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螄粉

你愛喫螺螄粉嗎?你喫過螺螄粉嗎?
沒想到一碗小小的螺螄粉,差點讓我丟了命;更沒想到這不足四十年曆史的地方小喫,竟然牽扯出了百年前的一樁民國血案……
這一切的開端,是一段美食短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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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時間,我關注了一位短視頻博主。和平臺上其他妖豔賤貨不同,她稱得上是一股清流。雖然也有着姣好的面容和纖細的身材,但這位網紅的視頻卻只做一件事——種菜與做菜。
每次看她的視頻,我都能感受到「心靈的洗滌」,當網紅在青山綠水之間揮舞鋤頭、開火起竈時,彷彿自己也從煩躁的都市生活中解放了出來。出於對她的喜愛,當她終於開始售賣自己的「手工美食」時,我毫不猶豫地下了單。
三天後,我收到了一箱螺螄粉,正好熬夜的時候煮了當作夜宵。
按照說明書的做法,我把螺螄粉煮好,放上料湯和酸筍、腐竹等配料。打開視頻軟件,手機屏幕上的網紅正穿着白紗衣,時而蹲在竹林裏挖竹筍,時而去小溪中摸田螺,按她的說法,這正是在準備螺螄粉的材料。
就着視頻下飯,湯濃味美,米粉順滑,酸筍也脆嫩可口,好不滿足。讓我尤爲驚喜的是,在螺螄粉中,我還能喫到一粒粒的螺肉,而且個個肉厚飽滿,比我曾經喫過的螺肉個頭都要大得多。
喫得正爽,視頻的畫面卻突然靜止了。網卡了?我還沒反應過來,畫面中的網紅突然站了起來,一步步走到了鏡頭前,死死地將臉貼在了屏幕上。她臉上招牌的微笑消失不見,只剩下無盡的冷漠。
奇怪,這個視頻我看過好幾遍,根本沒有這一幕纔對啊?
在我好奇的時候,佔據整個屏幕的臉上,網紅的眼睛微微轉動,與屏幕前的我瞬間對視,嚇得我一個激靈。她張開嘴,上下脣無聲地張合,似乎在說什麼。我皺起眉頭仔細辨認,終於讀出了她說的那兩個字——「救我!」
這時,耳邊突然傳來輕微的一聲「啪嗒」,隨後眼前一暗,整個房間都黑了下來,似乎是斷電了。我被轉移了一瞬注意力,再低頭去看手機,視頻裏的網紅正在起竈做飯,似乎剛纔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關掉軟件,我從窗口探出頭去看,小區裏還亮着不少燈光,只有我家這棟樓黑漆漆的,似乎不是停電,更像是電路出了問題。
我換上鞋,打算去物業問問看。
說來也怪,此時雖然已經是深夜十二點多,但這座小區裏的住戶們大多是年輕人,都有熬夜的習慣。整棟樓一下子黑了,樓道里應該有不少人出來查看纔對。但我用手機照着樓梯一級級往下走,耳邊除了自己的腳步和呼吸,卻是半點雜音也無,彷彿鄰居們都睡着了一般。
一模一樣的旋轉樓梯向下延伸着,黑暗中不知走了多久,似乎永遠沒有盡頭,饒是膽大如我,在這靜謐的環境下也不由得心裏發毛,忍不住加快了腳步。
幸好樓層不高,雖然安靜得十分詭異,但我還是順利地走出了樓道的大門。抹了把冷汗,我回過頭看了一眼死寂的公寓樓,彷彿一座巨大的棺材,冰冷刺骨沒有一絲生氣,等待着我再次踏入……
我打了個寒顫,決定一會兒物業如果修不好電路,今晚就去找個酒店住一宿,不再回來睡了。

-2-
在小區裏走了幾步,我暗自奇怪,怎麼平時那些加班的晚歸人也都不見了蹤影,整個小區似乎只有我一個活物。如果不是綠化帶兩側的路燈還正常亮着,我幾乎以爲自己掉入了寂靜嶺之類的裏世界了。
