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帶回一個孩子。
我將他視如己出,教他詩書禮儀。
把他培養成文武雙全的貴公子。
後來他位極人臣,卻將我囚禁在幽暗的地牢。
雙手捏碎我的下巴。
「我的生身母親是被你害死的霜兒。」
「你這樣的毒婦,也配做我娘?」
夫君在一旁看着,雙手合十:
「霜兒,你在天之靈,也該安息了。」
被虐待致死後,我重生了。
面對夫君帶回來的孩子,我依然笑着說:
「好啊,以後他就是我親兒子。」
-1-
我重生了,回到與祁遠淮成親七年的時候。
他帶回一個小男孩,對我說:
「若若,他的父母死在戰場上,我們沒有孩子,不如把他領養了吧?」
上輩子我可憐這孩子無人照料,便欣然應允。
可如今細看,這孩子雖然只有六歲,眉眼已經跟祁願淮有幾分相像。
他哪是什麼戰場遺孤,分明是祁遠淮跟我那陪嫁丫鬟的私生子!
我佯作不知,躬下身揉揉他的小臉蛋。
「好啊,以後這就是我親兒子。」
「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他這時候還有點怕我,低聲道:「祁瑾。」
祁遠淮特意解釋:「名字是我在路上起的,想着以後他就養在我們府上,就讓他跟着姓祁了。」
我笑道:「自然如此。」
我是府上唯一的當家主母,祁遠淮沒納妾,又經常外出打仗,撫養照料孩子的重任全落在我身上。
記得上輩子,祁遠淮三天兩頭便要過來看祁瑾,有時還要單獨跟他說話,問他是不是喫得飽穿得暖,有沒有受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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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當他擔心下人們苛待了祁瑾,卻從未想過,祁遠淮原來防的是我。
可這一世,他卻出奇地很信任我。
我照舊把祁瑾照顧地無微不至,讓人用最好的料子給他趕製新衣裳,又請了教書先生來府上,教他識文斷字。
祁遠淮心下感動,大概是祁瑾的到來讓他又有了家的感覺,夜幕漸深後,他與我閒話家常,竟賴着不走了。
成婚七年,他與我親密的時刻少之又少。
上一次還是兩年多前,他不知突然發什麼瘋,伏在我身上橫衝直撞,我反抗不過,第二天痛得起不來牀。
比那晚更痛的,是接下來的小產。
那已經是被我不小心弄丟的第二個孩子了。
我因此覺得愧對祁家,想着這輩子都沒了子孫緣分,便將他帶回來的祁瑾當成自己孩子,掏心掏肺地疼他愛他,巴不得給他世間最好的一切。
可我付出的愛,將來全變成ƭṻₕ了殺死我的刀。
我斷斷不會,再跟祁遠淮有任何肌膚之親。
祁遠淮心思熱切,靠近我的胸膛散發着灼熱的溫度。
他揉着我的頭髮,鼻息低沉:「若若,我想要……」
「燈太亮了。」
我半含羞怯地推開他,從抽屜裏拿出一把剪刀,剪蠟燭上的燈芯。
祁遠淮的視線落在地上,神色劇變。
從抽屜裏掉出來的香囊,是小霜的生前之物。
-2-
小霜是我娘從難民窟裏救下的孤女,後來和小翠一起做了我的陪嫁丫鬟。
成親之前,我就義正嚴詞地告誡她們兩個:
「你們兩個是陪我長大的,將來有了意中人便跟我說,我給你們準備了豐厚嫁妝,讓你們風風光光地嫁出去。」
「只是有一條,姑爺是我的男人,不管別人家是什麼規矩,你們兩個在我跟前就要守好本分,絕不能對他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成婚當晚,我又藉着玩笑之言,把醜話說在前頭:
「相公,小霜和小翠就像我的妹妹,你可別見人家生得漂亮,就移不開眼。」
祁遠淮愣了一下,笑道:「旁人再美,怎比得上娘子天生麗質。」
結果沒過多久,我就在柴房發現了小霜和祁遠淮。
倆人脫了衣裳,散着頭髮,大汗淋漓地滾得火熱。
祁遠淮寬大的古銅色後肩上,被小霜攀上來的手抓出好幾道紅印。
我鬧着要和離。
祁遠淮好言相求,說是被小霜下了藥,又跪在地上指天立地地發誓,心中只有我一個。
和離之名雖然好聽,但外人指責的依舊是女子,被笑話的還是女子的孃家。
在爹孃的勸說下,我忍了下來。
小霜被趕出府門,她的名字成了府上的禁忌詞。
也成了我和祁遠淮之間心照不宣、誰都不提的名字。
她之前做的香囊,原是被祁遠淮偷偷藏起來的,誰知祁瑾貪玩,不小心翻了出來。
我故意把香囊放在抽屜裏,沒想到這麼快就派上了用場。
我撿起香囊,放在手裏把玩着,輕聲道:「咦,好熟悉的針腳,像是在哪裏見過似的。」
又轉身望向祁遠淮:「相公,你見過嗎?」
祁遠淮兩手搭在膝上,側首望向別處,臉色繃得極緊:「女人的東西,我怎麼見過?」
我眨眨眼睛,一臉詫異地望向他。
他似乎很想證明自己的無辜,補上一句:「既然不是你的東西,讓人拿出去燒了便是。」
