上。
-3-
嫡母派人送來蓮心茶,還讓阿孃連心一起喫了。
「蓮心清火,姨娘夏日頭疼,多半是暑氣太重。」
阿孃縮縮脖子,說自己已經好了。
秋菊冷冷開口,學着嫡母的樣子:「姨娘若是好了,便過來把《三字經》背一遍。」
阿孃立馬扶着腦門:「這夏天啊,就是容易中暑。
「替我多謝夫人一番好意。」
阿孃一飲而盡,我懷疑她根本沒嚼。
就這,還苦得齜牙咧嘴。
我兔死狐悲,乖乖揹我的《百家姓》。
嫡姐甚是欣慰:「到底是我妹妹,認真學了還是有成效的。」
我不敢說是嫡母的殺雞儆猴,但更不想讓嫡姐認爲我孺子可教。
但嫡姐鐵了心,要把我培養成一代才女,僅次於她之下。
這一切,都源自一場詩會。
會上有個庶女,名叫秦採芮,既能歌善舞,又懂琴棋書畫。
我實在不懂,同樣是十幾歲的孩子,怎麼有人就是「別人家的孩子」。
秦採芮當面嘲笑我笨:「你嫡姐才名在外,你身爲她妹妹,怎的對琴棋書畫一竅不通,只知喫喝?」
我倒沒生氣,因爲她說的是實話。
可嫡姐一怒之下怒了一下,非說我是可塑之才,將來必定超越她。
我急得要擺手,被嫡姐一個眼刀子殺過來,我知道她在說什麼。
大概又是「我沈暖的妹妹,怎麼會比你差」。
旁邊還有個庶女很羨慕我,說嫡姐對我真好。
我嘆了一口氣,真想跟她換個姐姐。
她可不知,有個卷自己還總想着卷姐妹的姐姐,有多可怕。
-4-
回府的一路上,我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嫡姐手就沒停過,苦大仇深,我知道,她定是又在給我設計課程。
果然,快到府時,嫡姐滿意一笑,還讓我放心。
「照這個計劃,不出三年,你定會勝過那個蠢貨。」
我看了一眼,密密麻麻全是字,簪花小楷,足足幾大張。
我縮了縮脖子,嫡姐又開始咬牙切齒,
「我倒要看看,誰還敢小看我沈暖的妹妹。」
然後轉頭教訓我:「你是死的啊,人家說你,你沒張嘴反擊回去啊?」
我脖子縮得更深了。
詩會上我只顧喫,根本沒聽清她說的是什麼,又說的是誰。
我還在四周看了一圈,以爲她在說別人。
等我反應過來時,嫡姐就已經上了。
眼下我被嫡姐罵個狗血淋頭,整個人都快碎了。
嫡姐嘆口氣,摸了摸我的頭:「好了,別哭了。」
我沒哭,但嫡姐覺得我在哭。
「你放心,只要按照我的計劃行事,你定能出人頭地。」
可是姐姐,我不想,我真的不想。
嫡姐毫不在乎我的反抗,每日像打了雞血一般拽着我上學堂。
我娘看了,都覺得脣亡齒寒。
不過她也好不到哪裏去。
嫡母看她對文化一竅不通,實在是朽木不可雕也,正在教她算賬。
嫡母下了最後通牒,她身邊不留無用之人。
這可把阿孃急死了。
-5-
作爲一個一天不討好夫人就渾身不得勁的姨娘,我娘將嫡母看得比男人都重。
阿孃說了,男人喫幹抹淨就走,可夫人卻是日日都要相處的。
宅院裏的事,是夫人做主。
她雖然腦子笨,但一點也不傻。
這就叫打蛇打七寸。
嫡姐的日日訓練,還算見點成效。
等我十三歲時,我已可以寫一首矯揉造作的詩。
此時嫡姐已經名滿京城,一首好琴高山流水,難覓知音。
嫡姐也曾起過教我學琴的心,但教了一月後,嫡姐放棄了。
她很少放棄什麼,這是她第一次。
她說聽牛彈琴比對牛彈琴更可怕。
最後一次嫡姐教我琴藝,半個時辰後,她從耳朵裏掏出棉花。
面無表情,已然麻木。
「妹妹,答應我,以後你恨誰,便把他綁了,日日聽你彈琴。
「這刑罰,堪比十大酷刑。」
我欲哭無淚,但很開心要學的東西可以少一樣。
但嫡姐永不言敗。
學琴不成,她讓我吹簫。
嫡姐說,琴簫合一。
可巧,我竟真的對簫有幾分天賦。
嫡姐喜得眼眶溼潤:「我就知道,我這些年輕努力沒有白費。
「鐵杵也能磨成針,棒槌也能生出腦子啊。」
我臉紅一片。
被嫡姐誇,我Ṫũ₅有點受寵若驚。
-6-
嫡姐十六歲時,出落得亭亭玉立,身材高挑,膚色白皙,腰若執紈素,指若削蔥根。
反觀我,身材矮小,渾身肉乎乎的,臉頰圓圓。
嫡姐很是費解,非說我是因挑食營養不均衡,逼着我日日多喫青菜。
我臉都喫綠了,身高都未長一分。
嫡姐再次覺得挫敗,上次還是教我彈琴。
但嫡姐永不言敗。
可能因爲嫡姐乳名叫九兒。
聽說多運動可使人長高,嫡姐便決定帶我去騎馬。
阿孃也想去,但阿孃走不開。
嫡母這些年教她看賬本,還把一間鋪子給了她打理。
給她定了一個小目標,年底要賺一萬兩。
如今還差三千兩。
阿孃愁得想慫恿我去拿公中銀子消費,忙被我拒絕。
笑話,你不敢惹嫡母,我就敢惹嫡姐嗎?
