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鍋

你們喫火鍋的時候,會點鴛鴦鍋嗎?就是那種一半白湯、一半紅湯的鍋底。
曾經有人告訴我,在巴蜀地區,許多有經驗的老人是不喫鴛鴦鍋的。因爲鴛鴦鍋,也被叫做「陰陽鍋」。你永遠不知道,和你拼桌的那位,到底是什麼東西。

-1-
大學的時候,我有個來自重慶的女朋友,喬淺。我本是不喫辣的江浙男生,但爲了陪她,四年裏喫了九十九頓火鍋——幸好還有「鴛鴦鍋」這種選擇。後來,我其他的重慶朋友告訴我,當一個重慶人願意和你一起喫鴛鴦鍋時,那是一種近乎破壞原則的遷就了。
我們本想着,將第一百頓火鍋作爲紀念日。但直到我們分手,這個數字依然永遠定格在了九十九。
畢業後第三年,我到重慶出差,夜裏肚子餓,便出來找夜宵喫。順着昏暗的路燈走了許久,我也沒見着一家營業的店鋪。走着走着,突然一股麻辣鮮香的氣味飄了過來,我抽了抽鼻子,順着香味快走幾步,走過幾個拐角,香味愈發濃郁了。
繞過一片沒有路燈的黑巷子,熱辣的煙火氣撲面而來。不遠處一家火鍋店裏人聲鼎沸,光着膀子的漢子和爽利的重慶女娃在氤氳水汽裏放聲談笑,大快朵頤。
這是一家「洞子火鍋」。
據說,抗戰初期,蔣光頭動員重慶人民在全市大興土木,挖出了錯綜複雜、全世界最龐大的防空洞體系。戰爭結束後,這些防空洞因爲陰氣太重,無法用於日常居住。但勤勞的重慶人民另闢蹊徑,開起來一家家「洞子火鍋」,依靠火鍋店的熱辣與人氣調和,使這反而成了重慶一景。
這個故事還是喬淺告訴我的呢……我心頭一黯,甩甩腦袋讓自己不再去想,低頭就要往店裏鑽。
一邊忙活的店主突然湊過來,伸手攔住了我。這是個滿手油污的中年漢子,看着不起眼但手上功夫不弱,幾乎是一個人張羅起了整個店面。
「怎麼,不做生意的嗎?」我有些惱怒,但還是耐着性子問。
店主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外地人?」看我點頭,他努努嘴,指了指店門口的供桌,「拜了再進。」
那是一個巴掌大的青銅雕塑。和一般店裏供着的財神、觀音之類的不同,這是一個跨馬橫劍的將軍,眼神尤其靈動,帶着威嚴注視着我,彷彿隨時會仗劍劈來一般。
看我似乎有些疑惑,店主輕聲解釋:「這是巴蔓子將軍,定陰陽、分善惡。」
怎麼,不保佑發財的嗎?我心裏奇怪,但也不方便問,就老老實實地衝着神像拜了三拜。
看我拜完,店主似乎鬆了口氣,他側身讓開了路:「店裏忙,你看着坐吧……小心點,喫完趕緊走。」
我越發覺得奇怪了,這哪裏是做生意的態度,居然還趕人走。
皺着眉頭,我在店裏環顧了一圈,卻怎麼也沒找到空桌子。難道只能拼桌了嗎?火鍋這東西,和不認識的人一起喫……我稍微有些尷尬。
正愁着,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阿川,到這兒來。」
我回頭一看,一下子愣在了當場。
那個笑顏如花,在氤氳的蒸汽後若隱若現的精緻面孔,不是喬淺又是誰?

