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月落滿江

我是一個心狠手辣的綁匪,綁了一個走投無路的少年。
少年和我依偎在一起,像風中兩捧將熄的火,只有聚在一起才能存活。
「姐姐,不要哭,我願意爲你再墜回深淵裏。」

-1-
我住的地方隔着很遠有一條大江,我很喜歡去那裏憑欄遠望,看月光在皺起的水面上流淌,帶着所有人的心緒流向遠方。
今天的月光,是孤獨的。
我看見一個少年,他衣裳凌亂,髮絲隨着風飛舞,像崖邊肆意生長的野草。
但是少年並沒有野草那樣的生命力,他長着一雙長眉鳳眼,脣薄色淡,氣色極差,看起來厭厭的,還有點懶的感覺。
手腕上還帶着一塊閃閃發光的金錶。
我需要錢,很需要錢,去完成我的一個目標。
我看着窩在角落裏,低垂着眼簾的少年,忍不住起了歪心思。
如果綁架他的話,應該很快就會有錢了吧!
想到這,我渾身興奮地打了個戰慄,我顫抖着手,提着從超市剛買的水果刀,一步一步朝少年走過去。
他睜開眼睛看我,陰鬱掛滿了他眼眉,連眼角都有幾分沉沉的墨色。
他好像我曾經擺在櫃子上的泥塑娃娃,媽媽說,這娃娃可嬌貴了,輕輕一摔就四分五裂了。我眼前的少年就是如此好像不需人推,只要一陣風來,他就隨着風走了。
我走近了他,我有些手生,顫抖的手拿着刀懟着少年的脖頸,聲音跟刀一起顫抖。
「給你爸媽打電話……不然我就撕票了!」
少年上下打量我幾眼,半抬着眼睛,極平靜地回我。
「救命。」
他說話時語調極平,連一點上揚音都沒有。
儘管我的人質和別人的人質好像不一樣,我還是敬業地拿着刀,學着電視劇裏壞人的笑哼哼兩聲,繼續顫抖道:「既然怕了,就拿錢吧!」
「好啊,但我有一個條件。」他聲音輕弱,「錢到位,立馬撕票。」
他爲什麼求死?
我聰明的大腦一動,我放下刀蹲下身子問他:「撕票了,我就沒有回頭客了。」
他:……
該死!
他蹙着眉:「那你把刀給我,我撕我自己。」
他說這話時,我沒忍住笑出聲。
少年好像生氣了,轉過臉不肯看我,悶聲道:「我已經活夠了,讓我去死吧。」
我果斷拒絕:「不行!」
甚至我還把刀撿回來放在他脖子上,威脅他不能死,不然我就殺了他。
他看了看刀,又看了看我,滿臉的無語。
我抿了抿嘴,這時候也顧不上我聰明的大腦了,我和他說道:「等你父母來接你,我就讓你撕自己的票。」
他譏諷地笑了笑:「那或許是一個月之後,或許是半年,亦或許更久,你等得起嗎?」
我拍拍胸脯:「我是綁匪我當然等得起!我對着這個月光起誓!」
我起誓,我一定要告訴他爸媽,這個少年心理問題很嚴重!
少年歪臉瞧我,半晌勾脣一笑:「我叫紀景之,笨蛋綁匪要記住了。」

-2-
暫時留存我的人質,我帶紀景之回家了,在紀景之的面前,我給他的父母分別打了電話,一個是已關機,一個是忙音。
我打電話的時候,紀景之專注地看着我,我看出他的眼神之中也有期待。
第一個撥打的電話已關機之後,我發現紀景之眼裏的光暗淡下去不少。
我只能硬着頭皮和第二個忙音不停地交涉,假裝對面有人和我對話。
打了約莫半個小時,我滿頭大汗對紀景之說道:「你爸說一個月後就來接你。」
紀景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我以爲他真的信了,心裏還小小雀躍一下。
晚上喫晚飯的時候,紀景之在我的威脅之下,小口小口用着飯,我坐在他對面,胡亂扒了幾口飯,準備一會出去上晚班。
前面說了,我很需要錢。
所以我白天打一份工,晚上還要去看超市。
好在超市後半夜人很少,我還可以補一補覺。
紀景之看我穿好衣服,忽然問我一句:「我呢?」
我拍了拍他的頭:「你好好看家。」
紀景之動作和表情都凝住,半晌才笑出聲來。
不過那時候我都走了。
他對着門,悠悠說道:「你的演技真的好爛。」
綁架紀景之的第二天,我送紀景之上課去了,他讀大二,課不少。
他走的時候還狐疑地看着我,我衝他招了招手。
「下課了,我在這裏接你。」
他說:「你不怕我報警?」
我後知後覺,拉着他就想走。
他輕輕掙脫我的手臂,衝我搖了搖頭。
「行了,我不會報警的。」
我放下心來。
「晚上見。」