早說了,我和阿孃,一個比一個窩囊。
我們倆就是嫡系的狗腿子。
嫡姐帶我去馬場,親自給我挑了匹小矮馬。
沒辦法,我太矮了,堪堪到姐姐下巴。
陳將軍家的小公子陳令看了我就笑。
他一直那麼討厭。
每次他見了嫡姐話都說得囫圇,見了我卻有說不完的笑話。
「你騎上這馬,不知道是你騎馬,還是馬騎你。」
我惱羞成怒,白了他一眼,摸了摸馬鬃。
嫡姐鮮衣怒馬,策馬而來,皺着眉頭。
「陳令,不許欺負我妹妹。」
陳令臉紅一片。
唉,又是一個愛慕姐姐的。
-7-
姐姐及笄後,嫡母便爲姐姐相看人家。
相來相去,總是不滿意。
眼看着我也快及笄,嫡母便想着兩個一起辦。
嫡姐很是同意,但也很遺憾。
「到時候沒我在旁邊督促你,你也要日日讀書。」
這句話讓我七竅開了一竅。
這麼說成婚後我便可以離開嫡姐,不用學習了?
我臉上的喜色露得太快,被嫡姐很快捕捉到。
嫡姐立馬跟嫡母說:「我捨不得妹妹,最好把我和她嫁到同一家,比如兩兄弟!」
我雙手舉起,強烈反對。
姐姐是尚書府的嫡女千金,我一個庶女。
她能嫁的,我只能嫁給庶子,或者當填房。
嫡姐翻了個白眼:「這有何難,讓母親認了你爲嫡女不就好了。」
嫡母點點頭。
我娘立馬癱軟在地。
「這可萬萬不行的,以庶爲嫡,亂了綱常的。
「會給夫人添很多麻煩的。」
父親並不是一個好爹,他光姨娘就有三個,除了娘,還有李姨娘和秋姨娘。
李姨娘生了個女兒,排行老四,秋姨娘生了一兒一女,排行老三和小五。
嫡母僅有嫡姐一女,父親早就想讓嫡母認小五爲嫡子,可嫡母鐵了心不聽父親的。
倆人因此鬧得十分不好看,若非嫡母孃家強大,父親甚至不會在意嫡母是否同意。
「你嫡母,很難。」
這些事,都是阿孃回來說的。
所以,若是嫡母將我記在名下,秋姨娘那邊必定會掀起風雨。
我雖然窩囊,但也不想嫡母因我受氣。
可事情還是找上門了。
-8-
秋姨娘生得貌美又柔弱多姿,父親那樣的俗人喜歡,我也喜歡。
就連阿孃背地裏也說她自己若是男子,也喜歡這般的。
溫柔小意,紅袖添香。
這話被嫡母知道,嫡母晾了我娘足足七日。
前三天我娘深感解放。
雖然爲不能伺候嫡母忐忑不安,但勝在不用看賬本。
第四天我娘終於覺察出不對勁了,她又不敢直接問嫡母,只能拐着彎打聽。
嫡母冷笑,掐着嗓子:「秋姨娘這樣的,我若是男子,我也喜歡!
「你看,我與阿珂喜好一般呢。」
娘縮着脖子,急忙辯駁。
「夫人誤會,我不是……」
那天,我娘唾沫星子亂飛,細數秋姨娘種種不是。
事情傳出去,人人都以爲我娘要爭寵了,三妹妹還奚落我娘想老蚌生珠。
我放下筷子,只對她說了一句。
「你娘比我娘老。」
她無可辯駁,氣得飯都沒喫下去。
她總不好讓她娘現改歲數,那豈不是越活越回去了。
可惜啊,這人就是越活越回去。
-9-
秋姨娘想逼着嫡母認下小五。
嫡母氣得心口疼,跟父親鬧了幾次不歡而散。
父親逼她,祖母也逼她,就連遠在塞北的嫡姐的外祖母也勸嫡母三思。
嫡姐大了,嫁出去之後孃家若無兄弟,受欺負了都沒人幫。
這是他們用得最多的理由。
我頭次見嫡姐紅了眼眶。
她書也不讀了,琴也不談了,最主要的是也不盯着我不要挑食了。
我想喫肘子就喫,想喫燒雞就喫。
但喫在嘴裏卻沒滋沒味極了。
「女子真難。
「若因我讓母親受難,我不嫁了便是。」
我急忙勸她可別這麼想。
嫡姐不嫁,豈不是明天護城河裏全是碎成八塊的心?
我不忍哪家的小公子傷心難過。
還有就是,憑什麼呢?
嫡母經商,嫡姐才女,可她們立世的依託竟要他人來定。
我給嫡姐出主意,如果嫡姐夫比父親職位高,是不是就可以讓父親改變主意了?