又走了一段,我眼前突然一花,路燈下居然蹲着一個佝僂的黑影,在地上摸索着不知在忙活什麼。走近了看去,那黑影是個駝背的老頭,高高的羅鍋頂在背上,幾乎到了畸形的地步。
我有些害怕,目不斜視地走過他的身邊,和怪老頭擦肩而過的一剎那,我突然感到右腿一沉,一隻冰冷的手握住了我的腳踝,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位先生,幫幫忙吧。」
我轉過去,他鬆開了手,滿臉都是深深的皺紋,幾乎把五官都埋在了裏面。老頭的手裏攥着一支粉筆,已經磨得只剩短短一截,面前的地上寫滿了字。
我心裏有了猜測,這老頭應該是那種賣藝的乞討者吧?但下一秒,老頭的話卻讓我愣住了。
「你幫看看我寫的這字,是像『福』呢,還是像『壽』呢?」
我下意識地仔細看那字,福壽兩個字本來差別很大,但老頭寫成了花體,一時之間還真的分不太清,加上密密麻麻有上百個,看看這個像福,那個又像壽了。
我正猶豫着,老頭又催了一遍:「這字是像福還是像壽啊?」
他不催還好,這一催我反而拿不準了,糾結地問老頭:「大爺,您想要我說福還是壽啊?」
老頭並不回話,只是又問了一遍:「像福還是像壽?」問到這第三遍的時候,他的聲音裏帶着一股涼意,語氣也急迫了起來,讓我莫名地有種不安。
我實在分不清楚,索性隨口應付了一句:「壽,這些是壽字。」
聽到我的話,老頭冷哼一聲,竟然讓我聽出了幾分懊惱的情緒:「你說是壽,那就是缺福咯?」說完,又拿起了粉筆。
這堆字本來一行十個排列得整整齊齊,偏偏最後一行缺了一塊。這時老頭在那處缺口寫下了一個福字,說來也怪,剎那間前面那些字被襯托之下,清清楚楚地像「壽」,再也沒有一絲難辨。
但隨着那個字的寫下,我卻感覺後腦勺一涼,似乎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老頭寫完字,又扭過頭看我,露出了詭異的微笑,皺巴巴的臉上五官擠在一起,看得人十分不適。我的恐懼與不安徹底達到了頂點,再也不管眼前的老頭,連物業也不想去了,轉身朝來時的路跑去。
大概跑了百來米,感覺身後的老頭沒有追來,我扭頭看去,路燈下光禿禿的一片,連字帶人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在我懷疑剛纔是不是幻覺時,不遠處突然傳來幾聲犬吠,是邊上某棟樓一層住戶家的狗。剎那間,整個小區彷彿一下子恢復了活力,風聲與蟲鳴都響了起來,遠處的小區門口也三三兩兩的出現夜歸居民。再扭頭去看我住的那棟樓,也出現了七八處燈光。
一切都正常了。

-3-
不,「正常」兩個字我說得太早了一些。
雖然從那晚之後,我就把剩下的螺螄粉都束之高閣,但夢魘並沒有因此而遠離我。第二天,我就發了高燒,在牀上躺了一個星期才恢復過來。
更可怕的是,每到晚上十二點,我家都會準時斷電,進入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詭異世界,似乎那一碗螺螄粉,讓我和這個世界結下了什麼奇怪的契約。剛開始,我吸取教訓,斷電之後再也不出門,大概半小時左右一切都會恢復正常。
但幾天之後,這一招就不管用了。
我的門口會傳來有規律的敲門聲,但從貓眼向外看,卻什麼都沒有。室內的氣溫會突然降低,彷彿在逼迫我出門,而我只是裹着被子一動不動,堅決不離開房間。室內外的溫差往往會讓窗戶上出現薄薄一層霧氣,半小時後,霧氣上被人用手指寫下了滿滿的一片字,都是那晚那個老頭留下的「福」與「壽」。
更可怕的是,我在空間的停留時間,以每天五分鐘的速度增加着。會不會有一天,我將永遠留在這裏,再也回不到熟悉的現實中?