-3-
晚上我來接紀景之的時候,遠遠看見那個在路燈下左右徘徊的人影,快走了幾步。
「對不起我來晚了。」
紀景之好看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過了半天纔像是舒出一口氣,慢慢悠悠地同我說話:「你的人質今天餵飽了很多蚊子。」
我訕笑,伸手想接他的書包,卻被他閃身避開。
我的手僵在半空。
他抿了抿嘴,回我:「你背不動的。」
我也不再堅持,領着紀景之走回我家。
我擼起袖子打開冰箱,回頭問他:「你今晚想喫什麼?」
他坐在沙發上寫作業,頭也不抬假裝聽不到。
紀景之真的太瘦了,像一支細長的竹竿,隨時都有可能崩折。
我也沒有再問他,反正我做好了飯菜,我一定要強迫他喫下去。
在我欣慰的目光中,紀景之噎完了晚飯,他看着我又要出門,他轉過臉問我:「還是要去上班嗎?」
我點了點頭:「明早上六點我回來給你做飯,你好好待着。」
紀景之默默看着我,送我出了家門。
我朝他揮了揮手,他對我也是。
我騎着共享單車快到超市的時候,忽然心感不妙。
紀景之衝我揮手,不會是想不開了吧?
今天喫飯時我看他背後都是烏黑的漬,像是被人故意甩上去的。
只是紀景之沒說,我就沒問。
我越想越覺得不好,騎着電動車狂奔回家。
「紀景之!紀景之!」
沒人回我,我尋了一圈,最後發現倒在客廳地上的紀景之。
「紀景之!」
我撲過去晃他,慌慌張張摸手機要打 120。
突然一隻蒼白瘦弱的手覆住了我的屏幕,他啞着聲音問我。
「幾點了?」
「十……十一點了。」
紀景之爬起來,揉了揉眼睛問我:「你怎麼回來了?」
我嚇壞了,抱着紀景之小聲嗚咽。
他無奈地笑了一下。
「對不起啊。」
我握住他的肩,正色道:「你不要道歉,你是最好的,你沒有做錯任何事,紀景之。」
紀景之久久地看着我,他眼眶微紅,袖口裏的刀片落在地上。

-4-
那天晚上我偷偷給紀景之洗乾淨了衣服,第二天他起來的時候我還給他做了一碗粥。
他不喜歡喫飯,一碗粥已經讓他面色難看。
喫過飯我又送他上課,在校門口分別時,我衝他笑了笑:「紀景之,我今晚會早點來接你。」
紀景之點點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身就走了。
他走了之後,我並沒有走。
我蹲守在學校門口,逢人就問認不認識紀景之。
紀景之在學校似乎是個透明人,我問了好多人,只有一個女生含糊地點點頭,她還問我:「你是不是喜歡他?」
我不知道怎麼答。
難道告訴她綁匪在調查自己的人質?
她以爲我默認了,連忙告訴我:「你不要離紀景之太近,他有病,腦子不正常!」
我眉頭緊鎖,還想再問,女生轉頭就跑了。
接下來的幾天,紀景之的衣服上總會有莫名其妙的污漬,他的胳膊上也有奇怪的淤青。
我來接他的時間越來越早,甚至有些時候,他出來的時候,我已經在跟保安有說有笑地聊天了。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半個月。
我有心幫紀景之,可他什麼也不肯說,我也怕做了錯事,反倒傷害到紀景之。
紀景之週日休息的這一天,我決定帶他出去玩。
我拿出綁匪的威嚴,強迫他放下了作業,跟着我出去公園玩了半天。
紀景之真的很好哄,一根冰淇淋,一本書,他可以在公園坐一下午。
那天的光是融化的冰淇淋,落在身上都有點粘稠。瘦弱頎長的少年坐在長椅上,垂眸專注地看着書,美得宛如畫卷。
我咬了咬牙,問他:「紀景之,你是不是被欺負了?」
紀景之翻書的手頓了頓,悶聲回我兩個字。
「沒有。」
我不敢再問了。
敏感脆弱的少年,就像風吹過來的葉,柔軟又易碎。
可我想幫幫他。