「好。」我讓人拿出去燒了。
原先的曖昧氣氛也煙消雲散。
他坐立不安,驀然起身,留下一句「夜深了,你早點休息」,便大步離去。
我瞧着他離去的方向,目光漸漸變得發狠。
反正不出三個月,他就要出征了。
-3-
祁遠淮臨行前,拍着我的肩膀說:
「若若,你是天底下最賢惠的女子,有你照顧家裏和瑾兒,我很放心。」
我笑得溫婉:「你放心就是。」
他沒有像前世一樣苦口婆心地囑咐,這次他好像真的對我很放心,臨行前抱了抱我,又抱了抱祁瑾,便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我牽着祁瑾往後院走去。
按照上一世的軌跡,祁遠淮這場仗打得艱難,六年後纔回來。
這六年裏,我是祁府唯一的主人,背後還有陳家撐腰,想要對一個六歲孩童做什麼簡直易如反掌。
讓祁瑾生點病,或者發生什麼意外,只要我安排得當,沒有人懷疑是我動的手腳。
即便將來祁遠淮對我生疑,他也不能爲了一個養子,無憑無據地爲難我這個正室夫人。
祁瑾肉乎乎的手突然撓了我一下,癢癢的。
我低頭,突然他才只有六歲。
小到身高只到我的腰,小到這雙小手能被我的手輕而易舉地包裹住。
他睜着琉璃般純淨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問我:「娘,我今天能不能不讀書?」
他喊我「娘」。
不可否認,我的惻隱之心稍微動了一下。
這雙肉乎乎的小手,將來會生得修長漂亮,骨節分明。
還會把我關在陰溼幽暗的牢房,捏碎着我的下巴,盯着我的眼睛說:
「你這樣的毒婦,也配做我娘?」
秋風蕭瑟,我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我鬆開祁瑾的手,溫聲道:「今天不用學了,去踢球吧。」
祁瑾高興地手舞足蹈,撒着歡兒跑了。
我欣賞着手上的蔻丹,惡劣地想着,我總不能像上一世一樣,夙興夜寐地陪着他讀書,把他培養成狀元郎。
老虎兇猛,我便先斷了他的爪牙。
他喜歡玩,那就使勁玩吧。
我讓人帶他去集市,看上什麼玩具就買什麼,還讓小廝教他鬥雞、鬥蛐蛐。
祁瑾樂在其中,讀書越發不上心了。
教書先生找過來:「夫人,公子今天怎麼又沒來讀書?」
我陰沉下臉色,讓人端來一盤銀錠子:
「瑾兒說你教書枯燥乏味,死活不肯學了,非讓我換個先生。唉,先生慢走吧。」
話音剛落,一個從天而降的蹴鞠正好彈在先生腦門上。
祁瑾躲在遠處,嘿嘿地笑。
先生氣得拂袖而去。
爲了祁瑾的學業,我讓人大張旗鼓地貼出告示,重金求聘教書先生,讓全京城都知道我這位當家主母對養子多麼用心。
-4-
前世我被囚禁,小翠也被髮賣到了青樓。
府上的人懼怕祁瑾的威勢,即便心中同情,亦不敢靠近我一步。
只有一個叫松露的姑娘,偷偷給我送過喫食和傷藥。
松露是膳房孫婆婆的孫女,孫婆婆去世後,松露年少無依,我便在府上給她找了個輕鬆的差事。
她惦念我這點恩情,便想方設法偷到了牢房的鑰匙,幫我逃走。
可惜被人出賣,我沒逃成。
祁瑾爲了震懾府上的人,當着我的面,將松露打得皮開肉綻。
那時她才二十多歲,就香消玉殞了。
想起這些,我便覺得愧疚不已。
我去膳房找到孫婆婆。
「婆婆,你是不是有個小孫女,叫松露?」
「如果不嫌棄的話,認我做義母吧。」
「以後她的喫穿用度我全包了,我還給她請了最好的先生,女孩子嘛,一定要讀書的。」
與其養一條喂不熟的狼,不如把心思花在更值得的人身上。
祁瑾一連氣走了七位教書先生,頑劣的名聲傳了出去,漸漸沒有人願意上門教她了。
祁遠淮送家書回來,敷衍地關心我幾句,便問起祁瑾的功課。
我回信:瑾兒健康聰慧,府上一切都好,勿要憂心。
我還給祁瑾燉了最喜歡的醬肘子,讓他喫個夠。
小孩子發育快,十歲的時候,他已經長成了壯實的大胖小子,身高體重都超過同齡人。
松露是我義女的事,我沒有公開,得了空便悄悄去看她。
她生得亭亭玉立,舉手投足間已是大家閨秀的氣質。
本以爲這樣平淡的日子還有兩年。
可我突然收到消息,祁遠淮就要班師回朝了。
-5-
祁遠淮彷彿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打起仗來如有神助,不但打退了敵軍,還扭轉了我朝一直退守防禦的局面。
上輩子六年纔打完的仗,竟然不到四年就打完了。
聖上龍顏大悅,親自出城迎接,破格擢升他爲正三品定北將軍。
可是上一世,祁遠淮打仗損兵折將,我爹出面說情,才勉強保住了他從四品中郎將的位置。
沒想到這輩子,竟出了變故。
祁遠淮在宮中面聖,我帶着祁瑾和府上幾十口子人,提前在門外候着。
聖上賞了一堆金銀珠寶和兩個美貌小妾,我讓人安頓好。
等到了將近一個時辰,祁遠淮還是沒回來。
「將軍不是出宮了嗎?怎麼還沒到家?」
前去打聽的小廝回話:「夫人,將軍說還有要事。」
我倒是奇了,他宮裏的事都辦妥了,還有什麼比回府更重要?