-2-
算了,都是過去的事了,成年人大方一點。我這麼勸着自己,深吸一口氣,擠出笑容坐了下來。
「小淺,當年……」
「別廢話,點菜。」
看着喬淺臉上的冷漠表情,我嚥了咽口水,下意識地喊道:「老闆,鴛鴦鍋。」
話一出口,店裏突然安靜了下來。人們似乎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話一般,紛紛投來了探詢的目光。好幾秒後,他們才重新轉過頭去,繼續自己的夜宵。
店主皺着眉頭走了過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喬淺:「小夥子,我還是給你上個紅湯吧……我儘量少放辣椒。」
我一樂:「沒事兒,上鴛鴦鍋。這是我……朋友,我們以前經常這麼喫。」
聽到這話,店主將信將疑地轉過身子,端來了一個鴛鴦鍋,臨走前還叮囑了一句:「別惹事,巴將軍看着呢。」
看着沸騰的鍋底,我好奇地問:「小淺,你們重慶人這麼奇怪?怎麼……」
喬淺再一次冷漠地打斷了我:「喫飯。」說完夾起一片羊肉,放進了白湯之中。
她之前不是一直只喫紅湯的嗎?雖然奇怪,但今晚已經被嗆了兩次,我也有些脾氣,索性不去問她,自顧自夾了一塊培根要去白湯裏涮。沒想到,喬淺突然伸出筷子攔住了我。
「今天,你喫紅湯,」她看着我,臉色依舊冷漠,「一口白湯也別碰。」
我悻悻然低下了頭。不知怎的,今晚喬淺的氣質格外冷冽,竟然讓我有些害怕,我不自覺地就按照她說的做了。
儘管店主說過會少放辣椒,但筷子一進嘴,我的舌頭就似乎被火燒了一般。沒喫幾口,我就忍不住伸出了舌頭,拼命扇着風。
「不行,太辣了,我要喫白湯!」我這麼喊着,在白湯裏涮了一塊豆腐。
「別!」喬淺突然握住了我的手,肌膚相碰之處傳來一股冰涼,讓我渾身打了個寒顫。
她的臉上第一次有了表情,眼中水汪汪地,近乎是哀求的語氣:「阿川,別喫白湯!」
看着她這樣子,我卻突然一股無名火燃起——就是這個表情!當年,我苦苦哀求她不要離開我時,對她也是這樣的表情!
我「啪」地甩開她的手,把豆腐塞進了嘴裏:「我偏要喫,又怎麼樣!」
菜一進嘴,我卻突然愣住了。熟悉的滾燙口感毫無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涼。
我覺得有些不對勁,下意識地把嘴裏的食物吐了出來。喬淺的臉上露出了夾雜着痛苦和喜悅的矛盾表情,她悵然若失地癱坐着,閉上了眼不說話。
我小心翼翼地湊過去想問問她到底怎麼回事,卻看見她仰靠在椅背上,露出了之前被長髮遮蓋住、雪白的脖頸。細膩如凝脂的皮膚上,密密麻麻繞着一圈針腳。就像是……就像是剛剛縫合完畢一般。
我突然有些害怕,轉身拋下喬淺就走,連結賬都顧不上了。
店主沒有攔我,只是在我衝出店門時,似乎隱隱約約地發出了一聲嘆息。

-3-
回了酒店,我矇頭就睡,直到日上三竿,才渾身痠痛地爬了起來。
我坐在牀上愣了很久,纔想起來昨晚的事。猶豫了一下,我掏出手機,撥通了那個記憶裏的號碼。
「阿淺,昨晚……」我已經做好了被埋怨的準備。
「你找喬淺?」電話那頭是個蒼老的女聲。
「您是她母親嗎?阿姨您好,我是喬淺的……大學同學,能把電話給她一下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才沙啞着說:「阿淺……已經去世三年了。」
什麼?我嚇了一跳,明明昨晚我才見過喬淺。
聽我這麼說,喬阿姨似乎也有些喫驚。我問清了地址,打車去了喬淺家。
沒錯,喬淺當年不顧我的哀求,執意要拋下我回老家重慶,但卻在回來的第二天,就遇到了一場重大車禍,脖子被一截鐵片削過,當場屍首分離。後來,喬阿姨好不容易纔找到了最好的入殮師,爲她把腦袋縫回了脖子上,這才體面地舉辦了葬禮。
聽到這些,我感到一股涼氣順着脊背鑽進腦門,想到昨天看見喬淺脖子上的縫合線,顫抖着問:「阿姨,那我昨天看見的……」
喬阿姨似乎也很激動,她不住摩挲着手上的喬淺遺像,含着淚說:「那是阿淺回來了啊……我念了她三年,她終於回來了……你在哪兒看見的她?快告訴我!」
我回憶了半天,才勉強報上了地址。喬阿姨思索了許久,還是搖了搖頭。
「我在重慶住了四十年,從來沒聽說過這家洞子……倒是鴛鴦鍋……」她盯着我的臉看了許久,才慢悠悠地問,「阿川,你和阿淺……不是一般同學吧?」
「這……沒錯,我們以前處過一段時間的對象。」我摸了摸鼻頭,有些不好意思。
「這就對了,」喬阿姨嘆了口氣,「老人們給我講過一個傳說……這鴛鴦鍋,又叫做陰陽鍋。過去有人思念去世的親人,就會在半夜找個陰氣重的地方,支起一口鴛鴦鍋。如果去世的那人也同樣最牽掛他,便會現身一起來喫。活人喫紅湯,死人喫白湯,喫完這頓火鍋之前,陰陽相隔的兩人,就能短暫地相見。我當年也試過,想再見一次阿淺……但沒想到,阿淺最牽掛的,居然是你……」
聽到這兒,我的汗毛早就根根直立起來。猛然間,我想到一個恐怖的事實,忙不迭地問道:「那若是……活人喫了那白湯呢?」
「活人若是喫了白湯……便是與死人結了鴛鴦。從此陰陽不分,雙宿雙飛,也有叫冥婚的。」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驚訝地問道,「你不會是……」
看我點頭,她猶豫着說:「雖然站在母親的角度,我很想見到阿淺……但凡是結鴛鴦的活人,還沒有活過七天的……」
我心裏早就一片冰涼,但還是強顏歡笑道:「傳說嘛……都是空穴來風。現在都是什麼時代了,我不信這些。昨天……大概是個奇怪的夢……阿姨真是不好意思,打擾您了……」
嘴上這麼說着,我轉身逃跑似地離開了喬家。

-4-
回到酒店,我的後背已經被汗水溼透。
外面已經天色發黑,但我連飯也顧不上喫,拿出手機就訂了一張明天最早的機票。我要立刻離開重慶!