白天的時候,我會在網上搜索那個老頭。查了一圈,沒有看到合理的解釋,但卻意外搜到了一個有些類似的傳說。
有人說,在過去的東北,野外混跡着各種修行有成的異類,諸如狐狸、黃鼠狼等,它們快要修成人形的時候,就會竄到大路上,攔住孤身的行人,恭恭敬敬地問他:「你看我像人還是像獸?」
這種行爲叫做「討封」。如果回答「像人」,那這異類就能化爲人形,反之則失去了成人的希望。
雖然細節不同,但這套路卻和我的經歷格外相似。而我冥冥中有種預感,那晚不管我是說「福」還是「壽」,似乎都不是什麼好結局。
時間長了,我居然習慣了十二點的詭異生活,只要自己小心,似乎也不會影響到我。直到公司突然通知我,要我去柳州出差。

-4-
柳州,是螺螄粉的發源地,也是那個網紅生活的地方。其地處廣西中部,古代屬於百越之地,壯、侗、苗、瑤等多族混雜居住。長期以來,柳州的風頭被它的鄰居桂林搶得一乾二淨,但近幾年卻隨着「螺螄粉」這幾個字,逐漸有翻身的趨勢。這個起源於上世紀八十年代的網紅小喫,已經在柳州形成了一條年產值上百億的產業鏈。
我打開短視頻軟件,那個網紅許久沒有更新,在她最近一條,也就是做螺螄粉的那個視頻裏,無數粉絲留言猜測,詢問她是不是退網或者被封殺了。
酒店的服務員正在打掃房間,無意中瞥到我手機上的畫面,笑着問我:「你也是她的粉絲啊?」
我點點頭,並沒有說話。
服務員沒有意識到我沒有談性,自顧自地說:「最近不知道咋回事,她都半個月沒有更新了……哎客人,你既然都到了我們柳州,一定要去嚐嚐最正宗的螺螄粉,外地賣的那些啊,都不行!」
螺螄粉,這三個字彷彿激起了我的記憶,我下意識地站了起來,連連說道:「不用,不用!」
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大了,我衝緊張的服務員擠出一個勉強的微笑,不再說話了。
到柳州的第一天,我沒有出酒店,待在房間裏處理工作。直到深夜,才終於從老闆的任務中解脫出來。摸了摸餓癟的肚子,我準備下樓喫點東西。
推開房間門,外面的天氣灰濛濛的,陽光被雲層遮擋,陰惻惻地映着一片低矮的木屋……等等,陽光?木屋?
我猛然意識到不對,轉身想回房間,身後已經是一間同樣的木屋,房門緊鎖,怎麼也推不開來。完了,我忘記看時間,外面一定已經是午夜十二點了!眼前的這一切……是那個世界!
隱隱約約的嬰兒哭聲在四周環繞,不時有乾枯瘦弱的黑影在各個角落一閃而過。幾處發黑的血跡斑駁地映在幾處牆壁上。有的土牆上還有幾道帶血的深痕,我幾乎能想象出留下痕跡人的狀況——絕望地在牆壁上抓撓,指甲被磨翻倒卷,卻還是用血肉模糊的手指不斷劃過牆壁……
幾個瘦骨嶙峋卻頭部碩大的孩子四肢着地,在各間木屋前緩緩爬動,不時翻起一些零碎塞進嘴裏,嚼幾下又痛苦地吐出來,繼續抬起充血的雙眼搜尋四周。
村寨間的土路上,徘徊着一些高挑瘦削的女人……姑且稱她們爲女人吧。她們身上的長裙本該多彩豔麗,但已經被灰土和不知名的黑褐液體染成灰濛濛一片,點綴的一些帶着異族色彩的配飾也零碎散落,偶爾還夾雜着一些疑似人骨的部件。女人們關節扭曲,蹣跚走動着,偶爾抬頭嘶吼,露出滿是血泡和疤痕、已經看不清五官的臉。
隨着我的出現,這些人轉動無神的眼睛看向我,隨後散發出一點點異樣的神彩,掙扎着向我靠近。我被她們盯得有些發毛,下意識連連後退,直到後背抵在木屋的門上,再也退不得一步。
「好餓啊……」這些人一邊嘟囔着,一邊將我緩緩包圍,有的孩子嘴角甚至都流下了涎水。
他們不會是想喫了我吧?我腦中閃過這個念頭,感到有些絕望。