即便他不惦記我,也該惦記他的兒子。
晚上聖上舉辦接風宴,祁遠淮被宮裏的太監扶回來,整個人爛醉如泥,一身酒氣。
「霜兒,我對不住你,如今我功成名就,卻不能……嗝!」
他兩眼渾濁地看着我,作勢就要撲過來。
我巧妙避開,祁遠淮沒收住腳,一頭撞在門框上,扶着牆哇哇吐了起來。
我讓人喚來祁瑾。
「瑾兒,這是你爹,這麼多年沒見,他肯定很想你,快,去跟他說說話。」
祁瑾有些爲難地看着我,欲言又止了幾次,很明顯不想過去。
我苦口婆心地教育他:「你已經十歲了,是大孩子了,要孝順你爹。」
我端起一盞茶水,催促:「快,端過去讓你爹漱漱口。」
祁遠淮吐完後,精神恢復了清明,也認人了。
看着多年未見的好大兒,他喚道:「瑾兒……」
祁瑾一臉苦澀,往前挪了幾步,卻在靠近祁遠淮時,突然扔掉了茶盞。
「他太臭了!」
祁瑾是被我嬌養大的少爺,哪能受得了這種委屈。
他大喊着,捂着鼻子往外跑。
事實上,我也嫌臭。
對上祁遠淮失落的眼眸,我連忙道:「將軍別多心,孩子還小,我去勸勸他。」
我趕緊溜了。
我怕憋不住笑。
闊別三年,終於見到日思夜想的兒子,卻只得到了這樣的評價,祁遠淮一定很傷心吧。
-6-
次日一早,我帶着祁瑾去給祁遠淮請安。
祁瑾扭捏了半天,才不情不願地喊了一聲「爹」。
祁遠淮爲了快速跟他增進感情,便將他留下來,親自考校功課。
不多時,書房裏傳來震耳欲聾的吼聲,院子裏的樹都要顫上三顫。
「字寫得歪歪扭扭,錯字百出,最簡單的詩詞也不會背!《論語》《孟子》更是一問三不知!你怎麼讀的書!」
接着傳來祁瑾的嚎啕大哭。
我急忙衝進去,心疼地把祁瑾摟過來。
「孩子還小,不會可以學,你兇他做什麼?」
祁遠淮火冒三丈:「他都十歲半了,小什麼小!你怎麼當孃的?你不是說他很聰慧嗎?」
祁瑾嚇得哭出了鼻涕泡,淚眼婆娑地躲在我身後。
我讓人把祁瑾帶下去,跟祁遠淮好言解釋:「瑾兒當然聰慧,只是性子活潑好動,不願學罷了。」
他官職高了,脾氣見漲,訓起我來毫不留情:
「陳氏,你該不會因爲他不是你親生兒子,故意對他不上心吧?」
小翠急忙替我解釋:「將軍千萬別冤枉了夫人,夫人爲了公子的學業,滿城貼告示尋教書先生。」
「公子來回換了七個教書先生,可公子就是不愛學,夫人操碎了心。」
「將軍若是不信,問問府上的人,便知道奴婢說的是真是假。」
祁遠淮的臉色這纔好看些。
我拿出手絹,猛抽一下鼻子,捂着臉衝出門去。
後來小翠特意跑到祁瑾跟前,添油加醋地跟他說,我今日爲了維護他,在祁遠淮面前受了多少委屈。
上輩子他們父子沆瀣一氣,欺騙我、傷害我。
這輩子,我的第一步便是讓他們父子離心,讓祁瑾恨死他的父親。
晚上祁遠淮敲響了我的房門。
「若若,白天的事,是我誤會你了。」
我狠掐一把胳膊,隔着房門哭道:「你既處處提防我,我們離了便是,省得你把我當作黑心婦人!」
我當然想與他和離。
但我與他成親多年,在他出徵時辛苦打理府上一切,他若這時候休了我,定會被人指摘。
他懂得斟酌利弊,爲自己謀取最大利益,絕不會在這時和離。
祁遠淮見我沒有開門的意思,敷衍地說了幾句好話,便離去了。
兩名小妾宿在了他的屋裏。
-7-
邊疆暫無戰事,祁遠淮決定親自教祁瑾讀書。
可惜祁瑾已經過了最佳開蒙年紀,平時悠閒放縱慣了,一看見書不是打瞌睡就是走神。
祁遠淮氣得把書桌踹了,把書撕了。
他讓人拿來荊條,在祁瑾的背上狠狠地抽,誰都不準求情。
「你是能當狀元的料,這輩子怎就如此不爭氣!」
這是祁遠淮急火攻心之下脫口而出的話。
當時我便引起了警惕。
祁瑾這般不學無術的德行,任何人都不會覺得他跟狀元有任何關係。
他爲何敢說,祁瑾是當狀元的料?
他還說,「這輩子」。
上輩子,祁瑾在我的悉心栽培下,的確中了狀元。
他聰明伶俐,長袖善舞,藉助陳家和祁家的關係,一路往上爬,最終位極人臣。
這輩子他只會鬥蛐蛐、鑽狗洞、哭着喊娘,只怕連參加科考的資格都沒有。
我又想到了其他一些不對勁。
祁遠淮爲什麼這麼放心讓我養祁瑾?
上輩子打仗無能的祁遠淮,這輩子爲何在戰場上所向披靡?
只有一種解釋,他也重生了。
他有上輩子的戰場經歷,能夠知己知彼,防患於未然,所以用四年的時間打完了六年的仗。
他還妄想讓我把他兒子培養成狀元郎。
一旦讓他知道我重生的事,猜到我要報仇,第一件事就是除掉我。
祁遠淮立下赫赫軍功,又得到聖上重視,手握二十萬大軍,權勢威望如風吹烈焰,騰空而起,攀附諂媚他的人越來越多。
他也不用像上輩子一樣處處看人臉色,走路挺直了腰桿,頭抬得高高的,行事做派也不一樣了。
祁瑾光着上半身,趴在牀上嗷嗷喊疼:
「他一回來就把我往死裏打,他爲什麼要回來,還不如別打完仗,永遠別回家!」
「我寧願沒有這個爹!」
「噓!」我連忙做了噤聲的動作。
「千萬別讓你爹聽見,他可是戰場上殺人如麻的將軍,你要是惹怒了他,小心他殺了你!」
祁瑾不甘心地閉上嘴。
我給他上着藥,假意心疼:「即便不是親骨肉,也不能打得這麼狠啊 。」
祁瑾並不知道自己是他的親兒子。
祁遠淮做賊心虛,不敢明說,正好給了我挑撥離間的機會。
祁瑾目光冰冷,帶着明顯的恨意。
他本性如此,記仇不記恩。
「娘,我雖然不是你親生的,但我把你當親孃。爹要是再打我,你一定要救我。」
我說:「好啊,咱們娘倆一條心。」
我和祁瑾在這邊溫情脈脈,祁遠淮正鑽在風流窩裏。
聖上送來的兩名小妾,一個叫落花,一個叫微雨,把祁遠淮伺候得服服帖帖。
倆人甚至打賭,誰先懷上孩子。
祁遠淮一開始很享受美人在懷,沒過多久就膩了。
他質問我:「我天天宿在她們房裏,你不喫醋?」
「她倆是聖上賞的人,我怎敢喫醋?」
「再說多個人伺候將軍是好事,我是正室,自然要寬容大度。」
他擰眉不悅,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終於把在心底憋了許多年的話,問了出來。
「既如此,當初爲什麼要趕走霜兒?」
-8-
上一世的祁遠淮斷斷不管用這樣的語氣跟我說話。
他這輩子位高權重,有了底氣,纔敢這樣質問我。
但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喜歡歪曲事實。
小霜不是我趕走的。
祁遠淮和小霜滾柴房後,我讓他二選一,是他讓小霜離開祁府,發誓死生不復相見。
我一直以爲,他和小霜真的一刀兩斷了。
直到我被關進地牢,祁遠淮纔將實情告訴我。
小霜離開後,發現自己懷孕了,祁遠淮買下一處院子,偷偷安排人照顧她。
孩子三歲時,盜賊闖進小霜的院子,小霜爲了保護孩子,被盜賊殺死了。
祁遠淮傷心欲絕。
孩子六歲那年,祁遠淮覺得不能讓這個孩子繼續不見天日地生活,要給他一個正經的出身。
於是編了謊話,把祁瑾帶回府裏,謊稱是戰友的孩子。
讓我親手養大一隻白眼狼。
祁瑾科考後,祁遠淮化身忍辱負重的慈父形象,添油加醋、歪曲事實地給祁瑾洗腦。
他說他和小霜真心相愛,而我橫刀奪愛,仗着母家權勢,對出身低微的小霜百般欺凌。
他說如果小霜沒有被我趕出去,就不會喫那麼多苦。
也不會慘死在盜賊的刀刃之下,含恨而終。
小霜的死都是我造成的。
如果不是我,他們一家三口會幸福快樂地在一起,祁瑾不會幼年飄零,更不會認賊作母。
我把祁瑾當兒子養大,是因爲我自己不能生。
我逼迫祁瑾讀書,讓他入仕,是爲了謀取權勢地位。
多可笑啊,祁瑾功成名就之日,便是恨我入骨之時。
他用匕首剜我的肉,祭奠他生母的在天之靈。
祁遠淮這次竟然主動提起了小霜。
我強忍噁心,道:「我以前太在乎你,害怕別的女人將你從我身邊奪走。」
「可是過了這些年,我也漸漸明白了,愛一個人就要爲他着想。」
「我身爲正室,不該自私善妒。」
祁遠淮認可地拍拍我的肩膀:「你能想明白這些,很好。」
「明天我就派人把霜兒接回府上。」
「……什麼?」
我驚訝地瞪大眼睛。
小霜不是死了嗎?