-5-
週一去上班的時候,我遇見了一夥小流氓圍成一圈,鬨笑着辱罵一個人。
本來我沒想管,猶豫了下,還是立馬回去找了保安,趕走了那幾個小流氓。
被欺負的少年將自己縮成一團,抱着腦袋瑟縮在角落。
我謝過了保安,見他還在瑟瑟發抖,忍不住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柔聲道:「好孩子,你要遲到了。」
少年顫抖着抬起頭,雙目微紅,臉上還有幾道傷痕,正流着血。
他用純真的眼神看着我,輕聲對我說:「姐姐,謝謝你。」
我心就好像被射了一箭,母愛爆棚的我買來了碘酒棉花,替他擦拭傷口。
少年臉上多了幾塊邦迪,眼神呆滯,泛着水光,像一條被棄養的小狗。
我想起了紀景之,他應當也是這麼被人欺負的吧,他會哭嗎?
紀景之不會哭,他會將所有的情緒都沉在心裏,一個人在夜晚舔舐傷口。
我問這個少年:「你認識紀景之嗎?」
少年眸子動了動,隨後回我:「你也喜歡紀景之?」
我注意到他用詞中的也字,但是沒有多管,我回道:「他是個好孩子。」
也是個好人質。
「可是我聽說,他仗着自己爸爸是校董,在學校經常跟別人打架,這樣也算是好孩子嗎?」
我回想了一下,紀景之那瘦成杆的身板。
我下了個結論:「他是被欺負的。」
少年語噎。
我摸摸他的頭:「傷口都處理好了,這幾天不要沾水。回去上課吧,好孩子。」
他不走,睜大着眼睛問我:「姐姐,我也是好孩子嗎?」
他是不是被欺負傻了?
我以爲他和紀景之一樣,被欺負多了,就會懷疑是自己的問題,連忙撫了撫他的發安慰道:「你當然是好孩子,被地痞欺負不是你的錯誤,是施暴者的錯誤!」
少年眼神爍爍,看起來有些感動。
「去吧,上學去吧!」
我騎上我的電動車,只感覺挽救了一棵祖國的嬌花,心情十分舒暢!
少年站在巷口,目送着我離開。
那一夥小地痞又圍過來,這一次沒有辱罵,也沒有動手,他們恭恭敬敬給少年點了根菸。
「紀老大,她就是天天打聽你哥那妞?」
紀景昀撕開臉上的邦迪,舔着脣,笑意張狂。
「嘖,好孩子。」

-6-
我今天接紀景之回家的時候,發現他身上的污漬變少了,也沒有再增加新的淤青。
紀景之看見我的時候,還衝我笑了笑。
我高興地今晚多做了兩個菜,把紀景之喫得面色發白。
他在我家這半個多月,臉上長出來一些肉,眼睛也變得稍微明亮了一點,不再厭厭的,襯上精緻的五官,反倒有些禁慾矜貴的感覺。
不愧是有錢人。
我在心裏暗暗感慨,然後爲蹙着眉看題的紀景之端上一杯牛奶。
紀景之接過溫熱的牛奶,抬頭看我一眼:「我能不喝嗎?」
我厲聲拒絕:「不行,張阿姨說了喝牛奶會變聰明!」
我斥巨資買的呢!
我的人質,一定要比別人的人質聰明!
紀景之脣色發白,連着嚥了幾口口水。
「記得喝完。」
我叮囑一句,轉身回房間穿衣服,準備去上超市的夜班。
等我收拾好出來的時候,紀景之還在一臉苦大仇深地盯着牛奶。
我嘆口氣,摸摸他的頭。
「我上班去了。」

-7-
今天夜班我又遇見了那個被欺負的少年。
他顫顫巍巍走進超市,看見是我,小心翼翼衝我露出一個笑來。
他相貌出衆,濃眉大眼,臉還有點嬰兒肥,笑起來時露兩顆虎牙,顯得幼態可愛。
「姐姐,是你啊。」
我沒忍住摸了摸他的頭,發現他臉上的邦迪被撕掉了,回手從腰包裏又摸出來幾個,塞到他手裏。
「小心臉上感染留疤了。」
他的手骨節分明修長,和紀景之的手一樣好看
但他的手同紀景之不一樣,少年的手冰涼,好像沒有一絲溫度。
他的手反握住我的手,我驀然抬頭去看,少年眼裏泛着粼粼的光:「姐姐,我好感動,你竟然這麼關心我!」
離得近了,我發現他長相有點眼熟。
尤其眉眼,特別像紀景之。
我忍不住問他:「你叫什麼?」
少年乖巧地笑。
「姐姐,我叫好孩子。」

-8-
他不願意告訴我,那我也不方便再問。
本來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只不過一面之緣,問不問名字不重要。
今夜好像上網吧的人特別多,後半夜的時候陸陸續續來了好些個人買酒買菸,我忙得一覺都未睡上。
那個「好孩子」也沒走,他就坐在靠門口的椅子上,邊玩手機邊陪我,不時還抬頭衝我笑一笑。
他的性格和紀景之一樣也不一樣。
紀景之沉靜內斂,他活潑好動。
紀景之眼裏是死寂的海,他眼裏盡是翻湧的濤。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這個「好孩子」,天天跟着我上晚班,每天比我還要準時地進店等我。
連店老闆都忍不住問我:「他是你弟弟啊?」
我無奈:「我真不認識他。」
店老闆見門口聚了一幫小青年,他拍了拍我的肩:「算了,好好幹,這個月業績不錯!」
當然業績不錯,
這一個星期晚上我見過的人,賣過的東西,比我之前一年加起來還要多!
我累得欲仙欲死。
我換好工服的時候,少年就窩在椅子上,衝我眨眨眼。
我終於忍不住了,把他從椅子上拽起來:「你天天跟着我做什麼?」
他無辜地看着我:「我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只能跟着姐姐啦!」
接連一禮拜的高強度工作,我心中滿是煩躁,甩了甩手:「別叫我姐姐,我都不知道你姓什麼叫什麼!」
「這好說,我叫紀景昀。」他又補充了一句,「紀景之的親弟弟。」
我當時腦子裏升起來的第一個念頭是。
人質+1
金錢 x2
第二個念頭是。
我不會把老紀家的兒子全端了吧?

