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馬遇到了朵爛桃花。
藉着我的名頭逃課與她談着又臭又髒的戀愛。
我是個學霸。
一生做錯的事情不多,連錯題都屈指可數。
而對程逸安抱有幻想,是我做過最錯誤的事,也是人生莫大的污點。
爛桃花出現了,既然擋不住,那就當個笑話看看吧。
-1-
冬至夜。
街道上鬼影子都沒有一個,我的臉被寒風颳得生疼。
程逸安在電話裏火急火燎,我出門急,只在身上裹了一件難看的居家老棉服。
趕到酒吧,侍應生帶我上樓。
推開房門的那一刻。
裏面的聲音剛好傳出來。
「程少,這麼晚了叫小語妹妹出來,你也不擔心?」
「小語最聽我話了,況且總不能讓菁菁不舒服吧。」
程逸安話音剛落,正好見到推門進來的我。
我臉色一沉,視線盯在我老棉服上。
「東西帶了麼?」
「嗯。」
我揚了揚手裏的袋子,一套我的衣物,程逸安讓帶來的。
「我女朋友喝醉了,在隔壁訂了酒店,一會你幫她換了。」
「你……女朋友?」
遞袋子的手一頓,懷疑自己是生了幻聽。
周遭的人跟着噤聲,視線在我們之間來回搖擺不定,大多都是看好戲的目光。
「嗯,就她,何菁。」
我順着程逸安手指的方向望去,卡座裏歪歪扭扭躺着個女孩。
一頭火紅的頭髮,背心熱褲打扮得張揚火辣,和我完全不同的類型。
-2-
從酒吧到酒店,我一路頭皮都是麻的,不知道應該用怎樣的情緒面對程逸安。
何菁不止是喝醉了,還吐了一身。
程逸安用着正人君子的口氣,讓我幫她梳洗,說不能在何菁不清醒的時候欺負她。
布料一點點,着實很難脫。
我忍着噁心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何菁身上的背心熱褲換成了寬鬆運動的套裝。
累到瀑布汗,何菁恰如其分的醒了。
半醉半醒半含糊地摟着程逸安說難受,眼角卻一直往我這裏瞟。
「這什麼衣服啊,難看死了,根本撐不起人家的好身材。」
「小語帶來的,她年紀小還沒長開,你先將就一下。」
「不要,鬆垮垮的的穿着難受,你幫我脫了嘛……」
這是在趕人了。
「小語,我和媽說今天是幫你過生日,你別說漏嘴啊……」
程逸安話未說完,屋裏就傳來一陣嚶嗯聲。
呵,真是可笑。
他們滾到了一起,還是我幫着洗白白的。
相識十餘年,我想他是忘了,我的生日是在下個月。
-3-
街道上空無一人,周圍的酒店都訂滿了,我一頭扎進一家 24 小時的便利店。
太晚了,宿舍早就落鎖,我也不想回去。
遙望着學校學校的大門,心裏苦澀到有些反胃。
若不是高考臨時被養父母改了志願,我也不會到這所二流大學。
學校裏面的一草一木我都不喜歡的,除了程逸安。
天色昏沉,下起了瓢潑大雨。
我趴在便利店的桌子上,困到不行,卻無法入睡。
程逸安沒有聯Ţų⁷系我。
我想他也忘了宿舍樓會落鎖,我回不去這件事情。
-4-
算命的術士說,程逸安命裏有一情劫,會遇到一朵爛桃花。
爲破此局,我被收養到了程家,按着養父母兒媳婦的標準培養長大,順帶幫他擋住爛桃花。
我們兩個就從那個時候開始捆綁在了一起。
尤其是我,不能有什麼主見,像是掛件一般依附着程逸安而生。
養父母工作忙,讓我看着程逸安別讓他交了惡道。
他讀書不好,我連跳兩級,沒日沒夜的幫他補課。
因爲但凡程逸安掛科,養父母的藤條都會落在我的身上。
就好比他高考落榜,養父母怪是我沒有用心,末了擅自改了我的高考志願。
海市理科榜眼,入學二流院校文科專業,連教育局的領導都看傻了眼。
原因無他,因爲程逸安到了這所二流大學,我要繼續擔着看護他的責任。