我險些脫口而出。
她不是早在祁瑾三歲那年就被盜賊殺了嗎?
難道祁遠淮在詐我?
爲免露出馬腳,我只得把滿腔震驚化作表面的嫉妒。
「你當初怎麼承諾的?難道你們一直揹着我,揹着我……」
我捂着胸口,難過得不能自已:「沒想到過了這麼些年,你還是忘不了她。」
「留得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既然放不下,就讓她進府吧。」
我倒要看看,小霜是不是真的還活着。
祁遠淮得了我的允諾,眼裏終於有了光,對我也和顏悅色起來。
「若若,你真是越來越懂事了。」
「今晚我宿在你這裏。」
他說着便張開手臂,讓我替他更衣,彷彿是對我天大的恩賜。
我以得了風寒爲由,把他趕走了。
髒男人,我不碰。
-9-
小霜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纔敢確信,她真的還活着。
祁遠淮得勝歸來那日,沒有及時回府,便是偷偷去看望小霜了。
小霜身穿素裙,臉上施了淡淡的粉,腰間纖纖不盈一握。
行跪拜禮時,彷彿能被風吹倒似的。
「霜兒拜見夫人。」
落花和微雨坐在下首,一人翻了個白眼。
小翠站在我身後,暗罵一聲:「不知廉恥。」
只有我溫柔地笑着,親自把她攙扶起來,
「你是從小伺候我的,行這麼大禮做什麼?」
「都怪我當年心氣大,那時我剛成親不久,看到你和將軍二人躲在柴房裏,身上脫得光溜溜的,將軍的大紅色褻褲還掛在柴火上……」
我故意將細節描述地香豔無比,然後猛然截斷話茬,給別人留下想象的空間。
落花微雨捂着嘴脣偷笑。
「嗐,不提了。」
我一臉真誠地望着小霜,「這麼些年,你不會記恨我吧?」
小霜緊抿着脣:「霜兒不敢怨恨夫人。」
「那就好。」
我坐回上首的座位,正色道:「你是我娘從難民窟救下來的,從前是我的丫鬟,以後便是正兒八經的妾了。」
「落花和微雨是聖上指給將軍的,連我也要禮讓三分,你以後跟她們好生相處。」
我暗諷小霜忘恩負義,故意抬高兩名妾室的地位,給足了下馬威。
我當時不解,小霜的命運軌跡爲何跟上一世發生了那麼大的變化?
後來我突然想明白。
問題肯定出在祁遠淮身上。
祁遠淮重生了,但他重生得比我早,有了上一世的教訓,他不會再讓心愛的女人死於賊寇刀下。
所以能夠防患於未然,及時救下小霜。
祁遠淮把小霜當寶貝似的捧在手心,讓她住進風景秀麗的霜華苑,每夜宿在她那裏。
夜半時,還能聽到裏面傳來耐人尋味的聲音。
落花微雨厭惡小霜,經常在我面前一唱一和,罵得十分熱鬧。。
「我們姐妹以前被將軍留宿的時候,早上照樣按時給夫人請安,現在都什麼時辰了,那位怎麼還沒來?」
「不來正好,就看不慣她那副哭哭啼啼的樣兒,每天裝可憐給誰看?」
「自然是給將軍看嘍!人家可是將軍的心肝兒,稍微掉幾粒眼珠子,將軍能哄上好幾個時辰。」
「我看她神氣得緊,每天請安都遲到,分明不把夫人放在眼裏。」
我側着身子,支頤思索。
掌管祁府這幾年,府上遍佈我的眼線。
小霜入府後,一有機會就靠近祁瑾,給他送喫的,想辦法跟他搭話,有時還躲起來偷偷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想來是祁遠淮私下告誡過他,還沒到母子相認的時機。
祁遠淮除了陪小霜,其他時候也「公務」繁忙。
他上輩子活得窩囊,連報復我都得靠兒子,這輩子有機會改變命運,豈能放過。
太子和越王兩黨鬥爭激烈,上一世,越王贏了。
祁遠ƭű̂⁾淮爲了提前攀附上未來的皇帝,堅定地站在越王一黨,剖明心意,爲他結黨營私,爲他倒賣軍火。
我默默看着這些,只覺得好笑。
聖上龍體尚可,距離駕崩還有七年。
乾坤未定,時機不到,下手太早不一定是好事。
這日小霜過去,正好趕上祁瑾鬥蛐蛐輸了,祁瑾認爲是小霜造成的,把火氣撒在她身上。
「誰稀罕你的東西!死女人,討人嫌!」
「滾遠些,別再讓本少爺看見你!」
當晚祁遠淮去霜華苑,小霜哭鬧了一夜。
「你不是跟我說,夫人會把瑾兒培養得很好嗎?」
「瑾兒現在就這副不學無術的樣子?你怎麼跟我解釋,你說啊,你說啊!」
「我們母子二人分離這麼些年,他現在根本不認我,我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啊……」
我波瀾不驚地聽完,給來傳話的小廝塞了十兩銀子。
-10-
第二日,祁遠淮就給我送來許多綾羅綢緞。
「都是宮裏的料子,千金難買,你裁成衣裳穿一定好看。」
我瞥了一眼:「顏色老氣,讓人送到陳家,給我娘吧。」
「好,都好。」
祁遠淮難得低聲下氣:「你身子一直不好,祁瑾長大了,你撫養他也喫力,不如過繼到霜兒名下吧!」
「……」
我身子何時不好了?