突然,遠處傳來一聲鑼響。人們紛紛扭過頭,臉上突然浮現出幾分人性,跌跌撞撞地朝響聲處走去,把驚恐的我丟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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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鬆了口氣,抬頭看向那裏,幾個健壯的男人揹着包裹,一邊敲鑼一邊從村口走進。他們看起來更多了幾分人樣,但又有些細微的差別,每個人的臉上都長着或大或小的膿包,身上也遍佈着一處處傷疤。
隨着男人們走到人羣中,他們卸下身後的包裹,從裏面拿出一摞摞不知什麼做成的肉餅,分發給飢餓的人羣。隨着食物入肚,人們不再嚎叫,平靜地縮到了各個角落中。
一名「女人」退到離我不遠處,幾口將肉餅撕咬下肚,怪異的神情突然平和下來,似乎一瞬間變成了一個除了外表詭異以外沒什麼特別的正常女人。她扭頭看向我,似乎是嘴的肉縫微微上翹,露出一個可怖的微笑:「遠方的客人喲,留在寨子裏喝杯酒吧!」
那聲音彷彿用指甲劃過黑板,刺得我腦仁燥痛。說話的時候,她還努力挺了挺被裹緊的胸部,卻反而讓脖子上一處狹長的傷疤微微顫動,似乎隨時要爆裂開來。
我連連後退,猶豫着要不要轉身往遠處跑,身後突然有隻小手拽住了我的手腕!
我剛開始一驚,隨後又是一喜——那隻手,有溫度!
低頭看去,是個十一二歲的男孩,一臉緊張地衝我說:「快走,跟我來!」
該怎麼形容這個孩子呢?他很正常,很普通,就是街上我們每天都會遇到的兒童。但在這個村子裏,卻是獨一無二的!要知道,剛纔見到的不管婦女兒童還是男人,都已經不太像人類了!
我毫不猶豫地跟着男孩跑起來。這個全村唯一正常的孩子,理所當然地也對村子的地形十分熟悉,兩三分鐘後就帶我甩開了所有人,躲到了一處無人的地方。
我看了看,這裏似乎是一處祠堂,破敗的牆上貼着一些告示,依稀能看出「民國十三年」的字樣。
我嘆了口氣,心裏早有準備,在剛剛看到那些木屋的時候,我就感覺有些時代的落差感。果然,這裏不是我生活的那個時代。
男孩喘了口氣,這才說道:「叔叔,你千萬不能喝他們的酒!」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我心裏腹誹一句,但還是問了出來:「爲什麼?」
男孩臉上露出一絲恐懼:「這兩年往來的客商,凡是喝過酒的,都消失了。然後過不了幾天,村長他們就會帶着客人的行李去換餅……呸,那些餅,我一口也沒喫過!」
「你一個孩子,是怎麼知道這些的?」我有些好奇。
「是螺神告訴我的!」男孩突然驕傲地說,隨後從兜裏掏出幾個煮熟的田螺,熟練地吸出了裏面的螺肉,「螺神對我可好了,它告訴我好多事,還給我螺螄喫!」
我一愣:「螺神?那是什麼?還有你不喫餅,每天就喫螺螄嗎?」
男孩點點頭:「對啊,要不是有螺神,我就會變得和他們一樣了。」
我還想再問,男孩突然抬起頭,不安地看了看天色:「時間到了,我要走了。叔叔你千萬要堅持住,別像上次那個姐姐一樣,幾天就……」
一邊說着,他一邊朝遠處跑去。
姐姐?我敏銳地注意到了這點,他說的會不會是那個消失的網紅?我剛想追上他,腳下卻突然踩空,慌得我一把拽住身邊的欄杆,好不容易保持住平衡。抬頭一看,自己正站在酒店的消防通道里,右手抓着樓梯的扶手,剛纔一腳踩空的正是樓梯的臺階。
抬起手看錶,剛好一點整。我在這個空間待了足足一個小時。

-6-
回到房間,我忍不住又打開了短視頻軟件,點開那個網紅最後的一段視頻。