清大近在咫尺。
十幾年的努力,僅在幾秒鐘裏碎了。
我不是個情緒外放的人,這是我第一次我和養父母發了火,也第一次哭得歇斯底里。
「小語不哭,我答應你到了大學好好努力,到時候和你一起考清大的研究生,好不好?」
那天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程逸安也跟着紅了眼。
他把我摟進懷裏,鄭重其事的許下諾言。
我們一起考清大的研究生,他會對我們的將來負責。
習慣是可怕的,那時候我也真的以爲能和程逸安走到最後。
-5-
程逸安戀愛了,談得轟轟烈烈,又鬼鬼祟祟。
我聯繫不到他,發他的消息都石沉大海,卻要擔當着最爲重要掩人耳目的角色。
他缺課的次數越來越多,多到我都沒臉替他點名簽到。
他的室友也說程逸安經常在外通宵,歸來時一身的酒氣,還嘴犟硬說是和我通宵做課題。
我嘗試過找程逸安談談,可話才說了個開頭,他就不耐煩了,電話那邊還傳來催促的女聲。
「小語反正你記得,什麼事情我都是和你在一起,千萬記得別在爸媽面前說漏了嘴。」
「我要見你,就現在,不然掛了電話我就全都告訴媽。」
許是我的威脅起了作用。
半小時後,時隔一月未在學校露面的程逸安終於出現在了ťű̂²我的面前。
當然,身邊還跟着一頭紅髮惹人眼的何菁。
「程逸安要考試了你知不道,這學期曠了多少次課,再下去不用考你就直接掛了。」
「怎麼會?你沒幫我點名?」
「我也有自己的課業。」
「哎呦,那沒事。小語你成績那麼好,缺幾次課老師不會爲難你的,如果衝突了,先幫我的名點上。」
他說的坦然,我卻徹底無語了。
一旁的何菁把小高跟鞋踩得踢踏作響,時不時地拿出手機看時間。
「好了沒啊,比賽都要開始了。」
「什麼比賽?」我下意識地問道。
「飆車啊,小妹妹你這樣的乖乖女也有興趣?」
我知道程逸安在戀愛,卻沒想過他的戀愛談得如此刺激。
「飆車是違法的!」
「所以才讓你幫逸安瞞着嘛。」何菁眨了眨眼,「對了逸安,讓小語妹妹一起去吧,帶上她這回你父母總該放心了吧。」
我被強行帶上了車,一路開到郊區的山腰。
耳邊轟鳴不斷。
一個個急速的轉彎超車,看得我心臟都快跳了出來。
「小語,一會看我給你露一手。」
「你別去……」
手裏抓了個空,我沒拉住程逸安。
何菁給了他一個大膽的熱吻。
看着他坐上車,腳踩油門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這個說要對我們將來負責的男人,已經爛掉了。
-6-
我還是發了不少消息給程逸安,讓他別去飆車。
不爲其他,養父母若是知道他去玩這麼危險的遊戲,懲罰的藤條必定落到我的身上。
「你煩不煩啊,何菁就從來不會說這樣的話。」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好不容易有個愛好,你應該支持我。」
「喬語,要是沒其他事情,你就別找我了,挺煩人的。」
「煩」成了他回我最多的詞。
的確是挺煩的。
我沒有告訴程逸安,之前他每次犯錯,養父母都會怪我沒有看好他。
一頓有一頓的藤鞭落在我身上,懲罰着程逸安的錯。
不知道他這場酸臭又刺激的愛情,養父的藤鞭會不會在我身上抽爛。
其實也挺好的,恩情總要還的,我和程逸安總要段的。
-7-
好幾天之後,程逸安突然聯繫我,說是讓我帶着駕照去警局。
我警惕地問他出了什麼事。
他打死不說,我死活不去。
電話那頭程逸安的聲音都急得冒煙了。
「哎呀,何菁酒駕被查了出來,我花錢通了點關係,說是找個人頂包就好了。」
「你要我幫何菁頂包?」