哦,上次祁遠淮想留宿,我藉口得了風寒,他就說我身體不好。
他勸道:「你是當家主母,不管孩子養在誰那裏,你都是名義上的嫡母。」
「你要是想瑾兒了,隨時都能見到他,怎麼樣?」
我其實根本無所謂。
但我還是裝作不情願的樣子,讓祁遠淮把府上一半的田莊過到我個人名下,才肯忍痛割愛。
祁瑾本來在外面跟一堆公子哥兒鬼混,知道這個消息後,炸了。
他怒氣衝衝地來質問我。
「娘,你爲什麼不要我了?」
我熟練地抽出手絹,開始哭。
這一招還是跟小霜學的。
落花勸道:「公子,夫人怎麼可能不要你,將軍下了令,夫人也沒辦法啊。」
微雨嘆道:「是啊,夫人含辛茹苦把公子養這麼大,心裏比誰都難過。」
我本以爲,祁瑾這輩子對我有幾分依賴,不願離開我,沒想到他接下來的話令我徹底心寒。
「我兄弟早就跟我說了,只有娘養我,我纔是嫡公子。」
「要是過繼到妾室名下,我成了庶出,他們以後會看不起我的!」
落花微雨對視一眼,默默搖頭。
我用手絹沾了沾眼角:「無妨,你爹不喜歡我,說不定他什麼時候就把霜姨娘扶成正室了。」
「那可不一樣!」祁瑾高聲道,「娘是千金大小姐出身,霜姨娘是什麼貨色,爲奴爲婢的下賤玩意兒,也配當我娘?」
這話正好被剛進來的小霜聽到。
她聽說祁瑾回來了,興沖沖地過來領兒子,沒想到遭到了當頭棒喝,癡癡愣在原地。
我連忙清了清聲:「瑾兒,怎麼說話呢,快給霜姨娘道歉!」
祁瑾冷嗤一聲,走到小霜面前,正朝着她的臉,吐了一口痰。
「呸!」
他聳了聳肩,邁着優哉遊哉的步伐,趾高氣昂地走了。
落花和微雨看傻了。
我也看傻了。
這輩子我對祁瑾確實沒上心,沒教他讀書識字,也沒教他做人的禮儀。
一個無知的人,不懂掩飾,會過早地就把本性裏的惡徹底暴露了出來。
看到小霜遭報應,我心中爽快。
但祁瑾的惡劣行爲,也噁心到我了。
祁遠淮聽說這件事後勃然大怒,讓人把祁瑾吊起來,用鞭子狠狠地抽。
祁瑾又哭又叫。
小霜也跟着哭,跪下求祁遠淮別打了。
我只好也跟着演戲,給祁瑾求情。
姐妹花躲在遠處,偷偷看熱鬧。
可是這頓鞭子下來,不但沒有任何教育作用,還會讓祁瑾對他和小霜更加恨之入骨。
祁遠淮氣得臉色漲紅,惡狠狠地指着他:
「你已經過了開化的年齡,讀書是沒戲了!」
「從明天開始,跟着我練武!」
-11-
祁瑾被我養得驕縱,對喫喝從不節制,身體比同齡孩子胖許多,在習武上實在不是好材料。
他做不了幾個動作就大汗淋漓,被逼着紮了三個時辰馬步,整個人差點散架了。
第二天不到雞鳴時分,又被祁遠淮揪着耳朵從被窩裏拽出來。
我想,大概也是因爲我上Ťŭ̀²輩子把祁瑾教得太成功,導致祁遠淮期待過高,一心想讓他功成名就,光耀門楣。
但祁遠淮在軍中雷厲風行慣了,根本不會教育孩子,既不懂方式,更沒有耐心,急於求成,動輒就對他施加刑罰。
連日強壓之下,祁瑾終於爆發了。
趁着祁遠淮不備,他突然抄起刀戟,朝着祁遠淮刺過去。
祁遠淮的後背血流不止,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付出全部心血的孩子。
祁瑾被人按住,喘着粗氣,歇斯底里地吼:
「我說不想練,不想練,爲什麼逼我?」
「想弄死我就直說!」
「反正我是你領養來的,你不喜歡我,讓人打死我好了!」
祁遠淮咬牙切齒,恨得想把刀戟扎到祁瑾身上。
小霜聽到動靜,慌不擇路地衝過去,捂住祁瑾的嘴:「別說了,你要氣死你爹嗎?」
「祁郎,瑾兒還是個孩子,你千萬別跟他計較。」
祁遠淮身心俱傷,但更令他寒心的是,小霜沒有第一時間去關心他的傷勢,而是擔心自己會把祁瑾怎麼樣。
祁瑾不領小霜的情,一把將她推開,對她四肢並用,拳打腳踢:
「都是你這個害的!」
「壞女人,你去死!」
我當時就在霜華苑附近,親眼目睹了整個過程,等他們鬧得差不多了,才假裝着急地出現。
「哎呀,這是怎麼了?」
祁瑾那一下扎得不深,祁遠淮沒有性命之憂,只是行動不便,夏日傷口容易化膿,要好生將養。
太醫看完他,又給小霜看了,開了些治外傷的藥Ŧüₖ。
我攔住太醫:「再給瑾兒看看吧。」
祁遠淮對祁瑾動了家法,屁股被打得皮開肉綻,不忍直視。
他們一家三口,傷得很是團結。
祁遠淮屏退衆人,只留下我。
「你過來。」
我走過去,祁遠淮猛地伸手,掐住我的脖子,目光陰鷙。
「陳氏,你也重生了是不是?」
「把瑾兒教成這個樣子,我早就該懷疑你了。」
「這一切都是你的陰謀,害得我們父子反目,你很得意?」
我不能承認。
在把敵人一擊致死之前,不能讓他有任何防備。
他只是憑空猜想,沒有任何證據。
我賭他不敢殺我。
-12-
祁遠淮的力氣極大,好像要把我掐死一樣,我連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雙腳漸漸離地,我快要窒息了。
外面一個小姑娘的聲音傳來:
「求求你們讓我進去吧!這是夫人親手爲將軍燉的藥,夫人說要趁熱喝才效果好。」
聽聞此話,祁遠淮茫然了一下,終於鬆手。
我扶在地上連連咳嗽了好一會兒,纔有力氣發怒。
「祁遠淮,你說什麼鬼話,你有病啊!」
「我好心好意來看你,你發什麼瘋!」
祁遠淮看到我這樣的反應,喃喃自語:「難道因爲我一個變數,其他也都變了?」
他說服自己後,長呼一口氣,神色和緩:
「若若,對不住,我剛剛魔怔了,你別怪我。」