訂單支付完的那一刻,我長鬆了一口氣,癱倒在牀上。肚子此時不爭氣地叫了起來,我坐直身子,打算讓酒店送一份晚餐上來。
正這麼想着,門突然被敲響了:「先生,您的晚餐。」
喲,這家酒店不錯啊,真會替我着想。我心裏大大表揚了一番,打開門,卻看見服務員推進的餐桌上,放着一個簡易的鴛鴦鍋。
我汗毛一豎,渾身打了個激靈:「你……你怎麼送個這東西上來?」
服務員有些疑惑:「剛纔,不是您太太打給前臺訂的晚餐嗎?」
我……太太?額頭上已經慢慢沁出汗珠,但我卻顧不上去擦。我咬着牙對服務員說:「沒錯,剛纔是我糊塗了……東西放下,你先走吧……」
服務員一關上門,我就再也忍不住了,衝着空無一人的房間歇斯底里地爆發了出來:「喬淺!你給我出來!既然已經死了,就該老老實實地待在陰間!爲什麼還要來纏着我!」
我又摔又砸,發泄了一通,卻什麼回應都沒有得到。我喘着粗氣坐到牀上,剛想歇上一會兒,關着門的浴室裏,突然傳來了淅淅瀝瀝的水聲,還有一個熟悉的女聲,輕輕哼唱着曲子,似乎正在愉快地洗澡。
這是……喬淺當年最喜歡的歌!看着浴室磨砂玻璃裏隱隱約約顯出的窈窕身影,我彷彿回到了大學時代和喬淺在校外小旅館的那些夜晚……
我攥着拳頭衝進了浴室,卻一下子撲了個空——除了正在噴水的淋浴頭,什麼人也沒有。
外面「啪」地一聲,似乎是什麼東西打碎了。我黑着臉回到桌邊,看到了地上打碎的一把瓷勺,鴛鴦鍋的白湯裏,涮着一些菜餚,一雙筷子擺在鍋邊,似乎剛剛用過。
怒從心起,我也不再鬧,幾步走到桌前,往紅湯裏涮了幾塊肉,面無表情地喫了下去,儘管辣得涕淚橫流,卻依然忍着痛苦,喊道:「鴛鴦鍋也喫了,這下你滿意了吧?還想怎樣!」
似乎是消停了下來,接下來直到入睡,什麼異常事件也沒發生。
夜裏,我睡得迷迷糊糊,卻依稀覺得鼻子有些癢癢,好像有誰正拿頭髮撓我一般。
「別鬧!」我不滿地揮揮手,指尖掠過一縷秀髮,然後猛然驚醒,一下子坐了起來。一串銀鈴般的笑聲逐漸遠去——那個方向,可是十八樓的窗臺啊!
