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族太子愛上了一個凡女。
他將凡女帶入青丘地界,要我主動退婚。
我答應得乾脆:「好,不如你們暫留一日,等駐顏增壽丹煉成,我贈予這位姑娘。」
第二天,凡女衣衫凌亂,全身斑駁被人凌辱致死。
後來,昭明繼任天君之位,我青丘九尾一族被剝離瑞獸之列,變成人人喊打的妖物。
又因族中無論男女,修成人身都美豔絕色,漸漸淪爲被豢養的爐鼎和地下拍賣場裏隨意交換的玩物。
他將我囚禁起來,百般折磨,又讓我日日對着水鏡,觀看族人是如何被欺辱凌虐的。
「你們既然敢用這樣不堪的手段玷污孤的棠兒,就應該想到會有今日的下場。」
我擁着昭明自爆身亡後,回到了他帶凡女上青丘的那一天。
-1-
昭明爲了折磨我,在天宮建了一座小地獄。
拔舌、剝皮、腰斬、凌遲……日日重複,日日不重樣。
可是肉體再痛,也比不上我看到水鏡中的族人,被大肆追捕殘殺來得痛。
他們被道貌岸然的仙人豢養在仙府肆意採補。
在魔族地下拍賣場裏,被魔物鞭笞着碾碎了一身傲骨。
他們曾經是象徵着吉祥的瑞獸,在青丘山上享受香火被人跪拜。
昭明捏着我的下巴,強迫我繼續看那讓人痛徹心扉的畫面:「你們既然敢用這樣不堪的手段玷污孤的棠兒,就應該想到會有今日的下場。」
我全部心神都被難以言喻的痛楚包裹,聽到這話,還是忍不住升起一絲希望,想要再一次同他解釋清楚。
大口大口的鮮血湧出,我才恍然,昭明不願聽我污衊他的心上人,早就拔下我的舌頭了。
他爲了一個魅,從煙花柳巷之地偶然而生、最喜吸食男人精魂的魅,害了我青丘全族。
水鏡中,我父兄聯合倖存的族人殺進九重天。
可昭明已經挑撥人間的帝王搗毀狐王廟,滅了我青丘一族在凡間最後的信仰之力。
他們如今是妖物,進入天宮要忍受着經脈寸斷的壓制。
我眼睜睜看着他們七竅流血,毫無反抗之力地被天兵虐殺,卻還要用劍支撐着身體向前爬去。
兄長的手上沾滿血跡,小指早已不知所終,執拗地向前伸着,彷彿差一點就能透過水鏡,觸碰到我。
他嘴脣翕動着,無聲叫我的名字——風眠。
時遊敬亭上,閒聽松風眠。
可我對不起他們的期許,在這天宮被折磨得奄奄一息,青丘受我拖累ţų₍,再無一人能有安生的日子。
「他們爲了救你,還真是豁得出去。」
我眼中流出血淚,氣息微弱,行刑的小鬼上前稟告:「她神魂快要散了,若還是鎖着她的仙骨,只怕活不了幾日了。」
昭明目光一滯,憤恨道:「那就放開她的仙骨,就這樣消散豈不是太便宜她了?」
仙骨禁錮被解開的一瞬,我捨棄了手腳,將緊緊鎖住我四肢鎖鏈拋下,九根尾巴被我斬斷,尾尾相連,將我和昭明緊緊纏繞。
他終於慌了神,呼喊出那個隔了上萬年的稱呼:「幺兒,你瘋了,停下來!」
-2-
「幺兒莫怕,哥哥給你出氣。」
久違的聲音帶着遙遠的記憶一同襲來。
青丘此時繁花似錦,我腳邊圍繞着一羣還未能化成人形的小輩。
一個個擠擠挨挨地蹭我的小腿坐在我的腳面上,帶來毛茸茸熱烘烘的暖意。
兄長伸出完好的、骨節分明的一隻手,放在我的頭上揉了揉:「昭明若真敢爲了那凡人同你退婚,哥哥一定打得他八百年都下不了牀。」
原來這天便有謠言傳到青丘,說是昭明帶了一個凡女上天,正同天帝爭吵着要與我退婚。
「沒事啊風眠,男人多着呢,昭明不自重壞了名聲,不要也罷,咱們乾脆換一個。」