嫡姐手掌一拍,用讚許的眼光看着我。
「阿晴,我就知道,你是在扮豬喫老虎,日常故意裝蠢笨吧?」
姐姐,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別再加課了!我真的學不下了,學不下了。
-10-
嫡姐說幹就幹。
平日裏她與京都的小公子都保持很遠的距離。
對他們而言,嫡姐是孤傲的高嶺之花。
嫡姐看着我,眼神複雜:「阿晴,若我選了這些人家,就不能跟你在一個府裏了。」
我竭力壓住嘴角的笑意,故作惆悵:「是啊,我也不想的。
「但姐姐要多爲母親想想呀。」
嫡姐對此,煩惱不已。
我娘還真以爲我很傷心,頭次很嚴肅跟我說話。
勸我不要一時糊塗,跟着嫡姐後面跟人做妾。
「你嫡姐對你好,你要知恩圖報。
「萬不可做讓她傷心的事。
「世上哪有女子願意夫君納妾?」
我立馬起誓保證,我絕對不做狼心狗肺之人。
阿孃一巴掌拍我肩膀上:「你什麼意思?是在諷刺我狼心狗肺嗎?」
不好,我娘要長腦子了。
我娘長腦子後,第一件事就是給秋姨娘找不痛快。
-11-
秋姨娘罵我娘是嫡母養的一條狗。
我娘說狗也分家狗和野狗,還有喂不熟的白眼狼狗。
秋姨娘罵我娘不得寵愛,遲早被父親趕出去。
我娘說她有良田百畝,鋪子兩間,出去也餓不死。
秋姨娘沒有,說要去找父親哭。
我娘甩着帕子說找也沒用,找夫人哭纔有。
秋姨娘去告狀,哭得梨花帶雨。
我娘也哭,哭得不忍直視。
我還看見她偷偷往我爹身上抹鼻涕。
父親被哭得一個腦袋兩個大,此事不了了之。
回來了我娘猛洗眼睛。
「太辣了太辣了,下次拿個青辣椒就好,別拿紅辣椒了。」
嫡母一邊把敷眼睛的草藥遞給她,一邊咬牙切齒,罵我娘蠢死算了。
回頭又派人送來一條珊瑚手串。
我娘美滋滋收下,立馬戴上。
「這個是不是比秋姨娘的大多了?」
娘無嫡母,無以至今日。
她蠢,有一半是被嫡母縱容的。
-12-
嫡姐忙着找夫君,便鬆了我這邊。
我歡天喜地,日日睡到日上三竿。
聖旨傳來時,我還以爲在做夢。
嫡姐,竟要被封爲皇后?
我的乖乖,還得是你,我姐不愧是我姐。
流水一樣的各種禮品裝滿了院子。
聖旨說,下個月初八便是好日子,要迎嫡姐入宮爲後。
宮女站滿了嫡姐的院子,我仗着身材矮小來回穿梭,被宮女逮到,正要被教訓,卻被嫡姐看見。
嫡姐暗暗白了我一眼,姿態端莊。
「這是我妹妹沈晴,與我最是親厚。
「見她,便如同見我。」
宮女一凜,態度立馬變得恭敬。
我忙齜着牙對着嫡姐笑,嫡姐一把把我抓進屋裏,關上門。
嫡姐又變回了從前的樣子。
我竟有些懷念,我指定有大病。
-13-
「我問你,讓你畫春日圖可畫好了?」
我縮了縮脖子:「畫一半了。」
嫡姐怒目圓睜:「足足十日了,你才畫一半?」
也是,嫡姐十日,皇后之位到手。
我十日,春日圖二分之一。
好吧,四分之一。
我苦着臉,摟着嫡姐的胳膊。
「我太想姐姐了,姐姐不在我身邊,我茶不思飯不想,畫畫都不想畫了。」
嫡姐嘆口氣,捏了一把我的臉:「是瘦了點。」
不是,姐,你是不是總覺得我瘦了。
我如此撒嬌賣萌,可到底軟不了我姐姐鐵石心腸。
嫡姐一邊忙着備婚,一邊死盯着我畫完。
嫡姐成婚前一天,我比嫡姐還開心。
可她剛走,我就哭成狗。
娘摟着我,哭得好像是親閨女死了。
嫡母沒眼看,讓我們別哭了。
娘哽咽:「冷酷。」
我點頭:「無情。」
繼續抱頭痛哭。
嫡母直接命人把我們拖進屋。
-14-
嫡姐進了宮,我突然愛上了從前最討厭的琴棋書畫。
每日乖乖完成,都放在盒子裏。
等有一天,嫡姐瞪着眼睛說我肯定偷懶吧,我立馬拿出一盒子字畫,她定會驚呆。
一想到這,我便偷偷地笑。
我這邊想着嫡姐,府裏的人也在想着嫡姐。
嫡姐當了皇后,父親是再也不敢得罪她了,也不敢再提把小五記作嫡子。
可嫡姐有孕,皇上下旨,準孃家人進宮陪着。
父親又有了新招,要把三妹妹送到宮裏去陪嫡姐。
嫡母摔了一整套茶盞。
「我兒進了那喫人不吐骨頭的去處,福還沒享到半分,便有人想來分一杯羹,實在可恥!」
父親與嫡母徹底離心,嫡母還被氣病。
秋姨娘上躥下跳,蹦躂得像個沒尾巴的猴子。
嫡母病了,秋姨娘便總欺負我和娘。
李姨娘常年喫齋唸佛,跟着祖母混,根本不混姨娘圈,秋姨娘也不敢去招惹。
她有父親護着,娘沒有,她的女兒也不爭氣。
十次有七,娘總是受委屈。
她又怕嫡母生氣,只能忍着。
我真的好想嫡姐。
聽說深宮寂寞,不知她可還習慣。
身邊可有人逗她開心?
-15-
父親定下三妹妹前夕,我給自己上了妝去了前院。
這半年我抽了條,臉上嬰兒肥褪下,早已與從前不同。
我不太出門,與父親只是每幾天見一次。
父親很是驚訝,我竟主動找他。
我自請入宮。
「父親,嫡姐已是皇后,何不爲沈家再添一個皇妃?」
我雖怯懦,但也知道,娶妻娶賢,納妾納美。
論美貌,我更勝一籌。
父親雖喜愛秋姨娘,但更愛自己。
他同意了。
阿孃知道了,打了我一巴掌。
「你不幫着你嫡便也罷了,那可是你嫡姐,從小便護着你,疼着你。
「我怎教出你這麼個狼心狗肺的狗東西。」
我捂着臉,沒有說話。
我只是,想她了。
-16-
進宮前,嫡母爲我準備了一切事宜,還託我帶信給嫡姐ṭũ̂⁰。
阿孃倔強,不肯跟我說話。
秋姨娘和三妹妹氣得鼻子都歪了。
父親臉上的褶子擠成一團。
他也曾十幾年寒窗苦讀,一篇策論被先皇親點探花郎。
如今卻要靠女兒走仕途。
可他又看不起女子,何其諷刺。
見來的是我,姐姐長嘆了口氣。
她瘦了。
宮女說姐姐孕吐喫不下飯,讓我勸着點。
「爲了皇子,娘娘得多喫點。」
宮女給姐姐夾了幾筷子肉,姐姐皺着眉頭,用帕子捂住嘴巴,強忍着難受。
我歪了Ţųₙ歪頭,站起身賞了宮女一個耳光。
「什麼時候,由着你爲皇后娘娘做主了?」
宮女捂着臉,看着我憤憤不平。
「你竟敢打我?