事到如今,我哪裏還敢睡?打開手機調出一曲《大悲咒》,單曲循環到了早上。
喬淺……這是真的跟上我了啊。
我苦笑一聲,打了一輛出租車,打算再去前天的那家洞子火鍋看看。

-5-
清晨的重慶,街上還沒有什麼人。這個慢生活的悠閒城市,帶給人特別的舒適感。
但我卻並沒有心情享受這些,一下車,就衝着那家洞子奔了過去,正巧將店主堵在了門口。
店主剛剛換完衣服,鎖上了火鍋店的大門,正恭恭敬敬地從供桌上將神像請下,似乎是纔打烊。我幾步湊過去,伸手要去拍他肩膀。
這位巴蔓子將軍的故事,我也稍微查過一些。據說是周朝時巴國的將軍,忠信兩全,被百姓愛戴,死後一直受巴蜀一帶民衆香火,也算是本土信仰。
朝陽初升,一縷晨曦落在神像的劍刃上,反射出凌厲的光芒,直射我的眼睛。我下意識地伸手擋光,突然覺得被照到的掌心一熱,渾身上下一陣輕鬆,彷彿有什麼負擔被卸下來一般。一聲微弱的慘叫從耳邊傳來,迅速遠去了。
店主似乎也注意到了,回過頭看見愣在原地的我,笑了笑:「惹禍了?」
此情此景,我彷彿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連聲拜求:「老闆,求你救救我吧!」
店主不答話,只是將神像用紅布裹好,小心地放進包裏,這才一擺手:「跟我來。」
我跟着店主走了好一段路,進了一間巷子裏的茶館。茶館似乎是剛開門,一個精神矍鑠的白髮老頭,正在擦拭着茶碗。
店主似乎是熟門熟路,找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一泡老蔭茶。」
大概是早上沒什麼生意,老頭送來了茶水,也不走了,坐在一旁盯着我看了兩眼:「小夥子,前天那姑娘……出事兒了?」
我聞言一愣,仔細看了許久,才猛然想起來,那晚在火鍋店裏,似乎這老頭就坐在隔壁,和一幫老頭也一起喫着火鍋。
對着店主和老頭,我忙不迭地把喬淺的事情說了出來。
店主皺了皺眉頭:「小夥子……這事兒要我說,也怪不得旁人,」他喝了一口茶,「你拜過巴將軍的神像,哪路妖魔鬼怪也不敢亂來。但這鴛鴦鍋,可是你自個兒主動點的,還不顧勸告自己喫了……什麼叫自食苦果?這便是了。」
我苦笑一聲:「老闆,你就別挖苦我了……您敢開這麼一家店,想必也是有本事的人,給我指條明路吧。」
店主搖搖頭:「我能有什麼本事?這家洞子,每天晚上營業早晨關門,來的不是黃仙兒靈怪,就是巫婆神漢,全靠巴將軍鎮着。那天我看你面不改色點了鴛鴦鍋,和對面那女鬼一副熟絡樣子,還當你是外地來的過江猛龍,到山城辦法事來着……想不到,居然是個雛兒!」
我又把哀求的目光盯向了老頭:「這位大爺,您能在洞子喫飯,肯定也不是普通人吧?」
老頭還沒說話,店主已經嗤笑一聲:「他?不過泡得一碗安魂茶,山城上下不論陰陽,都給他幾分面子罷了,自己都活不了幾年了。」
老頭也不生氣,笑呵呵的,似乎被奚落的不是自己一般。
店主嘆了口氣:「剛纔你借巴將軍銳氣,暫時驅走了身上的東西,但今天晚上她必然還會回來……你們喫了鴛鴦鍋,這事兒巴將軍也管不了……要我說,趁這幾天,把該辦的後事都辦了吧。到了下面,歡迎你們小兩口再來照顧我生意啊!」
難道真的沒救了?我低下頭默然無語。就在萬念俱灰的時候,老頭突然端給我一碗茶。
「放心,船到橋頭自然直。小夥子,喝了這碗安魂茶,補補精氣再說。不然沒等冤魂索命,你就先累死了。」
茶一入口,淡淡的香氣沁人心脾,我一晚沒睡的疲勞一下子驅得乾乾淨淨。
「今天晚上,你給洞子張打個下手,就待在那兒……山城三教九流都好他這一口火鍋,你在那兒還怕找不着高人幫你?」
這話在理!聽老頭這麼說,我一下子有了希望。沒錯,解鈴還需繫鈴人,在洞子火鍋沾上的事情,說不定也能在那兒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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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爲自己好歹也是名牌大學畢業,打個下手還是沒問題的,沒想到卻總是給張老闆幫倒忙,反而拉低了他的效率,被灰溜溜地趕到了一邊。
坐在店門口,我百無聊賴地刷着微博,看着天色漸黑,張老闆收拾材料。
「在幹嘛呢?」一股香風襲來,耳後傳來一個輕輕的聲音。
「刷微……」話剛出口,我突然僵住了,冷汗從額頭滴落,小心翼翼地扭着頭,用眼角的餘光瞥見了身後的倩影。
我一個激靈跳了起來,躲到張老闆身後,哆哆嗦嗦地指着那個方向:「喬……喬淺……」