開口的是白虎族的未來少主,我的閨中密友予鹿。
她展開一卷畫像,邀我一同觀摩:「這些都是我白虎一族的少年,你看看,可有喜歡的?」
前世她放棄了少主之位,脫離白虎一族,同我父兄一道上了九重天,死在那裏。
我眼眶驀地紅了,眼中霧氣升騰間,予鹿帶着白虎一族特有的溫熱的氣息向我靠近,輕柔的髮絲垂落在我的手心。
我虛虛抓住,終於有了一點活在當下的真實感。
我隨手撈起一個小輩掩在臉前,將落下的淚水擦去。
鳳族的代族長青妤,摟着她一團焦黑的弟弟,也擠上前來推銷:「我弟弟凌滄雖然現在癡傻了點,但也比那會偷腥的強,不如考慮考慮他?」
凌滄本是鳳族近萬年來最耀眼的天之驕子,卻在涅槃之時靈力全無,鳳族拼盡全力救下後,變成了無法化成人形,只有約莫五歲智商的幼崽。
青妤這些年不知尋了多少天材地寶,卻始終無法讓她弟弟恢復神志。
九尾一族主慧,心頭血乃慧心凝結,她這是萬念俱灰之下打上我的主意了。
想到這裏,我摸了摸凌滄因爲涅槃失敗而一團焦黑的羽毛。
「也不是不行。」
-3-
昭明終於來了,帶着那個凡女,在一衆小輩的怒目而視中,將人護在身後,面色不善地朝我走來。
當年,他還是一顆蛋的時候,被天帝打着從小培養感情的名義送來了青丘。
那時的我貪玩鬧騰,帶着他偷跑出青丘地界,落入兇獸領地。
他擋在我身前,提前破殼而出,從此心脈羸弱難以修行。
即使如此,他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爲我開脫:「不怪她,是我帶着她跑出來的。」
如今他擋在凡女的身前,一臉防備:「別怪她,是孤想要退婚,也是孤心悅她,想要她做孤唯一的妻。」
話落,昭明的衣袖猛然往下墜了墜,那凡女身姿纖柔滿是不安,將他衣袖拉扯出幾分救命稻草的意味,一臉的依賴。
昭明垂首欺身靠近,以一個保護的姿態將她籠在自己的身影下。
像三月的春風潤澤柔和地安撫她:「棠兒莫怕,有孤在,誰也不能傷到你。」
萬年前,那顆擋在我身前的龍蛋破碎前夕,傳音而來的童音也是這樣對我說的。
「風眠,不要怕,我會保護你的。」
年少情真,熾熱美好,那時候的感情不包含任何的雜質。
是以,前世的我也只是鼻尖一酸,便誠心替他籌謀:「不若你們在這多留一日,等明日駐顏增壽丹煉成,我贈予這位姑娘。
「這丹藥能讓姑娘保持容貌,順延八百年壽命,只要她潛心修煉,定能位列仙班,與你長相廝守。」
昭明救了我,又同我有上萬年的情誼,這段感情不是僅僅用愛情便能概括的。
我雖然爲他蒐集靈藥將他受損的心脈調理好,卻也無法彌補這些年他因心脈衰弱所承受的痛苦。
他要我主動退婚,我便忍着心中酸澀答應得利落。
誰知第二天凡女便死在青丘,這份利落在昭明心中埋下了懷疑的種子。
-4-
我將凌滄從青妤懷中抱走,撫着他笑得一臉溫柔:「殿下來得正是時候,我見凌滄的第一眼便覺得他糊得可愛,是以用三滴心頭血相贈,已經同他私訂終身了。」
昭明這才注意到我的臉色蒼白得厲害,就連環抱着凌滄的手臂都在微微發顫。
他厲聲打斷:「你瘋了,心頭血乃是你萬年修爲凝結所在,三滴全給一個傻子,有沒有用還未可說,這樣值得嗎?」
我挑眉看向他身後的凡女,笑得一臉玩味。
就你清高,爲了個凡人,不惜大張旗鼓毀了天狐兩族自萬年前便定下的婚約。
你不瘋?