-9-
早上我回家的時候,紀景昀非要跟着我一起。
他聽說紀景之最近在我家,抹着眼淚委屈巴巴說想哥哥。
我想想他之前說的話,問了句:「你不是說你哥仗着他爸是校董天天打架嗎?」
紀景昀抹眼淚的手頓了頓,然後眨巴着眼解釋道:「我是最近幾天才轉來這個學校的,那些都是我聽來的傳言。」
我還想再問,紀景昀又道:「不說這個,姐姐,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我哥說,你就帶我去見見他嘛!我哥哥最喜歡我了!」
紀景之喜歡紀景昀?
我蹙着眉想了半天,實在想象不出紀景之跟他兄友弟恭,相親相愛的畫面。
但紀景昀滿臉寫滿了真誠,我又不好反駁。
我隱隱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勁,但是我又想不出,最後只得帶着紀景昀回了家。
今天被紀景昀折騰一路,回來得有些晚,我剛打開門的時候,紀景之已經醒了,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
他抬頭看了一眼我,衝我點點頭。
我聰明的大腦忽然一動,我怪笑着衝紀景之說道:「你看,我給你帶誰回來了!」
紀景昀笑着竄過去,紀景之眼睛半抬,然後指着門口說了聲:「滾。」
紀景昀一癟嘴:「哥你怎麼這麼冷淡,明明好不容易見到這麼久沒見的親弟弟。」
他把親弟弟三個字咬得極重。
紀景之眉頭緊蹙,恨不得將桌上的牛奶潑到他臉上,他手都拿到杯子了,猶豫了一下又放了回去。
我看了一眼時間,緊忙進廚房給紀景之做飯去了。
客廳裏只剩下兄弟二人。
紀景之瞥了眼紀景昀,冷聲道:「他讓你來的?」
紀景昀很清楚紀景之口中的他是誰,小綿羊卸下僞裝,他慵懶地靠在沙發上,雙眸輕蔑地看着紀景之,嗤笑了一聲:「是啊,畢竟你紀景之纔是紀家的少爺,他壓根就不在意我的死活。」
紀景之抿了抿脣:「說夠了就趕緊滾。」
紀景昀好像沒看見紀景之滿臉的厭惡,故意挨近他,挑釁一般說道:「紀景之,你不死,我永遠說不夠。」
紀景之怒意更甚,他睜開眼盯着紀景昀。
我出來時就看見這一畫面。
他倆肩並着肩,帶着濃烈的情感對視。
真是兄友弟恭。

-10-
早上時間太匆忙,我只煮了一鍋粥,配上幾個現成的榨菜,勉強糊弄一頓早餐。
飯間的時候,紀景昀突然說了句話。
「後天是爺爺的忌日,爸讓我通知你,明天中午,回老宅祭祀。」
紀景之沉着臉不說話。
紀景昀又笑嘻嘻重複了句:「爸說了,是通知你。」
紀景之深吸了一口氣,將未喫完的粥放在桌面上,緩緩吐出來幾個字。
「知道了,我得先去上課。」
前三個字是給紀景昀的,後面的話是給我的。
這還是我從綁架紀景之回來,第一天沒有送他去上課。
我看着他瘦弱的背影,一點點走向了黑暗,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紀景昀咬着筷子問我:「姐姐爲什麼不勸一下我哥,我看得出來他很聽你話的。」
這是紀景之的家事,他不向我求助,我不可以管的。
我摸了摸紀景昀的頭,語重心長:「我尊重紀景之,也尊重他做出的決定,他是個好孩子。」
紀景昀看着我,問了句:「那我是好孩子嗎?」
這是他第二次問我這個問題,我給出了完全不一樣的答案。
「要是你一會幫我刷碗,你就是好孩子。」
紀景昀立刻往沙發裏一縮,雙手一攤。
「啊,做壞孩子真舒服。」

-11-
上課鈴響過一遍的時候,紀景昀纔在我的催促下,終於走進了學校。
送走了他,我又開始了我的上班生涯。
今天的晚班我請了假,特意買了些排骨給紀景之補身體,我還買了兩個南瓜,準備第二天做南瓜粥喝。
紀景之下課的時候幫我抱着南瓜,眼神晦暗,一路上沉默不言,不知道在想什麼。
路燈將我們的影子拖得老長,像小孩手指尖抻長的麥芽糖。
「你爲什麼不問問我?」
紀景之這句話把我嚇了一跳,我還沒回過神,我聰明的大腦又動了。
「我們做綁匪的有自己的職業素養,絕不過問客戶個人隱私。」
紀景之歪頭看我,彎起脣,露出一個說是笑又覺得太淺的表情。
「你真是個笨蛋綁匪。」
第二天早上,紀景之沒有去上課,他跟着笑嘻嘻的紀景昀走了。
臨走前,他幫我洗了碗,還將手腕上的金錶摘下來給我。
我當時就是看這表價值不菲,才決心把他綁架回家的,在他跟我回家的前幾日,我還曾覬覦過他的表。
如今他就這樣輕飄飄地給我,我有幾分不真實的感覺。
紀景之倒沒什麼表情,他多看了我一會,將表塞進我手中,極平淡地說道:「謝謝你這一個月的照顧,這塊表,就當是我給自己贖身了。」
我不明所以。
紀景之走出門口的時候,我才後知後覺衝他喊了一句:「晚上我去哪裏接你啊?」
紀景之肩膀顫了顫,他說:「不需要了。」
過了好一會,他又補充了一句:「不需要接我了。」