張老闆放下手裏的菜,用圍裙擦了擦手:「我不管你們有什麼恩怨,巴將軍的地盤,百無禁忌!」
喬淺從黑暗中露出一張臉來,帶着委屈的淚花:「阿川……我從來沒有強迫過你什麼……鴛鴦鍋的事兒,也怪不得我……」
我忍不住衝她大喊:「那你走啊!爲我好就趕緊走!」
張老闆似乎看不過去了,一把將我從身後扯了出來:「天理循環,她也做不了主……你一個男人,能不能有點擔當!」
他端出一個鴛鴦鍋,「砰」地一聲架在桌子上:「你們先聊,我繼續忙去了。一會兒別忘了結賬。」
我戰戰兢兢地坐了下來,看着喬淺從夜色中走出,邁着優雅的步伐坐在我對面。
「阿川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喬淺低聲說着,拿起筷子在紅湯裏涮了一塊黃喉,然後在茶水裏濾了濾,送到了我的碗裏。
眼前的一幕讓我有些恍惚。記得第一次和喬淺出來喫火鍋,我逞強要喫紅湯,結果辣得半死,喬淺爲了讓我嚐到原汁原味的重慶火鍋,都會把菜在紅湯裏燙好後,再放到白水裏過一遍。而黃喉,也是我最愛喫的菜……
這樣熟悉的場景,將我的恐懼也沖淡了不少。我夾起那塊黃喉喫下,猶豫了幾秒,夾起一片羊肉在白湯裏涮好,放到了她的碗裏。
「過去都是我喫白湯你喫紅湯……想不到現在卻反了過來。」我努力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喬淺卻沒有喫,低頭流下淚來:「阿川……這幾年你過得還好嗎?」
「不好,」我搖了搖頭,「當年你執意要走,讓我很是消沉了一段時間。錯過了校招季,好不容易纔找到工作,用了三年才勉強走到正軌……現在你又把我毀了。」
「對不起,」喬淺哽咽着,「當年我媽一定逼我回來,甚至說我不回家就自殺……我也沒有辦法……」
「行了,」我打斷了她,誠懇地盯着她的眼睛,「既然過去了,我們各自鬆手不行嗎?你能放過我嗎?」
喬淺搖了搖頭:「我沒有辦法……我現在被限定在了你的身邊無法離開……你也會慢慢被我吸走陽氣……這是改變不了的。」
「我當多大的事兒,原來就是個陰陽扣啊。」一個尖利的嗓音突然響了起來。
我回頭一看,一個濃妝豔抹的老婆婆翹着腿坐在一邊,抽着一杆老式煙槍,斜眼看着我們。她的身邊站着幾個老頭,其中一個正是茶館那位。
茶館老頭衝我笑了笑,指着老婆婆說:「這是觀音橋的嚴奶奶,紅事白事都熟絡得很,要說山城誰有辦法解開這陰陽扣,非她莫屬了。」
嚴奶奶哼了一聲:「現在才知道恭維我?早五十年幹嘛去了?」
茶館老頭尷尬地一笑:「淑芬,外人在場,年輕時候的事兒就別提了……我們都一把年紀了,還說這個幹嘛……」
嚴奶奶白了他一眼:「行了,和你那幫死鬼追憶似水年華去吧,這事兒交給我了。」
茶館老頭衝我擺擺手,和其他幾個老頭坐到一邊去了。
我衝老婆婆作了個揖:「這位……嚴奶奶,您真能幫我?」
「他都把海口給我誇出去了,我不行也得行了,」嚴奶奶看了一眼幾個老頭的方向,不滿道,「真是的,寧願天天晚上陪這幫死鬼也不肯去我那兒坐坐……」
「死鬼?」我覺得有點彆扭,這不一般是對丈夫撒嬌纔會用的詞嗎……
嚴奶奶似乎看出來我在想什麼,嗤笑一聲:「那幾個是他老戰友,不過現在也只能每晚在這個洞子才能見面了……我叫他們死鬼,你可別想歪,字面意思而已。」
我琢磨了一下這句話,嚇得不敢再問,縮着脖子往老頭們的反方向退了退。
嚴奶奶看了一眼喬淺,磕了磕煙槍:「你們這事兒啊……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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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歹也在職場混了幾年,聞絃聲而知雅意,掏出兜裏所有的現金遞了過去:「那嚴奶奶您看,這話該從何說起?」
嚴奶奶數了數鈔票,滿意地笑了笑,坐直了身子:「要解開這陰陽扣啊,有兩條路。其一呢,是我曾經聽到的法子……早些年間,成都有個女娃,結婚一個月就成了寡婦,思念丈夫成疾,就請了陰陽鍋……但後來又後悔了,託人託到了武侯祠,才解決了這事兒……」
我一聽,頓時來了精神。諸葛武侯的大名,誰人不知?這法子定然靠譜!
「找個八卦俱全的地界,再擺上一道火鍋。所謂以毒攻毒……你猜猜,這回要擺個啥子鍋噻?」說到這裏,嚴奶奶居然賣起了關子。
我凝神想了一想:「武侯……八卦……難道是……」
「對頭!」嚴奶奶一拍大腿,「這個鍋底,就叫『九宮格』!」
我聞言一愣,忍不住環顧四周,就這家店裏,至少有七八個九宮格正在燒着。就……這麼簡單?