昭明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面色有些不自然。
「咱們不愧是做了萬年的好友,就連覓得心上人的時間也相差無幾,當真是湊巧極了。」
我搶先一步將這些年的相處定位到好友的範圍,不等他有所反應便繼續開口:「我青丘不日便會主動退婚,請殿下放心。」
昭明張了張嘴有些無言以對,好似有千言萬語被我的話堵在喉間。
「你真的願意退婚,不是賭氣,當真捨得天妃之位?」
前世他也這般問過,好似來之前便做好了一番艱難糾纏的準備,卻因爲我不痛不癢地點頭同意,而生出些許的不是滋味來。
在他心裏我應該痛哭流涕,百般阻撓纔對。
「我白風眠此生心繫凌滄一人,願主動退婚,若凌滄恢復神志後不願與我在一起,我便終身不嫁。」
我擲地有聲,應天道誓言起誓,若是違背,便會身死道消。
身後予鹿和兄長雙雙倒抽了一口氣。
昭明有些不是滋味:「一個修爲盡失的傻子,也值得你這般,日後有你後悔的時候。」
前世被昭明害到那般絕望的境地,我對感情已是避之不及的態度,心繫凌滄只不過是個幌子罷了,我想要的是終身不嫁。
我不欲多說,開口趕人:「未免別有用心之人暗中加害,青丘今晚便會開啓結界爲我和凌滄療傷,兩位請回吧。」
昭明的面上有些掛不住,當即準備離去。
他身邊的凡女卻在此時軟趴趴地往地下倒去:「殿下,我頭好暈,心口也疼得厲害,可否先在此處歇上一歇。」
「棠兒,你怎麼了?」
昭明的聲音滿是緊張,將人攏在懷裏不知所措地看向我:「風眠,可否請個醫師給她看看。」
「殿下現在抱着她趕回天界,也不過是片刻的事,未免不必要的誤會,您還是帶這位姑娘回去醫治吧。」
見我半點情面不留,還暗指凡女會蓄意挑撥,昭明沉了臉色,抱起人便飛快離去。
那凡女在他懷中蒼白着臉,滿面愁容,好似真的難受極了。
-5-
匆匆趕來的父君聽見我起誓,腳下一個趔趄,差點絆倒。
見我氣息虛弱,不忍心再出言訓斥。
低頭看着我懷中焦黑的一團,一臉嫌棄:「風眠,你糊塗啊,爹爹就算不願被天帝猜忌,也不會讓女兒嫁給一個難以恢復神志的傻子,你何必如此?」
我堵住凌滄的耳朵:「傻子不是更好嗎?最起碼他不會騙人,也不會害人。」
前世,凡女衣衫破碎,像是被人凌虐致死。
昭明又因着我前一天答應得痛快,而一口咬定是我嫉恨之下,故意用這種不堪的方式將人害死。
我幾經查訪,才發現她是一隻魅。
也許是察覺到昭明身上的氣息雄厚純粹,這才蓄意勾引。
到了天宮卻發現他是天族太子,因此心生退意,這纔在青丘脫去凡體逃走了。
前世直至我死,也只是確認了她的真身,卻無法找到她的藏身之處。
昭明沒有頹喪多久,便神態如常地同我致歉,說是被妖物迷惑,這才同我生分了。
他繼任天君之位後,履行婚約娶了我,卻在當晚直接將我囚禁起來。
知道癥結是因爲那隻魅,青丘舉全族之力搜查,卻一無所獲。
而今日,我沒有挽留,那凡女卻還想方設法留在青丘,此舉實在耐人尋味。
臂彎被輕啄了幾下,凌滄滴溜着一雙憨傻的豆豆眼,對着我袖子上的珍珠不停撕拽。
我用手掌將他作亂的腦袋包裹,任由他被燒焦的羽翅在我手心輕扎。
前世,予鹿這個唯一的嫡系血脈脫離白虎一族,分支爲了少主之位將虎族分裂四散。青丘一族得罪天帝,被污衊惑亂生異,脫離瑞獸一族,成爲人人喊打的妖邪。
鳳族凌滄涅槃失敗,其姐青妤一心爲他尋找恢復神志的契機,無心管轄族中事務。在衆族都因各種禍事凋敝之時,只有天帝一脈的龍族日益壯大,到了最後,竟是合其他各族之力都無法抗衡的存在。
如今看來,凌滄出事和凡女死在青丘並非偶然,而是被人蓄意陷害。
當晚,天宮中的眼線來報,那凡女回去後避開昭明,偷偷去見了天帝。
父君臉色陰沉:「我狐族子孫昌盛,又與虎族交好,未免他心有猜疑,這才應下你和昭明的婚約。如今,他卻派一個凡女來攪散他萬年前主動定下的婚約,怕是已經容不下我狐族了。」
父君不喜征戰,卻也不是窩囊怕事之人。
前世太過慘烈,我不忍據實相告,只同他們講了心中猜測,並派人監視凡女的一舉一動。
「既如此,我們青丘也該早做準備。」父君眼神慈愛,「多虧風眠警覺,又以三滴心頭血與鳳族定親,凌滄難以恢復神志,天帝此時不會懷疑狐族的忠心,我們趁此機會好好籌謀,定要萬無一失。」
我點頭:「天帝不會輕易放棄凡女這枚棋子,青丘的結界萬萬不可撤下,一定要將她攔在外面,以防她藉機生事。」
兄長面帶愁容:「風眠,如此看來,昭明也許不知情,你……」
我搖了搖頭:「兄長,我只希望我青丘一族能平安順遂逃過此劫,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隔着前世的血海深仇,昭明無論是被矇蔽其中還是知曉內情都無所謂了。
我既然能帶着前世的記憶重回當下,許是天道不忍我九尾一族落得如此下場。
這樣大的機遇,我又何必要陷於小情小愛之中?