我強忍着淚水,一把將他推開。
祁遠淮剛剛對我動手,背後的傷口撕扯,衣服漸漸浸出血色。
他把門外的人喊進來,一個小姑娘低着頭,把藥湯呈上。
祁遠淮問:「你說這是夫人親手爲我燉的藥?」
「是,這藥需要熬兩個時辰,夫人不到天明就起來了,還特意交代奴婢,藥涼了會影響藥效。」
小姑娘怯生生回答完,就退出去了。
自始至終沒有抬過頭。
祁遠淮神色柔和:「若若,我誤會你了。」
我被這樣對待,怎麼可能還忍得下去,怒氣衝衝地回到後院,收拾了一些東西,帶小翠回了孃家。
我早就想回家一趟了。
費了那麼大勁收藏的東西,也該派上用場了。
更何況現在祁遠淮對我已經起了疑心,放在祁府是個隱患,
祁遠淮有了越王支持,在朝堂上混得風生水起,膽子也愈發大了,剛剛若想掐死我,不是沒可能。
事後只需僞造證據,編個說辭。
刑部有越王的人,越王有辦法幫他糊弄過去。
我爹孃即便有疑心,也胳膊擰不過大腿,拿他沒辦法。
多虧松露及時出現。
我沒有親手爲祁遠淮熬藥湯。
更沒有ẗü₂爲了他,不到天明就起牀。
松露不僅有情有義,而且極其聰慧,反應敏捷。
不然上輩子也不會有辦法偷到鑰匙,而且差一點就成功了。
我讓她避着祁遠淮,也不要公開是我義女的身份,她都做到了。
我回家後,與爹孃說了祁遠淮最近的所作所爲。
爹先是勃然大怒,後來深感不安。
在一個寂靜的深夜,我喬裝改扮,被爹爹帶進皇宮,親自面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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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遠淮派人上門來請,要我回去。
爹孃罵他沒有誠意,我擺了幾天譜,直到他親自上門,才扭扭捏捏地回去。
因爲祁瑾的事,祁遠淮和小霜二人生了齟齬,經常吵架。
反倒是落花和微雨任勞任怨給祁遠淮侍奉湯藥,讓他感動不已。
我不在的日子,祁遠淮輪流宿在她們房裏。
這夜,祁遠淮又來了我這裏。
「若若,你對我好像生疏了很多。」
「啊?」
「你以前喚我相公,我從戰場回來後,你一直喊我將軍。」
他垂眸看着我,眸中情愫不明。
「哦,是嗎?」我敷衍道,「一個稱呼而已。。」
「這很重要。」
祁遠淮突然湊上來,握住我的雙手:「我還是喜歡聽你喊我『相公』。」
「……」
他又在犯什麼病?
我把手抽回來,無語地看着他。
「若若,我從前覺得你驕矜任性,刁蠻善妒,可是現在你變大度了,我反而不適應了。」
「你親手爲我煎藥,心裏還是有我的,對嗎?」
晚飯喫多了,這會兒有些反胃。
我偷瞄門口,她們辦事怎麼這麼慢?
終於,小霜的貼身丫鬟來了。
「將軍,霜姨娘這幾天睡也睡不好,喫也喫不下,求求你去看看她吧!」
這些夜晚,小霜房裏的燭火一直亮着,祁遠淮不去,她就一直等。
祁遠淮猶豫了幾瞬,還是走了。
第二天,小霜請安又姍姍來遲,一副嬌不勝寵的模樣。
私下裏,落花替我抱不平,唾道:「什麼貨色,當將軍是她一個人的嗎?與我們爭寵倒也罷了,竟然爭到夫人頭上了。」
微雨道:「我們姐妹二人絕無與夫人爭寵的意思,我們這些日子伺候將軍,只盼能懷上身孕,將來日子纔有指望。」
落花也嘆:「命運不由人,我們知道將軍是靠不住的,只能寄希望於孩子了。」
「男人、孩子,也不一定靠得住。」我苦笑道。
「自己才能靠得住。」
藉着話題,我講起自己的兩次流產經歷。
微雨奇道:「夫人懷孕,郎中一開始都說沒問題,爲什麼沒過多久就流掉了?」
我道:「將軍那時每日讓人給我送保胎藥,味道酸澀無比,我一碗碗地喝下去,也沒管用。
「想來是子孫福薄,如今這身子已經不適合生養了。」」
二人聽完後,默默交換了個眼色。
她們是宮裏出來的,對這樣的手段,我只需稍稍提醒,他們便能想到。
二人留了心眼,沒過多久,便從祁遠淮給他們的湯藥裏發現了端倪。
喝了那藥,是不可能有孕的。
若是長期喝下去,於身體也有損。
落花恨聲道:「他既不想讓我生育,別碰我就是了,爲何傷我!」
微雨氣得渾身打顫:「我讓人偷偷查了,霜姨娘的藥就沒事,看來將軍只想讓霜姨娘給他生孩子。」
「呸,色慾燻心管不住自己,又裝作對霜姨娘深情,噁心!」
「不對。」微雨眼眸一轉,「將軍不讓我們生孩子,只偏愛霜姨娘,爲何對領養來的祁Ṭṻ₎瑾寄予厚望?」
我正要說些什麼,小翠匆匆過來,附耳道:
「不好了!松露被將軍抓起來了!」
-14-
我趕去前堂的時候,祁遠淮正威風凜凜地坐在梨花木椅子上。
松露被五花大綁,嘴裏塞着東西,衝我搖搖頭。
她什麼都沒說,我知道。
祁遠淮將茶盞重重一放,譏笑道:「夫人來得真是及時,看來這府上到處都有你的耳目吧?」
我往旁邊椅子上一坐,清了清聲:
「我身爲當家主母,掌管府內事宜,下人們遇事向我彙報,並無不妥。」
接着質問:「她犯了什麼錯?爲什麼抓她?」
祁遠淮面露譏諷,步步逼問:
「松露出身卑賤,和孫婆婆相依爲命,爲何家中喫穿用度不愁,還能請得起教書先生?」
「本將私下調查才發現,原來夫人用自己的嫁妝偷偷貼補她們啊。」
「我很好奇,天下可憐人那麼多,夫人爲何獨獨對她照顧有加?」
「那天及時出現給我送湯藥的小丫頭,就是松露吧?」