嚴奶奶繼續說道:「當然,這九宮格也沒這麼簡單。首先這鍋底,得用蛇骨、虎筋、豹胎……共九種名貴藥材,熬煮時候,得湊齊九個有能耐的高人,上告羅睺、計都等九曜星君……」
「停停停……」我趕忙打斷了她,「神神叨叨的,煉仙丹吶?我哪來這麼大本事湊齊這些?」
「不然你以爲呢?」嚴奶奶瞪了我一眼,「這可是從閻王手下搶人……」
喬淺囁嚅着說:「阿川,我家還有些積蓄,要不然……」
我擺擺手:「我去過你家,知道你媽也沒什麼錢,再說多這幾萬塊也頂不上什麼用……嚴奶奶,您還是說說,這第二條路吧?」
嚴奶奶此時卻突然住了嘴,似乎有些猶豫,好半天才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來:「其二……既然陰陽相逆會害你性命,索性就陰陽一統罷了……」
我差點沒忍住罵出聲來:「什麼意思?這就是要我當鬼咯?」
喬淺卻彷彿聽懂了什麼:「阿川,嚴奶奶的意思是……讓我……還陽……」
什麼?我今晚受到的驚嚇加起來也沒這句話大。喬淺是死了三年的人了,骨灰還在公墓裏埋着呢,怎麼可能還陽?
嚴奶奶眯起了眼睛,似乎帶着一些危險的光芒:「你聽說過……借屍還魂嗎?」
我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誘惑,試探着問:「您的意思是,找具剛死不久的屍體,讓阿淺……」
「不,屍體可不行,得是生龍活虎的年輕姑娘,還必須對你十分信任,心甘情願入套纔行……」嚴奶奶話音一落,又抽起煙不說話了。
信任我的……年輕姑娘?這一時半會兒這要到哪裏去找?我不由得發起愁來。
「叮咚」手機突然來了一條微信。我拿起一看,突然愣住了。
「學長,我抽中一張去重慶的免費機票,明天就去旅遊啦。聽說你也在重慶,要不要一起喫頓飯啊?」落款是一個燦爛的笑臉表情。
我深吸一口氣,看了看老神在在的嚴奶奶和楚楚可憐的喬淺,內心忍不住掙紮起來。
「你只有五天命了。」嚴奶奶冷不丁地提醒了我一句。
我一咬牙,下定決心,回覆了她:「那就這麼定了,學妹!」
打完這幾個字,我渾身溼透地癱在了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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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長,這麼神祕,你到底要帶我喫什麼好東西啊?」
顧涼乖巧地跟在我後面,看我一直沉着臉不說話,才小心翼翼地揪了揪我的衣角。
我不動神色地側過了身子——因爲真的不知道要用怎樣的表情去面對學妹。我承認自己不算個好人,但還做不到面帶微笑地將一個信任我的人送入深淵。
「前面就到了……這是重慶最正宗的洞子火鍋,我好不容易纔找到的。」
「嘻嘻,」即使背對着她,我也能聽到顧涼帶着笑意的聲音,「我相信學長找的店肯定超級好喫,學長最靠譜了!」
火鍋店門口,張老闆注意到了我,放下手中的活計,皺着眉頭看了顧涼一眼:「阿川,這是誰?」
我心裏「咯噔」一下——不好,被張老闆看見了!
據嚴奶奶說,山城上下,只有這裏風水最好,適合辦事,所以張老闆的火鍋店纔會開在這裏。但我們即將做的事,到終究還是屬於傷害無辜,巴將軍是否會同意還不得而知。爲了避免節外生枝,乾脆瞞着張老闆先把生米煮成熟飯。
我額頭沁出冷汗來,支支吾吾地說:「這是我……朋友,專門從外地來的。」
沒想到張老闆聞言居然一揮手:「既然是外地的先生,就別拜巴將軍了……道不同,衝撞了不好。」
我懵懵懂懂地拉着顧涼走進店裏,才猛然反應過來,張老闆估計是把顧涼當作我請來解決事情的風水師了!