不可置信,我氣得吼出來。
「程逸安,你知不知道酒駕會有什麼後果?頂包被發現會有什麼後果?」
「不就是吊銷駕照麼,小語反正你也不開車,五年後再考一次就好了。」
「何菁月底還有場賽車比賽,不能耽誤,你快點過來。」
他一邊我所謂的解釋,一邊再三催促。
「程逸安,你真是個人渣,爛透了。」
-8-
我在沒有主動聯繫程逸安了,對他發過來的消息也視而不見。
倒是他莫名其妙出現在了我宿舍樓下。
「小語沒喫早飯吧,我買了你喜歡的乳酪芝士蛋糕。」
我沒接。
捂着鼻子後退了兩步。
他一身的酒氣,混雜着難聞的煙味,鬍子拉碴的很頹廢。
「你抽菸了?」
「就兩根,這也聞得出來?」
他嗅了嗅自己的身上,還是那句話,別讓爸媽知道。
「我瞞不住那麼多事情。」
「沒事,我有辦法。」
程逸安從兜裏掏出一張溫泉票遞給我。
「這週末我和何菁去泡溫泉,給你也準備了一張票,到時候一起去玩玩。」
「然後呢?」
「然後就是拍兩張照片發朋友圈啊,爸媽看到我和你在一起,就不會說什麼了。」
他說因爲我沒去頂包,何菁被吊銷了駕照,他心中有愧。
想藉此機會,讓我同何菁道個歉。
讓我同何菁道歉?
「你那天要是去了,這事情就算了結了,何菁也不會和我鬧脾氣。」
瘋了,他真的瘋了。
我明明什麼都沒做,還要同人道歉。
「程逸安你適可而止吧,你明知道媽爸不會喜歡何菁,這樣瞞着能瞞到什麼時候?」
「而且你看看現在的自己,抽菸喝酒玩飆車,是真的不要前途了嗎?」
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我還是希望這人能好。
我苦口婆心,截斷他因煩躁又想點燃的煙,誰知一向在我面前脾氣不錯的程逸安突然發起了火。
「喬語你夠了,老子成年了,不需要你管了!」
「不幫就不幫,實話和你說,這麼多年被你管着,你比媽還煩!」
「前途是你的,少捆綁老子,真是煩透了!」
他怒氣衝衝地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悶沉沉的心倒是釋然了。
爛桃花出現了,既然擋不住,那就當個笑話看看吧。
不就捱上一頓打,打了就算結束了。
我反而有種莫名期待的解脫感。
-9-
程逸安可以談戀愛,可以混賬不着調,可以隱瞞父母。
但千不該萬不該拿着我的名義給他的愛情打掩護。
他去溫泉的那天,我發了幾個朋友圈,背景是學校。
程逸安一下子就急了,打電話過來強硬地叫我刪了。
我沒理他,最後他實在忍不住,刪了自己的朋友圈。
之後的每一天,我像是打卡一般早中晚的發朋友圈,證實我在學校裏哪也沒去。
把自己摘乾淨,不在養父母面前揭穿程逸安,是我給他留得最後的面子。
當然很多事情,自己發現比聽旁人說來的震撼力更大。
-10-
隨着期末程逸安滿堂紅的出現,他和何菁的事情還是被養父母知道了。
如之前千百次一樣,程逸安犯錯,他們懲罰的必然是我。
「小語,你知道我們家爲什麼要領養你,爲的就是讓你看着逸安。」
「他談戀愛這麼大事情,你怎麼都不告訴我們。說,他到底談了個什麼樣的對象?」
我跪在地上,如實把何菁描述了一番。
養母氣得雙眼通紅,將一疊信用卡賬單扔到了我的面前。
「逸安說這些東西是買給你的,剛開始我們還是信的。可後來越看越覺得不對勁,他們到底在一起多久了?還去了香港?」
頭皮一路麻到了四肢百骸。
商場的消費記錄,五星級酒店的訂單,以及買包包、衣服、內衣內褲的明細。
十幾萬的消費,程逸安竟然都算在了我的頭上。
「還有逸安不是說退了寢室,和你在外面租房子同居了,怎麼還能惹到那個小太妹。」
同居?