視頻裏,網紅正在溪水邊掏着田螺,水流打溼了紗裙,帶着幾分特殊的魅力。
由於聚焦在網紅身上的緣故,遠處的景色只能看出一片模糊,但也足夠我辨認出,鏡頭邊緣有座低矮的小廟,被鏡頭框進來了一半。
小廟門額上的牌匾看不真切,更是隻能看着半塊牌匾上的一個字。但我卻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字。
螺。
「螺神廟!」這個念頭閃電般打進我的腦海,翻來覆去地在腦子裏鬧騰着,男孩驕傲的聲音似乎又在耳畔響起。
螺神……或許我該去看看。一切噩夢的開端,都從我喫下那碗螺螄粉時,看到網紅的那句「救我」開始。或許找到她,我就不用在午夜逃避那個詭異的世界了。
在柳州城中,一條柳江直穿而過,將柳州城北部半島繞成壺形,因此也有將柳城叫做「壺城」的。柳江在柳州市範圍內分劈出無數條支流,縱橫交錯在大大小小的村寨之間,每條小河又各有土名,想要依靠視頻裏的驚鴻一瞥就找到那處河灣的位置,無異於大海撈針。
第二天,我放下工作不再理會,去鄉間走訪,卻從未聽說哪裏有這「螺神」的信仰。視頻軟件上,我已經在網紅的私信欄裏給她發過上百條內容,從每個夜晚的恐怖細節到對螺神廟位置的詢問,但她從來沒有回過我。
難道她像我猜測的那樣,被永遠地困在了那個空間?甚至有可能在那個空間遇到了意外,已經……死了?
我開着租來的車,剛剛走完柳州市區和下屬的兩個縣,幾乎只是柳州一半的範圍,任務還重着呢。正行駛間,眼前突然出現一抹熟悉的山頭,我猛地踩下剎車,搖開車窗仔細觀看。
這個角度,這座山,這片熟悉的竹林……沒錯,視頻裏網紅挖筍的一幕,就是在這裏拍的!我快找到了!
沿着山頭走了不到一公里,果然看到了一條不小的河流,順流而下又一公里,遠方已經能隱約看到一座小廟的影子。
前方路窄,車輛難行,我索性下了車,沿着河畔朝小廟走去。兩三分鐘後,已經能看清小廟的牌匾,明明白白地寫着「螺神廟」三個大字!
我走進那座螺神廟,裏面已經滿是灰塵,顯然許久沒有人來過了。小廟不過幾平米,除了一座神像與供桌,幾乎就容不下什麼,連祭拜的人都不得不把半個身子露在廟外。
抬頭看向那螺神像,我猛地一驚——那神像是個揹着螺殼的老人,乍一看彷彿駝背般,他那張臉,和我一開始遇到的那個問我「福還是壽」的老頭,有七八分相似!
我嚇得倒退幾步,直到退出廟外才稍稍安定下來。
外面天色已黑,面對這不熟悉的地點,我有些擔心明天是否還能找到這裏。再想想迫在眼前的線索……我一咬牙,今天不走了,我就待在這裏,看一看到底會發生什麼!

-7-
夜色已深,荒郊野嶺的溪水邊,我的狀態卻還頗爲滋潤。驅蚊燈、小帳篷加上自熱火鍋,租來的車裏有全套野營設備,讓我省去了不少麻煩,甚至還有心情在河邊點燃了一小堆篝火。如果不是孤身一人,幾乎像在春遊般快樂了。
剛苦中作樂想到這兒,突然一股淒冷的寒氣襲來,面前的篝火瞬間一滯,下一秒,升騰起的火苗已經是幽青色。我看了看錶,果然已經是十二點了。
轉過身看,破敗的螺神廟似乎回到了百年前,雕樑畫棟,即便面積不變,卻平添了幾分氣派。連神像都更加威嚴起來,身上還塗着彩漆,面前更是供着瓜果和豬頭,還有一盤……我突然一愣,神像前供着的,是一小堆塑料包裝的牛肉乾,還帶着網紅家產品的特有 logo。
沒錯,網紅來過這裏,這些一定是她放上的!她現在在哪裏?會不會就在附近?
正在我思索的時候,不遠處突然傳來了交談聲,逐漸由遠及近。有人!我的心提了起來,根據我的經驗,在這個世界遇到的人類,除了那晚的男孩,幾乎都不正常!