「你不過一個庶女,進宮來誰人不知你的用心?」
我笑不及眼底,姐姐卻怒了。
「本宮的妹妹,打你便也打了。」
經旁邊人提醒,我才知道,原來宮女背後,站着太后。
-17-
太后不喜姐姐,覺得姐姐靠着狐媚手段才得了皇后之位。
我握住姐姐的手,眼眶溼潤,總算看到從前姐姐的樣子。
姐姐拍拍我,讓我放心。
「若是連你也護不住,我這皇后還做得有何意思。」
我淺淺一笑:「可以狗仗人勢,真好。」
姐姐惱了:「我不在,你是不是又不好好跟着夫子學了?
「每日功課可做完了?
「狗仗人勢是這麼用的嗎?」
我脖子越縮越短,忍不住偷偷看姐姐肚子。
唉,可憐的娃。
你娘太捲了,以後你的日子我都不敢想。
皇上很寵愛姐姐,日日都會來看姐姐。
我日日便找藉口不在跟前。
見不到,纔會好奇。
姐姐眼神晦暗,說我不必如此,她信得過我。我笑了笑。
「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我,我最是怕見人了。
「見了皇上還要下跪,疼得很呢。」
我拽着姐姐袖子撒嬌,不承想皇上竟去而復返。
他哈哈大笑,彎下身子看我。
眼神裏滿是好奇,還有細究。
我迅速跪下,被他攔住。
「侍兒扶起嬌無力。
「皇后你這妹妹倒是生得柔弱,既然覺得疼,朕許你日後不用跪。」
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
他在噁心我。
-18-
我收了笑,規規矩矩行了跪禮,神色惶恐。
「皇上愛重皇后娘娘,便愛屋及烏。可規矩便是規矩,臣女不敢。」
無論他問什麼,我都裝傻充愣。
幾個回合之後,皇上指着我笑:「你看看,這小心的樣子,難不成朕是老虎不成?」
我抿了抿脣,沒有接話。
但小心地抬了頭,露出柔弱膽怯的模樣。
我見猶憐。
嫡姐爲我打着圓場:「阿晴膽子小,皇上您就別再嚇她了。」
皇上哦了一聲:「長得倒與你有幾分相似,但性情差遠了。
「你妹妹可比你乖巧多了。」
嫡姐扁了扁嘴,眼波流轉:「陛下喜歡乖巧的,自可以去容妃那裏。
「容妃溫柔賢淑,是陛下都稱讚的,臣妾是萬萬比不得的。」
我從未見過嫡姐這般模樣。
嬌柔,造作。
她曾最討厭的樣子。
她本是高山,卻要俯下身子變成自己最討厭的樣子,只爲討好枕邊人。
皇上聞言哈哈大笑,極爲享受姐姐的醋意,溫柔小意地哄着。
我找準時機,悄然退出去。
容妃嗎?
我雖入宮不久,但也聽說過容妃端莊之名,善及六宮。
一個妃子,卻以端莊溫婉賢惠出名。
她想要什麼,昭然若揭。
一個時辰後,皇上離開。
嫡姐眸子黑沉,她的手冰涼。
看見我,她強顏歡笑,淚盈在睫。
「阿晴,皇上想封你爲貴人。」
果然,男人都一樣,權勢富貴只是皮。
-19-
我用雙手捂住嫡姐的手,使勁給她搓熱。
她脫出去,淚落在我的虎口處。
「姐姐……」
她擦掉淚,慘然一笑:「傻妹妹。」
「你不該入宮的。」
我搖搖頭。
姐姐有孕,皇帝下旨,這一切早就定好的,我情願是我。
姐姐聰慧但善良,自保足夠,但還不夠。
思及太后和容妃,我暗暗攥了攥拳頭。
姐姐,你不願意的,我替你。
姐姐又落淚,態度堅定。
「阿晴,你放心,我在宮裏一天,便護你一天。
「大不了……」
我堵住她的話頭:「姐姐,我願意的。」
她張了張嘴巴,眉毛擰住:「阿晴,宮裏不是你想得這麼簡單,你心思單純,如何面對?」
我笑了。
我的好姐姐,可真單純。
她不會以爲經常羞辱我,羞辱我孃的秦採芮如今真的懂事了,纔不嘲笑我的吧?
其實,她見我,如同見了鬼。
畢竟,頭沒池水差點窒息的滋味,她不想嘗第二次。
-20-
至於我那好庶妹妹,聽說我要入宮,死命勸着她娘別跟我爭。
她是見過我面不改色一刀抹了想輕薄我的小廝的。
她害怕極了。
可我對着她笑,我跟她說,別惹我,保平安。
她說出去,也沒人信,我一個小貓一樣的庶女,人畜無害。
我從小便知道,我與人不同。
池塘的魚兒死了,嫡姐會落淚,還把魚埋了。
我卻覺得滿池塘遊着的魚煩死了。
自由自在,被人豢養。
我想,我天生便沒有善良。
可嫡姐不一樣。
嫡姐善良,聰明,敢愛敢恨,她就像我期待長成的樣子。
那麼明媚。
可現在,她的背後,全是黑暗。
我眼看着黑暗快把她吞噬了。
現在,換我站了。
姐姐還想勸我,但我意已決。
姐姐生了氣:「阿晴,難道你也貪圖榮華富貴嗎?」
我冷了臉,抽了手:「怎麼?不行嗎?