這事情從何說起。
租賃合同上面明晃晃是程逸安的簽字,聯想到之前的一切,很快就有了結果。
程逸安和何菁同居了,卻在父母面前打着我的名義。
他拿我的名義花錢,還頂着我的名聲和何菁同居。
氣到指尖都開始打顫。
「我不知道,我已經很久都聯繫不到他了。」
「啪——」
藤條落下,打得我身子一顫趴在了地上。
養父怒不可歇,直言對我的失望。
「喬語我告訴你,你只是我們家領養來的孩子,你這輩子最主要的就是看好逸安。要是做不到,就給我們滾出去。」
「一個小太妹都搞不定,真是白喫我們家這麼多年的飯。」
如同千百次一樣,我帶着滿身傷痕結束了這段訓話。
之前我選擇隱忍是爲了程逸安,而這次就當是還了他們養育的恩情,也與程逸安這段關係做個了結。
-11-
程逸安被停了卡,養父母讓他今後花錢都從我這裏拿。
硬綁死捆,說得就是我和程逸安現在這種情況。
他和何菁坐在我對面,殺人的眼神直勾勾地刀在我臉上。
「都和你說了別讓爸媽知道,你這嘴怎麼那麼賤呢,非要鬧得家裏雞犬不寧才高興了?」
程逸安開口就是責問,氣得在我面前把一張張銀行卡給折斷。
「開心了,媽爸停了我的卡,搞得我現在花錢還得問你要。」
整件事情最無辜的就是我,收到八方責難的也是我。
我沒有回答他的話,只默默看着天邊灰濛濛的烏雲。
這是要下暴雨了吧。
何菁見我懶散,紅脣一撇也跟着幫腔,甩着紅髮諷刺我心機重。
「養女而已,又不是親生的,有點心機也是正常。」
「小語妹妹,不是我說什麼,你是喜歡逸安的吧。」
我回神,直勾勾地看着她。
她沒有迴避,反而挑眉挑釁一笑,似乎料準了我不敢回這個問題。
「是,我喜歡他。」
程逸安怔愣,還沒反應過來,我又補充了一句。
「不過那是之前。」
我把養父母給我的卡給程逸安,表示從此我與他無關,這錢愛怎麼花他就怎麼花。
他和何菁酸臭的愛情幾乎全校皆知。
深夜的小樹林,河邊的小橋洞,還有荒廢的教學樓,據說都有人看到這兩人膩歪的身影。
程逸安明明有錢訂五星級酒店,非要搞刺激弄得人盡皆知,又臭又髒的。
到最後連導師都來問我,程逸安怎麼變成了這樣。
怎麼會?