我不答話,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等着他說下去。
「其實讓我最開始起疑心的,並不是松露。」
祁遠淮雙手負在身上:「本將想找個趁手的人,於是想到了阿劍,沒想到他三年前就被你隨便找了個藉口,趕出府了。」
他俯身望着我,質問:「夫人,爲何要把他趕走?他怎麼得罪你了?」
是的,他得罪我了。
上一世阿劍出賣了我,才導致我沒有逃成。
我對上祁遠淮的目光,毫無懼意,輕啓朱脣:
「賣主求榮的東西,這輩子我沒要他的狗命,已是輕饒。」
「哈哈哈哈!」
祁遠淮直起身子,暢快地笑了。
「夫人終於承認了,原來你也重生了!」
他癲狂地笑着,目光逐漸變得陰狠:「陪我演了這麼久的戲,一定下了一盤大棋吧?」
我慢條斯理地整理袖口,淡淡道:「不大,都被你看穿了,我很失望。」
祁遠淮擺擺手,讓人把松露帶下去。
但他比我更緊張。
「書房那面牆被你改造過,書架後面有暗格,我放在書架上的信件能從後面的暗格抽走,再悄無聲息地還回來。」
「我出門常騎的那匹紅棕馬,我今天才發現,馬袋有個破洞,裏面裝着夜間會發光的粉末,你派人跟蹤我!」
「陳氏,你究竟掌握了我多少祕密?」
他傾身,死死摁住我的肩膀,眼神透着殺氣。
「說!你還告訴過什麼人?」
「你爹?」
「太子?」
「不對,你這樣的女人怎麼能接觸到太子?」
我燦爛地笑着,故意激怒他:「你覺得我會告訴誰?」
「你猜啊!」
「我把你的罪證拓印成千千萬萬份,撒滿京城了!」
祁遠淮急火攻心,突然吐出一口鮮血,抽搐着倒在地上。
我厭惡地皺起眉頭。
「剛裁的新衣裳,又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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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遠淮喝的茶裏有毒。
始作俑者很快就找到了。
祁瑾看着被全身施了針的祁遠淮,表情漠然:
「落姨娘和微姨娘跟我說,你只想跟霜姨娘生孩子。」
「你有了親生孩子,肯定不要我了。」
「只要你死了,就不會再有別的孩子,將軍府就是我的。」
祁遠淮做不了太大動作,氣得兩眼圓瞪,嗓音發顫:
「你,你個逆子!」
「老子砍了你!」
小霜不知道從哪裏突然竄出來,緊緊抱住祁瑾,哭訴道:
「瑾兒,你就是親生的啊!」
「他是親爹,我是你親孃,你是我們的親生骨肉啊!」
「你不要被那個女人騙了!」
祁瑾接受不了現實,一把將她推開:「你滾開,我纔不是你的孩子!別人都罵你是賤貨!」
祁瑾滿眼期待地看着我:「娘,你快說,我是你兒子!」
我無所謂地笑笑,擺擺手,讓人把他帶下去。
「將軍這個樣子上不了朝了,派人去宮裏給他告個假,實話實說便是。」
小翠領命:「是,將軍被私生子下毒,下不來牀了。」
祁遠淮有氣無力地指着小翠離去的方向:「別……」
「別什麼?怕別人知道你有私生子,還是怕祁瑾的前途毀於一旦?」
我俯身拍拍他的臉,繼續殺人誅心:
「你把他當親兒子,他可沒把你當親爹呢。」
「被最親的人傷害的滋味,這輩子終於輪到你來承受了。」
祁遠淮頸部青筋暴起:「你個毒婦!」
這毒藥原是祁遠淮爲了逼問我而準備的,不會致死。
服下以後會四肢麻木,動彈不得,就像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幸虧我提前察覺,偷樑換柱,把真正的毒藥巧妙送到了祁瑾手上。
小霜被我關在霜華苑,不準任何人探望。
祁瑾見識了我的雷霆手段,嚇壞了,跪着求我:
「娘,你是我一輩子的親孃,你別拋下我!」
我用繡花鞋踢踢他的肩膀:「好啊,只要你每天在你爹身上剜一塊肉,我就不殺你。」
殺人觸犯律令,我怎麼會殺人呢?
祁瑾信以爲真,每天都這樣做了。
隔着那道房門,我能聽到祁遠淮悽慘的叫聲,淒厲如含冤孤魂。
我從未想過有一日,自己會變得這麼心狠手辣。
可這都是我上一世,他們加在我身上的。
祁瑾把我關在地牢,每天讓人剜我一塊肉,別的什麼都不用做,足以讓我生不如死。
朝中大臣來探望,都被我擋了回去。
快了,用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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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後,錦衣衛踹開了祁府大門,沖天火光照亮夜色。
祁遠淮勾結越王,私藏軍火,證據確鑿。
他癱瘓在牀上,被兩個錦衣衛拎走的時候依舊口吐惡言:
「陳氏,這是滅九族的罪,我死了,你也逃不了!」
錦衣衛首領正好過來,對我道:
「能這麼快掌握祁將軍的罪證,夫人功不可沒。」
「謀反大罪本當誅九族,但聖上賞罰分明,恩准夫人休夫,夫人不在祁氏九族之列。」
我感激涕零,高興極了。
不是他休我,也不是和離,而是我休了他。。
祁遠淮雙眼猩紅,身軀顫抖着。
這一世,我是勝利者。
我跟着錦衣衛去做筆錄,才知道陛下早就對祁遠淮起了疑心,祁府除了落花和微雨,還有別的眼線。
擁兵二十萬的將軍,皇帝怎能不設防呢?