前世我和父君都想岔了,以爲一味地割捨自己的力量可以讓上位者放心。
卻不想天帝是個心胸狹隘的,他只想讓其他幾族凋零滅族再無威脅才肯罷休。
他既然德不配位,那個位置就由心向桃源的狐族來坐。
命運總歸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才最爲穩妥。
-6-
我這一世沒有主動贈送駐顏增壽丹,那凡女便打着求藥的理由再次來了青丘。
青丘的結界在昭明和她到來之後,依舊毫無反應地將人攔在外面。
昭明面色不忿,卻在轉頭對上凡女忐忑的目光時柔和下來。
「棠兒,莫要憂愁,等拿到駐顏增壽丹,孤陪你修煉,一定讓你早日位列仙班。」
凡女帶着一臉甜蜜的笑意,含羞帶怯地投進昭明的懷中。
隔着結界,我冷眼旁觀這郎情妾意的一幕,昭明見我到來,瞬間變了神色:「風眠,你我雖然退婚,但青丘乃天族從屬,你將孤攔在外面,是不是太沒有禮數了?
「孤竟不知你是這般心胸狹窄之人,因着退婚一事連最起碼的待客之道都不顧了。」
我冷笑一聲:「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是殿下有求於我,您這般頤指氣使,哪裏有求人的態度?
「殿下久居高位,想必是忘記如何低頭了?」
我毫不相讓,一番針鋒相對的冷嘲熱諷,將昭明氣得胸口起伏不定。
那凡女小聲嗚咽:「殿下,咱們回去吧,棠兒寧願不要長壽,也不忍看您被人這般羞辱。」
我輕嗤:「首先,他未退婚便同你私訂終身,是爲不誠;有求於人卻還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是爲不謙;我青丘願主動退婚免他爲難,他卻在我青丘大放厥詞,多加指責,是爲忘恩。也就只有你一個沒有見識的凡女拿他當寶貝。
「對了,你在凡間是以採茶爲生吧,隔着結界都能聞到你身上殘留的茶香四溢,當真是茶藝深厚。」
我將外面那造作的二人氣得臉色鐵青後,隔着結界將駐顏增壽丹扔了出去:「罷了,這藥給你們便是,二位若還要臉皮,想必日後不會再踏足青丘了吧。」
昭明憤恨:「等等,孤的護心鱗也還來。」
我腳步一頓,眼前不由自主浮現出一個強裝鎮定、將一片閃着奇異光澤的鱗片塞給我的少年。
墨髮紅衣,身姿桀驁,明亮純粹的眼眸中盛滿了我的身影:「送你,佩在身上可以護你平安。」
「棠兒凡人之軀脆弱不堪,那護心鱗可以保護她免受傷害。」
兩道相似卻又不同的聲音同時響起,蜷縮的指甲忍不住深陷掌心,我恨自己在這個時候還對他的物品產生不捨之情。
護心鱗乃覆蓋龍族心口的一片鱗,是爲保護脆弱的命脈所生,最是堅韌珍貴,撕裂時的痛楚不亞於抽筋拔骨,萬年才能重新長出一片。
我將墜在脖頸的鱗片拿下,掌心隔着熟悉的紋路最後一次用指尖摩挲了一下。
當年他是懷着怎樣的誠摯心意,又忍下何種錐心之痛纔將鱗片從心口撕下送予我。
每當想到此處,我心中總是泛起難以言喻的甜蜜和心疼。
如今甜蜜不復,只餘心疼。
昭明見我遲疑,出言諷刺:「你我既已退婚,要斷便斷個乾淨,護心鱗珍貴異常,你莫不是捨不得了?」
我狠狠將鱗片拋出結界:「殿下說得是,理應了斷個乾淨。」
昭明看着手心的鱗片愣神一瞬,黑着臉保證:「昭明此生斷不會再踏足青丘一步。」
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身邊的凡女蒼白着臉搖搖欲墜。
藉機留在青丘的路被堵死,她這顆棋子對天帝來說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但是如果能讓昭明親自撞見天帝悔棋一幕,對我來說卻是極有價值的。
前世昭明以爲是我害死了凡女,爲了報復,在天宮修建小地獄讓我生不如死,遷怒青丘一族,使之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不知這一世,行兇者變成了他的父君,他會不會爲了一個女人大逆不道地弒父呢?