我又不是他的監護人,他也成年了。
每一個人都來找我問爲什麼,我怎麼知道。
「省着點花吧,別又被發現了。」
這是我給他的最後忠告,雖然他是不會聽的。
-12-
放暑來臨,我回了一次程家。
他們養育了我,也給我滿身的藤條印,折斷了我去高校的翅膀。
時至今日我的戶口依然在孤兒院裏,原因很簡單,在沒有嫁給程逸安之前,程家並沒有把我當成自家人。
今後也不會了,沒必要了。
我已經滿十八歲了,的確該和這個家說一聲再見了。
「說了我不會和何菁分開,我只喜歡她。」
離開的那天,程家吵得不可開交。
我想擇個機會道別,都插不進話。
「那個小太妹成日裏不學好,就會騙你的錢,我們不許你和她在一起。」
養母氣得捂住心口,一巴掌甩在了程逸安的臉上。
「算命的說你命裏有一劫,會遇上一朵爛桃花,沒想到是真的。」
「那個小太妹,實打實的爛桃花。我不許你和她在一起,程家認定的兒媳婦只有小語。」
乍聞此事的程逸安有些懵。
半晌之後嗤笑了一聲。
「都什麼年代了,這種騙人的鬼話也有人信。小語她只會讀書,刻板得和個教導主任一樣,太沒意思了,我纔不會喜歡她。」
拉着ṭū₄行李箱的手一頓。
知他的想法,但聽到程逸安說出來的時候,心裏還是酸澀了一下。
習慣真是一個讓人眼盲心瞎的東西。
「你知不知道何菁是怎麼樣的人,在你之前都不知道談了多少男人了。」
程母甩出一疊照片,扔在程逸安臉上。
「這些我都知道,何菁性格那麼好,追他的人多了去了。但她只喜歡我,我知道的。」
戀愛腦,不止是女人有。
男人得起來也真的要命。
程逸安自我麻醉,連看也不看,把張張照片撕碎。
抬頭間,和我的視線對上。
「我知道了,喬語又是你!」
手中的照片攥得死緊,程逸安的骨節都泛出了白。
「喬語你喜歡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是生非,就想用爸媽逼我和何菁分手,是不是!」
「喬語,我看你就是那朵爛桃花。」
我一生做錯的事情不多,連錯題也屈指可數。
而對他抱有幻想,是我做過最錯誤的事,也是人生莫大的污點。
-13-
我把行李箱放在門口,繞過程逸安走到父母面前。
「爸媽,感謝你們的養育之恩,下學期我就搬出去住了。」
「喬語你幹什麼!想用離家出走來逼我?」
程逸安像是泄憤一般,一腳踹翻我的行李箱。
「走啊,你走了最好,是非精!」
相較於程逸安的發瘋,養母似乎更害怕我離開。
一個勁的拉着我的說,我是他們認定的兒媳婦,是一家人。
一家人麼……
若是一家人,怎麼會改我的高考志願。
若是一家人,辦完領養手續之後,爲什麼遲遲不把我的戶口從孤兒院遷出來。
若是一家人,爲什麼藤條打的總是我,從不落在程逸安身上。
「我看你們都反了天了!一個個主意大得不得了,翅膀長硬了是吧。」
養父不會教育人,懲戒的方式永遠是拿出藤條。
「不孝子!白眼狼!」
他用了狠勁,死命抽打在我背上。
單薄的白體恤,一下就多了幾條血紅印子。
程逸安被嚇傻了,本能的制止了養父落下的手。
「爸,你怎麼能打人呢。」
我避開程逸安,心裏諷刺無比。
往日捱打,都是在程逸安睡去後,養父母私下給țũ̂₁我的懲罰。
他從未見過,我卻習以爲常。
想必今日養父實在是氣急了,連裝都裝不下去了。
「爸,你知道從小到大打了我幾次麼?」
我跪下身當着三人的面脫去體恤,只露出運動背心和一背脊的傷痕。
「三十九次。」
「其中程逸安考試不及格二十二次,頂撞老師七次,與人打架四次,考試作弊兩次……還有上一次,發現程逸安和何菁談戀愛的時候。」
我沒有什麼語氣,一件件事情數着。
樁樁件件和我無關。
三十九次,次次都是關於程逸安。
「小語……」
比之我背脊上深深淺淺縱橫交錯,好了又傷的疤痕,顯然話語更能觸動程逸安。
傷全在後背,自己無法上藥。
發炎高燒,有幾次都去了半條命。
先前程逸安只當我身子差,沒想到還有這樣一層緣由。
「湊個整數吧,從此我把程逸安還給你們。」
「我不是他的監護人,他也與我無關。」
我閉上眼,藤條落下比以往都要重一些。
程逸安擋在我身後,平生頭一回,我們一起捱了打。
他疼得他嗷嗷叫,我咬牙不語,心裏卻湧起一股釋然。
-14-
離開了程家,日子一點點回到正軌上來。