-12-
紀景之走了,我有點難過,早上上班的時候還有些魂不守舍。
他把金錶給我了,可我並不高興。
就像紀景之雖然回家了,可他看起來並不高興。
他爲什麼不高興呢?
這個問題我一直想到下班,出門時發現電動車被人偷走了,我又氣又難過,坐公交回家的時候,一不小心還睡過了站。
我被迫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下車,沿路邊走邊踢石子:「真是倒黴透了!」
夜色悄然降臨,陣陣涼風吹過來。
我腦子裏不自主蹦出一些以前看過的夜間小故事,忍不住嚥了口口水,抓着包加快腳步。
我下車的地方叫什麼湖灣,地處郊區,早先聽聞要被改成一個旅遊的景點,但因爲一些不知道的因素被迫終止。
路邊被高高的擋板圍住,返程的車站在湖的對面,我需要繞過這些擋板,再過一座長長的橋,才能到達。
夜色愈發濃烈,我心中的不安也越來越強烈,我幾乎是用跑的奔上了那座橋。
橋邊有個小小的陰影,正憑欄吹風。
這麼晚來這麼偏遠的地方吹風?
我有些緊張,放輕步子,儘量不引起那人的注意。
在黑暗中,我依稀辨得那陰影是個少年,坐在細窄的橋欄上,默默感受着風。
忽然少年張開雙臂,擁抱過耳的風,身體朝橋下肆意喧囂的河水墜去。
我反應快極了,在他剛剛張開雙臂的時候,我立刻上前,終於在他下墜時勉強抓住少年的一隻手。
我看不清他的模樣,胳膊被拉扯得發痛。
少年一聲不吭,也不回握我的手,我一邊勸他一邊盡力嘗試把他拖上來。
「人生不過百來年,能活一年算一年。少年,讓我們紅塵作伴,活的瀟瀟灑灑啊?」
我嘴裏說的詞越來越奇怪,掛在橋邊的少年忽然笑了一聲。
很熟悉。
「笨蛋綁匪。」
是紀景之!
我腦袋轟然一下,還未等我反應過來,紀景之揚起另一隻手臂,抓住上半段的橋欄,另一隻手輕輕回握了一下我的手。
月光像鑲了銀的海,鋪在紀景之的臉上,他帶着笑意,將我推回了橋上。
隨後,他鬆開了手,墜向了無垠的月色裏。

-13-
我想也不想,立刻翻下橋欄,朝紀景之伸出手,同時竭力大喊:「紀景之!我來救你了!」
他愣怔一瞬,似乎從來沒想過有人會奮不顧身來救他。
他伸手,和我十指交握。
我死死地拉住他,好在這裏河水不是很深,只是看起來比較急。我拖着他喫力地爬上岸,肺部火辣辣地疼。
紀景之坐在岸邊不停地咳水,感覺下一秒就要吐出血來。
夜風撲面而來,我打了個哆嗦,口齒不清問紀景之爲什麼跳河。
他仰面躺在岸邊,指了指遠處的林立的高樓。
「這一片,原來姓紀。」
月光流淌在河面上,少年的聲音比月光還要溫柔。
「我很小的時候,被父親送到這裏看顧爺爺。那時候紀家剛剛起步,父親忙於事業,推進月亮湖灣的建成。你看到那邊最高的樓了嗎?」
我回頭看了一眼,那棟樓朦朦朧朧藏在夜色裏,看起來就讓人生懼。
紀景之彎脣衝我笑,像破碎掉的冷光。
「我七歲的時候,爺爺當着我的面,從樓上跳下來了。」
在這個夜裏,紀景之終於和我打開心扉。
他緩緩和我講述着他的故事,我腦海中逐漸構成一個個畫面。
畫面又逐漸編織成紀景之黑暗的過去。
紀景之的父親並不喜愛孩子,他的母親又因爲生紀景昀難產而死,早早地故去。
在紀景之的印象裏,所謂母親只是一個合照裏常常笑着的女人,更是父親怨恨紀景昀的源頭。
父親認爲是紀景昀害死了母親。
幼小的紀景之被送到高樓裏陪伴一個精神失常的老人,弟弟紀景昀則被父親帶在身邊,動輒打罵折磨。
他們沒有感受過親情,紀景之在泥濘之中學會了溫柔,紀景昀則在掙扎之中學會給自己穿上了鎧甲。
「爺爺跳樓的那天,護工陪我去接回來了小昀。」
爺爺從高樓上墜下,血濺到了他的腳踝上,年幼的紀景之只能匆忙捂住紀景昀的眼睛。
紀景之的父親將所有的過錯通通推給了紀景之,將他關在房間裏,逼迫他承認錯誤。
黑暗棲息在年幼的心底,逐漸侵吞了整個人,紀景之喪失了所有希望。
「我不需要別人救我了,我決定在十八歲的那年,在爺爺的忌日裏,結束一切。」