就算做不到,我也要親手推他一把,坐實了這個醜聞。
讓他再無可能繼任天帝之位。
-7-
我藉口培養感情,將凌滄留在了青丘,鳳族便受我掣肘。
白虎與我青丘同爲走獸一族,沒有婚約也自然親近。
這樣一來,坐立不安飽受煎熬的便是早就將我們當作眼中釘的天帝了。
我心情大好,將九根尾巴放了出來,團成一個窩的模樣,將凌滄放了進去。
剛一放進去,他便極快地跳了出來,掙扎到旁邊窩着,十足的不識好人心。
我用一根尾巴將他捲起,又放了進去。
他再次跳了出來,還用小豆豆眼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我氣性上來,用尾巴將他團團蓋住,就見他在底下掙扎得厲害,還不時悽哀地鳴叫幾聲,頗有一種被逼良爲娼的悲楚感覺。
我突然福至心靈,連忙將他放了出來。
瑞獸一族放出尾巴互相交纏是定情求歡的意思。
可他用這副燒糊了的幼崽身體做出這種古板的拒絕,實在是好笑得厲害。
我幻化出一枚鏡子落在他面前,出言嘲笑:「禿毛崽,你現在連一根尾羽都沒有,完全是多慮了好嗎?」
他氣鼓鼓地將腦袋扎到翅膀底下,儼然一副不聽不信的逃避的態度。
第二天,凌滄半紅半黑的身影可憐兮兮地縮在牀下,一夜間新生大半的羽毛凌亂異常,好似被人狠狠欺負了一通似的。
見我清醒,他眼神委委屈屈地朝我望來,隱隱暗含着無聲的指責。
我想起夢中聯合虎鳳兩族,殺招盡出打得天帝丟盔卸甲的酣暢淋漓,再看凌滄那飽受欺凌的慘狀,心虛不已。
我連忙把它捧起來順了順羽毛,拿出帕子,將連着新生羽翅的燒焦部分一點點分離。
他新生的羽毛不同於狐族的細柔溫暖,是一種Ţúₖ帶着涼意十分絲滑的觸感。
我新奇地摸了又摸,想起他因爲天帝的猜疑受此無妄之災,這羽毛又實在柔滑似緞,忍不住抓住他翅膀安撫性地蹭了一下,他大受刺激直接掙扎着跑掉了。
我盯着他慌忙逃竄的背影暗暗思忖,好像是聰明瞭一絲絲,已經知道害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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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君親自去天宮退婚,又幾番表忠請天帝放心,爲了三界和平,他願意舍了女兒與那Ťú⁸至今癡傻的凌滄結親。
天帝無奈只能暫且應下,又派人傳言想要同白虎一族結親,試探各族反應。
允鹿氣急,嗷嗚一通,一陣消音後,她大吼:「乾脆反了他得了。」
我摸了摸她頭頂氣出的虎耳,出言安撫:「何必髒了你的手,他自有報應。」
我與昭明一刀兩斷,青丘結界至今未曾撤下,那凡女已然沒了利用價值。
昭明替她討走了護心鱗,天帝派人殺她的時候定是好一番膠着,必然能支撐到昭明親眼所見。
我看着留影石傳來的景象,暗歎一切果真如我所料。
昭明心繫凡女,收到消息,當即放下一切不管不顧地追了過去。
天帝暗中的籌謀十分隱祕,派出的殺手是他的心腹,無法將此事栽贓到別人身上。
護心鱗乃龍族最爲重要的命門所在,昭明當年不管不顧地送予我,卻不敢讓他的父君知曉。