我選修了一些自己喜歡課,不再繞着程逸安轉,去幫他簽到那些亂七八糟的課程。
不必再和個小奴才一般,按照養父母的吩咐照顧着程逸安的一切。
週末的時候,我接了幾個家教的活。
高三的孩子很努力,題目一點就會,比教程逸安輕鬆多了。
我沒有再遇見程逸安,即便我們是在同一個校區。
尋常的一個上午,我沒想過先來找我的會是何菁。
她帶着一羣小混混把我堵在去競賽考試的路上。
「小語妹妹,我幫你介紹個男朋友怎麼樣。這是我表哥,長得可帥了。」
紅頭髮炙熱如火,和我第一次看見時候一樣,帶着濃濃的攻擊性。
「不必。」
我想繞道走開,卻被好幾個混混攔住去路。
「你們要幹什麼?」
「不做什麼,交個朋友嘛。」
小混混向我逼近,爲首的那個伸出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不知道好學生是什麼味道的,和哥哥玩一玩?」
巨大的不安襲上心頭,我知道他們不是說着玩的。
「你想怎麼樣?」
沒有莫名其妙的找茬,都過了兩個月了,何菁突然來找我,定是她和程逸安之間出現了問題。
「不怎麼樣,就是想教訓教訓你。」
「要不是你在逸安父母面前說是非,他能被停了卡?這氣你活該受着。」
-15-
在醒來的時候我已經在醫院。
稍稍一動,就感覺渾身痠疼。
「小語,別動。」
程逸安按下要起身的我,指了指掛着的吊水。
「我怎麼了?」
記憶有些斷片。
依稀記得小混混要對我動手動腳,寡不敵衆,擒賊先擒王的道理我懂。
我一把薅住何菁的紅髮,繞着手腕打了個圈,不管發生了什麼都死拽着不放手。
拳頭落在我身上,何菁的頭皮被我硬生生的扯着。
我疼,她也疼。
嗷嗷叫之中,她的頭髮被我越扯越緊。
後來貌似有人經過,小混混四散而逃。
「對不起,爸媽收了我的卡,何菁以爲是你唆使的,所以找了你的麻煩。」
我把頭偏到另一邊,實在不想看程逸安的那張臉。
「你怎麼知道不是我說的。」
「因爲……媽說讓你回家,你都沒去。」
回去做什麼,再換一頓打麼。
我不置可否,從心底來說,我的確不想和程家有任何關係了。
程逸安似乎意識到了我不回去的原因,沉默如寂。
我能感受到身後他的侷促不安,水杯拿起又放下,似乎想問我要不要喝。
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過好久好久纔開口。
「小語,我上次說的話有些重了,其實我不是那個意思。」
程逸安向來是張揚的,他肆意而爲慣了,什麼刺激追求什麼。
所以他纔會和何菁走到一塊,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的確是一種人。
「我和何菁的感情出了些問題,從我的卡被停了之ƭü⁷後……」
程逸安絮絮叨叨,有些話翻來覆去的講,侷促中帶着不安。
但大致的意思我聽懂了。
停了卡,沒有錢的程逸安連狗都不看一眼。
「小語,我才發現這些年來對我最好的是你。」
「我也不知道,之前每次犯錯爸媽都會打你。」
他說話帶着哭腔,若換做以前我一定會心軟,畢竟他是陪我走過了整個曖昧的青春年少。
可此刻,我只覺得大快人心。
「程逸安,你長篇大論想換來什麼?」
「小語,你之前說喜歡我,我發現……」
「何菁說她懷孕了。」我冷不丁的一句話,截斷了程逸安的話語。
身直視程逸ţṻ₋安的眼睛,忽而笑問道:「你是想來讓我做說客麼?準備和她結婚?」
「不不不,我不會和她結婚。」
程逸安如同一隻跳腳的兔子,拉着我的手一個勁的解釋。
「她只圖我的錢,要我逃課逛商場,一刷就是好幾萬。」
「自從我卡封了之後,何菁就和變了個人一樣,我算是看透她了。」
程逸安說的激動,我的手被他拽出了紅印子也未曾發覺。
「所以呢?」
我強硬的抽出手,眨巴了兩下眼睛問道:「你現在是想和她分了,沒錢打胎,找我來借錢的?」
「程逸安,你知不知道,你和何菁的破爛感情,讓我錯過了最後的決賽。」
程逸安驚慌失措,舌頭都打了結。
「小語,我錯了。我會ţũ̂ₐ彌補你的,我們說好的,要一起考清大。」
「我和你一起讀書,一起參加競賽。總之你做什麼我都陪你,都聽你的話,好不好。」
做他的春秋大夢呢。
我一個妥妥的學霸,需要他這個渣渣陪?