-14-
原來這就是紀景之抑鬱的原因。
我垂下頭,這時候任何安慰的話語都顯得蒼白,親人在面前離世,父親還將所有責任推給一個充滿恐懼愧疚的小孩子。
紀景之也不說話,帶着河水潮氣的風吹起來他的頭髮,他偏過頭不看我,語氣帶着委屈。
「你也會覺得我腦子有病吧。」
我想起來我第一次去打聽紀景之時遇到的那個女生,她問我是不是喜歡紀景之,要我遠離他,還說他腦子不正常。
他遭受校園暴力的原因,竟然是這個嗎?
就因爲有一個精神失常跳樓的爺爺?
我緊咬牙關,莫名的情緒籠罩了我全身。
我顫顫巍巍朝紀景之走過去,在他震驚的眼神中張開雙臂,將他緊緊擁在懷裏。
「紀景之,我來接你回家了。」
「我不需要……」
我截斷他的話:「紀景之,我來接你回家了。」
我懷中的少年哽咽着輕輕回抱我,像是抱着怕稍一用力就破碎掉的夢。
我更用力地擁抱着他,又堅定地說了一遍:「紀景之,我來接你回家了。」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只聽他的聲音,也猜到了他現在應該是什麼樣的表情。
垂淚哽咽的少年,既絕望又期待。
他一個人在黑暗裏走過那麼漫長的時間,唯一想帶他回家的,居然是一個綁匪。
也幸好我是一個綁匪。
風吹過來又打了個哆嗦。
少年立刻顫抖着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我鬆開他,雙手托起他的臉,直視他的雙眸。
「不要道歉,你沒有做錯任何事。紀景之,你是最好的。」
我還從兜裏摸出他早上給我的金錶,塞到他的手心裏,衝他笑了笑。
「我不需要你贖自己,我要你好好活着。」
當晚我和紀景之在岸邊坐了很久,像風中兩捧將熄的火,只有聚在一起才能存活。
我和他動身的時候已經錯過了最後一班車,我們好不容易纔打到車,身上手機還泡了水,勉強才付了款。
我和紀景之到家的時候,發現門口還有一團小小的身影。
是紀景昀。
他正在冽冽的風中瑟縮,將自己縮成一團,聽見我們的聲音,抬頭衝我笑。
他眼角紅紅的,鼻尖也紅紅的,脣色豔麗得像雪地裏盛開的梅。
他可憐兮兮地說:「姐姐,我也可以回家嗎?」

-15-
我承認,我是顏狗。
紀景昀這一刻的表情直接撞進我心裏了。
我又一次母愛爆棚,左手拉着紀景之,右手拉着紀景昀,帶着他們走進我的家。
這是我第一次當綁匪,
綁了兩個心甘情願和我回家的人質。
紀景之如今的身體狀況並不適合學習,他決定先辦理休學。
我錯過了高考,但我希望紀景之不要弄丟自己的學業。
但紀景之對於學業什麼的,倒是沒有什麼想法,他說他的路從出生那一刻就被安排好了。
紀景昀窩在沙發上看電視,小口小口喝着紀景之的牛奶,回頭衝我笑:「姐姐,他是紀家的少爺,跟我們是不一樣的人。」
紀景之蹙着眉看他,紀景昀吐了吐舌頭,轉過臉繼續看電視。
我和紀景之確實是不一樣的人。
紀景之擔憂地看着我,我朝他揚起一個笑:「畢竟我是綁匪,你們都是我的人質。」
想通了這件事,我立刻拿出綁匪的威嚴,指使紀景昀去刷碗,還讓紀景之把地拖一遍。
我坐在沙發上,看紀景昀剛剛看的電視劇。
救紀景之的那一天,我想通了一些事。
白天下班時,我騎着不知道被哪個好心人撿到,停在我家門口的我的電動車,去超市辭掉了夜班,順便買了一些肉和麪條。
這個夜班我做了有三年多了,超市老闆見我來辭職還十分震驚,拍拍我的肩說他可以給我一個很長的假期,如果我有什麼難處,隨時可以回來找他。
我感激地搖搖頭,在我最困難的時候,超市老闆對我施以援手,他幫了我很多,我是發自內心的感激他。
但我還是要辭職。
「跳下橋的那一刻,我想通了很多事。」我朝他笑,「現在我覺得時間纔是最寶貴的,我需要時間,去做一些更有意義的事。」
告別了超市老闆,我回家給紀家兩個兄弟做了一頓我最擅長的打滷麪,紀景之小口小口噎着面,紀景昀一邊喫一邊笑話紀景之臉色難看。
我拿着乾淨的筷子敲紀景昀的頭。
「壞孩子,好好喫飯!」
紀景昀撅撅嘴,垂下頭專心喫飯。
他安靜不到一分鐘,又開始叫我好姐姐,說如果他安安靜靜喫完麪,我能不能讓他看一會電視劇。
他臉上的傷口都結成細小的疤了,笑起來的時候頰上還有兩個小梨渦,眼神又奶又兇。
我摸了摸他的頭:「可以哦。」
我偏過頭看紀景之,發現他也在笑。
時光落在桌面上,和客廳暖黃色的光融合,撫平了所有的傷痛。
苦難終將過去,時光會帶來希望。