我熄滅篝火,躲在了神像背後。等那些人走近河邊悄悄探出頭去看,卻意外地看到了一羣穿着粗布短衫的男女,雖然身上土兮兮的,但精神面貌都還不錯,而且全都是正常人!
他們嘮着家常,蹲到了河邊。看着他們的模樣,我一咬牙,站了出來,衝他們打招呼。
「誰?」幾人很敏銳地察覺到動靜,扭頭看到了我,鬆了一口氣,「是個人啊……你從哪兒來?」
我解釋說自己是從外面來山裏遊玩,不慎和朋友走散,向幾人問路:「我朋友是個姑娘,喜歡穿白色的裙子,你們有見過嗎?」
幾人笑嘻嘻地說:「她呀,前幾天去了山後竹林挖筍,到現在還沒回來呢。」
在竹林?我一下子激動起來,終於找到你了!道了聲謝,我就要出發去找網紅。這時,一人突然喊住了我。
那是個長相憨厚的男人,從河邊站起身子,手上的竹筐裏堆着不少螺螄:「今天我們寨子裏祭螺神,你要來參加嗎?祭祀結束後有螺螄宴,叔叔我的手藝可不差!」
我這才注意到,他們蹲在河邊半天,原來是在摸螺螄。我突然明白了,爲什麼這些人都看起來很正常,而不是像那晚寨子裏村民詭異的容貌。他們和那個男孩一樣,都喫了河裏的螺螄。
是螺神的法力在護佑着他們嗎?我對這個螺神增添了幾分好感,但還是擺擺手:「我要去找我朋友,就不去了。」
男人遺憾地點點頭:「那你千萬小心。前幾年大災荒,隔壁寨子活不下去了,四處謀害落單的客商,把屍體都埋在了竹林下面,據說那裏不太乾淨。」
我一驚,想到了那晚見到的寨子,連忙問道:「那個寨子離這邊遠嗎?」要是自投羅網,那可就不妙了。
男人笑了笑:「放心,全村人十年前就死得一乾二淨了,你別怕。」
我鬆了口氣的同時,也感覺到了一絲詫異。十年……這些人似乎和昨晚的人並不在一個時間尺度上,難道這個詭異世界裏同時生活着不同時代的人嗎?
我道謝之後朝竹林走去,走得遠了纔想起,忘了問問男人他們,在饑荒年代,他們村子又是依靠什麼生活下來的呢?

-8-
走進竹林中,月光透過竹葉,斑斑點點灑在地上,風吹過後彷彿蠕動的鬼臉,讓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走沒幾步,遠遠地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伏在地上。是網紅!她怎麼了?
我連忙跑過去,準備扶起她來。手剛剛碰到她的身體,我的心裏就「咯噔」一下,入手一片冰涼,而且頗爲僵硬,根本不像一個女孩子,倒像是……一具屍體。
翻過她的臉一看,我忍不住驚呼一聲,將她的身體推了出去。
那是怎樣的一張臉?青面獠牙,毫無血色,還長滿了大大小小的褐色斑點。這根本就是昨晚見到的那些怪人!
所幸她確實已經死去多時,倒不會對我的安全造成什麼隱患。
她爲什麼會變成這樣?是在這個詭異的世界待了太久,被同化了嗎?
我環顧四周,屍體的不遠處躺着一把鋤頭,地上有個淺坑,裏面露出了半張人臉。我想到老婦說的話,這麼看來是網紅挖出了埋在竹林裏的屍體。可她又是怎麼死的呢?
我壯着膽子湊到坑邊看,屍體也是一副猙獰的面容,不像常人。但這也很正常,說不定這個世界的普通人就是一副妖魔模樣,只有喫過螺螄的人才是意外,因此這些客商的屍體纔會……等等!
我盯着那具屍體看了許久,怎麼看都像是昨晚那個喊我喝酒的女人。我撿起鋤頭,又將屍體刨出來一些,連脖子上那處傷疤都一模一樣。
這裏埋的不是客商,而是那處寨子裏的人!