別來拖後腿就千恩萬謝了。
我笑得諷刺鄙夷。
「程逸安前途是我自己的,而你,真是煩透了!」
-16-
當日下午我就出了院。
競賽是趕不上了,校領導帶着遺憾找到我,臉上的表情卻是欲言又止。
「喬語啊,我們知道你考到本校是委屈你了,但……」
我不明所以,正想着要不要拍個腦 CT,怎麼講得話我都聽不懂呢。
校領導把一個平板遞到我面前,話說得語重心長。
「這些照片在網上都傳開了,學校信你的爲人,也會調查,證實你的作風問題。」
幾張圖片,幾個小時前發生的事情。
拍攝的角度很刁鑽,我站在幾個混混中間,能看出側臉,卻看不到表情。
對面的混混笑得曖昧,一手搭在我的肩頭。
懂了,打我是其次。
何菁把我把我包裝成了不正經的女生,廣發校園貼,想要壞我名聲。
事情就是那麼離譜。
柿子找軟的捏,程家也好何菁也好,總喜歡把氣撒在最沒關係的我身上。
「報警吧,這事情我能自證清白。」
我交上去的證據足夠充足,外加上大學期間成績優異,有校領導的保薦,事情很快水落石出。
簽字走人的時候,何菁被帶了進來,身邊跟着的是程逸安。
「你錄了我們的話?」
程逸安拉住我的手腕,不讓我離開。
「嗯,不可以嗎?」
「爲什麼?」
「爲什麼?」我笑得諷刺,「程逸安,你都站在這裏了,還問我爲什麼。」
自然是不信任。
滿身的淤青,一攤污名都是何菁給的,但歸根其緣由都是始於程逸安。
我是個理科的腦子,不止是做數學題厲害。
在大學期間更是自學了計算機。
網上那些帖子我跟着 IP 查了下去,是一個網吧,恰巧是何菁和小混混常去的那家。
「小語,你之前不是這樣的,你一直很乖。」
程逸安只是走個過場,事情畢竟不是他犯的。
乖麼?
「我是你家的養女,除了乖我還能怎麼樣?」
「程逸安我不是你,活得張揚肆意任性而爲。說到底無論你犯了什麼混,都有父母爲你買單,再不濟還能打我一頓出氣。」
「而我,除了乖我沒有選擇。」
乖巧懂事,是我從小聽到大的話,可我從來不覺得這是一句讚揚。
「可那也是你的父母,他們……他們畢竟供你長大。」
「是,但僅限於我會和你在一起。」
我告訴程逸安我的戶口至今扔在孤兒院,他愣了一下,緩了好久才琢磨出味道。
我只是程家的工具人,用得好了成了童養媳,用得不好一腳踢開。
這些年因爲乖,也因爲程逸安,我才一年年苟了下來。
大部分的乖巧懂事,意味着需要自我犧牲。
「程逸安,別找我了。」
「你也好,何菁也好,真的挺煩人的。」
-17-
養父母打電話要我回家好幾次,孜孜不倦,最後我們約在了外面喫一頓便飯。
桌上破天荒點得都是我愛喫的菜。
養父高昂着頭,目光揚起不與我對視。
程逸安同我說他與何菁已經分手了,孩子不是他的。
何菁玩得花,自從他卡被停了,就另尋了下家。
「小語,我真的知道了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我們在一起,我會對你好的。」
「你再喜歡我一次好不好。」
他拉着我的手期期艾艾。
我面無表情看着他,連搖頭都懶得動一下。
養母臉上訕笑,拿出一張長長的禮單和一份協議。
「小語,逸安已經和那朵爛桃花分手了,畢業之後你就和他結婚。」
許是當了幾十年的高層,說着說着,養母好聲好氣又變成了發號施令的口氣。
「畢業之後你也不用找工作了,直接進自己公司。都是一起長大的孩子,我們信得過你。」
「我已經報了清大的研究生。」
「別去了,本科就夠了。到時候我和你們院領導打個招呼,分一個優秀畢業生的名額給你。」
她在威脅我,我聽懂了。
要去清大,首先要拿到二流院校的畢業證書。
而這所院校程家是有門路的,不然程逸安也不會在缺課那麼多之後,安然混了過去。
「小語,你考慮清楚。」