「從小你是嫡女,我是庶女,我一直圍着你轉,當你的狗腿子。
「現在,我有機會爬上去了,你卻百般阻攔。你就這樣見不得我好?還是說,你怕了?」
嫡姐胸脯微起,指着我眼圈紅了。
「你竟是這般想我的?」
我語氣蔑視:「難道不是嗎?」
她咬着脣,指着門外讓我走。
「出了這個門,你我便不再是姐妹。」
我轉過頭,毫不猶豫地走出了那道宮門。
-21-
我與嫡姐鬧崩的事情,傳得很快。
我被封爲嫣貴人。
皇上說,覺得我嫣然一笑的樣子,很美。
真沒文化。
但我嬌羞地躲在他的懷裏。
對面的容妃有一剎那的面色難看,但很快就恢復了。
「臣妾恭喜陛下又得美人。」
她直勾勾看着我。
「林府果然養人,皇后娘娘國色天香,妹妹又生得小家碧玉,當真是羨煞了臣妾,只恨沒有一個好妹妹。」
我眨了眨眼。
「姐姐不必羨慕,令尊正值壯年,還是有機會的。
「屆時姐姐有了妹妹,也可以送到宮裏陪伴姐姐。」
我捂着嘴笑,容妃笑僵住。
她母親已年過三十,早就不能再生育。
皇上也笑:「偏你會促狹。
「不過,老國公都年過四十了,膝下確實空虛。」
他一揮手,便送過去兩個宮女。
容妃帕子都快要撕爛了,還不得不替父親謝恩。
我把她得罪了,自然也就得罪了她背後的太后。
太后讓我跪在門外。
沒到一刻鐘,我便暈倒在地。
感受到熟悉的懷抱,我才悠悠轉醒。
「皇上,您來了。」
我眼圈含淚
「嬪妾膝蓋好疼。
「皇上您也知道,嬪妾最怕疼了。」
侍寢那晚,我指甲劃到他的喉結處,按着他的血脈,媚眼如絲:「皇上,妾怕疼。」
他俯身而上,我卻在想,若指尖爲刃,是不是人皮足夠脆弱到一劃便開。
他打橫抱起我,不顧太后的怒火。
他早已成年,地位穩固,逐漸逃脫太后掌控。
可越是抓不到,就越想控制。
總要有人成爲他們之間的博弈。
從前,是嫡姐。
現在是我。
太后越罰我,皇上便越寵我。
我被打傷在牀時,嫡姐挺着大肚子而來。
她臉色不好,釵環都有些亂,看來是很急。
我瞬間冷了臉。
姐姐已近臨盆,這胎兇險,已不出宮門半步很久,晨昏定省也已免了許久。
我早已暗中提點,不可透露我的半分消息給嫡姐。
到底是誰敢透露消息給嫡姐。
-22-
嫡姐幽幽看着我,動了動嘴又嘆了一口氣:「疼不?」
我勾脣淺笑:「皇上封了我爲嬪。」
算作補償。
「真傻。
「笨死了!」
我鼻頭一酸:「姐姐是在擔心我嗎?」
姐姐白了我一眼:「宮裏誰不知道你是如日中天的寵妃,我擔心你作甚。」
她別Ṫŭ₌過頭,不肯理我。
我拉了拉她衣袖,好幾下。
她終於肯理我,開口便是道歉。
「那日,是我說話重了。」
我搖搖頭:「是我先做了讓姐姐傷心的事。」
她答非所問:「不是你,也會是旁人。
「我生氣的是,我無用。
「帝王的愛,如曇花一現,我以爲,我可以護好娘,可以護好你。
「我只是抱歉,讓你也成了妾,以後你的孩子,只能爲庶……」
嫡姐衣襬上洇出水漬。
原來,她一直都知道。
我娘是妾室,我也是妾室。
可如若可以選,誰也不想被作踐。
我握住她的手,給她焐熱。
身旁人有眼力見地將果子遞到姐姐跟前,我討好地看着她。
她嚐了幾顆,面色有些緩和。
結果下一瞬,嫡姐死死捂着肚子,面色驟變。
「姐姐!」
我伸手扶着她,卻沾了滿手的血。
是誰?竟當着我的面,算計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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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痛苦的呻吟從屋裏傳出來。
我握緊了拳頭,坐在軟墊上。
容妃面上裝着焦急,仍不忘上火:「皇后娘娘早上還好好的,怎去了嫣嬪宮裏剛一會兒,便見紅了?」
皇上面凝如冰,不發一言。
「容妃娘娘遠在自己宮裏,倒是對姐姐和我宮裏的事分外知悉。
「難不成,是安排了什麼人日日看着?