-16-
轉眼到了除夕夜,紀景昀和紀景之被父親勒令回家,留下我一個人過年。
我一個人包好了餃子,放過了煙花,守在電視前等今年春晚的新年倒計時。
我家並不大,不過八十平米的房子,此刻卻顯得格外空曠。
是因爲少了紀景之和紀景昀,
我的心也空了。
媽媽走後,我已經一個人過了好多個這樣的年了。
零點的鐘聲響起,我給媽媽上過了香,雙手合十虔誠地許願。
一願我媽媽,長樂安康。
二願紀景之,平安喜樂。
三願紀景昀,順遂如意。
我又唸了幾遍,隨後準備去煮餃子,我走到廚房時,就聽見玄關門被打開,一陣冷風倒灌進屋內。
兩個掛了滿身風雪的人走進門,一個人面無表情,看見我才揚眉笑了笑。
一個人絮絮叨叨埋怨着天氣,看見我得意地衝我笑着。
「姐姐,餃子煮了嗎?我好餓啊!」
紀景之拍了一下他的腦袋,轉臉衝我說道:「我去煮餃子,小昀你洗手過來幫我。」
紀景昀滿臉不服,但還是跟着紀景之走向了廚房。
路過我時,他伸手擦掉了我的淚。
他手指依舊冰涼,我的淚水在他指尖晃了晃,滑落進他的手心裏。
他彎着脣衝我笑:「姐姐,好孩子可不會哭哦。」

-17-
初一那天,我把他們兩個從被窩裏拉出來,清早帶着他們去寺廟上了香。
紀景之一臉虔誠,紀景昀窩在柱子旁,看着我們磕頭。
回去時他還說:「拜菩薩不如拜我,姐姐,如果你有什麼願望我可以立刻幫你實現。」
我連着拍三下他的頭,讓他立刻道歉,同時我也念了三遍童言無忌。
紀景昀很不服,但依舊聽話照做。
紀景之彎着脣笑,眼裏的陰鬱終於散去,如春來時的雪地,積雪盡去,旭日高升。
初四的那天,我被紀景之的父親派人帶到了紀家。
紀家書房裏,紀父應當是剛回到家,身上還穿着一身西裝,許是因爲常常緊皺眉頭,眉間豎起一個很明顯的川字。
他久居上位,盱衡厲色,只是垂頭看我一眼,便讓我覺得緊張。
他開口,問我爲什麼敢綁架紀景之。
我提醒他:「我還綁架了紀景昀。」
他不回我,沉默等着我下文。
我環顧一圈,發現他這個書房裏,只有我們兩個人,房門還被鎖上了,我頓時心放下來不少。
他好像很累,伸手不停揉着眉心,又不想讓我一個外人看見,背過身,留給我一個寬闊的背影。
我就是趁這個機會,從旁邊書架上撈了一本書,將他砸暈的。
他是怎麼敢跟一個綁匪單處一室的呢?
還背對着我。
他是不是瞧不起我?
我越想越氣,
於是我又把他身上的繩子勒緊了緊。
紀父醒來的時候,我們身份完全對調,他被綁在椅子上,不得不仰頭看着我。
我站在他面前,垂頭看着他笑。
「你喫了熊心豹子膽了?居然敢綁架我?!」
他這一出聲,我腦子裏又升起來一個念頭。
老紀家這回是真都被我一窩端了。
我拼命搖頭,將這個荒誕的想法搖散,繼續看着眼前緊蹙着眉的紀父笑。
「在綁匪面前,衆生平等,你我皆是人質。」
他沒說話,但臉上寫滿了髒話。
我想起重點,又繼續問道:「你把紀景之和紀景昀藏到哪裏了?」
紀景之和紀景昀初三那天就不見了,我四周找遍了也沒見到人影,思來想去,只可能是被他們的父親帶走了。
今天綁他,我是早有預謀。
要不我怎麼會隨身帶根繩子來。
我早就想問問爲什麼他能夠生而不養,理直氣壯看着兩個兒子沉在沼澤裏,然後看着他們在沼澤裏開出花來。
他沒有心的嗎?