是以那心腹沒有準備,費了好一番力氣纔將人殺死,最後一掌讓那凡女神魂消散,半點氣息也沒有留下,就算要辯解她是魅也不能了。
昭明只來得及接住她留下的凡人屍身,一番查探之後,見心上人魂飛魄散,沒有留下半點殘魂碎魄讓他挽救,當即吐血暈了過去。
昭明被帶回天宮當晚,整個九重天電閃雷鳴,天帝親自出手壓制,纔將瀕臨墜魔的昭明救回。
我將此事大肆宣揚了出去,天帝不顧因果,因一己之私將凡人趕盡殺絕,昭明又爲了這個凡人險些墜魔。
父子倆都不顧大局,引得衆仙家頗有微詞,但還不至於能撼動他們的位置。
我要的,是讓後面發生的事變得合理。
這一世,天帝殺了凡女,昭明因着血脈親情,定然不會像對待我那樣毫無負擔。
他定然是好一番糾結難爲,這纔有了和前世不同的吐血墜魔。
我要做的,就是在他心神破碎之下,給他種下狐惑,在他心有退卻之時推着他做下他無法做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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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帶着凌滄,親自去天宮探望。
昭明還無法下地,半坐着倚靠在牀上,明黃的帷幕將他的半邊面容掩蓋,整個人好似被抽去了靈魂的木偶。
走近後,才發現他那雙循聲望過來的眸子黑得可怕,似乎有無盡的肅殺和痛苦在其中掙扎。
見到是我,他勉強扯出一抹微弱的笑意:「風眠,你來了。」
聲音繾綣,好似藏着無法言說的懷念和深意。
我回以一笑,在他牀前坐下:「即使退了婚,咱們也有萬年的情誼,於情於理我都該來看看你。」
他目光定定地落在我的臉上,面露癡迷。
從前爲了給他尋找靈草藥植,總是要闖入各種祕境兇獸的領地,因此我一直是束起長髮,一身護甲的中性裝扮。
重生回來,我將頭髮散了隨意披在肩上,穿的也是輕柔婉約的女裝,再加上我們狐族生來便貌美,倒是比從前的英姿颯爽多了些冷豔味道。
他這是眼睛裏又重新有我了?
我眸中染上冷意,涼颼颼地瞪視他。
他慌忙將目光轉移到凌滄的身上:「他如今還是沒有恢復神志,你當真要這樣與他糾纏一輩子?」
「傻子不會三心二意,也不會偷腥移情,與他糾纏一輩子有何不可?」
我盯着他的眼睛不疾不徐地嘲諷,看着他眸中一點點染上悔意。
想到我來的目的,我彎了彎眼角傾身湊近他:「殿下這樣問,莫不是捨不得我,後悔了?」
凌滄的腳爪在我懷中使勁撓了撓,見我還在靠近,當即跳起來,叼着我的一縷發向後拉拽。
我將作亂的他攏在懷裏,一把抓住他想要繼續啄我的腦袋,任由他順滑的羽毛在我掌心刮搔出柔軟的癢意。
「悔之晚矣,枉然莫及。
「那風眠就給殿下一個補救的機會。」
昭明倏然抬眸,才發現我們已經咫尺相隔,連彼此的呼吸都能察覺。
他滯住了呼吸,而我攫住了他的眼神,輕輕吐息,種下狐惑。
昭明搖晃了下腦袋,似乎有一瞬間的失神,而我已經退後到牀邊坐下,笑得一臉無害:「看來殿下有些倦了,我們便先告辭,您好好休息。」
灼熱的目光落在我的背後,好似能將人燒出一個洞來,我若有所覺,轉過身去,就見他眸中盛滿不捨。
不捨?