「嬪妾竟不知,容妃姐姐竟有如此好人緣,想必與陛下身邊人也有着幾分熟悉。」
我本就對她有懷疑,沒想到她竟自己送上門。
她急忙辯駁:「嫣嬪受罰,皇后娘娘進了嫣嬪棠梨宮,宮裏看到的人多了去了。」
皇帝動了怒:「多嘴多舌。」
容妃不敢說話了,只是委屈巴巴情意綿綿地看着皇帝。
門被打開,皇帝身邊的劉公公拖着一個宮女。
是我宮裏的翠禾。
她直勾勾看着我:「娘娘,您的恩德,奴婢終於報了。
「只希望娘娘看在我爲您做事的份上,爲我求求情。」
衝我來的。
我死盯着容妃,容妃眼中閃過陰狠。
翠禾沒幾句話便交代得清清楚楚。
是我,故意讓人給嫡姐傳消息,引她擔憂。
是我,故意將摻了藥的果子吩咐給嫡姐喫。
而她的動機,是爲了報恩。
報仇纔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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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笑:「太后娘娘罰我,我剛回宮一炷香不到,姐姐便來了。
「從慈寧宮到棠梨宮,一刻鐘的路程,誰人不知,我早就昏過去。
「姐姐剛來不到一刻鐘,便出了事。
「你倒是跟我說說,我是如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做完這些事情的?」
翠禾眼珠子亂轉,咬牙:「娘娘聰慧,自是一早便算計好的。」
我懶懶開口:「是嗎?我能掐會算,早就算到太后今日生病,算到讓我侍疾,算到我會令太后不快,算到我會受罰?」
她繼續嘴硬:「誰人不知,娘娘不得太后喜歡,被罰是肯定的。」
我「哦」了一聲:「所以,你是指責太后惡毒,私自用刑,濫用法度,罰我是不喜我,而不是我犯了錯?」
她急了:「自然是娘娘惹怒了太后!」
我笑了:「那我如何能算到呢?」
「自然是你刻意惹怒太后!」
我低下頭,紅了眼眶:「皇上,求您給嬪妾做主,嬪妾自有幸得了您寵愛,日日循規蹈矩,恪守宮規,太后每每召見,妾無有不去的。
「太后娘娘喜佛,嬪妾便手抄佛經送上。
「太后娘娘愛喝晨露泡茶,嬪妾便四更起親自蒐集。」
這些,都是太后用來折磨我的手段。
卻美其名曰,我有孝心。
「嬪妾蠢笨,惹了太后娘娘生氣,才惹了太后娘娘動怒,指點嬪妾一二。
「怎到了這奴才口裏,不是指責太后娘娘不仁慈,便是指責嬪妾包藏禍心呢?」
皇帝抬手,我借力站起,委屈不已。
他指着翠禾:「賤婢,胡言亂語,攀咬嬪妃,以下犯上,謀害皇后與皇嗣,罪大惡極。
「拖出去ŧű̂ₗ,凌遲。」
我心一寒。
他這是,要包庇幕後之人了。
姐姐啊,這便是你愛的人。
他的心裏,只有自己。
-25-
我本以爲皇上深愛姐姐,可我錯了。
皇上愛的,是姐姐帶來的刺激和新鮮感。
他娶姐姐,是打臉太后。
他封容妃,是妥協。
他寵愛我,是炫耀。
他雖是帝王,卻幼稚得可怕,靠女人獲得至高無上的地位,又靠女人來證明自己的地位。
就連事畢後,他都要問我他厲害不厲害。
我嬌聲誇他好厲害,我好爽。
但我腦子裏想的,全都是剛纔的芙蓉糕不好喫,是不是哪一步做錯了。
如今,姐姐生死未卜,他明知道背後之人是太后。
太后根本不想他這麼快就生下嫡子,更不想嫡子出自姐姐腹中。
他選擇包庇太后。
這樣的男子,配不上嫡姐。
屋裏漸漸聲音減弱,我發了慌,執意求皇帝讓我進去。
屋裏,姐姐臉白如紙。
看見我來,她悽慘扯了扯嘴角:「阿晴,我怕是不行了。」
眼淚滾下來,我握住她的手:「姐姐,不要說這些傻話。」
她流着淚:「我若一走,你怕是會成爲衆矢之的。」
「姐姐,你怎麼那麼確定,不是我害的你?」
姐姐揉了揉我的前額:「傻妹妹,你待我的一番心,從前我不知,還誤會你。
「如今我怎會不知?
「這宮裏,誰都可能會害我,包括他……但你絕不會。」
我泣不成聲:「姐姐,我要你好好活着。」
太醫急匆匆請命,問皇帝是保大還是保小,我哭着求皇上要保大。
皇帝面上露出艱難,遲遲沒有開口。
終於,啼哭聲響起,我泄了力,軟在地上。
姐姐生了一個小公主,可姐姐沒了。
接生婆哭着說着姐姐的遺言。
她說姐姐託我照顧公主,還說她相信我,絕對不可能害她。
我呆愣在原地,看到接生婆嘴一張一合,我能聽到她的聲音,能知道她在說什麼。
可是我無法理解,彷彿什麼東西在撕扯,在怒吼。
但我卻無法做出任何表情。
半晌,有人晃了晃我,跟我說嫡姐沒了。
我摸了摸臉,才發現淚早就流了滿面。
小公主很軟,張了張嘴巴,手指伸出來。
她秀氣地打了個哈欠,竟有和姐姐一樣的梨渦。
想要扔掉她的心收回去。
姐姐愛的,我也會愛。
我以爲有了我吸引注意力,我與姐姐假裝交惡,用我的風頭成爲姐姐的擋箭牌,太后便會被分散注意力。
可我想錯了。
害人者終將被害。
只是時候未到。
-26-
姐姐死後,中宮之位空懸。
太后一派竭力推舉容妃,但皇帝遲遲未開口。
皇帝說姐姐新喪,繼後一事,至少三個月後再提。
他要悼念姐姐。
真可笑。