我走到網紅的屍體旁,透過她兇惡的長相,依舊能看出臉上殘留的驚恐,似乎死前遇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因爲她被我推了出去,原來伏着的地面露了出來,土面上被手指深深地劃出了一個字,似乎是臨死前用盡力氣留下的。
我湊過去仔細辨認,終於看清了那是個「福」字。
我想起那天遇到的老頭——不,現在該叫他螺神了——問我的問題,難道網紅也遇到了同樣的事?她的回答似乎和我正好相反,按螺神的說法,選了福的話,就是缺壽……所以她死了?
網紅的死、竹林下的屍體、問福壽的螺神、相貌變化的村民們……這一切似乎有所聯繫,但又缺了點什麼。
當然,所有的根源都在於這個詭異的裏世界,小到火苗的顏色和每個人的樣貌,大到時空的變化,這裏的一切都相比現實世界發生了改變,除了意外闖入的我……不,網紅也是意外闖入的,爲什麼她也變化了呢?
或者說,我自己……有沒有變化呢?
我這纔想起自己這些天從來沒有在這個世界裏看一看自己的樣子。我深吸一口氣,打開手機,用前置相機拍下了自己的臉。
看着鏡頭裏猙獰的面容,我閉上了眼睛,好半天才平靜下來。
我十分確定自己是個正常人,那寨子裏的那些人……真的是鬼怪嗎?說起來,客人會被他們殺死的事,都是男孩和男人告訴我的,他們都是螺神的信徒,可我並沒有看到被殺死的客商,竹林裏只有寨子裏村民的屍體和網紅本人。
而網紅的死,似乎和螺神也脫不開關係。在這個陰陽顛倒的世界,善惡黑白似乎也顛倒了。

-9-
嘈雜的腳步聲突然響起,還夾雜着一些含義莫名的竊竊私語。
我回頭看去,之前在河邊見過的幾人正帶着一羣同樣看似正常的人把我圍住了。爲首的男人笑了笑,本來憨厚的臉上青筋暴露,雙眼發紅:「叔叔,你還記得我嗎?」
我突然想起了他的身份,指着他驚訝地喊道:「你是……那個男孩?」
「我等了你十年了,螺神的漏網之魚!」男人突然哭了起來,「我們困在這裏一百年了,螺神一直沒有新的祭品……終於來了,有那個女人還不夠,加上你就差不多了!」
隨着哭聲,他們開始痛苦地嘶吼,渾身上下變得焦黑起皺,不一會兒就變成了幾十具焦屍。
「殺了他,祭螺神!」隨着一聲沙啞的吼叫,他們衝了過來,跑在最前面的人已經揮舞起了柴刀,我幾乎能看見他臉上乾枯的皮膚一寸寸脫落的樣子。刀刃反射着月光,對着我的腦袋當頭劈下!
「咕!」一聲不知名的鳥叫聲響起,眼前的一切潮水般褪色,離我只有幾毫米的刀刃雲煙般被拉扯遠離,最後消失不見。
我站在竹林裏,面前只有一片翠竹,在月色下沙沙作響。
看看時間,凌晨一點半。
我回來了。
平復了一下心情,我收拾東西回了柳州市區。

-10-
回到酒店,剛走進大堂,就看見酒店經理帶着兩個警察迎了過來:「同志,就是這個人!」
我不明所以,就被警察帶到了派出所。看我茫然的樣子,一名警官冷哼一聲,拿出手機打開了短視頻軟件,質問我道:「這個給網紅不停發私信的就是你吧?」
現在的軟件都是實名制註冊,警察能找到我毫不意外,但他展示的那個頁面,分明是網紅的私信界面。警察怎麼能登錄網紅的賬號呢?