-18-
他確實沒有心,
他對於紀景之和紀景昀竟然連半分愧疚都沒有。
甚至還覺得紀景之的抑鬱症是累贅的證明。
「而且他居然敢反抗我,他的一切都是我給的!我打死他也是他活該!」
他越說越冷血,我越來越生氣,最後忍不住一巴掌甩在他臉上。
他被我打懵了,室內氣氛一瞬間降到冰點。
我冷着臉說道:「這一巴掌,是打你生而不養,視親子爲累贅,折磨幼子,不配爲人父。」
他眼冒怒火,剛想罵我,被我又一巴掌打斷。
「這一巴掌,是替紀景昀打的。」
他受過那麼多的苦,生來就失去了母親,父親視他爲仇人,他好不容易逃脫父親的魔掌,就親眼看見爺爺從高樓墜下。
他沒被人愛過,也沒能學會如何愛人。
紀景之稍微對他好一點,紀景昀就願意就千百倍償還他。
這半年來,我早就看清楚紀景昀的爲人。
他看起來兇惡,玩世不恭,卻肯在一片乾枯如沙漠的心底,悄悄爲他人開出花朵。
他轉學之後,紀景之再沒有被霸凌。
是他在保護哥哥。
他知道紀景之要跳河,結束一切,他希望我勸紀景之,但是我尊重他的意願,他便另闢蹊徑。
那一週得不到休息的夜班,令我人疲憊不堪,他又偷偷騎走了我的電動車,使我不得不坐公交回家。
和他閒聊時我說過,我坐車很喜歡睡覺,所以他賭我一定會睡過站,一定會去那個湖灣,一定會去那個橋上,一定會救紀景之。
或許真是冥冥之中註定。
我真的救下了紀景之。
他開始羨慕紀景之,縮在角落裏,像一隻被遺棄的貓,希望我能帶他回家。
他是受過很多苦,依舊願意以溫柔示人的好孩子。
我打不醒紀父,他心裏沒有分毫親情。
他斜着眼睛問我,多少錢可以放了他和紀景之。
我看着他,心裏只覺悲哀。
我曾經很需要錢,媽媽需要換腎,我那時候才十七歲,怎麼也湊不齊那一百萬,我沒日沒夜的打工,給親戚挨家挨戶地磕頭借錢,最後還是差五十萬。
最後錢用不到了,媽媽走了。
她說她對不起我,連累我沒有高考。
明明是我該說對不起,
明明就差五十萬,就能救她的命了。
要是我再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媽媽就不會……
媽媽走後的三年裏,我日夜不歇地打工,拼命想攢夠五十萬。
我想,等到我攢夠五十萬的那天,我就去陪媽媽了。
天堂很大,我可以花幾輩子去找她。
直到遇見紀景之,我逐漸改變了想法。
這個陰鬱的少年,讓我萌生了我應該好好看待生活的想法。
從橋上跳下去的那一刻,我其實心裏無比慶幸。
我抓到了紀景之,
我可以救他了。
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活着,是很美妙的感覺。

-19-
我挾持着紀父從紀家跑出去,我要去尋找紀景之和紀景昀。
黑夜吞噬了半邊天空,
身後是紀家追來的人,
我拼命朝前跑着,
朝着光明,朝着未來。
突然一隻手將我拉進旁邊的巷子裏,我剛想驚呼,那人伸手捂住我的嘴,熟悉的氣味讓我放下了手。
是紀景昀。
夜色太濃,我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見他一雙熠熠生輝的眸。
他鬆開手,語速極快問我:「姐姐,你要去找我哥嗎?我可以幫你完成這個願望,只要你許願。」
紀景之抑鬱症並沒有痊癒,我一直擔心他被紀父刺激,再一次想不開。
但是……
紀景昀又急切地說了一遍:「姐姐,只要你許願,我可以幫你完成任何事。」
我可以選擇紀景之,
但是紀景昀,從來沒有被選擇過。
我拉住紀景昀的手,堅定地對他說:「我許願,和紀景昀一起去找紀景之。」
巷外人聲嘈雜,他們隨時要追過來了。
我拉着他想走,
手背驀然落了兩滴滾燙,我抬頭去看,是紀景昀的淚水。
他反握住我的手,將臉貼在我手心。
隨後,他朝巷子深處推了我一把,將我推向沒有光的地方。
「姐姐,我哥在最深處等你,他在等他的光來。」
他轉身,朝巷子外跑去,將糟亂的人羣引走。
我不敢喊他,只能順着他推我的方向,先去找紀景之。
紀景之就靠坐在巷子盡頭的路燈下,他額頭上都是血,脣色蒼白,氣息微弱。
我握着他的手,顫顫巍巍喊他一聲。
「紀景之,你醒醒。」
沒有回應。
我心裏慌得要命,眼淚不由自主往下掉。
「紀景之,你醒醒啊……」
我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哽咽着叫他的名字。
我的手機丟了,周圍又沒有人,我該怎麼救紀景之?
紀景之,你不能死……
這時,一隻蒼白的手無力覆在我的臉頰上。
我立刻坐直身體去看,紀景之虛弱地衝我笑,對我說:「他用最惡毒的言語辱罵的時候,將我的頭磕向柱子的時候,我都在想,我一定不能死,你一定會來救我的。」
「江滿,你看啊,月又落滿江,人將會團圓。」
我扶着他朝巷子外走,紀景昀就縮在巷子口,他身上都是傷,身前還倒了幾個被打暈的黑衣人。
他仰臉衝我笑。
「姐姐,你許的願,成真了。」
(全文完)
作者:貓七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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