她活着,你膩了便冷落她,死了,倒演起深情了。
真Ṱú₋是髒了姐姐的黃泉路。
這是我不能允許的。
我向他進言,說要封容妃爲後。
說話間,我眼中垂下淚珠。
「國不可一日無君,後宮不可一日無主,還請皇上顧全大局。」
皇帝突然掐住我的下巴:「是誰教你說的這些話?」
我慌亂擺手:「沒有人,沒有人教妾。」
手指抬起,他看到我手指的傷痕,滿是針眼。
「是太后?」
我急伏地:「陛下且莫再因嬪妾與太后爭執了。
「太后娘娘也是爲了陛下好。」
皇帝隱忍着怒火:「她還說了什麼?」
我垂下頭,不發一言。
「朕允你說。」
我哽咽道:「容家輔佐陛下,勞苦功高,又是陛下您的外祖家。您之前娶姐姐爲後,已經是傷了容家的心。
「如今姐姐也死了,嬪妾實在是怕極了。
「嬪妾不怕死,但一想到與陛下會陰陽相隔,便心如刀割。」
皇帝的臉越來越黑。
「這天下,到底是他容家的,還是我們簫家的!」
他扶我起來,將我摟在懷裏:「你放心,朕定爲你做主。
「朕已經失去了你姐姐,萬不可以再失去你。」
他的深情,又假又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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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執意要立我爲後,說是姐姐遺願,他必須尊重死者。
所有人都說,我踩着姐姐的屍骨往上爬。
對於這些流言,我一笑了之。
姐姐的女兒小名叫阿穗,姐姐說有糧不會餓,不會餓就能好好活下去。
阿穗已經能翻身了,總是樂此不疲。
我刻意堵住她,她還會反抗,用小腳丫踹我。
可愛至極。
我必須往上爬,這樣我才能護住阿穗,護住阿孃,護住嫡母。
姐姐想要護着的人,我來護。
姐姐剛死,父親又起了心思。
但我不是姐姐,還存有善念。
剛好南陽侯世子剛死了一個妾室,她那麼喜歡跟人共侍一夫,正好良配。
我對父親書信一封,話中全然沒有尊重。
嫡母是可以過繼,但這個人選必須我來選。
父親很快回信,言語中全是辱罵指責,說我忤逆不孝。
我笑了,立馬回他:「皇上親筆御書,溫婉淑德,嫺雅端莊。父親是在質疑陛下,覺得我不配爲後?」
至此,他再不敢吭聲。
老老實實地上報了幾個宗族子的名字。
我見了,立馬吩咐人將此几子全部剔除。
最後選了一男一女,父母雙亡,家產全被族人侵佔。
阿孃來信,說父親在府裏摔了好幾套茶盞,還誇我做得好。
她早就看父親不順眼了,沒得天天來氣嫡母。
她還說,自姐姐死後,嫡母也變得昏昏沉沉了。
但我選的人不錯,對嫡母很恭敬,尤其是那女孩,長得與嫡姐竟然有幾分相似。
嫡母看着,心情也好了一些。
四四方方的天太小,我總覺得好累。
嫡母已有依靠,但害姐姐的人,還沒得到懲罰,我怎甘心。
-28-
連着兩次被截和,容妃心態崩了。
從小,她便被當作皇后培養。
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皇后該有的嫺雅端莊,她要做到。
可是她成爲皇后的希望越來越小。
她開始急了,人越急,越容易出錯。
我讓人散播了一個流言。
皇上喜歡我,是因爲我牀上功夫了得。
有人繪聲繪色講述,我如何勾引皇帝,如何迷得皇帝頻頻臨幸。
我想看看,自詡高貴的容妃,會不會主動用她口中下三濫的手段。
她沒有讓我失望。
屋裏,她一襲薄紗紅裙,面色潮紅,撲到皇上的身上,呼吸加重。
「陛下,求你疼我。」
可她太着急了,以至於沒看到背後跟着的烏泱泱的人。
皇帝一聲怒喝,水潑上去時,她恢復了神智,尖叫出聲。
她瘋了。
一會兒喊有人害她,一會兒喊求陛下疼疼她。
她是個可憐人,皇帝給了她高位,卻從不臨幸她。
太后脾性並不好,只會怨她留不住皇帝。
時間長了,誰都會瘋。
我只是推了她一把,在她那日飲的茶水中加了些料。
她可能沒想過害姐姐,畢竟出主意的是太后,但下手的確實是她。
直接死去太便宜你了。
-29-
容妃瘋後,太后狠狠與皇帝吵了一架。
第二天便傳出太后要去西山禮佛,容家父子告病在家。
她的用意,不言而喻。
這是在打皇帝的臉。
皇帝怒極,扯斷了手中的珠串,嚇得阿穗哇哇大哭。
我蹙了蹙眉,着人把阿穗抱到一邊。
皇帝最近,越來越暴躁了。
「容家太過放肆,真當朕是軟柿子。」
我爲他揉着太陽穴,語氣輕柔:「太后是您的生母,母子連心,她心是向着陛下的。」
皇帝冷哼:「她的眼裏,怕只有容家,哪裏會心疼朕半分。」
我依偎在他懷裏,柔聲講着阿穗的趣事。
點到爲止,我若說得多了,便是挑撥離間,我能做的,便是將太后與皇帝這根刺越扎越深。
她不是要禮佛嗎?我自然要歡送。
我爲太后準備了一切事宜,還特別友好地讓她侄女也跟着。
容妃的病還是一會兒好一會兒煩,容府早就送來了替代她的人。
在這皇宮,似乎沒有什麼不可替代。
我去見容妃,容妃恨不得生啖我肉。
「你以爲皇上真的愛你嗎?」
我緩緩勾脣,這就是我與他不同的地方,她愛皇帝,所以瘋魔。
可我不愛。