和顧涼落座,我用眼角的餘光斜視一邊,嚴奶奶和茶館老頭坐在鄰桌,悄悄對我點了點頭。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顧涼已經開了口:「學長,想不到還真的有火鍋店啊,午夜了生意還這麼好……我還以爲你之前是找個藉口拖延時間呢……」
「拖延時間?」我一愣,「哪有大晚上拖延時間不讓你回去的,除非……」
說到這裏,我自覺失言,尷尬地閉了嘴,卻看到顧涼已經臉蛋通紅地低下了頭。
火鍋上來了,我連忙指着菜餚緩和氣氛:「吶,嚐嚐這最正宗的重慶火鍋……我知道你不愛喫辣,專門要了這種鍋底。」
眼前的火鍋,看上去像是兩個同心圓。大圈裏全是紅湯,但正中的一個小環內,煮着一小片白湯。這種鍋底,有些外行的火鍋店也會叫做「鴛鴦鍋」,但最正確的叫法,是「子母鍋」。
沒錯,這就是嚴奶奶所說,解決問題的辦法。如果說,喫了鴛鴦鍋會「雙宿雙飛」,那喫了子母鍋,便是「你中有我」。
顧涼嚥了咽口水,夾起一片豆腐要涮,我趕忙攔住了她:「別急……我有個人要介紹給你認識。」
喬淺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坐到顧涼的對面,對着她露出了一個不忍的歉意笑容:「你好,我叫喬淺……是阿川的……女朋友。」
顧涼的眼神一下子變了,筷子上夾着的豆腐不小心掉在桌上,她手忙腳亂地去夾,被我先一步攔住了:「沒事,掉了就算了。」
顧涼抬起頭,勉強擠出一個失望的笑容:「學姐你真漂亮……和學長好配啊……」
喬淺似乎從顧涼的笑容裏看出了什麼,扭頭瞪了我一眼:「謝謝學妹的誇獎……我是本地人,你遠來是客,好好嚐嚐重慶美食……」
她在白湯裏涮了兩塊肉,分別夾給了顧涼和自己。我則硬着頭皮在紅湯裏涮着菜,不聲不響地喫着。
看到顧涼喫下了那口菜,喬淺突然站了起來,對顧涼鞠了個躬:「小妹妹,對不起……以後……還請多多指教。」
顧涼彷彿想通了什麼一般,突然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啤酒,仰頭一口氣喝完,大聲對我們說:「學姐學長,我祝福你們……不用指教了,我也不想沒事來打擾你們……」
她也站了起來,揉揉眼睛往外走:「學長不好意思,我突然有點急事……先回去了……學姐,替我照顧好學長……」
看着她遠去的背影,我苦笑一聲。傻姑娘,你和喬淺說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啊。
嚴奶奶面色凝重地點點頭,喬淺嘆了口氣,向顧涼消失的方向飄去。

-9-
這一晚,雖然沒有喬淺在,但我依然沒有睡安穩,整夜都在擔心事情是否順利。
直到早晨,我接到了顧涼的電話。
「學妹……你找我有什麼……」
「阿川,是我……」那頭雖然還是顧涼的音色,但卻給我完全不同的感覺,「成功了,我馬上去找你。」
酒店大堂,我見到了顧涼……或者說喬淺。
喬淺愛穿的長裙披在了總是愛穿運動裝的顧涼身上,讓我覺得有些違和,但卻又帶來了一種異樣的熟悉感。我有些不敢相信,試探着問:「你是?」
她溫柔一笑,替我撩了撩鬢角:「陪我回一次家吧……三年沒見我媽了。」
成功了!我的命保住了,而且喬淺也回到了我身邊!
去喬家的路上,我忍不住問喬淺:「現在……你什麼感覺?」
喬淺笑盈盈地說:「很好……雖然和這幅身體還有些不協調,但我已經很滿意了……而且顧涼的記憶也都在我腦子裏,以後應付她的家人朋友沒什麼問題……不過爲了避免有破綻,慢慢的還是和他們斷掉聯繫吧……」
「那……顧涼是不是已經……」我支支吾吾地問道。
「她……還沒死,」喬淺嘆了口氣,「她也在這幅身體裏,只不過失去了對身子的掌控。我的所見所聞,她也能完全感受到,她會眼睜睜看着我以她的身份生活,和她的親人朋友交流,卻對一切無能爲力……」
見到了喬阿姨,她疑惑地看着我們。喬淺走上前去,把她拉到一邊,講了些只有母女二人才知道的事。沒一會兒,兩人就相擁而泣。
喬阿姨一手抹着眼淚,一手緊緊拽着喬淺不放:「淺淺你終於回來了……媽媽想死你了……當年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非逼你回來,你也不會……我也是沒辦法,你爸死得早,我真的離不開你,你去外面讀幾年大學我已經快瘋了……」
喬淺哽咽着安慰媽媽:「沒事媽媽,我不怪你,你看我不是回來了嗎……」
我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坐在一邊,讓二人享受重逢的時光。直到夜色漸深,她們情緒穩定了,纔開口道:「阿姨,過幾天阿淺還得和我回去……她畢竟用的別人身體,爲了避免懷疑要先回去幾年,等風頭過去了,到時候是我們回重慶還是把你接過去,都好說……」