但隨後,警察幾句話就給出瞭解釋——網紅失蹤太多天,她的家人終於意識到不對報了警。警方從短視頻軟件官方處要到了網紅的賬號,並在上面看到了瘋狂發私信的我。顯然,一個追着網紅足跡找到柳州當地的狂熱粉絲,對於網紅的失蹤簡直太有嫌疑了。
面對追問,我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說了出來,理所當然地被警方當作了滿口謊言,甚至有人提出要帶我去做精神鑑定。
只有一名警察皺起了眉頭:「你是說你的這些幻覺,都是在喫了螺螄粉之後產生的?而且還發了燒?」
「不是幻覺,我確定那些都是真……」我還是無奈地妥協了,「對,沒錯。」
警察嚴肅地問同事:「你們還記得 06 年的福壽螺事件嗎?我建議立刻帶他去做體檢!」
福壽螺,外來入侵物種,和田螺相似,但個頭是田螺的幾倍,又繁殖速度極快,一度被認爲是田螺的替代食物。但它體內含有大量寄生蟲,而且由於個頭大,相比于田螺需要更長的烹飪時間才能殺死寄生蟲,所以經常有人因爲食用未完全烹飪的福壽螺而被寄生。
2006 年,北京一家餐廳由於福壽螺沒有煮熟,導致上百人被寄生蟲寄生,震驚全國。
我的體檢結果很快就出來了,的確在體內檢查到了寄生蟲。我的高燒和噩夢,似乎都有了解釋——網紅爲了降低成本,用福壽螺代替了螺螄粉中的田螺,並且由於經驗不足沒有煮透,導致食用螺螄粉的我產生了各種症狀。
警方認爲我是寄生蟲導致的幻覺,暫時排除了我的嫌疑。但我卻並沒有接受這個結果——我遇到的這一切只是寄生蟲帶來的幻覺?不,絕對沒這麼簡單!

-10-
警察沒有找到網紅。
柳州警方空前重視,不斷加強警力,可始終沒什麼結果,連屍體都沒有找到。而由於最近幾天一直處於警方的監控下,午夜的詭異世界,我居然都安然度過了。但我心中依然充滿了焦慮,雖然那些螺神信徒暫時還沒法找到我,但我在那個世界的停留時間已經逐漸增長到了三個小時,按這個速度,最多兩個月我就徹底迷失在那裏回不來了。
這天,我在柳州市圖書館搜找資料時,看到了一段奇異的故事。
根據柳州縣誌記載,民國年間,曾經有人從海外帶回了一種洋螺,在本地放生後,逐漸衍生出了一種毒螺。饑荒年間,有個村子無奈之下,大量捕撈這種毒螺食用,最後全村染上疫病,變得暴躁嗜血,並且還具備傳染性,將周邊幾個村子都殺空了。
當地軍閥無奈之下,將整個染病的村子連同那片毒螺的產地一起,用大火燒了三天三夜,才徹底根絕了後患。
我隱隱明白,這似乎就是我遇到的事情了。這麼看來,是這種毒螺又死灰復燃了?
我又返回了螺神廟,將兩桶準備好的汽油倒進了河裏,然後一把火點燃了這一切。
火焰在河面上蔓延,將這段河牀燒得熱氣騰騰,想必水面下的螺螄們也活不下去了吧。恍惚中,我彷彿看到了那個駝背的螺神在火焰中痛苦地嘶吼。
「啪」地一聲,我好像聽到了某樣東西的斷裂,那個詭異的世界,應該從此刻開始就與我徹底脫離了吧。
我用最後的一點汽油將螺神廟燒燬,然後在趕來的警察震驚的目光中,大笑着朝他們走去。
被帶到審訊室後,我建議警察們去竹林裏挖一挖,迎來了許多看神經病一般的目光。但走投無路之下,終於有人按照我的線索去嘗試了一下。
一挖之下,幾乎只是破開了淺淺一層土,就看到了一片屍骨!
按理說,百年過去土層逐漸變厚,應該很難被挖出來纔對。但或許是幾十年來竹林的根系生長和竹筍的破土改變了地下的形貌,這才讓本該深埋的屍體又浮到了上方。
而那位網紅的屍體也同樣混雜在其中,骨頭腐蝕嚴重,一點也不像剛死去沒幾天的人。如果不是 DNA 鑑定確定了她的身份,警方幾乎不敢相信混雜在骨堆中的這具腐蝕百年的骷髏就是那個風華正茂的網紅。
至於我,私信網紅、奇怪的證詞、放火燒河、提供竹林線索……一件件真真假假的事情混雜在一起,讓警方大爲頭疼。有人覺得我是幕後黑手,只是精神已經變得不太正常,也有人相信我的一部分話,覺得這是科學無法解釋的另一個領域。
真相如何?大概已經說不清楚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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