容妃聽說自己成爲棄子後,又哭又笑。
當天晚上,宮人稟告容妃跳湖自盡。
死之前,留了一封信,言語之間,全是對太后的憤懣。
太后真的被氣病了,中風。
我去侍疾時,太后已經不能言語。
她看見我,眼眸裏全是怒火。
我溫柔地照顧她,往她嘴裏送了一塊糕點Ṫṻₗ。
太后最是喜甜,早就得了消渴症。
這甜,無疑是慢性毒藥。
聽說消渴症發展到最後會皮膚潰爛,疼痛不堪。我還趁機將她的宮人都換了一撥兒。
「明知太后身體不爽,還讓不三不四的消息傳進來,死不足惜。」
太后兩眼瞪着我,我握緊她的手:「母后放心,我已全部安排妥當。」
太后暈過去了。
這裏裏外外,都換成了我的人。
自然有人天天將甜食餵給她,她越渴就越想小便,宮人來回更換,一來二去,太后病情越來越纏綿。
至於皇帝,他只顧趁機奪權,容家被一降再降。
這等好消息,我當然要傳給太后。
太后歡喜極了,牙都不小心掉了兩顆。
-30-
轉眼間,阿穗都四歲了。
宮裏鶯鶯燕燕,新來的人多少都有一些姐姐的影子。
自姐姐死後,皇帝每年都要爲她寫悼亡詞。
時不時地就要來我這兒念上幾句。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我靜靜寫着字,在旁聽着。
他攬住我,說我越來越像姐姐。
我不着痕跡地掙開,十分噁心。
姐姐真心對他,在太后那兒受了委屈都生生忍着不肯叫他爲難。
姐姐說起他們的從前,紅袖添香,共討詩書。
兩人一個彈琴,一個吹簫。
好不恩愛。
可後宮的女人太多了,今兒個她頭疼,皇帝去了。
明兒個她有喜,皇帝又去了。
她一次一次地被捨棄。
結果她死了,反而成了皇上心口的硃砂痣。
姐姐啊姐姐,死亡不是懲罰,死亡是弱勢者的意淫和幻想。
怎麼可能,人一死,對方就從不愛到愛了?
不過是犯賤罷了,得不到的,夠不着的,纔是最美好的。
他不配一邊美人權力在握,一邊懷念姐姐。
他喜歡美人,我便給他找更多的美人,世家千金不夠,風塵女子亦可。
當攬月站在我面前時,我都有些恍惚。
與姐姐八分相似的長相,三四分相似的性情,立刻成了寵妃,被封爲貴人,風頭無限。
她與皇帝恩恩愛愛,皇帝甚至給了她椒房之喜,我都沒有的殊榮。
後宮人都嘲諷我一個皇后,不如一個風塵女子。
有人挑撥我們之間的關係。
可他們不知,攬月的出現,並非偶然。
是我親手將她送到皇帝的面前。
-31-
皇帝昏聵,寵幸奸佞,攬月的父母奸佞所害,這才淪落風塵。
太后有兩錯,一不該爲德不配位的兒子保駕護航,二不該動姐姐。
但她堅持不放權,卻是對的。
皇帝親政這些年,朝令夕改,人聲鼎沸。
朝廷政事他逐漸荒蕪,格外貪圖享受,無奈之下,有人求到我這裏。
一開始,我只是幫忙整理,逐漸皇帝聲稱頭疼,便一股腦地全交於我。
他摟着我,說有我在身邊,真好。
我溫婉柔順,從不與他爭執。
他說姐姐雖好,就是偶爾脾氣有些執拗,總是對他有所牴觸,不似從前初遇時美好。
姐姐愛他,所以有脾氣,我又不愛。
他的頭疼愈演愈烈,每天都有被擡出去的屍首。
我聽見有人喊他暴君。
我眼眸一黯,知道時機來了。
這些年,阿穗逐漸長大,文武不亞於皇子,備受稱讚。
人人都可惜阿穗只是皇女,可高位能者居之,爲何要拘泥性別。
終於, 在皇帝發狂, 當朝斬殺官員後,衆朝臣怒了。
暗潮洶湧,我摸着阿穗的頭,問她怕不怕。
阿穗面不改色, 箭出靶落。
「不怕。」
我含笑點頭, 阿穗生得很好, 她有姐姐的聰慧,多了我的狠心。
我不用爲她太擔心。
皇帝被囚禁時, 癲狂發作。
他憤怒盯着我, 揚言要殺了我。
我坐在上首,旁邊有人念着他的種種罪過。
荒淫無道,濫殺無辜。
他捂着頭,疼得在地上打滾,有黃色液體從身下流出, 狼狽不堪。
他罵我毒婦,要與我永不相見。
我連一個眼神都沒給他, 直接吩咐人取走了姐姐所有的舊物。
待他死後, 我親自主持喪禮, 力排衆議, 讓姐姐與他, 分葬兩處。
他到死, 都不知道,讓他頭痛的藥物,是我下的。
他很多疑,我只能日日塗在紅脣上,只爲伺機下毒。
這些年下來,我早已是強弩之末。
不過很值,我終於爲姐姐報了仇, 讓阿穗得以不任人擺佈。
她可以去自己想要去的任何地方, 只要她想, 不是和親, 不是籠絡朝臣。ṭŭ⁴
彌留之際,我彷彿看見姐姐在跟我微笑招手。
她罵我蠢, 怎這般早早地便來了。
我搖着她胳膊撒嬌, 埋怨她走得急,都不等等我。
姐姐笑哭,說我是在偷着樂,還說我瞎這麼大人了,一手字寫得還不如阿穗。
提及阿穗, 姐姐眼圈紅了,我拍了拍她,讓她安心。
「阿穗很堅強。」
她點點頭。
清風吹來, 阿穗滿含眼淚, 規規矩矩地在我牀頭磕了三個頭,叫了我三聲娘。
我從不許她喊我娘,只讓她叫我姨娘。
養她十幾載,將她培養成才, 成爲皇太女,是我唯一能爲她做的。
來路很長,希望她能替姐姐看遍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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