「好好好……」喬阿姨忙不迭地點頭,「記得回來就好,我不會再幹涉你們了……」
「阿淺,」我站了起來,「你繼續陪阿姨,我去下洞子火鍋……這次多虧了嚴奶奶他們,我得好好感謝一番。」

-10-
進店的時候,張老闆只是瞥了我一眼,沒有和我說話。我有些奇怪,不過到底心虛,也不敢問他,只是進門直奔嚴奶奶。
她和茶館老頭早就坐了許久,連連招呼我過去,桌上擺滿了豐盛的菜餚。
「事情成了吧?」嚴奶奶得意一笑。
「這事兒辦的,安逸!」我衝她一比大拇指,端起酒杯,「敬您一杯!」
接着我又對茶館老頭端起了杯子:「大爺,這次也多虧了您……我和您萍水相逢,您卻不求回報地幫了我這麼大的忙,沒說的,我幹了!」
茶館老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稍微側了側身子,沒有接我的這一杯:「老漢我……也不能說是不求回報……」
哦,這話怎麼說?我有些好奇,還沒來得及問,電話響了起來。
「阿川,你胃不好,晚上少喝點酒,知道嗎?」
「放心吧阿淺,我有數……」掛掉電話,我衝大家歉意地一笑,「你們看,剛回來就管上我了,以後的日子啊,苦嘍……」
這邊,張老闆端上來一份火鍋:「喏,怕你對鴛鴦鍋有心理陰影,專門換成了子母鍋……放心喫吧!」
「沒說的,您仗義!」我哈哈一笑,在白湯裏涮起了肉,「這幾天我都沒好好喫過飯,今天可以放心喫一頓了……」
酒至半酣,我問出了一個困擾自己許久的問題:「你們說,我當初來喫個飯,怎麼就那麼巧和喬淺遇上了呢?」
嚴奶奶笑了笑,指指店裏的擺設:「小夥子,你看這桌椅板凳的擺放,那是有講究的……這是個風水陣,老婆子我親手佈下的……專門吸引心有牽掛卻陰陽相隔的人鬼前來相會……你和那女娃會來這裏,都是命數使然啊……」
我一個激靈:「這……嚴奶奶您佈下這麼個陣是做什麼?」
茶館老頭嘆了口氣:「還不是爲了我……我啊,前段日子腦子裏長了個瘤,隨時都會一命嗚呼啊……淑芬呢,怕我殘魂迷失,特意布了這個陣,就是爲了確保以後還能相見……」
我好奇地問:「嚴奶奶,您神通廣大,沒有算算大爺哪天過世?」
話一出口,我突然意識到不對勁,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哪有當面問人家哪天死的?
沒料到,嚴奶奶卻不以爲意:「怎麼沒算過?六月初三。」
我翻出手機上的日曆,一眼看去,卻愣在了當場。
今天,已經是六月初四了。
我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往桌下看去——茶館老頭的椅子下面,空蕩蕩的,沒有腿。
看到我發現了,他嘆了口氣:「沒錯,小夥子,我已經死了。」
我不知道說些什麼,絞盡腦汁想着怎麼才能不尷尬,卻聽到嚴奶奶說了一句讓我震驚的話。
「小夥子……謝謝你了,這子母鍋的法子,我本來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有你們幫我這一番實踐,我就有把握了……」
聽到這話,我突然有種不詳的預感。
我強笑着站起來:「那什麼,二位……我女朋友管得嚴,我得趕緊回去了……」
剛要邁開腳步,卻突然感覺一陣頭暈目眩。
嚴奶奶衝我一笑,露出了鑲金的大牙:「小夥子,這子母鍋,好喫嗎?」
茶館老頭嘆着氣,衝我說句「對不住了」,朝我走來。
我趕緊衝着店門口大喊:「張老闆救命!巴將軍快來啊!」
可我看見的,卻是張老闆拿着紅布將巴將軍的神像裹住,然後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他們……是一夥的……
失去了神像的庇佑,茶館老頭也不再猶豫,朝我撲了過來……

-11-
我是……誰?
對了,我是阿川。哈哈哈,從今天開始,我就是阿川了!
年輕力壯的身體,就是好啊……
淑芬關切的眼光朝我看了過來:「怎麼樣?」
「安逸!」我微微一笑,拿起她的煙槍抽了一口,「記憶也差不多繼承了。」
老張擦着手走過來:「這麼說,這法子可行?以後,我們三個就能靠着這『金蟬脫殼』之計,長生不死了!」
「行了,收拾收拾東西,別被外人看出破綻來……」我拿出兜裏的手機,笨拙地操作着,「我先陪這小女娃糊弄一段時間……淑芬你算算自己還有多少日子,到時候了我就帶她回來……」
「阿淺,我是阿川……明天我們就離開重慶吧……」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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