凌滄自剛剛便鬧人得厲害,我只疑惑一瞬,便將目光放在懷中已經長出所有羽毛,正揪着我的頭髮不停啄着,已經算是漂亮的幼崽身上。
「餓了?」
-10-
青妤將凌滄帶回了鳳族,他之前已經保持了那焦炭樣子近千年,在得到我的心頭血後,不出半月便長出了全部羽毛。
青妤不放心,想讓族中的長老幫他查看一番。
天帝當年暗害凌滄之事做得隱祕,卻也不是無跡可尋,只是無人往他身上想罷了。
我趁此機會,暗示青妤再好好查查當年之事。
她將凌滄送回之時臉色難看得厲害,湊近我道:「竟然真的是他。凌滄涅槃之前,天帝曾經賜過寒潭之水,藉以抵消涅槃之火帶來的痛楚,那能讓人靈力全無的毒就下在寒Ṭũ⁷潭水中。若非你提醒,我們誰都不會往這個方向查。」
結合前世的記憶,我心中已然確信我的猜測無錯,但親耳從青妤口中聽說真相,還是難掩怒氣填胸。
天帝在千年前,就已經不動聲色地開始佈局了。
我們三族安分守己,卻還是被視爲威脅,讓他不惜用這般陰險毒計趕盡殺絕。
凌滄當年還要叫他一聲小舅舅的,他竟然真的狠心下手。
我愛憐地摸了摸凌滄的翅膀:「寶寶不要難過,姐姐會疼你的。」
凌滄順勢跳到了我的懷中,熟門熟路地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窩住了。
青妤盯着在我懷中縮成一團的弟弟一言難盡,幾番欲言又止。
「他……再怎麼說也是男孩子,不可過分溺愛,還是讓他自己下去走路吧。」
我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之前抱了好多天也沒見她這樣說,今日是怎麼了?
「他……萬一在你抱着的時候恢復神志了,場面多少還是有些尷尬的。」
我腦中驀地閃現出凌滄高大凌厲的身影,若這樣一個美男清醒過來,發現自己正被人當成寶寶抱在懷裏,確實夠讓ẗù⁴人惱怒的。
我將凌滄放下:「聽你這樣說,他很快便能恢復神志了?」
青妤眼神溫柔:「長老說,已經有緩慢恢復的跡象了。」
「那真是太好了,當年他身姿卓越,展開的雙翅能遮蔽天日,一襲紅衣,獨身一人便能將兇獸斬殺劍下。
「聽說他涅槃失敗後,我曾無數次可惜,幸好天無絕人之路,想來也是捨不得這般郎豔獨絕的少年被陰謀掩埋吧。」
腳下的凌滄似乎聽出了我在誇他,小腦袋湊近我蹭了蹭。
「對了,婚約一事本是權宜之計,等他恢復便不用作數了。」
青妤眨巴了下眼睛有些爲難:「也許他會很樂意呢?這事還是等他清醒之後再說吧。」
我面露驚訝:「啊?」
「那個,族中諸事繁忙,凌滄就有勞你照顧了,長老說在狐族慧心凝聚之地會恢復得快一些~」
青妤走得很快,瞬間不見蹤影。
我垂首看向腳邊的一團:「你回家後闖什麼禍了?你姐怎麼一副放下燙手山芋的樣子。」
-11-
爲了籠絡鳳族,我失了三滴心頭血,又用全部心神給昭明種下狐惑。
只爲了在他心神激盪,誘惑他坐實大逆不道的念頭。
狐惑自種下去之後,便一直蟄伏,昭明心神平靜得厲害,竟沒有半點起伏。
若狐惑沒有作用,便只能徐徐圖之,免不了合三族之力來一場生死交鋒。
我心中有些扼腕,只好加緊修煉,只希望真到了那一日,能儘量減少傷亡。
變故發生在前世天帝消散那日,昭明將爲凡女復仇之事喧嚷得滿天宮人儘可知,而後擁着他的父君自爆身亡。
殿中有他親筆加蓋印章的御旨,言明自己難以勘破情劫,不堪爲帝,禪讓於狐王。
龍族出了個弒父的太子,又見虎族和鳳族擁立新主,無顏糾纏,父君就這樣做了天帝。
事態急轉直下,不僅免了一番血戰,還名正言順地登上帝位。
即使是見識多廣的父君,也覺得此番結局實在是太過容易。
他幾番查探都一無所獲之後,便將全部心神放在平衡各族勢力,讓衆人休養生息上了。
凌滄恢復了神志,變成原身載着我翱翔天地間。
我看到青丘結界已散,毛茸茸的小輩們追逐打鬧,還不知憂愁爲何物。