憋了許久的養父忽然發話,食指點着協議猶如一個高高在上,正在施捨的帝王。
「和逸安結婚,我們給你百分之五的股份。今後做得好,公司早晚也都是你們的。」
我默默翻了個白眼。
程逸安是什麼料子,我清楚, 想來養父母更爲清楚。
與其找一個未知的結婚對象,不如讓我把扶貧做到了底。
百分之五的股份……
看起來天大的恩賜,又玩不出花樣。婚後還有一半屬於程逸安的, 真是打得一手的好算盤。
「我不會嫁給他的, 其他的你們隨便吧。」
多說無益。
養父母從來不是善茬, 這樣的結果是我能預料到的。
但我不會坐以待斃, 被改志願的事情,一次就夠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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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逸安不知疲倦地給我發消息。
說着他的後悔,祈求着我的原諒,回憶了好些我們之間的點點滴滴。
他的回憶是真切的,事情我都記得, 只是沒有了心裏的那份悸動。
他說家裏的長輩前段時間還問, 我們是不是畢業就結婚。
朋友之間也在問, 是不是重新可以叫回我「嫂子」了。
死去的記憶再被重提,挺沒意思的。
我都懶得提醒他,當時他是怎麼敷衍回答這些問題的。
轉手拉黑。
「小語妹妹, 程少又喝醉了,他哭着不停地叫着你的名字。」
「程少知道自己錯了, 他和何菁真的分了, 正打官司告她欺詐呢。」
朋友的消息一條條發進來, 說着程逸安的近況。
「我討厭酒味。」
「也討厭聽到和我無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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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父母果然還是出手了。
很快校領導找過我幾次談話, 言語含蓄, 帶着無奈的惋惜。
「老師, 我想要這四年的學科成績單。當然,學校不提供的話,我會直接向教育局申請。」
當年我高考高分落入二流院校的新聞鬧得很大, 再次重提, 學校根本討不到好處。
清大一直是我的夢想,而人生的路不止一條,夢想也可以隨之改變的。
準備考研的同時, 我申請了幾所國外的高等院校。
當我拿着四年裏各科的成績單, 以及常青藤院校全額獎學金錄取通知書來到教育局的時候, 程家已經一丁點也管不到我了。
臨行前, 程逸安找到了我。
他瘦了不少,眼眶微紅, 眼底浸着無限的哀傷。
「要走了?」
「嗯, 走了。」
「你還回來嗎?」
我搖頭,表示沒想好。
「小語, 你要是回來……」
「我不會聯繫你的。」
他垂眸咬着嘴脣,情緒一點點開始崩壞。
「小語對不起, 你走的太快了, 我總覺得跟不上你,其實……」
我伸手,制止了他向前走來的步伐以及要說的話。
「爲你我努力長大, 又爲你停下腳步, 是ţṻ₎我在感情裏對你最大的尊重。」
「程逸安,今後各自安好吧。」
轉身的那一刻,我看到他抬頭仰天,似乎不想在我面落下淚來。
無所謂了, 之前我爲程逸安停下的腳步已經夠久了,現在應該展翅高飛了。
告訴桃花不用開了,因爲我不需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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