怪不得我偷偷進宮,向陛下揭發祁遠淮罪行的時候,陛下表現得毫不驚訝,甚至胸有成竹的樣子。
換言之,若我沒有主動揭發祁遠淮的罪行,我就會受到株連。
越王一黨被砍頭的砍頭,被流放的流放,越王被廢爲庶民,再無繼位的可能。
奪嫡之爭所涉官員太多,聖上不願徒增殺戮,除了罪臣親眷,只要沒直接參與的人,全都放了回來。
落花和微雨本就是皇上安排的人,不能再留在宮裏當宮女,也被放了出來。
祁瑾本該受到株連。
可祁遠淮畢竟於國有功,聖上功過分明,臨死前許他一個願望。
祁遠淮的願望是,殺了我。
聖上否了,怒斥他一通。
祁遠淮把願望改成了,留祁瑾一命。
聖上念祁瑾年幼,允了。
只有小霜作爲罪臣親眷,在牢裏跟祁遠淮做了亡命鴛鴦。
我出宮時,總管太監高公公前來相送:
「陳小姐聰慧英勇,大義滅親,陛下說了,祁家那套宅子就賞給你了。」
我連忙叩頭謝恩。
高公公一甩拂塵,低聲道:「祁家小公子給祁遠淮下毒的事,陛下可是知道的。他年歲雖小,但心性惡劣,望陳小姐嚴加管束。」
我點頭應是。
再回祁府,已是物是人非。
我終於當着全府人的面,光明正大地把松露認作義女。
「以後你就是我的千金大小姐了,高興嗎?」
「高興。」她衝我露出甜甜的一笑,「娘!」
落花和微雨無處可去,我讓她們繼續留在祁府。
至於祁瑾,我一直頭疼得很。
他經常跑出去跟小混混們玩,缺錢了纔回來。
有時還偷拿家裏的錢。
我正愁該怎麼對待他,小翠急匆匆跑過來:「小姐,快去湖邊看看吧,公子把小姐推到湖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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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離湖邊不遠,很快就到了,在湖邊看到渾身溼漉漉的松露,才鬆了一口氣。
她沒事就好。
松露指着湖裏,上氣不接下氣道:
「娘,公子把我推下湖,還好我會水。」
「我游上來,他又把我推下去,我索性把他給拽下去了……」
我順着她的目光看去,祁瑾正在水裏撲騰。
他不會游泳。
有會水的小廝已經脫掉鞋子和上衣,朝着祁瑾游去。
但祁瑾越飄越遠,只剩下半個頭露在水面上了。
只要我一聲令下,把小廝喊回來,他將徹底被湖水吞噬。
我心中在天人交戰。
救?
還是不救?
我不知道怎麼辦,好像怎麼做都不對。
湖面很快沒了祁瑾的蹤影。
過了不知有多久,祁瑾被拖上岸,整個人已經失去了意識。
很多人忙着給他按壓胸膛,拍他的臉蛋,可他還是沒有反應。
他臉色慘白,毫無生氣。
我麻木地看着這一切。
直到有人過來跟我說:「小姐節哀,公子已經……去了。」
我說不清是什麼心情,長吸一口氣,兩手抱膝蹲在地上。
「你們都下去吧,我想靜靜。」
兩世恩怨,如大夢一場。
背叛我的人,傷害我的人,終於全都死了。
唯有對這輩子的祁瑾,我的心緒說不清道不明,把上一世的怨恨全都堆積在這一世的他身上,到底是對還是錯?
好人就是有這個臭毛病,容易有枷鎖。
我捶了自己一下,反正他已經死了,還是想開吧。
他害我的松露在先,罪有應得。
我站起身往前走,準備喊人來收屍。
後背突然有一個涼颼颼的男聲傳來:
「娘要上哪兒去?」
我心跳彷彿漏了一拍,猛然回頭。
祁瑾正完好無損地站在我面前,脣角勾着滲人的笑。
這個語氣,這個表情,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我嚇得往後一個趔趄,卻被他扶住。
他又喊了一聲:「娘。」
「好久不見啊!」
是祁瑾,是上一世的祁瑾!
這一世的祁瑾死了, 上一世的祁瑾重生回來了!
儘管他裝在這個十二歲的身體裏, 但氣質卻截然不同, 每朝我走一步都帶着咄咄逼人的氣勢。
任我這輩子如何強大,當被關在地牢的畫面浮現於腦海, 真正的罪魁禍首出現在我面前, 我還是忍不住脊背發涼,汗毛倒豎。
他趁我不備繞到我身後,鉗制住我的手,另一隻胳膊從後面繞過我的頸部, 力度越收越緊。
「不讓我讀書,故意把我養廢,害得我們父子相殘,你很得意,嗯?」
「你覺得贏得很光榮、很漂亮嗎?」
「如果不是重生,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毒婦……」
他的胳膊越收越緊, 在我快要喘不過氣的時候,他突然放開了我。
我回頭, 看到松露正把手上的金簪, 插在祁瑾的後肩上。
祁瑾不可置信地回頭, 雙目佈滿血色, 想要喫人一樣。
落花、微雨、小翠也跑來了,一起把受傷的祁瑾制住。
松露嚇得鬆開了手, 問我如何了。
我問:「你們倆怎麼也在附近?」
「你想自己靜靜,我們都很擔心你,就在遠處守着。」
我心中一暖。
我長呼一口氣, 拔下自己的簪子,道:
「松露,你閉上眼睛, 娘要殺個人。」
我一步一步朝着祁瑾走過去。
「你就算讀上一輩子聖賢書,到頭來也是非不明, 恩將仇報。」
「這一世,你不配讀書。」
「讓你這等缺德不孝的人當廢物, 已經是我最大的仁慈。」
「你竟然有臉回來!」
「我重生多少次,我就殺你多少次!」
「殺到你什麼時候懂得做個好人爲止!」
「……」
我每說一句話, 就把簪子扎進祁瑾的身體一次,但避開了致命部位。
他最終是被疼死的。
落花和微雨看着我近乎癲狂的舉動,忍不住勸道:
「姐姐, 停手吧, 他已經死了。」
「好。」
我累得氣喘吁吁, 扔掉滿是血的簪子,跌坐在地上。
落花去官府備案,給祁瑾銷戶, 說辭是「溺水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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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府邸重新整修一遍,洗掉了ṭṻ⁻過往的痕跡。
「祁府」的門匾被卸下。
在一個良辰吉日,我們張燈結綵地、敲鑼打鼓地掛上了「陳府」的門匾。
陳府有我。
有我的寶貝女兒松露。
還有我的好姐妹, 落花微雨和小翠。
我們在城東開了布衣坊, 在城西開了酒樓。
小翠沉迷於當老闆,把生意做得紅紅火火。
閒暇的時候,我們一起對月暢飲, 彈琴起舞,踏雪尋梅。
全是女孩子的府邸,連空氣都香香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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