予鹿已繼承族長之位,面前攤開的案宗不時落ƭů⁸下些雪白的虎毛,想來是煩惱得厲害。
青妤這個弟控終於能放下心結,將目光放在族中事務上。鳳族中遮天蔽日的扶桑樹愈發繁茂,將幾顆泛着光澤的蛋用枝條護得嚴嚴實實。
我們在一處懸崖邊落下,凌滄變回人身坐在我的身旁,他的手支撐在我手邊不遠處,一點點靠近。
我恍若未覺:「凌滄,婚約便取消吧。」
靠近的手停止不動,凌滄聲音澀然:「風眠,你知我心意,我不願取消婚約。」
我當然知曉,爲了多留在我身邊一段時日,凌滄不惜繼續維持着幼崽的模樣裝傻。
青妤帶他回來時,說出的那番話實在引人懷疑,我不動聲色地試探,戳穿了他的僞裝。
當時狐惑沒有反應,鳳族和狐族的結盟要緊,爲保同心協力,我沒有同他退婚。
如今一切都塵埃落定,是時候同他說開了。
「能改變命運,讓我青丘一族避開禍端是我心之所願,如今四海九州安居樂業,一片繁榮平和。
「這對我來說已是最美好的結局,我不需要轉頭再嫁給另一個驚豔絕倫的少年爲妻纔算圓滿。
「被萬年的親近之人背叛,連累血親蒙難,剜心刺骨之痛太過深刻,我或許會變成玩弄人心的輕浮之人,又或者自此轉修無情道,再不沾染情愛半分。
「唯獨不會轉而愛上另一個人,輕易地敞開心扉同他朝朝暮暮,恩愛相守。」
過了很久,閃着光暈的火紅鳳凰凌雲直上,一聲「好」飄散半空中。
「只是你要答應我,若是哪天一個人待夠了,我凌滄要排在青丘擇婿的第一位。」
番外·昭明
萬年朝夕相對,還未破殼時,我就同風眠相識了。
成年在即,婚約期近,滿心歡喜,卻又躊躇風眠願意嫁給我,是因青梅竹馬之誼,還是爲了當年的救命之恩。
又或是同我一樣,退卻懵懂,生了愛慾,是想要朝暮相對的男女之情?
年長後,唯一一次同父帝交心。
飲下讓人口吐真言的佳釀,時隔多年,再次像一個困惑的孩子,毫無防備地吐露心意。
卻被他騙去了對風眠的情絲, 並種在了一隻魅的身上。
至親之人的有心設計, 讓那情絲被掠奪個乾淨, 再次面對曾經的心上人, 竟再無一絲波動。
反而對着一個一面之緣的凡人, 情根深種起來。
我自認愛恨分明,卻爲了她遷怒於衆,讓無辜的整個狐族跌落塵埃, 被人碾落成泥猶不雪恨。
直到風眠擁着我自爆, 我才恍然, 若是我的風眠被人凌辱致死,我確實會那般瘋狂纔對。
何其可笑,因着情絲轉移, 我對風眠的愛越深,她所受的折磨便越痛,狐族的處境便越發艱難。
父帝不僅看穿了我, 還看透了風眠的心意, 竟然以此爲局, 還每一步都如他所想。
他知道自己的兒子光明磊落,於是所有的猜忌陰謀都在暗中進行。
我好似被隔離在外,不染纖塵,其實早就因果纏身,罪無可赦了。
第二世, 那隻魅自知難逃一死,最後一刻選擇將情絲還了回來,一併而來的還有前世的記憶。
震痛之下,天雷雪雨同悲, 父君出現時, 我心神紊亂,幾欲墜魔。
風眠與前世全然不同的做法, 讓我明白她也記得那些血淚斑駁的過去。
狐惑是狐族與生俱Ťũ̂₎來的天賦,可以改恨變愛, 讓怯懦畏縮之人無所畏懼。
當時年少, 初識情愛, 不免有心試探。
還記得她信誓旦旦:「我風眠敢愛敢恨,絕對不會將狐惑種在你的身上,若你喜歡上別人,我一定會利落放手, 讓你找尋屬於你自己的幸福。」
如今, 我那光明磊落的姑娘, 卻要被逼得用上她最不齒的手段。
我怎能忍心讓她髒了手?
狐惑被三十六張符咒緊緊封存,我身死之日,一切都會了無痕跡。
她想要子弒父,那便父債子償,前世狐族的血海深仇, 就讓父帝親眼看着他委以重任的兒子死在眼前來償還。
這一世新生,願她多喜樂,長安寧。美酒輕裘,挑燈走馬。時遊敬亭上, 閒聽松風眠。
最好再喝下一盅忘憂,前塵盡忘,不記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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